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海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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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海國春秋

Author: Ji Wang

Release date: June 4, 2009 [eBook #29032]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5,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497100625@f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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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海國春秋 汪寄 著

Title: Haiguo Qunqiu Sea Country Spring and Autumn Author: Wang Ji

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賢士 國傾家亡出傑人

話說歷史上唐室不綱,黃巢起事,天下分崩,生靈塗炭。 接下來是五代不斷,奸佞是尚,仁義喪亡,四維既不能修,傳國又何能久?其間稍 可稱者,唐明宗後,如周太祖亦頗多善政,然皆莫能贖其前愆,是以未再傳而絕滅 。若於黃袍加體,眾呼萬歲之時,即不知如張益州之下馬同呼,豈不知以死自誓, 殺身成仁,流芳百世,豈不美於千古同稱篡逆乎!況左右皆是腹心,以綱常大義, 再三開導,豈有不依,又何至於死!如憂主弱將悍,神器終屬他人,則何不權時攝 行,而以法削鏟首亂者,仍復辟於主乎?初既不能以死辭,後又不能以權復,則是 宿謀可知。何期轉眼虛花,未數年,即有宋太祖葫蘆依樣。宋太祖既忍背世宗,宋 太宗又何必不忍背太祖?承祧之用異姓,二王之不得其死,天網何常疏漏哉!皆由 廢棄仁義、狙詐成風之所致也。

且言周自世宗駕崩,太后垂簾,太子嗣統,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羽翼已成,心腹滿佈 ,其中尤傑黠者,有王審琦、王彥升、石守信、史圭、王漢卿、郭全雲、楚昭輔、 陶谷、趙普、苗光義、李處耘、王溥、羅彥環、張令鐸、張光輔、趙彥徽、王全雲 、陳思誨、李漢超、慕容延釗、符彥卿、潘美、劉光義、王仁瞻、曹翰、劉延議、 趙廷翰、王彥超、武行德、郭進、來信、王沔等,其餘願效死力者,不可勝數。建 隆元年正月,乃使其黨假作鎮州、定州急報,皆稱北漢王約同契丹,乘喪大舉入寇 ,兵精將猛,鋒不可當。

此時舉朝聞報,驚慌失措。宰相王溥出班奏道:「北漢乃國家世仇,契丹又系宿怨 ,今聞先帝駕崩,揣度無人能御,故此戈動,乘虛而來,兵勢兇猛,誠不可輕視。 為今之計,須亟選將領兵,速行迎御,始免貽誤。臣視諸將能任此事者,非趙都檢 點不可。」首相范質道:「且待續報,再為斟酌。」王溥道:「救兵如救火,豈容 刻緩!先帝經營數年,費多少錢糧,復得城池若干。今二敵合力而來,邊關城邑, 雖有兵將,如何能守得住?邊城有失,則迎刃破竹,長驅直入,國家大事,未可知 也!」幼主持疑不定,因問學士陶谷道:「陶先生所見如何?」陶谷奏道:「王相 所見甚是。」太后道:「陶先生與王相公意見相同,自然不錯。」即命將兵符印劍 交與都檢點趙匡胤。

當下拜趙出朝,統眾往北進發,次於陳橋安營停宿。至五 鼓時,軍校又效當年故 事,擁都檢點趙匡胤著黃袍作天子,返戈回朝矣。滿朝文武,邊關將帥,俱戀爵祿 ,屈膝惟恐不及,誰念舊主恩澤、君主綱常?其間惟有二人,忠義激發,不顧身家 ,志雖未成,而節義倫理,炳炳不磨,堪垂千古。二人者誰?

一日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一日昭義節度使李筠。

那韓通系唐韓文公之後,為人正直奉公,有拔山舉鼎之勇。

周太祖愛其才氣,使為親軍,隨行征伐,功績頗多。世宗北征,加為陸路都部署; 及不豫還朝,加為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因世宗駕崩,感兩朝隆寵,過於哀慟,正 成羸疾。雖臥病在家,常懷憂慮,為都檢點羽黨盤結,時時留心朝中事務。到正月 初四日,因服藥假寐,醒時已經夜深,方知朝廷使都檢點領兵,御北漢、契丹。大 驚道:「外寇事虛,趙某乃心腹之疾,兵權在手,誰能制之!」因修書,差家人飛 往家鄉,叫兄弟韓速來京。又修書往潞州淮南,勸勉李筠、李重進,共扶社稷。

五更時分,扶病上馬入朝,見著范質、王溥問道:「邊寇之信,從何而來?」王溥 道:「昨日鎮、定二州,俱報北漢結連契丹入侵。我等想北漢與國家勢不兩立,契 丹又怨先帝取彼寧、莫、瀛、易等州,今聞駕崩,故乘喪報復。昨已奏請,命趙都 檢點率眾禦敵矣。」韓都指揮道:「北漢契丹,俱恃騎兵,故每入寇,必待秋日草 豐馬劍今乃草枯之肘,焉有入寇之理?如實有寇,自應接踵報來,何以報後不聞更 有警報。揆之天時、人事,寇信必誑。深恐國家之憂,不在北漢、契丹,而在於主 幼臣強也!」范質道:「所見甚是,今將若之何?」都指揮道:「而今惟有請聖上 發旨,召檢點回朝,或先君有靈,使彼歸來,解其兵權,則無虞矣。」范質稱善未 了,忽報:「大兵到於陳橋,將士盡變,共擁黃袍呼萬歲,檢點無奈,率眾還朝, 將到矣!」范質失色,頓足道:「倉卒命將,吾輩之過也!」都指揮視朝內無可與 謀者,歎道:「事不可為矣,只有盡命報國耳!」欲回府集齊家丁,拚命平亂。出 得朝門,僕馬俱失,情知有人暗算,乃徒步疾行。

原來趙氏心腹王審琦接得私信,連忙入朝,照會朋黨。見午門外好匹駿馬,一個大 漢牽著立在街邊,乃是韓家馬伕名喚袁緩,暗吃驚道:「韓通疾愈矣,奈何!」因 假意問道:「都指揮病好了,可喜可喜!」袁緩上前答道:「原來系王老爺,家爺 病方小愈,不知有何事情,半夜急到五更,慌趕上朝。請問王老爺,昨日有何事故 ?」審琦故作不知,答道:「不聞有甚事故。你老爺病癒,正宜在府調養,豈可如 此勞神?」袁緩道:「正是。」審琦道:「此馬何處得來?果然雄駿。」袁緩道: 「此系去歲家爺隨駕征北,契丹驍將蕭忽索兵阻易州,家爺單騎入陣斬之,並得此 馬,先帝賜與家爺。請看通身純青,毛卷如鱗,因其尾禿,故名摘尾龍,真有追風 賽電之能,日行何止千里!家爺愛之如珍,平日調養備至,閒時不肯坐騎。」審琦 道:「好匹戰馬!」正在談論之際,忽見飛報入朝,審琦心中瞭然,思欲先去都指 揮腳力,方能困之。因向袁緩道:「所報不知什麼急務,我今仍不進朝,你且去打 聽,將馬交我代管著,你可並看爾老爺勞倦否?」袁緩信是實話,便將韁繩交與審 琦道:「得罪老爺。」審琦道:「何妨,可探聽清楚來。」袁緩答應,行了數十步 ,轉念道:「王審琦素為韓爺所鄙,今我入去探訪,若韓爺看見問馬,如何回答? 」慌翻身回來,馬已無蹤,連審琦也看不見,笑道:「王鬼子討苦吃哩!」乃向北 追去。到牛頭巷口,望見審琦遍韁收勒,欲帶進巷。馬不肯入,昂首長嘶,將兩蹄 掀高,直立起來。審琦不能控制,翻身落地,那馬轉跑往東去了。袁緩罵道:「無 恥匹夫,有何武藝,敢盜龍駒!自取跌辱,可不羞死?」審琦連忙掙起,衰緩近前 ,故意看道:「原來是王老爺,小的冒犯了。」說畢,亦向東飛跑追馬。審琦家丁 俱怒道:「這個畜生,太無情禮!韓爺平素輕老爺,連小廝亦如此放肆,情殊可忍 ?」審琦恨道:「今朝不報宿仇,更待何時?可將馬匹長槍來!」家人取到。

審琦原系驍將,雖遭傾跌,亦未傷損,立刻上馬,提槍加鞭向東,道:「且先殺此 匹夫!」追到月華街韓府門前,並不見袁緩蹤影。乃直馳過去,轉出陽明巷,只見 都指揮飛奔前來。

審琦驚恐,掣轉馬頭,往南而走,聞得後面喊道:「都指揮且住,相公請回朝議事 !」隱隱似王彥升聲口。轉而望見彥升帶斧加鞭,心已明白,視都指揮徒步,手無 寸鐵,身無片甲,乃回馬挺槍迎上,當心直刺。

卻說韓都指揮朝內飛步回家,當下石守信見了吃驚,向眾心腹道:「我等平素所畏 者,只韓通耳。今形情如此,心必不服,大事猶未可知!」諸人失色,守信撫王彥 升之背道:「趙公平素待君何厚,韓都指揮倔強當除,吾使健校相助,此君建功之 日也!」彥升躊躇未對,守信催道:「韓公若非抱恙,誠不可近,而今病軀空手, 有何能為?如再遲疑,此功為他人得之,君將何顏以見趙公?」旁邊史圭、石漢卿 向前道:「我等齊去。」彥升乃奮然提斧上馬,同眾追來。遠望韓都指揮如奔疾走 ,連連詐喊。仍不停腳,乃加鞭驟馬追來。

都指揮素知彥升為趙氏心腹,只作不曾聽得,仍然疾走。

將進陽明巷,忽有飛騎劈面衝至,槍已到身,急斜閃開,將槍桿夾住,雙手執著, 直奪過來,審琦幾乎墜地,只足掛鐙跑去。

這邊彥升等早到,舉斧就劈。都指揮將斷槍撥開,順勢扎去,彥升急攔,早中馬肚 ,馬立倒,彥升立刻滾跌下來。都指揮復挺槍刺入,史圭恰到,飛戟挑脫,彥升逃 去。

這時,石漢卿等率領步騎又至,團團圍祝都指揮獨力支持,奮怒將史圭右眼劃破。 奸黨兵將雖屢刺倒,自身亦受重傷,得空便向漢卿撞去,鋒利穿通右腿,漢卿忍痛 將鞭迎面飛擊,雙手連身抱住槍桿不放。都指揮方架串隔落,彥升換馬又到,自後 使斧盡力砍下。都指揮聞風,急將頭閃開,右臂已為砍斷,乃棄槍拾鞭,扭轉身來 擊去,正中彥升右肋,口吐鮮血,棄斧伏鞍而逃。不期全雲乘虛挺槍,穿袍傷肋。 都指揮使鞭飛擊,正中全雲面門,復掣出金槍,挺立陽明巷口抵敵。只見袁緩帶馬 錘率領家丁尋到,喊道:「老爺請息怒,待小的們攘這群畜生!」奮勇向前。石漢 卿等見生力軍來,各人俱帶有傷,乃忙退去。惟有楚昭輔方到不服,要擒都指揮建 功,拚命格殺,為家將史美兩鏈錘打落塵埃,眾人擒祝扶都指揮上馬,收兵回轉。 來到府中,視傷深重,體無完膚,不能言語,惟張目大呼,齒牙咬碎,恨恨而死。 舉家痛哭。

韓夫人喚掌管寧遠等,高聲道:「此刻非哭時也,老爺已死,眼見得周家天下姓趙 ,韓家亦不能存留了,爾等願以死隨老爺者在此,不願者可速行!」眾人齊聲道: 「老爺死周朝國難,小的等死老爺家難,亦系殉國,情願在此同死,作厲鬼,以追 賊子之魂!」史美道:「死雖情願,也還要消消這口怨氣,再死不遲!」眾人道: 「如何消氣?」史美道:「我等趁此刻回兵未到,先往趙家殺個罄盡,然後殉國! 」袁緩道:「老爺之死,皆王審琦盜去駿馬,我今去殺王審琦。」於是分作兩路, 各領數十人前去。

寧遠安排將斷臂縫好,入殮方畢,只見史美空手回來。寧遠問道:「不曾如意?」 史美道:「到趙家殺了幾個家將,趙老夫人逃避,被追急迫,跳入糞坑。我因鏈錘 擊之不便,刀又短了,捨之另搜,未再得人。」又見袁緩等拿著個十五六歲彩服女 子,提著十數顆男婦首級入來,說道:「今日此舉爽快!」寧遠喜問道:「殺的是 些什麼人?」袁緩道:「且將首級排列老爺靈前,叫此女子細細指出便知。」夫人 乃焚香,命將首級排列靈前。只見那匹駿馬,向著靈柩長嘶而倒,登時氣絕。夫人 呼楚昭輔道:「馬知恩義,以死殉主,汝等甘為趙氏,不顧周朝,有愧此馬多矣! 」袁緩剝去楚昭輔衣裳,持刀欲取心肝。

夫人道:「不必,可留他傳說與諸奸黨。」袁緩乃止。

夫人問女子道:「可從實說來,免汝死命。」女子道:「妾身王氏,乃王審琦侄女 ,幼許羅彥環之子,前日招贅,今日會親。」指三白髮首級道:「此趙老伯普之母 也。此陶表伯谷之母也。此家姑祖母石守信之母也。其餘守信之妻、之媳,陶谷、 羅彥環之子,王審琦之妻、妾、子女。」逐級指明。夫人痛哭,舉家大嚎。祭畢, 夫人令前後舉火,將彩服女子並赤身之楚昭輔推出,閉門焚燒,全家盡節。

卻說宋主即位,欲以忠義勵將士,乃贈韓公中書令,並加潞州李筠中書令。

卻說李筠乃周昭義節度使,與周太祖有瓜葛親誼,忠勇過人,每於戰陣,不避矢石 ,數脫太祖於危險。是以世宗愛重之,升至昭義節度使。只是平生性急,遇事從不 停宿。然所蒞任之處,皆以治稱。現在駐紮潞州,因正月閒暇,命偏裨較射,呼集 賓佐酌酒賞箭。聞報朝中命趙都檢點將兵御北漢、契丹,喜道:「當今在朝才干最 優者,無逾韓、趙二公。此事趙公足以辦之,寇兵不足慮也。」席間,有從事閭丘 仲卿者應道:「朝中才幹,誠如公論,然二公志向各有不同:韓公任禮節而率真, 趙公托豁大而機警;韓公可以輔少主,趙公不可授大權。今使將兵,恐非國家之福 。」這仲卿祖籍平陽,年長二十,複姓閭丘,名公,字仲卿,以字行。與少師王樸 有世誼,自幼依焉,盡得其道。而尤深研古學,自倉頡以後各種書法,舉世莫能知 者,俱可意測神悟。

少師因其好直言,任肝膽,不事韜晦,心常非之。然四方英俊至都中者,俱成莫逆 。而張齊賢、曹彬、寇准等尤相推崇。昭義李筠愛重才學,聘為從事潞州。僚佐見 其意氣孤高,鹹蓄嫉忌,因節度與之謀事,每多奇中,所以不能離間。

當日李筠聞言,變色道:「書生何太多疑,如此安能任將退敵耶!」諸人暗哂。正 議論間,只見傳事官持函稟道:「有朝中副都指揮韓爺,差人飛投急書。」將函呈 上。李筠接著開拆,又有傳事官急報道:「趙都檢點在陳橋,將士生變,黃袍加體 ,擁回作天子矣!舉朝歸順,惟有韓都指揮全家殉國。」李筠大驚無措,書墜於地 ,放聲慟哭,執仲卿手道:「卿何見事之審耶!報國大事,願卿為我謀之。」仲卿 道:「且看韓公雲何?」拾函啟交,李筠含淚展看道:皇天不佑,奪我世宗。使文 武大臣才德盡如閣下,何愁國家無泰山之安?今弟不幸臥病,朝廷誤中奸媒,社稷 有累卵之危,弟必竭力以殉。興復大周,惟君是望!勉之勉之,速備毋忽,率布不 戩。

李筠看畢,垂淚歎道:「國家尊爵重祿,股肱文武,濟濟盈廷,殉國只韓公一人, 良可浩歎!」仲卿道:「今韓公已死,舉朝皆趙氏腹心。其中不忘周室者,惟曹彬 、張瓊二人,猶可收而用也。然以潞州一鎮討賊,猶以螳臂擋轅。此刻必須詭托從 順,密結外援,數處並舉,方於事有濟。如氣勢未齊,而露於形色,彼先發而來, 則無用矣。現今河東、契丹與國家世仇,俱不可說。淮南雖是國戚,但重進素性猶 豫,可借為聲援,不可恃為實靠。惟江南、西蜀,久經和好,且唐之林仁肇、蜀之 高彥儔,俱智勇兼全,任軍國事,而與不佞有刎頸交,不佞往說其君,二國之實力 可得也。」並說:「吳越、湖南、荊南,周行逢、張文表,俱一時之傑,李繼捧、 李繼遷亦當世之豪,連衡而起,則汴梁東西南三面危矣。山後楊無敵與韓公同師學 藝,交同膠漆,今聞韓公喪於賊手,惱怒必深,遣使通之,而資其糧草,使由北路 而驅入。然後率領精兵西下太行,直抵懷孟,使良將塞虎牢,據洛邑,約齊諸路並 進,汴梁雖將勇兵強,而勢分形弱,安能兼拒諸路耶?一路得入,趙氏即瓦解矣。 然後扶幼主,復周室,而滅奸黨,則功蓋天下,忠昭日月,名垂金石矣!」李筠聞 之大喜,即命治裝餞行。仲卿道:「惟願名公延攬英雄,訓練士卒,不必為無益之 悲哀,毋稍露於形色。」再三 叮囑而別。沐雨櫛風,跋涉多日,始到成都。聞知 蜀主國政罔治,聲色是好,正士疏遠,佞幸盈朝,已具亡國之征,不勝歎息。訪至 高彥儔家,進見禮畢,各談國事,相與流涕。彥儔道:「君既跋涉而來,弟豈敢不 竭綿力?」因同上朝。連往數日,俱未得見蜀主。

至第五日回家,忽見多人擁護著高軒前來,彥儔邀共避之。

仲卿問道:「此系何人?」彥儔低聲答道:「幸臣王昭遠也。」仲卿素知昭遠志大 才疏,狂放無識,因其得幸於君,早想到有用他處,乃不遜避,屹立路旁。昭遠行 到面前,見系彥儔,慌下車揖道:「老先生有何事故,此刻猶未回府?」彥儔答禮 ,指仲卿道:「此昭義幕賓閭丘仲卿也,為國家事,特來請見主公。」昭遠道:「 趙氏詐取周家天下,吾主正欲興問罪之師。

足下乃來作說客耶?「仲卿答道:」吾來為周非為趙也。李潞州受太祖世宗厚恩, 誓與趙氏不共戴天,原欲起義討賊,因地窄兵稀,故乞師於上國,共復周室。李節 度命不佞西來,朝過國主,即謁明公,請恤城池之禍,永結唇齒之歡。「昭遠回嗔 作喜道:」李公亦知有王昭遠乎?「仲卿道:」潞州常恨緣慳,不得親近。「昭遠 道:」寡君因制杏林春燕雙雙舞,近日新成,演習無暇。過此數日,僕代奏知,定 選將發兵,決不食言!「彥儔道:」如此,仲卿遠來為不虛矣!「仲卿復深揖。

謝別回來,彥儔道:「此君之喜,弟之憂也。」仲卿問故,彥儔道:「昭遠好大功 ,無實學,必為兄奏請發兵,定是昭遠為將,不亡何待?」仲卿道:「借大國軍聲 ,以分彼兵勢,見可則長驅直入,不可則保固險阻,自兔損傷。弟猶有數處,須親 往告請,不可羈遲。與君諸事心照,從此拜別矣。」彥儔道:「君將何往?莫非欲 往荊湖、吳越?江南林君前日使來,尚未回去,諄諄以唇齒為言,憂國之苦,較弟 無二,君可修書交使帶回,自無不可矣。吳越自守為謀,往亦無益。荊南、湖南, 弟俱可代為介紹,應無不竭力外援,均無庸慮。所可慮者,惟潞州耳。李節度性躁 ,不能久耐,君在幕中,猶可諫阻,既經離遠,恐已變動。必須速回,保守前謀, 約定淮南養兵儲糧。

待到秋日,河東塞北自必報復,彼此猝然蜂起,雖孫子復生,諸葛再出,亦不能為 之謀矣!「仲卿稱謝道:」弟此行原非得已,今得君指示,弟復何憂?「乃修書托 彥儔交江南使者,相與拜別。彥儔垂淚送道:」行且須速,遲恐無及。弟有健騎, 君可乘之,勝於常馬。「國人備到。仲卿謝別,心急如火,晝夜兼行,僮僕不能從 隨。

一日,進到屯州山中,忽聽得對面朗聲說道:「天下自此太平矣,天下自此太平矣 !」轉過山腳望去,有個老者,騎著驢兒,當面顛來,猶如醉漢,鼓掌道:「天下 自此太平矣!」呵呵大笑,韁繩遺拖在地。驢兒踏著,往前絆倒,將那老者傾跌下 來,卻是個眉須俱自的老道士。那驢兒及跑轉去,隨後有個道童捉拉不著,直趕回 頭。道士跌臥地下,仲卿動念,連忙下驢,扶起他來。

看那道士,雖然年高,卻碧眼方瞳,形容端厚,向仲卿道:「爾少我老,驢應我騎 。」仲卿授韁道:「請。」又道:「扶我。」仲卿扶他坐上,將鞭交與仲卿,因問 道:「此驢壯健,我騎羸老,與子相易若何?」仲卿道:「原應遵命,但南北道路 不同,且有急務,非此健騎不可。待辦竣日,尋訪寶觀送來。」道士道:「天下已 經太平,今仍欲往何方,有甚急事,可與我道否?」仲卿道:「欲往潞州公幹。」 道士道:「李節 度尊賢好士,今已去世,猶有誰人可投?」仲卿驚道:「如何知 李節度去世?」道士道:「聞是自焚,其子又以城池降宋。

子莫非代為經營南來而未悉近事者?「仲卿大驚道:」仙長此言真麼?願示其詳。 「道士因回頭望去,指道:」那人來也,子詢便知。「仲卿翹望,只見遠遠有個老 者踉踉蹌蹌,行得漸近。道童追著驢子,牽隨在後,見老者步履遲緩,埋怨道:」 兄弟行得恁遲,將來如何跟師父跋高步遠?「老者答道:」連我也不自知。仲卿茫 然。

老者行到面前,道士道:「吳賀,汝可將於路所見者,再說一遍。」老者道:「自 別師父師兄,隨羅師叔往西蜀覲明皇,途中為史思明將官高暉所擄。」道士道:「 這話不必說,只將近日潞州李節度殉國原委說來。」老者道:「郭家將官李筠,見 趙家詐奪郭家天下,終日憤恨,尋思復郭。左右見趙家勢大,多方勸阻,李筠終不 肯聽。因通好劉崇,又約李重進起義。趙家使人到潞州,加李筠頂大職銜。李筠乃 懸起郭威容像,痛哭流涕,將趙家敕書焚燬,又將使者割去耳鼻,面刺趙家姓名字 樣,驅逐回去。因澤州張福歸順趙家,即用兵取得澤州。遠近州郡不服趙者,俱暗 來通信約期。無如重進猶豫不起,而劉崇又輕聽人言,謂郭是劉之大仇,趙奪郭國 ,正系代劉報仇,如何返為李興郭?劉崇因此僅以弱兵數千踐約,又使心腹盧贊監 軍,以掣其肘。所以趙家兵到澤州,李筠要堅守,以老其師,而乘其弊。盧贊要力 戰,以挫其鋒,而要其盟。及至臨陣,劉家兵將先自奔走,監軍禁止不祝趙家兵馬 衝來,劉兵走得忙,反將李家陣腳衝動。盧贊為趙家所殺。李筠力戰,因平日教養 有恩,軍士莫不一以當百。奈趙家兵多將廣,前者敗去,後者又來。

戰至日晚,李筠與軍士俱受重傷,歸城養息。趙家日夜圍攻。李筠扶瘡巡視,百姓 歡呼,甘心死守。至第五夜三更,有裨將馬全義聽了參謀丁謂之計,暗引趙家兵馬 入城。李筠傷重,聞知不能起來,歎息道:「臣力竭矣!『轉身向東連連叩首,乃 命事親隨縱火自焚。趙家既得澤州,又進攻潞州。聞得李節度之子將城投降,卻不 知確否?」仲卿聽得系實,乃仰天歎道:「吾在潞州,或不至此。出來約結請兵, 尚未就緒,而節度已死。有知己而不能輔,吾何顏立於世間,以對天下豪傑!」俯 視山澗,深不見底,欲縱身跳下。正是:經營已遂歸扶國,信息方聞痛殞身。

不知仲卿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且說仲卿視澗欲投,轉念道:「一死雖足以答知己,但大仇誰人能報,周室如何復 興?仍當從長計較。」止步旋身,不期驢幾正在背後吃草,腳跟恰碰得驢兒的嘴, 那驢急掉頭時,卻撞著仲卿膝腕,單腳站立不住,倒下深崖。足浮手空,滿眼漆黑 ,霎時到底。奇怪肢體全不損傷,亦無痛楚,惟是窈然昏暗。仰望雖有微光,極其 高遠,摸那石壁與幃幄無二。想道:「若是跌死,倒也罷了,而今不死不活,如何 是好?」再起身用腳試探,似有曲徑,雖然窄狹,卻能容足。乃盤旋而上,忽見亮 光漸大,細看乃是由兩個接天的峰頭中間漏入,尋思道:「光時上面所見,雖有崇 山,如何不見此峰高峻?」乃更傴僂而上,直至峰麓。往前看去,像兩個老少道童 ,猶立路旁,道士坐在石上。見懸崖邊群猿接臂,下飲泉水。再往外望,不期失腳 跌落塵埃,乃是從道士袖口滾出。

道士笑道:「足下悟否?何自苦乃爾!」仲卿道:「小子素愛玄理,並非執迷,奈 食人之祿,而不忠人之事,恐亦非仙長所齲素常蒙李節度推解情深,原其所自則皆 出於周室。今國雖亡,而潞州信息未知虛實,須回審視。如實無恢復之機,自當披 髮入山。況有仙長指迷,敢不叩謁法座。」道士道:「也好,也好!去來,去來! 」老者道:「願足下切莫去。我遊戲未多時,落得幾莖白鬚,請看我哥哥猶是童顏 。山外不若山中好,願足下莫去。」仲卿看那道童俊秀,不過十四五歲;這老者龍 鐘,像有八 九十歲,如何反稱他做哥哥?好生疑惑。道士道:「仲子勿疑。」指 童子道:「這吳槐系漢炎興庚申所生。」又指老者道:「這吳賀系漢炎興甲子所生 ,同胞兄弟,俱系漢朝國戚吳班之孫。我昔因赴青城山人之請,吳班在青城駕下, 極其誠敬。因後主愚頑信佞,料國難守,欲將諸孫托我。因見吳班心地寬厚,選取 眾中,惟此二人稍有道骨,收為童子。吳槐向來心安篤信,吳賀俗念未除,聽見羅 公遠言唐明皇幸蜀,便要去看。我不阻其出山,幸而根深,猶識歸來。看這樣子, 比他哥哥如何?」吳賀道:「弟子悔之已晚,所以勸這位客人不必去。」道士問道 :「子意如何?」仲卿道:「前已言矣,如潞州果失,周不能復,定然回山。」道 士道:「如遇志向與子相類者,可以偕來。」仲卿道:「領教。」道士將驢還與仲 卿,自己跨上原驢,叱道:「起,起。」那驢忽然四足雲生,騰空而上。吳槐足下 亦有雲霧,攜著吳賀的手,俱冉冉而去。

仲卿恍惚如夢,策蹇驅馳。行不多時,但見崎嘔道路盡行平坦,山川頓異,氣候亦 大懸殊。想道:「方交初熱時節,如何便成酷暑?」深為駭異。忽然大隊遊兵飛奔 前來,為頭將官將仲卿細看,喝令拿下。眾兵奉命,不由分說,橫拖下驢,背綁驅 行,押見主將。仲卿低著頭,立而不跪,聽得上邊說道:「呂顯,你誤了,所獲並 非仲卿,乃我門生也。」說話聲口,極似相熟,仰首視之,果是曹彬,乃大喊道: 「因聞先生扈從屢勝,特來相投,思效微勞。途中突遭擄掠,只道必是潞州兵將, 不知卻為麾下士卒。」曹彬下馬,向前解縛道:「兵士無知,誤犯勿怪。」命取馬 來。仲卿道:「原驢甚好,不須賜馬。」軍士慌將原驢牽到。曹彬乃同上騎,命呂 顯道:「我今先行,汝可同閭生到前營來。」說畢別去。

仲卿薄暮到營,曹彬迎入。仲卿問道:「潞州交兵若何?」曹彬悵然道:「李公自 焚殉國,其子料不能敵,舉城投降,今已班師矣。」仲卿歎道:「吳賀之言不謬, 奈何!」只見牙將稟道:「苗爺拜訪。」曹彬聞光義將到,驚道:「仲卿可急回避 ,此人到來,恐於君不利。」仲卿道:「不佞見獲,萬目所睹,今若逃去,豈不累 君?」曹彬道:「累我事校」仲卿道:「檢點好名,即見彼亦無恙,何況苗姓?」 言尚未畢,光義已進營門,曹彬出迎入帳。光義道:「故人閭生,聞在將軍營內, 特來拜訪。」曹彬出將回答,只見仲卿趨出揖道:「苗公別來無恙?開國勳營,古 人罕匹,欽敬曷已!」光義道:「碌碌庸才,因時成事,安得如先生連衡吳、蜀、 荊湖,指使淮南、建業,而後齊發並進之奇謀乎!李節度如能始終謹守君言,吾輩 皆虜耳。光義此來,非為別事。當今大度,求賢若渴,前日聞先生之策,歎賞再三 ,行恨不得李牧之意。光義近觀星象,見少微隱而復現,移照於茲。今午聞曹公游 騎誤獲閭丘,卻系曹將軍原來門生大阜。光義與曹將軍交最久,向來未聞有呂大阜 之名,今隱諱之,定有緣故。是以特來拜訪相約,明晨同見聖上。」仲卿道:「不 佞此來,實赴李公之難,以酬知己之情。生且不願,何知爵祿?蒙公渥愛,來生報 答可也!」光義道:「足下不可執意,大丈夫當以天心為心,順天之心,以行所學 。此尼山之所以與管子也!」仲卿道:「性各不同,孤竹、柳下,何必相強?君展 君才,我守我志,願毋相逼。」光義猶欲再勸,曹彬與耳語道:「此公難於急得, 且緩幾時,或有轉移。」光義點頭。忽見軍官奔報道:「適到緊急飛報,似乎京內 有兵火事件。」光義因向曹彬道:「四邊多壘,人才難得,願公留意,勿使遠揚。 」曹彬道:「敢不從命?」光義又向仲卿道:「軍務倥傯,且暫告別,到汴梁時, 再請失陪之愆,」仲卿道:「願公努力功名,勿以不佞為意。」送出揖別。

曹彬使呂顯往後營探信,與仲卿攜手入帳,道:「光義之意,似不加害。然此處久 居無益,弟有黃金二笏,請帶為路費。」仲卿道:「此刻愈不可去矣!適觀光義之 貌似君子,惜目帶鼠形,心地險窄,我去必致累君。莫若明日詭薦不佞,移於彼處 ,再作區處。」曹彬稱善。

二人對月詢談,小飲多時,呂顯回來,曹彬問道:「有何事故?」呂顯稟道:「韓 二老爺在汴梁殺指揮使等多人,又放火燒燬數百家房屋,傷了無數將士,已走脫了 。」曹彬驚道,「子郵休矣!」仲卿道:「子郵何人?」曹彬道:「韓副都指揮之 弟,智勇兼全,何以行此血氣之事?周朝難復矣!」當夜嗟歎不止。

次早起行,光義送函告道:「韓速單身定脫,幸為令弟所擒,收禁府獄,候皇上回 朝,究追羽黨。」來人又耳語道:「苗爺特問,昨所勸者,可曾回心?」曹彬道, 「再三婉導,似有轉機,但言語反覆不定,意欲會到苗公處,朝夕勸諭,庶幾有濟 。」來人領命而去。曹彬道:「適間所聞如此,子郵已經被擒,現陷縲紲,如何是 好?」仲卿道:「且待弟到汴梁,再作道理。」少間,只見那人又來,道:「苗公 說老爺所見甚好,但不知仲爺可肯過去?苗公就來說話,請暫停片刻。」曹彬道: 「他為我勸得無休,頗有厭煩之意,大約肯去。」話猶未了,光義已到,各下騎見 禮,向仲卿道:「才拙事劇,不揣冒昧,欲請朝夕指示,切願降臨。」仲卿道:「 先生鴻才,夙昔欽仰,如得親炙,實為萬幸。惟有小事奉告在先。」光義道:「請 教。」仲卿道:「先生勿言一個仕字,不佞寧為先生記室,誓不為趙氏之臣。」光 義道:「昨巳聞命,豈敢食言?」曹彬與仲卿道:「軍馬業已前行,君之行李另遣 送上,不奉陪了。」又向苗光義耳語道:「慎勿疏忽,至要至要。」光義稱是,相 別不提。

下回再說子郵姓韓名速,乃韓都指揮庶母盧氏所出。將產速時,恍惚見偉然丈夫降 於庭前道:「我丕豹也,今來托生於汝家。」隨後又有人入來道:「我裴豹也,將 來托生於汝家。」二人爭論不已。忽見簷端一位金甲神人厲聲道:「吾乃西門豹也 ,中岳諸葛真君核我有功於民,特命來此托生,汝等何得冒爭!」二人聽得,亟自 盧氏鼻中入腹,金甲神人亦由口內而入。

盧氏驚醒,立時肚痛不已,只道繫個三胞,直至產下,依然只有一個。長成也該豹 頭環眼,燕頜彪形,卻偏形容柔弱,正像女兒。惟有兩種異相:每目有三個瞳子, 腦後有九個圓骨,如三個品字形狀。自幼父母俱喪,韓通延師教之攻書,讀過冊籍 ,不喜復看。專好追奔馬、接弩箭、刺揉猿、弋鷹鷂為戲,以自娛。韓通乃延名師 白參,教習武藝,使帶著侄子韓貫在家,攻書習武。不到二年,盡各藝之奧,其膂 力與兄相似,而巧捷過之。年方十六歲,正欲將家事付與侄子,自己來京,與國家 出力,平定四方。

忽有家人張二奔到,呈上文書,子郵啟視變色,與白師傅看道:「太祖、世宗事業 ,俱成畫餅矣,吾兄必死之!臣子殉國,亦理之常。然周朝天下,太祖得之,或未 盡善,而世宗以厚澤深仁,天意豈遽絕周!所可慮者,趙黨盤結巳久,強豪皆為所 籠絡,智者陳其謀,勇者效其力。卒然變動,誠不可測。

然此刻何能顧得許多,惟有向前,死生非所計也。但此去若得安然,豈患無家?如 果變動,命亦不保。「指著侄子韓貫,向白師傅拜道:」韓氏只此弱息,敢懇先生 帶回府上,教導成人。「白師傅躬身扶起道:」忠臣烈士,孝子仁人,皆天地正氣 ,無須多慮。此刻周事已去,賢弟最宜縝密。「子郵稱謝,乃與韓貫道:」為叔的 今去赴難,凶多吉少,事勢至此,不能顧汝了。我以報國為重,汝以宗祧為重。若 周家大事不保,汝他日並須誡訓子孫,切不可仕趙。「韓貫泣拜領命。」

子郵想道:「趙氏氣勢已成,哥哥料不苟生,安能望卵完於巢覆。既是家破人亡, 索性將事辦理清徹,然後動身。」乃叫小掌管洪安過來,吩咐道:「將收拾進京兩 車細軟,可另選五匹好壯騾。爾帶兩個家人,小心服侍白老爺、大相公去。」又叫 掌管高義,傳請闔族人齊集。子郵道:「連年來族內未了的事,俱已補全。本府備 荒規模,教化法度,矜恤四窮,各款錢糧,俱已經營敷用,無應綢繆者矣。今有國 亡家喪之慘,故特請諸尊長降臨,敬將田產家資分以各位,每位贈田五十畝,白金 百兩。仍有餘田,將三百畝添入家廟,敢煩於春秋祭祖之後,代速另設席筵,以祭 速三代祖先。逢二月、十月,先塋煩代標掃。如蒙不倦存歿,實銘深情。」眾人道 :「族中諸件,向來都是令祖、令尊暨賢昆玉維持,誰不沾恩受惠。賢竹林遠出, 逢時祭掃,應系我們的事,如何還要厚賜?」子郵道:「諸尊長有所未悉,速此行 身命且難自主,何有於家產久遠?

蒙代祭掃,實為萬幸,切勿多辭。「眾人道:」此去定然功成名就,我等權代收管 ,待榮歸之日,還趙就是。「子郵道:」這也不必。「送了族眾,又叫家內僕婢男 婦齊集,每家給銀一百兩,田五十畝。僮婢各給銀五十兩。文券悉行焚燬。家人領 謝訖,子郵乃命掌管陳儉等四人,收拾行李,叩辭家廟。陳儉、屠泰先行察看,高 義、繆機管押行李後走。陳、屠當日動身。

次日,子郵拜別白師傅並族眾,跨上紫騮,揚鞭起程。白師傅呼道:「且住!」子 郵勒韁下馬。白師傅道:「令侄雖無賢弟磊落,而渾厚潛晦,是其所長,可以放心 。賢弟諸事,已造極領,惟忍字功夫未到,須努力於此。」又拿出寶劍一口,交與 子郵道:「此劍名曰無礙,老夫得之四十年,未嘗試用。

賢弟可緊藏在身邊,一者緩急不孤,二者見劍如見老夫。「子郵拜受,上馬加鞭而 去。

不說韓貫涕泣及眾族人嗟歎分散,仍說子郵曉行夜宿,趲路急切,馬不勝勞,到寄 春驛另換,驛官見子郵氣度,不敢怠慢,問道:「敢請爺示尊姓,所辦何差?」子 郵道:「管他作甚!」驛官道:「原來爺未知,而今新令嚴緊,恐防奸細冒充,俱 設簿籍,登記往來姓名差事。」子郵道:「有此緣故?在下姓韓,往都指揮府公干 。」驛官道:「爺自何來?」子郵道:「襄陽。」驛官道:「樊城即系韓中書爺鄉 里,爺可系中書爺本家麼?」子郵道:「不是,快備馬來。」驛官道:「現在上料 。」又問道:「爺既說往都指揮府公幹,如何又非中書爺本家,難道不知韓爺加贈 麼?」子郵驚道:「如何加贈?」驛官道:「當今皇帝嘉韓爺殉國,是個大忠臣, 所以特贈中書令。」子郵道:「如何殉國?」驛官道:「此事已久了,爺仍不曉得 麼?」子郵道:「我門路遠,所以未知。」驛官道:「正月初旬,當今領兵至陳橋 ,眾將事立為皇帝。韓爺要保週期,眾將士圍住大殺,韓爺雖刺死多人,亦受重傷 ,當時殞命。舉朝文武,更無阻擋之人。當今登位,不見再有死節者,所以敬重韓 爺,加贈中書令。」子郵大驚,尋思道:「太祖、世宗,何等恩威,今日臨難,滿 朝歸叛,難道向日所榮寵者,不是尊崇賢良,竟是代趙家養鷹豢犬?」又想道:「 往時巍巍峨蛾,談忠說孝,受恩深重者,頗多其人,豈有臨危全變之理也?難盡信 。此刻倒不必著急,且到前邊探訪明白,再作區處。」驛卒牽馬來,子郵賞了驛官 、驛卒,挎上驟行三十餘里,借打中伙,下騎訪問,與前相似,數次皆然,乃知是 實。直到安南驛上,即於驛旁住下,離汴梁只有九十里。次日,乃易裝進汴京城, 陳儉、屠泰暗入寓中,訴說實信,相與流涕。見街市比前更加熱鬧,士卒比前更加 嚴肅。耽擱三日,知是強敵,不勝傷悲,仍出城居祝下午,高義、繆機亦到,子郵 道:「汝等如何恁快?」繆機道:「沿途短雇牲口替換,所以今日得至此地。聞說 大老爺已經殉國,又聞並非當今之意,乃軍校王、羅等公報私仇,當今聞知,深怪 他們擅殺,贈大老爺中書令,如此也還在道理。

只是王、羅等這班凶人,卻放不過他。「子郵道:」汝等所見,與我迥殊。王、羅 諸賊,成了大爺千古芳名,其惡猶屬可耍我等皆周朝臣子,今見巨奸竊奪神器,難 共戴天,豈可因他假贈即正?「陳儉道:」事既如此,且回家鄉,另作良圖。「子 郵道:」且耽遲數日,可著高義在廟內住,我與你等進城。「繆機遵命,分開行李 ,備齊牲口,隨著到寓住下。子郵令訪舊日家人,俱尋不見。閒住多日,惆悵無聊 ,忽聞李筠起兵,大喜,欲往相助。當演六壬,得退連茹;復演,又得斷嬌,嗟歎 而止。

不覺春去夏來,宋主遣將往澤、潞後,又行親征。子郵孤掌難鳴,痛惜失大機會, 朝夕惟有嗟吁。

一日,陳儉出南門,看高義回來,忽聞叫道:「陳爺哪裡去?」轉頭看時,都系當 日看後門的鄒老兒。陳儉道:「鄒伯伯,你在此有何貴幹?」鄒老兒道:「親戚家 去。陳爺,你是從哪裡來?」陳儉道:「我是從南來看大老爺的。」鄒老兒道:「 大老爺執拗,於正月裡全家歸天。我因聽得風聲不好,先就走開,故未遭禍。今我 在張瓊張爺處看門。」陳儉道:「好個大老爺,可惜了!」鄒老兒道:「實在可惜 ,若能不死,也是大富貴。我問你,二爺與少爺好麼?」陳儉道:「都好,二爺現 在寓中。」鄒老兒道:「而今想必長成了,可同去看看。」陳儉領進寓叩見。子郵 問是何人,陳儉答道:「是大老爺府內看後門的鄒文,今在張瓊張爺處管門。」子 郵道:「原來就系見酒埋。」 ——這鄒老兒最好酒,量又極大,凡見著酒,坐下 不動,所以眾人起他綽號叫做見酒埋。

當下子郵命陳儉道:「可將好酒燙兩壺與他用。」鄒文道:「不敢。」陳儉取到, 子郵問些閒話。鄒文吃乾,仍不動身。

陳儉又燙一壺,鄒文接著自斟。子郵道:「天色已晚,你飲畢可回去,明日無事再 來罷。」鄒文道:「無妨,四更回去也不遲。」子郵道:「那有此理?」鄒文道: 「這張爺古怪得緊,日裡客來,多回不會。二鼓後有人請見,立刻延入,每每至四 五 更方散。」子郵道:「這老兒又系說慌,豈有二鼓後夜夜來往?可知其人姓甚 名誰?「鄒文道:」黑暗之中,認不清白,未知姓名。「子郵道:」豈無稱呼?「 鄒文道:」一個大爺,一個三爺。大爺認不得,三爺就是常時大老爺在後圃教他參 連射法的曹爺。「子郵問道:」說些什麼話?「鄒文道:」不知,大約絕無笑語, 常有泣聲。「說說壺又干了,子郵分付陳儉如此如此,乃與鄒文道:」今使陳儉送 你歸去,閒時好叫他請你。「鄒文叩謝,同起身回府,買酒復請陳儉。

至二更後,果有人來,道:「三爺請往大爺處。」陳儉有心,告辭道:「恐主人守 待,滿領了,明日得閒暇,可往寓內看看。」鄒文拖住,向耳邊道:「此刻去不得 ,須待家爺出門,再隨後走。」陳儉聽見腳步響,向窗欞破紙中瞰時,只見張瓊低 著頭先走,有個燈籠在後,同出門去。

陳儉乃別鄒文,隨著亮影,緩緩而行,忽然人燈俱寂,定睛細看,卻系護國寺地方 ,像賢巷口,想道:「范府正在巷中,二人莫非系會范相?」乃踅進去,見門掩著 ,縫內漏出燈光,認得明白回寓,逐細稟覆。子郵想道:「范質狐疑,曹彬過慎, 張瓊性躁,三公雖具忠心,各有病處,所謀難得成就。」陳儉道:「聞說曹爺奉差 ,管押軍需,往澤州去。」子郵道,「此中有好機會,惜張、范二公羽翼無多耳! 」陳儉道:「爺何不見張爺商議?」子郵道:「你明朝仍將鄒文叫來。」陳儉領命 ,次日去了獨回,言「鄒文肚腹病重,不能起床」。子郵道:「汝勤視之,待他可 以行動,即催前來。」陳儉答應,日日探視,直到第八日,始同鄒文進見。子郵問 道:「你如何得病?」鄒文道:「上日曹爺奉差,午後來別張爺,絮絮叨叨,說的 不休。忽然軍營有旨,召曹爺星夜馳往澤州,辦理緊要事件。曹爺匆匆而去。其日 使用的人都不在跟前,小的又無計脫身,喉癢難當,尋得剩酒,未曾審視,連壺吸 吞,覺得有物在喉,連忙看時,卻系大小蒼蠅入肚,莫知數目。因此心疑,驟然發 作,瀉得不休,病倒在床,前日方止。」子郵道:「今好了麼?」鄒文道:「只系 兩腿無力。」子郵道:「過幾時自然復原,此後逢飲,須要詳細。」鄒文道:「是 。」子郵令繆機取酒,陳儉捧出大盤兩注,擺在廊下矮桌上。

鄒文謝過,笑著右手持注,左手持杯,連斟連飲,二注俱干。

子郵命添,陳儉取酒。子郵道:「張爺好麼?」鄒文道:「好,昨日奉差公幹,今 早動身了。」陳儉酒到,鄒文又飲。子郵道:「你的舅子臧公公可惜死了,他家還 有何人?」鄒文道:「只有他的堂侄子,系小的的親內侄,名喚臧聯,雖在晦光宮 奉侍周太后,卻萬不及他的表弟倪淹,由聖上宮中出來,何等臉面,王相公、趙相 公、陶學士、石節度等諸位老爺求詢信息,那個不奉承他?」子郵道:「各有各道 理。我甚思念臧公公,你明日見著內侄,他如得閒,請來這裡敘談敘談。」鄒文道 :「此事容易。我正忘卻,曹爺動身時,叫小的托臧聯代將奉旨馳往軍前的事,轉 奏太后。張爺今朝亦這般分付。此刻亦不可緩了,小的滿領老爺的賞。」子郵道: 「如此,我同你去,順便走走可得麼?」鄒文道:「可得,須先問過,方好同去。 」子郵道:「如此,你去順便問聲。」鄒文答應去了。

次日傍晚,來請同行。子郵命陳儉守門,帶繆機隨鄒文到晦光宮。門內小太監呼道 :「鄒老伯伯今日又來,想系有話與臧公公說。」鄒文道:「正是,煩小公公代我 通知。」小太監應聲進去。片刻,臧聯出來,鄒文告道:「這就系韓都指揮的兄弟 韓二爺,與你叔爹爹最好,特為來拜。」子郵向前施禮,臧聯連忙回答道:「原來 就系二相公,如今這般長成。可惜令兄大人繫個真忠臣,周朝再有如令兄的,安得 大位屬於他姓?」子郵道:「公公所言極是。敢問太后與聖上俱安好麼?」臧聯道 :「目下雖然寧居,終屬嚴牆之下,連咱們亦不知將來是何結局?」子郵道:「天 相吉人,無須過慮。」臧聯道:「相公此來,有何賜教?」子郵道:「速因受周厚 恩,欲朝覲太后、幼主,以表寸衷。欲煩公公代為啟奏。」臧聯道:「幼主時刻避 嫌,故舊諸臣請覲者,一概不准,即范相相見,亦系深更。

相公尊義,咱家代奏罷。

子郵與袖內取出蒜苗金二條,道:「造次,未帶土儀,聊為茶敬,如果不准覲見, 則煩代奏韓通親弟韓速,願聖下萬歲!」臧聯道:「厚賜不敢領,但太后從未許諸 臣朝見,此時方命幼主現在東閣讀書,相公如要朝覲,明晨可以進宮。」子郵道: 「如此,極蒙雅愛,今且告別,明日五鼓趨來。」臧聯拖住手道:「不可,潞州起 義,大軍往征,昨有旨到,言汴梁應犯兵火之災,雖經安排,仍須謹慎,所以夜巡 比平日更加嚴緊。只好屈相公在此草榻,又可省明早之行。」子郵道:「如此打攪 ,心甚不安。」小內監擺出晚膳,鄒文道:「二爺在此,小的要回去了。」子郵道 :「請。」臧聯送出,轉來入席,通宵說些近事。

不覺晨鐘已動,曙色將呈。臧聯乃先進宮,約有數刻,回 道:「適已奏上,幼主 恐有趙家耳目,初時不允。咱又奏明,昨日晚來,並無人曉得,幼主方准。」子郵 道:「感銘不淺。」跟隨臧聯直至辟賢殿,仰瞻幼帝已在御座,方面大耳,儼如世 宗。行至丹墀,朝覲禮畢,想起世宗,不禁放聲哭泣。幼帝垂淚,下座扶起道:「 卿為何如此?」韓速道:「臣誓與趙賊不共戴天,惟恨此刻勢若單絲。陛下居身虎 口,臣若在外聲罪,恐趙賊先無禮於陛下。今欲即請聖駕潛出,巡幸外鎮,非若內 廷不乏忠良豪傑,討叛義旗建起,四方自然響應,名正言順,誅篡賊如振落耳!」 幼帝道:「卿此意卻可不必,若天命在周,趙氏自必殘滅。今同卿出幸,先離太后 膝下,或有驚恐,不孝之罪大矣。且趙氏之興實由天授。昔先帝忌積習兵強,凡諸 臣方面大耳者,多以法去之。趙氏終日在側,返不能覺,豈非天乎!天命既在趙氏 ,妄動有何所益?」韓速正欲復奏,忽見內監引著一人痛哭而入。幼帝大驚,命韓 速道:「卿且退。」子郵只得退出,復請臧聯探信。正是:欲知傷緣何事,須托深 宮出入人。

不知哭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鬧皇莊狂童取辱 焚歌苑俠氣遭擒

話說內監引進之痛哭者,姓柴名茂,乃國舅柴守禮之次子,世宗平素待如骨肉。年 至三十,尚未生男。因夫人洪氏酷妒,莫能蓄妾,世宗常欲為之廣嗣。時有吳越王 進貢女樂,全部共三十六名,世宗不收,大臣諫道:「卻之,恐吳越疑慮難安。」 世宗乃退回二十四,賞收十二色技兼優,賜與柴茂,使之居於城北皇莊。乃世宗駕 崩,柴茂思念洪恩,供奉神座於內,值世宗冥誕之期設祭哭奠,令女樂歌舞侑食。

適有指揮羅彥環之子羅復智,喪偶無聊,同著盟弟兄兵馬指揮之子賀恭、曹芝,帶 著門客火龍、鐵吉並家丁人眾,出城消遣。偶見遠處綠柳叢頭,樓台壯麗;行來闊 板橋邊,牆垣寬閎,也知非等閒所在。忽聞抑揚高下,八音具呈,不覺爭先過橋, 進門入內觀看。官弁見俱濟濟衣冠,意料是來哭奠,並不攔阻。羅復智等直到殿前 ,看得女樂個個嬌妍,聲聲俏麗,俱系目所未睹,耳所未聞。這班酒色少年,自然 筋酥骨軟,出神出像,卻被守莊太監看見,喝道:「你等是什麼人,敢入皇莊窺探 ?」大眾方知,連忙奔跑出來。

羅復智道:「且住,我等以為不過公卿家園子別墅,誰知是皇莊,若非跑得快,幾 乎弄出事來。」賀恭道:「便是皇莊,也無甚要緊。我等父兄俱系佐命元勳,就有 失誤,亦無大罪。

如系此等佳人,能看個飽,死也甘心。「火、鐵二人道:」有理。「賀恭又道:」 這哭的系何人?所哭者又系何人?卻也古怪。「曹芝道:」這哭的人我認得,好像 是柴國舅之子。「火龍道:」不差,所哭的像,好似世宗皇帝。「賀恭道:」是了 ,大宋皇帝登極,柴家這廝不服,背地哭泣,想是咀咒大宋皇帝,就有叛逆大罪。 莫論這班美女,就系莊內眾命,都在我們手裡,怕他作甚?偏再進去,看敢怎的! 「火龍接口道:」是極。如再說惡話,連莊子都奪了他的,並請諸位公子閒時玩耍 ,美女分派開來,有何不可!「羅復智道:」我們就去,弄出事來,諸位弟兄那有 不幫襯之理!「用手招呼道:」同去,同去!「於是眾人復闖進莊,公然上殿。 其時樂已奏畢,歌女散開。當有管莊老公公洪信,見眾人復來,俱有喜容,夾著凶 像,便暗傳守莊兵壯,分頭掣橋鎖門,乃向前喝道:「何處無知囚徒,難道瞎了眼 ,皇莊都認不得?

先前闖入,姑念無知,饒你們狗命,而今又來,敢系討死!「羅復智道:」扯淡! 什麼皇莊,上面的可是姓趙?你這老驢頭尚不知牢不牢,還出口傷人,情殊可惡! 「賀恭走向前,把洪信臉上打一掌道:」可惡!「洪信順手接著,往後摔道:」去 罷!「只見面貼地,腳底朝天,痛得亂滾。羅復智等大怒,齊行動手。這邊兵壯發 作,兩下好打。火龍見勢頭來得很凶,便想走脫,奔到大門,已經下鎖,從夾道奔 至腰門,又多人把守。

見牆角邊有個狗竇,鐵吉亦到,同爬出去,見通外邊,復伸進頭來招呼。

羅復智受傷奔逃,正尋出路,聽得火龍呼聲由牆角下,只得也從竇中爬出,沿牆畔 走。誰知四面俱是濠溝,溝闊水深,尋不得橋渡,只見對岸茅蓬邊立著個人,說道 :「橋俱收藏了,又無筏船,汝等要過,除非用那柳樹下坑內馬槽抬入水中,借勢 扶著,或游得過。」火龍回頭,看見地上有個無腳馬槽,喜道:「在這裡。」三人 同往,抬將起來。鐵吉忽喊道:「且緩,我的腳軟了。」羅復智道:「沒用東西, 偏偏此刻腳軟!」火龍道:「地軟了,公子請看,諒必是用力太狠,將地踏陷了。 」羅復智道:「如何這般氣味?」三人齊放手時,只見連腳膝頭俱陷入地中,愈慌 愈下,漸沒到腰,不勝大驚。對岸那人笑道:「你們靠著,將槽頭挽住,拖到河邊 就是了,如何走入牛坑裡去,難道眼睛是瞎的麼?」羅復智哀告道:「祖宗,我們 未曾見過,實不認得,望救你親孫子命罷!」那人道:「這個容易,你將我渡過去 ,我就救你。」羅復智道:「我如何渡你過來?」那人道:「既不能渡我,我在這 邊,如何救你?」復智看火龍、鐵吉俱沒到頸項,慌叫道:「動不得,莫再動了! 」火龍道:「早知這樣,不如不逃出來。」鐵吉道:「好壞味水,死了也是個臭鬼 !還有那個鬼家容留飲食!」忽然聽得莊內眾聲說道:「尋尋,走也走不到哪裡去 !」開開莊門,將賀恭等俱綁出來,四處搜尋。

對岸那人道:「不需尋了,他三位此刻安逸得好哩,諸公還尋他做什麼!」眾人道 :「鐘大叔,如何放他走了?」那人道:「我放他?他們見此地景致風味好,偏不 肯捨!」眾人道:「今在何處?」那人道:「牛家賞鑒的不是麼!」眾人往坑內看 ,只見還有三個頭巾在上面,其餘渾身連眼睛都沒入了。

原來牛坑為炎日曬乾,上面結堅,底下淤軟。三人驚慌,何暇細看,所以陷入,不 能得出。當下眾人取拘鉤搭起,放在地上,只見三張嘴動,正像三段污泥木頭。眾 人道:「這般臭穢,如何動手?」有一個道:「待我替他洗洗。」扯開褲來,尿尿 往上澆。眾人齊道:「好,好,好!只是便宜了他。」分別以尿澆之,方將三人五 官洗露出來,身上仍然污穢糊滿。又有一個道:「只當洗兒罷!」用雙手將頭拖住 ,往濠溝內探動,縱縱送送,把外面污泥擺去,再用麻繩綁起。

洪信一面通知留守衙門,一面押護入城。行到中途,遇見兵馬使錢寧,認得賀恭、 羅復智等,忙向前與洪信見禮,問其來由,洪信將原委說明。錢寧故意責罵眾人, 再勸洪信息怒道:「這班無知少年,不識高低,冒犯老公公,晚生代為謝罪。看他 們父親面上,寬這一次。」洪信問道:「他們父親系哪些人?」錢寧指道:「此是 賀公子,此是羅公子,此是曹公子。」洪信道:「羅、賀我不知,此可是曹彬之子 ?」錢寧含糊答道:「正是曹君令郎。」供信道:「曹彬何等循守禮法,兒子怎麼 如此這般橫行!而今即系先生指數,敢不遵命,並煩致意諸位尊翁,務須極力約束 ,若任其放蕩,將來貽禍不輕。」錢寧道:「所諭極是,晚生傳諭,明日自然都來 叩謝。」又向羅復智等道:「你等還不快謝老公公?」眾人連著麻繩,跪下叩頭。 洪信道:「不必,願諸位從此改過。」叫兵丁盡去其縛。錢寧稱謝,洪信帶眾人作 別回莊。

錢寧同羅復智等入城,火龍道:「此處果然利害!」鐵吉道:「下次再莫造次。」 賀恭道:「我終不能捨這班佳人,我還要來的。」錢寧道:「此乃世宗所賜的女樂 ,令尊翁輩,誰不流涎也?難怪你等少年。今日之事,若我不撞見,也有個大虛驚 。」羅復智道:「我因被縛難過,所以將就了事。若到城裡,還有他說的麼!」錢 寧縮頸伸舌道:「呵唷,你原來不知,今日仍系張瓊管理巡城。他素性猖狂,諸位 尊翁畏如冰炭。今日撞到手裡,自按軍法,照劫搶皇莊,大不敬,十惡之罪,立刻 拿眾人決了,你將若之何!幸虧洪信老兒與曹公子令伯交厚,我故含糊答應,方得 解釋,你等猶不知輕重哩!」羅復智等聽知,各失色相視。

賀恭道:「今日巳非郭家天下,皇莊也應歸公!我等只報他學潞州李筠哭像,思欲 聚眾作亂,怕他逃到哪裡去!這班美人難道還不是我們的麼?」火龍道:「此計大 妙。」鐵吉道:「必須這般做法,方出得這口惡氣,又有美女受用。」曹芝、羅復 智道:「我們就商量行事。」錢寧道:「不可。此事須先和你各家尊翁說明,再通 知王、石兩節度。二公女眷,前兩日都被韓家殺盡,現在訪求美色,聞此底裡,自 然同心用力。奏知二王爺,請借此以滅郭氏羽翼,再除其根孽,四方雖有忠義之士 ,亦無所借名。須如此辦法,方得萬全。」眾人齊讚道:「錢將軍算無遺策,真正 孫吳復生!」錢寧道:「不必過獎,成功後須以尤物惠下。」羅復智道:「自然, 自然。」曹芝道:「我們的衣服俱不像樣,於何處借換方好?」羅復智道:「不可 ,衣裳換得,難道臉嘴傷損也換得不成?就系這個樣子,各人從後門進家,先告訴 與母親,再哭誑父親,俱說錢叔叔見證,就是的了。」眾人道好稱善,入城分散。

當夜各家俱來錢府詢訪緣由。錢寧次日下午便酌請貼,未刻時分,曹翰、賀謀、羅 彥環同著史圭、石漢卿等俱到,各問昨日事情。錢寧道:「其事根底,弟實不知。 昨往西郊看麥,回見洪信那老兒,帶同莊丁,押著十數人。向前看時,三公令郎在 內,慌問緣故。洪老兒道三公令郎劫槍皇莊許多不是的話,弟因昨日仍系張蠻子值 班,大大吃驚,再四婉轉下來。」曹翰道:「原由如此,昨系世宗聖誕,國舅哭奠 ,禮所應當。此系諸小輩太無知,老哥於他們有再造之功。」彥環道:「不是這樣 說,就系子侄輩誤入皇莊,也不應架上劫搶之名,情殊可惡。

洪老兒平時眼中哪裡有人?昨日聞錢兄指教甚好,望二位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史圭問道:」如何辦法?「曾翰道:」如此如此。「石漢卿道:」盡美矣,未盡善 也。「彥環道:」請教。「石漢卿笑而不語」。史圭捋漢卿鬚髯道:兄弟多系舊兄 弟,又黍新鄰居,如何吝教起來,難道是要先定謝儀麼?明日功成,叫他將美女送 兩個與你,看你天天如何發付他!「漢卿道:」非也。如所議辦,非不盡善,只恐 到頂真人手內,諸位老侄,未免也要叫虧。鄙見須與王、石二公說通,有物均分, 彼自轉達趙公,以便彌縫掩飾。況王爺外寬內忌,此事說無不依。自己何必出名, 只須暗辦,王爺得知,自必動問。王、趙二公,隨便請發那位弟兄查察,就入計中 了。「眾人喜道:」願聞高論。「漢卿道:」而今假作柴茂遍出告示,煽亂百姓, 自然妥貼。「錢寧鼓掌道:」妙極,妙極!不枉闔朝叫爾做賽曹操,就決意如此。 「命家人擺上席來,痛飲而散。」

至第四日,城內城外,各處要道,俱粘有告示,寫道:大周皇叔柴,諭示都城內外 文武員弁軍民人等知悉:惟我世宗皇帝,恭膺天命,正承大統。凡天地神祇,郊祭 必盡虔誠;軍情民膜,撫恤莫不周備。賞功罰過,鹹當其實,救災御患,罔失所宜 。夙夜未遑或逸,宵旰漸積所勞;以致捐國遐升,幸有太子繼統。詎料趙氏出身無 賴,法紀屢干;曾效微勤,遽臻顯位。得此骨肉之戚,應法伊、周;乃行窺竊之險 ,傚尤丕、莽。此鬼神之所憤怒,忠義之所痛心也。是以潞州首起勤王首惡愴惶離 穴;數被傾危,屢經敗劫。匡義雖留於汴,勢若單絲,形同孤掌。茲四鄰鹹興問罪 之師,各鎮翹望義旗之舉。舊臣宿將,國戚懿親,感懷先帝洪恩,約結誅仇復國。 或明秣馬礪戈,或密輸誠送款;智勇齊全,氣勢足備。元兇構結於外,惡黨剿滅於 斯;佇見趙氏喪亡早識周朝興復。緣恐懷忠抱義者莫能周知,瞻彼顧此者未獲詳悉 ,用斯遍告,從今不必徘徊;既得與聞,事至務須奮勵。特示。

巡城文武官員揭下,紛紛啟奏。晉王召石守信、王審琦、趙普、王彥升問道:「周 家孺子幼弱,柴茂羸懦,皇上審察實無能為,所以俱不鏟削。今彼等即有異謀,亦 何至妄誕若此?

定系出於仇誣,殊難聽信!「王彥升道:」大王所見甚是。但國家鼎革,中心不服 者尤多其人,柴茂亦萌孽也。此事據臣愚見,先於皇莊搜查封閉,以絕反側之徒覬 覦觀望,再行定奪。「晉王准奏,便差陶谷、石漢卿二人查辦。范質得知,趕入諫 阻,已無及矣。慌差家人報與柴茂,叫其檢點。柴茂聞知,慌將世宗聖像焚去,又 將女樂俱送入城。

且說陶谷、石漢卿出朝,通信與各家。恐柴茂聞風搬移,叮囑多著人眾,於四路攔 截。再點御林軍士,前來搜查。羅復智、賀恭得信,齊集家丁,率領分佈於皇莊遠 近,四路探聽觀望。

且說柴茂打發車仗入城,正與拱信吩咐莊丁收拾,陶、石二人領兵已到,上殿與柴 茂見禮道:「奉晉王令旨查檢,莫怪,莫怪。」柴茂道:「請。」二人見有御用儀 仗,問柴茂道:「此從何來?」柴茂道:「請問洪公公便悉。」洪信道:「此系皇 莊,世宗皇帝在此教射,難道你們都忘了?」石漢卿道:「世宗駕崩,何應仍設於 此?況朝代已更,此系惑眾作亂的實證了!」洪信喝道:「住口!周朝一個好好天 下,被你們送與趙家,而今又起風波,連設靈數椽之地還來遭遢,你們心上雖過得 去,不想地下見先帝,只恐天理難容,立見身誅嗣絕也!」說罷,將玉蠅拂揮來, 陶谷右眼早被損破,痛不可忍,喊道:「救人,救人!」石漢卿大怒,拔劍直衝向 前。洪信用蠅拂架住,笑道:「逆賊,逆賊!我今日可以對得世宗皇帝,我死之後 ,只教你們受用得好!」說罷,往石柱上撞去,腦漿迸裂而死。陶谷右手捂著眼睛 ,左手指示軍士。柴茂命守兵將洪太監屍首抬到莊西倉房,入殮設靈,自己亦往看 視聽。陶、石率眾搜查,二人見柴茂不在跟前,視物件好者,令家丁藏下,余著開 造入冊,將門封鎖而回。

柴茂聞知,見殮已畢,設立靈位,焚香祭奠,隨即上馬入城。進府看時,並無車仗 送到,忙問門官,回道:「未曾見來。」柴茂著急,使家人分頭四處探訪。三更時 候,抬得一個家丁回來,身被重傷,連忙就問,但云:「人物都遭劫去」說得這句 ,便不能言。忽又有探事的報道:「聞陶、石回朝,因未搜得女樂,仍要到府追問 。」柴茂大驚,緬想無策,惟有起奏幼主,所以入宮,不禁痛哭起來。朝見逐一奏 上,幼帝道:「朕亦無策,惟請皇叔忍耐而已。」說畢,含淚攜手人內去了。

臧聯出來,備細告訴。子郵問道:「城外有劫盜麼?」臧聯道:「皇都逼近,哪有 這般大膽強盜,此定系奸黨所為!」子郵欲再覲幼主,臧聯道:「萬不能矣,其膽 如粟,聞得趙字,俱系懼怕的。足下乃言復國大事,如何能再見面,此事無庸談了 。」子郵歎息,告別回到寓所,使陳儉等去訪探劫掠事情。

當晚無聊,步上高樓,見皓月如梳,半入西山,滿天星斗,光芒漸次顯灼。帝星臨 於普分,光彩異常,主星暗黯,吃驚道:「李筠忠心成畫餅矣!」忽然城西半壁明 亮,細看非火,乃系燈光,歎息道:「又不知系那個賣國的宴享。」只見陳儉回來 道:「探訪並無蹤跡。」子郵道:「那火光知是何處?」陳儉視定,指道:「那高 牆大房子系史家,面前樹木叢雜的系陶家,西邊高桿子系石家,射道這亮光不系羅 府,定系王府。」子郵道:「什麼王府、羅府?」陳儉道:「這個府第乃郭重威所 造,系小的叔叔陳景監工,聞今為羅彥環、王彥升合買分居。王府房子多,羅府苑 囿廣,內中亭榭樓台,為京都冠。看其火光,出於高處,定系西苑大捷樓上夜宴。 如今仍系陳景為正管看後苑,小的前日到京去望叔叔,見收拾完工,比前又加華麗 。明日老爺可往散悶散悶。」子郵道:「爾須先通知叔叔,不必露我姓名。」陳儉 道:「此刻昏黑,聞巡城甚緊,恐易去難回。

明早探罷。「子郵應允。當夜無話。

次日,陳儉前往,午刻回來,稟道:「羅爺新在杭州買有十幾個女子,想系怕夫人 知道,閉在苑中,昨夜到樓上通宵筵宴,今晚客更多哩!他人俱不得進去,只說系 小的叔叔親戚,方可遊玩。但客到時,須要迴避。」子郵道:「如此,可將晚膳帶 去,加個豬首,添兩個熟鵝,只說是爾敬叔叔的,爾便同飲不妨。」陳儉道:「這 個不敢,小的到上席時,推忘事件,走開便了。」子郵道:「聽你。」陳儉分付該 辦的備辦送去,自己隨著來到府前,看見高車駟馬,闊大門樓,不系幸臣宅第,也 無這樣奢遮。守門的看系陳儉,招呼道:「陳叔叔又來了。」陳儉道:「又來打攪 。」守門的道:「家裡人說甚客氣話?」隨後買辦的亦俱備齊送到。

進門從西邊轉彎,進南大巷,由更樓下過堆房,進北火巷,到後苑門房,陳景接道 :「所言的就系這位爺?而今有些不湊巧,只好明日罷。」子郵施禮應道:「隨便 俱可。」於袖內取出兩小錠金子送道:「遠來無以為禮,具此聊代鬥酒。」陳景慌 接道:「不敢,不敢,在此不妨,只是客到時須要低聲。」子郵道:「曉得。」陳 儉又將酒餚鋪上,道:「侄子到京,無有孝順,謹具薄酒一盞,願叔叔福壽康寧。 」陳景道,「生受,爾既備此豐盛酒饌,何必又要大鵝豬首?」陳儉道:「這位爺 食量頗大,所以多備二件。酒餚系孝敬叔叔的。」陳景分付家人道:「既如此,可 將酒餚送到家裡去。」陳儉不能阻攔,只得又令買辦的回寓所,買八十個饅頭,取 十二斤醇酒,同亮子送來。買辦答應去。

陳儉同叔叔談心,子郵獨自四處遊玩,總系華彩富麗,並不清幽淡雅。行到西軒楸 籐棚下,見芍葯台邊有塊蒼黑大石,蹲踞如虎,乃於背後取出白師傅所贈寶劍,仰 天祝道:「周朝若能恢復,劍下此石立開。」說罷,奮臂直斫,分毫莫損,不勝歎 息憤恨。復祝道:「我若得見趙家國亡,此石立開。」祝罷,當頭又直斫下,劃喇 裂響,不歪不斜,分作兩片,好生詫異。忽聞步聲,慌將寶劍置於縫內。只見陳景 尋來,道:「羅爺到了,可快自軒後竹林中,挨垣牆轉過套房,便是木樨巖,由後 石洞走去,莫進左邊閣道,往右手出小巷就系門房,不可錯誤。」子郵答應,見陳 景去了,收劍行過竹林,聞隔牆有涕泣柔聲說道:「事已如此,從權些罷。」又聞 答道:「寧死不辱!」子郵撞入看時,乃是兩個女子,一個年約二十多歲,一個年 將二十。子郵問道:「汝等緣何在此哭泣?」二人將子郵上下看道:「爾不系此處 人麼?」子郵道:「我系外省的,到此遊玩。」少年者道:「我等恨無翅翼飛出, 他還要進來遊玩!」子郵道:「你們有甚心事,我或者可以解得,也未可料。」二  十多的道:「不能,不能。」少年跪下道:「望英雄救命!我等系柴國舅家女眷 ,為這班強徒擄入此中,逼行污辱,昨日幸脫,今料難免,所以在此涕哭,意欲投 池。」子郵道:「柴國舅何處不尋訪到,誰知卻在這裡!今要解救出去,卻非易事 ,再看你們運氣如何。只要依我計策。」齊應道:「願聞。」子郵道:「今日群凶 敘飲,汝等須要強為歡笑,將他們灌得酩酊大醉,方好作法。」女子道:「果能免 污脫陷,情願遵命。」子郵道:「此非久談之處,請便罷。」二人徑去。

子郵轉出石洞,到門房內,已經燃燈,饅頭豬首鵝酒俱早鋪齊。陳景問道:「如何 行得恁遲?」子郵道:「愛好景致。」陳儉道:「我想起要事忘辦了,暫別就來。 」陳景拖住道:「也要吃三杯再走。」子郵坐客位,陳景坐主位。陳儉坐橫頭,吃 過三杯,起身別去。陳景談談吃吃,量終有限,坐在席上打盹,家人亦俱走開。子 郵聞絲竹漸漸繁雜,愈想愈怒,獨飲獨吃。

只聽得人役一陣一陣散去,不覺將豬首饅頭醇酒都吃盡了,剩下半隻肥鵝。

聽更樓上已是三鼓,走出門房,四處察看,並不見人。乃提燈而行,到更樓下,上 邊問道:「誰?」子郵答道:「我。」上邊道:「陳伯伯家親的,可帶甚人事送俺 ?」子郵道:「有。」走到樓上,見一人睡著,一人行更。子郵將葛袍脫下道:「 無以為敬,此物奉贈。」更夫道:「真的麼?不要作耍。」子郵道:「微意,只是 破了些。」更夫道:「不妨,不妨,我會縫。」將袍向燈前細看,稱讚不已。子郵 內裡原系結束停當的,再加緊收,掣出寶劍,向更夫腦後斜下,只見頭落,不聞剁 聲。

那個睡著的也殺了,再將更香油盞置草荐下,煙焰立生,乃提燈下樓。到大門房, 見數人圍住擲骰子,凳上睡著二人,盡行殺卻。乃下鎖,用篾絲將鎖門塞滿。復過 更樓,劈開堆房,將燈籠掛在壁上,點著包索等物,滿房紅亮,樓板俱著。再回門 房,重往後苑,雖系熟路,奈無月色,又少星光,一腳高一腳低,只向有壁燈處走 ,過一處熄一處。走到廚內,聞得鼻鼾聲急,乃系二人睡在案上。子郵想道:「不 可饒他。」揮劍殺了。

轉過半閣,到東廊下,聽得唧唧嘻嘻。子郵閃於暗處看時,卻系兩個童子勾肩攜手 而來。子郵衝出去揮劍,兩個齊倒,將屍首踢開,便奔廳堂。廳樓上笑聲叢雜。乃 於廳後左邊旋至樓下,見酒房內數人,有的東倒西歪,有的埋怨辛苦。子郵舉劍砍 倒埋怨的,睡的驚醒,亦都殺了。

方欲出戶,只見一人闖入道:「燈都被風吹熄,你們睡死了麼?」子郵迎上砍倒。 即直登樓,只聽得說道:「再要求十 娘教了。」又聞回道:「諸位求十娘教,不 比尋常,須要加增巨觴。」眾聲道:「這個敢不勉強遵命。」又聞諸人齊飲,聲響 如牛,喊道:「看酒!」子郵就喊聲裡應道:「來也,來也!」挺劍而上,見鋪列 八席,燈燭輝煌,乃向前道:「歌而無舞,不成大觀。諸公既聞美女佳喉,今請試 壯士健腕!」早有一人據案朦朧立起道:「舞得好,老爺自賞你!」子郵道:「不 喜豚肩,願得賊首!」大聲歌道:報恩復國兮獨力艱,且舒中懷兮誅佞與奸。分而 居處兮滅之良難,皇天使聚兮罪豈容寬!

一人起身問道:「歌頗不善,爾系何人!」子郵道:「俺乃副都指揮使韓公之弟韓 速是也!」一人道:「呵唷!」持壺欲擊,子郵順劍揮去,已系兩段。又一人道: 「鐵立台可以擊賊!」用鐵立台打來。子郵左手接住,往後摔去,其人跌倒,鐵立 台腳反將中坐一人腦漿打出。這裡五人齊將立台抵敵,一 人高揚立台當頭打下, 子郵閃過,迎上揮去雙手,同立台齊墜下地。聞得背後風來,側身順手將劍從下掃 去,見一人雙手執著立台撲通倒下,卻系雙腳俱遭砍斷。一人將立台攔腰打到,子 郵接著;一人照面掃來,子郵將頭一低,使劍挑上,那人肩斷肋分倒下,即棄立台 。回劍砍照面掃到者,其人雙手橫擎著立台架隔,不期手重劍利,將立台鐵桿砍斷 ,從頭劈下,分作兩半。一人見勢全虧,丟下立台,躍上樓板,往下就跳。子郵飛 步向前,一劍刺去,未曾刺著,卻為煙氣沖迷雙目。旋身再尋人時,只見許多婦女 跪在地上叩頭。子郵道:「你們快捲細軟,各尋走路,前面火已通天也!」眾婦女 紛紛起身下樓,只見一人爬不起來,視之,卻系男子,乃說歌音不善的。子郵道: 「爾系何人」?那男子磕頭不已道:「求饒狗命。」子郵道:「爾姓甚名誰」?旁 邊女子道:「眾賊稱他學士。」子郵道:「想必貴姓是陶。」磕頭答道:「不敢。 」子郵道:「陶學士乃當今名公,豈可傷汝?但有一 件,恐將來袖子中又將趙家 天下送與他人,如今且代除去禍根!」乃揮劍將兩手齊腕卸落。

樓下眾婦女喊道:「火勢大了,英雄請便罷!」子郵道:「你們速尋走路,我仍要 幹事哩!」乃收劍踴身,捻著椽子,到得簷口,旋翻盤上,立於脊頂看火。聽得前 面紛紛嚎喊,即跨過大屋角,走近看去,見火巷人眾擠挨,往後面奔來,說道:「 大鎖不能打開,此刻開,樓廳堂俱著了,後面柴房火焰隔斷,也不能去,眼見全家 俱沒命了!」頓足嚎天,音容淒慘。

子郵看火勢果然猛烈,羅家人口都無生機,轉身行時,忽有笑聲入耳。過西脊,到 天井,往下看時,天井內卻是三個男子,一個婦人,裸體狎飲。燭忽吹熄,婦人道 :「妙哉起風了,可移席進去。」只見兩個女童抬桌,兩個女童移椅。子郵跳下一 層,伏於簷前看去,上面兩支巨燭,榻上又有三人赤身,內中有婦人,約三十餘歲 ,笑聲出於榻上。正觀看間,忽聞敲中門道:「隔壁羅府起火,連陶府、王府俱著 了!勢大得狠,雖在上風,也須作速收拾!」婦人道:「厭物要回來了,只說今日 可以盡歡,偏又打混。」子郵道:「這尋人如何容得?」跳下地來,先將四個就席 飲酒的砍倒。女童慌道:「不好了,殺來了!」上面三個看見子郵仗劍,連慌下榻 ,叩頭求饒。子郵道:「你們相好,使你們生同聚死同穴罷!」舉劍砍倒三人。

女童叩頭乞命,乃問道:「此是誰家?」答道:「王彥升家。」子郵問道:「他家 無公子麼?」答道:「五個公子,正月裡都被韓家殺了。只有二公子有兩個小官官 。」子郵道:「在哪裡?」答道:「在後面樓上睡。」乃令攜燈先行,隨上後樓。

推開房門,見有個七八歲的童子睡在當中床上,奶媽帶著個約四五歲的睡在右邊床 上。子郵道:「殺之殊覺可憫,捨之便王賊有後,又屬不能。也罷,將峻子都為切 去!」兩個童子哭將起來。

子郵復上樓桁,頓足躍到對面屋上望去,只見東邊俱系姻焰,紛紛救火,人聲嘈嚷 ,兵甲森森,人聲火聲混成一片。仰望天星無幾,想道:「將天明了,城中料難存 身,不如趕早招呼陳儉們走罷。」主意已定,乃層層跳下來,只見街上前後兵馬抄 來,傳道:「王爺有令,拿得韓速者賞金千兩,放去者以軍法治罪!」子郵驚道: 「如何知我名字?而今不能照應他們,要武行了!」乃下街喊道:「韓爺在此,誰 人敢當!」說畢,舉劍直砍向前,但見經過街坊,人頭滾滾,血雨霏霏。

將到西門,面前大隊人馬排列不動,為首三員將官齊向前來。一人橫斧,二人挺槍 ,喊道:「韓速來了麼?」舉起開山大斧,迎上劈下。子郵見勢頭兇猛,使身子縮 小,從馬腹下穿過,將後蹄掃斷,轉身向左邊馬後揮去。二將接連倒地,右邊將官 挺槍當心刺來。子郵讓過,抓著鐵桿,用劍掃去,兩個手掌俱斷。那將喊道:「痛 殺我也!」倒撞下來。子郵轉槍,躍上那馬,見先跌下兩將已經爬起,便使槍都結 果了,再向隊內殺來。只聽得眾軍發喊,俱分竄去。

子郵轉身到城門邊,將鎖削落,切斷大栓,拉開馳出。往前看去,但見人俱擠滿, 不像兵將,各持麻鉤。子郵想道:「諒系救火的兵士,然不可不防。」收劍舉槍, 驟馬衝去。眾兵忽俱分開,舉鉤從後亂搭。子郵舞槍,渾身遮定,但兵多鉤眾,馬 腳著傷,不能前進。子郵翻下,棄了鐵槍,掣出寶劍,飛步向前。這些鉤搭猶如草 作,當著就斷,哪裡搭得住?忽聞喊道:「將軍有令,長鉤鉤上,短鉤鉤腳,已過 之處,轉身換鉤,繞路往前等待。」應聲如雷。忽然上上下下如驟雨飛蝗,雖系隨 到隨斷,奈兩靴上俱帶著無數半斷麻鉤,殊屬累贅,後面又有馬嘶,想道:「此路 走去,要耽時刻。」乃縱上房子,將靴上斷鉤削去。回顧城中,湧出兵馬,挾弓負 弩,挺戈持矛,如潮水一般。轉望前時,只見搭鉤軍士,紛紛又繞相迎,沿途攔截 。遠望四邊,惟南是湖,無軍阻攔,奈無船渡,只柳陰邊有只小艇。想道:「且過 對岸,再作道理。」乃下房子,放步向前,奔到湖邊。

上得了小船,囑梢公道:「可快渡我過去,多給錢與你。」梢公答道:「夥伴未來 ,無人搖頭櫓。」子郵道:「我會。」搭起來就搖,不期用力過猛,早將櫓桿折斷 。梢公道:「賠櫓。」子郵道:「過去賠你。」說畢,走到後頭催促,梢公換櫓道 :「須知要雙膊緩蕩。」子郵乃將劍置於艙內,單手輕搖,約行有半里多遠,轉視 追兵早到湖畔,幸無船隻。忽聞後面嘩的聲響,回頭看時,尾後散開,梢公已沒入 湖。腳底板片,俱泛浮起來,站立不住,劍早落沉。正無擺佈,忽見左邊港內,舳 艫相接,搭鉤猶如蘆葦。思想手無寸鐵,如何迎敵?乃棄船踏水,欲趕奔過去。正 走得興頭,兩腳似物絆住,躬身取起看時,卻是條系甲絛,想道:「此物從何而來 ,如何恁重?」正在疑心,後面來船漸近,只得向前踏去,腿上仍似有阻,將後跟 夾擊即放,行動不便。子郵怒起,沒入湖底細看,原來系梢公同數人隨著纏擾,見 子郵到,始走開去。子郵冒出水面,底下又來,追兵船隻已經四面圈祝子郵既不善 水,離岸又遠,只得跳上敵船,雙手奪過數鉤,迎敵亂掃,如雨打殘花,紛紛傾倒 八面。船外之船,又攏將來。思量跳過再打,腳下猶夷蕩動,立步不定,欲復躍去 ,船已翻覆,墜落水中。正待潛行,忽有手來抓住紮巾。子郵按住,憑空帶起,二 人俱出水面。上頭搭鉤齊來,子郵右手揪得褲腰,左手抓住頭髮,以御眾兵。

忽有鉤挽從水中伸起,鉤腳搭腿。子郵身上先是縛扎的,受水脫緊,不使轉動;所 持褲帶又經扭斷,頭髮抓離;自己手腳俱受鉤傷,欲走不能,欲沒不得,搭鉤如麻 ,擁圍鉤緊,尋思:「既非深知水性,且到岸上,再作道理。」隨他鉤祝眾將用牛 筋豹革捆抬登岸,安於車中。只見一將驟馬奔到,怒不可當,舉斧認定子郵腦門盡 力砍下。正是:綁擒軍士機謀竭,斧到腦門性命休。

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重心膂入獄脫真才 掩耳目焚牢燒假犯

話說馳到大怒、舉斧急砍者,乃系石漢卿——因該班值宿,親丁十四口遭焚,未存 半個,所以恨極——當時見著,盡力劈下。將及子郵,忽有三股長叉將斧架祝漢卿 驚視,卻系王彥升,漢卿怒道:「賢弟如何倒護兇徒?」彥升道:「尊兄未曾詳察 ,他在禁城中放火,延燒大小數十家,殺傷兵將不計其數,定有羽黨,須細細究審 ,窮追齊全,以正國法。今將他殺死,餘黨從何追究,豈不受皇上責罰?或再發作 於不意之中,我等豈不道其荼毒!」漢卿收斧道:「是也,賢弟見識,勝吾百倍。 合抬入晉王府中,請研究審。」乃同解進城。

卻說晉王昨夜聞得鉦聲驟起,披衣上樓,見西城半壁通紅;又有王彥升為緊要事請 見,因系心腹,立刻命人。彥升行過禮,慌奏道:「火乃兇徒所放,殿下須要謹慎 。昨日羅彥環請臣等於樓中飲酒,突有一人仗劍衝上,自稱韓通之弟韓速。

臣無兵器,視勢頭兇猛,暗從後簷合漏溜下逃脫,復從葡萄棚後跳人臣園內,奔來 報知。此刻仍在羅家,請發令旨,傳各門內外將官領兵用心把守,毋使免脫。「晉 王見彥升鼻額俱遭傷損,立刻依允,將令箭交付道:」卿可督理此事,務擒凶手, 勿得縱揚。「彥升得令去後,只見火勢延燒更大,滿天皆紅,接連報道:」燒過陶 學士住宅「,」史副使、王故相家俱遭焚火「,」又延到石節度府了「。及至火勢 漸衰,天已明亮,王彥升回奉道:」兇徒猛不可當,今殺往西去了,請下令除御林 軍外,凡各將士俱繞出西門,遠近分佈擒拿。「晉王問道:」西城執掌,昨日仍系 曹翰麼?「彥升道:」正是。「晉王笑道:」韓速將就縛矣。「彥升疑心,問道: 」曹翰雖勇,而此人如生龍活虎,恐不能敵。「晉王道:」非也,苗先生未從聖上 出征,算定都中必有兵火,卻無大害,因留下制度的兵器,逐細交代曹翰,遇水自 成擒矣。「彥升道:」兵器總不出十八般,又有什麼新制度?「晉王道:」此兵器 雖不離十八般之中,實出於十八般之外,他兵器要剛強,此卻偏要綿軟,他兵器要 堅牢,此卻不妨於柔脆。「彥升道:」臣愚,實莫能解。「晉王道:」其法用長籐 於上,四面扎小鋼倒須鉤四個,下扎苧麻須二團,挨尺而扎。每籐長九尺,扎五扎 ,余四尺作柄,千百齊舉,無論鉤著何處,倒須咬緊則不能脫。兇徒雖用刀斧將籐 砍斷,鉤子仍釘在身,後節又復向前鉤搭,雖十分猛勇,怎當得滿身拖著斷籐苧麻 ,豈不累贅?「彥升問道:」如何遇水成擒?「晉王道:」當時問苗先生,伊雲未 來之數,不能十分明白,曾經挨宿演禽化,推兇徒挨著尾火虎,國家挨著箕水豹, 虎既不能勝豹,而水又足以制火,故課謂遇水即成擒矣。卿試往觀之。「彥升正欲 下樓,只見內監奏道:」據報凶人已砍落鎖栓,出西門去了。「晉王道:」不妨, 遇水自然受縛。「彥升辭出,攜兵上馬,直到湖畔,見子郵縛在車中,漢卿舉斧, 所以搶上使叉托住說明,抬到王府。只見西城巡察御史奏道:」兇徒焚燒八十三家 ,俱系勳臣將士,內中陶谷、羅彥環兩家最苦,大小人口,俱遭焚絕。史圭、石漢 卿兩家家人有逃出者,家產盡空。王溥家人未曾傷損,細軟雖多搬出,王溥新柩重 大,不及搬移,已遭燒燬,只尋出個焦枯頭顱,余俱灰燼無存。「西城副御史奏道 :」驗得羅彥環家苑內樓上,腰斬而死一名是賀恭;雙腕斷下未死一名是陶谷;連 頭帶手劈下而死一名是錢寧;身宣剪開而死一名是羅彥環;腦遭擊碎而死一名是羅 復智;雙腕斷下、小肚破開而死一名是火龍;雙腿斷下而死一名是鐵吉;墜樓腦碎 頸折而死一名是曹芝。樓下殺死童子二口,酒房殺死司酒五口,廚下殺死廚役二口 ,家內人口被燒無從查驗。又驗得王彥升家堂前殺死裸體婦人一名,是王彥升之妻 石氏;無名裸體男子三口。榻前殺死精身婦人一名是陶谷之妻石氏,無名精身男子 二口。「西城指揮使又奏道:」查得西城內外,殺死上將三員是馬賽龍、牛如虎、 羅重。殺傷裨將六 十三名,殺死兵士八百二十六名,帶傷者不計其數。「晉王聽 畢,命抬陶學士來看,舁到殿上,兩手連袖俱無,鮮血點滴。晉王垂淚道:」先生 苦矣,舉家又遭焚死。「陶谷勉強道:」幸臣之妻昨日王姨娘請去,得免此難。「 晉王問彥升道:」爾知家事否?「彥升道:」未知。「晉王將西城御史奏報單子擲 下,道:」閨門若此,玷厚官箴矣。「彥升抬起看畢,滿面羞慚,向陶谷道:」好 姐姐教得好妹子。「陶谷道:」可與我看。「彥升置於其前,陶谷看畢道:」在爾 家還來怪我麼?「殿前諸人都笑起來。彥升慚赧無地,將頭向石階撞去,腦漿迸出 ,登時命絕。陶谷歎息道:」只顧終身榮華,誰知今日厚死,半生心血枉費,到此 方知,追悔何及!「說畢大吼,聲止歸陰。

晉王傳命將二屍抬去,再將凶孑巳押上審問。子郵合目閉口,終無半字。范質道: 「想系傷極重了,請且收禁,待稍回 轉些,再行嚴究。」晉王依允,將子郵下入 府牢。立刻將擒獲情節,拜表馳奏。

太祖知之,厚賞光義。光義立薦仲卿才學淵深,並將不肯出仕情狀奏明。太祖道: 「且緩圖之。」光義領旨,路上以疑事請決,仲卿逐事析剖,甚相敬服,直到汴京 。

光義家住崇德坊,近於街市,恐甚嘈雜,城北有草庵——幼時曾出家於此,後來還 俗周遊,為宋元勳,乃於其旁收得空地三十畝,築成別墅,地僻人稀,閒常在此習 靜——因請仲卿移榻於此,各事人役俱全,另有書僮四名,朝夕服侍。曹彬遣人送 到行李,又贈黃金十鎰、白銀五百兩,仲卿俱令收下。因見書僮分班侍候,寸步不 離,難於在外探訪辦理,乃每日騎驢,帶齊四名,以尋古跡為名,東驅西馳。童子 追隨,喘息不暇,五日之後,個個怨歎。

仲卿聽知,次日,自行攬驢出門,童子一齊跟著,仲卿道:「今日訪尋信陵君墓, 去得更遠,你們四人毋需隨行。」童子回道:「家爺分付,若不跟隨,必致獲譴。 」仲卿道:「你們昨日埋怨,我俱聽清,若在城內,自然帶著同去,今往郊外,要 你們做什麼?如不依說,我自將埋怨的話告訴苗爺。」眾童子道:「小的們遵老爺 命,恐家爺問時,求為方便。」仲卿道:「這個自然。」童子乃俱回去。

仲卿先知子郵囚於府獄,乃向開封府來。到時系定驢兒,往前觀看,不說那衙門雄 壯,狴犴威嚴,佇望多時,無由得人。走出大門,見個老婦人挎著籃子,坐在階邊 啼啼哭哭,其聲甚哀。故走近問道:「婆婆所哭何事?」只見淚眼仰望道:「老身 伍氏,因子魏照遭誣系獄,前月喊冤,府尹大人恩准,於縣提到,下此牢內。今送 飯來,未帶例錢,不許入去,足以悲痛。莫說家內無錢,即便有錢,此刻到南門外 再來,就是不晚,何能走得動?」仲卿道:「家內豈無親戚族人可托代勞者?」伍 氏道:「先夫在日,家業豐余,遠近親族有求於寒家,訓誨,終年遊蕩,無人照管 ,忽有賊犯,栽誣寄頓,負屈莫仲。」仲卿道:「官事真假,自有雪時,你老人家 如此勞苦,恐不能自保,仍當讓人代送為是。」伍氏道:「先夫當日與許多親友來 往,老身看見俱是便佞奉承的,當經屢勸絕交,哪裡肯從?仍有小姑也曾痛諫他哥 哥,亦未見聽,就惱了,也不來往,如今十多年了。」仲卿陡然計上心來,問道: 「相隔多少路?」伍氏道:「他住輝縣,離此遠哩!」仲卿又問道:「他家有些什 麼人?」伍氏道:「姑丈已死,只有外甥,其時年方正輕,比牢中這畜生大二歲, 今年二十歲了,也有十餘年還曾見面。」仲卿道:「姓甚名誰?」伍氏道:「姓古 名璋。」仲卿道:「老婆婆,你母家莫非姓伍麼?」伍氏道:「正是。」仲卿道: 「獄內的莫非名喚魏照麼?」伍氏驚訝道:「尊官何以知之?」仲卿慌慌作禮道: 「原來你是舅母,我乃外甥古璋。母親聞得舅舅去世,未知舅母近況如何,久要命 甥來京探望,前日到時,訪問不著,何期今日於此會見。既系管牢的故作艱難,待 我同去。」伍氏起身拭淚看道:「原來你是外甥,這般長成白胖了。你母親還好麼 ?」仲卿道:「賴庇康劍且送飯與表弟吃過,再來細談。

仍有句話,外甥而今改姓仲名喚仲卿,對表弟說,叫他不必說我姓古。「伍氏道: 」如此,曉得。「同到獄前,仲卿敲門,只見牢窟中伸出個癩頭來,喝道:」系何 人大驚小怪,胡亂敲門!「仲卿取出塊白銀遞交道:」有親人在獄,今送飯來,托 行方便。「癩子視銀道:」這個禮平時儘夠,連日添了要犯,巡守勞苦,仍要加增 加增。「仲卿又取塊添他,癩子喜歡,慌慌開門,同伍氏進到底牢,黑暗難過,穢 氣莫當。癩卒道:」魏照,你母親送飯來了!「忽聞數人喊道:」與我們一口救命 !「仲卿看去,都系銬子鐐扭俱全的。伍氏只作不聽見,將飯徑喂魏照。眾人道: 」與我們半盞,明日堂審就改釋口放魏照,不與我們吃,看你兒子可得生活!「正 說間,忽聞得一聲口向,伍氏跌腳道:」好苦也,強盜又來了!「仲卿看時,乃繫 個輕犯,扭而不鐐,自外人來,將飯搶翻在地,便伏在地上湊著吃。伍氏恨極,亂 踢亂踏,那囚范總不理他,將地上飯吃完方爬起去。仲卿道:」這老人家可憐,千 辛萬苦送來,你都吃了,叫他心裡如何過得?「犯人道:」通牢囚徒俱系兩日無米 下肚,哪家飯來不搶?「仲卿問癩卒道:」是何道理?「癩卒道:」管獄的將口糧 借用,連我們堂食還是自己尋去哩!「仲卿道:」居此污穢之處,腹中不飽,定生 疾疫。「癩卒道:」每年饑飽均勻,猶有幾個收拾,今年諒要加上幾倍哩!「仲卿 道:」而今統共有多少人犯?「癩卒屈指數道:」二十九個。「仲卿道:」可將犯 人名字報來。「癩卒逐個數報。仲卿見有韓速名字,乃拿出錠小銀與癩卒道:」爾 可買些面米、肉腐、萊蔬、油鹽等件煮起來,請他們吃頓飽,算我結個善緣罷!「 癩卒看見銀子,問道:」果然真的麼?「仲卿道:」怎麼不真?「癩卒道:」買得 來,眾犯吃下去,我不管向他們討錢。「仲卿道:」誰要你管?「癩卒乃接銀出去 。

仲卿便向囚犯按名而呼,呼到韓速,並無人應。仲卿問道:「韓速系虛名麼?」搶 飯囚徒答道:「豈有此理!這人進牢,從未說話,在那角裡不是麼?」仲卿近前看 時,渾身俱系無數大小鐵練捆住,釘鎖在大木枋上,用手按之,肌體微溫。

仲卿向耳邊道:「子郵無恙?」亦不見應。仲卿道:「願足下寬懷毋憂。」說畢, 仍另呼囚犯。

這裡伍氏巳細與魏照言明,仲卿道:「舅母請先回家,外甥夜此,待表弟吃完再出 去。」伍氏道:「你可到我家看看?」仲卿道:「今朝素手,且公事未完,過兩日 自來叩見。」伍氏道:「住處搬了,不是當年大房子地方,所以你未曾尋訪得著。

今在南門外西邊馬鞍巷內,朝東第六個門就是。「仲卿應道:」曉得了。「伍氏去 後,癩卒已買齊物件,小牢子挑人,立刻上鍋,收拾調和,卻是芥菜煮豆渣,分與 眾囚犯。子郵也不吃,仲卿勸用,子郵道:」先生休矣,毋勞過慮!「癩卒喊道: 」請仲爺往外面吃酒。「仲卿出來,只見桌上擺著兩個豬首、八碗豆腐。禁子、牢 頭、眾卒舉箸以待,仲卿坐下同吃,真正風捲殘雲,霎時間俱盤空碗盡矣。爭持酒 瓶,一輪未周,早經告罄。眾人齊叫添酒,癩卒裝聽不見。有個牢子走起來,揪著 癩卒耳朵喝道:」張家,你太狠些,過於無理,那錠銀子有五兩多重,你買二十斤 豆渣,十五斤面,二十斤芥菜,半斤油,半斤鹽,十五斤豆腐,兩個豬首,二斤酒 ,共未用去二兩銀子,難道就罷了不成!「癩卒道:」並非你的銀子,管甚鳥事! 「禁子道:」這位爺結善緣的銀子,滿牢人都有份,豈有聽你賺上腰之理?快將剩 的銀還他。「癩卒道:」偏不還。「禁子怒道:」這樣不識好歹,果然騙銀,我們 打你!「眾卒道:」有理!「大家攢住,仲卿勸解不開,只見將癩子揪倒,渾身摸 捻,搜出銀來。癩子在地嚎哭,打滾跌腳。牢頭道:」這位爺既做好事,必不要銀 回 去,我們公分,大家領情罷!「仲卿道:」很好,也分一份與地上這位。「禁 子道:」便宜他了。「當將銀剪碎均分。仲卿道:」天晚了,我告別也!「牢頭、 禁子道:」爺寓何處,我們送爺歸第。「仲卿道:」好。「癩子道:」我也去來。 「仲卿道:」好,同去,內外不可疏忽。「禁子道:」各犯俱也料理停當。「照會 各役小心。」

仲卿乃帶同月行到庵前,牢頭站住道:「這是苗大人養靜之所,誰敢亂人?」仲卿 道:「不妨,我既寓在此,苗大人自然是我的居停,怕什麼事?」禁子、牢頭、癩 子道:「已送爺到此,我們轉去罷。」仲卿牽著禁子手道:「寓中有現成薄酒,請 用杯如何?」三人聞酒流涎,又怕入內,只見四個童子同看庵門的道人齊迎前來。 仲卿道:「這是舊相與,你們可請進庵。」童子帶請帶拖進門,轉到花園水閣內。 仲卿道:「酒來。」童子答應下去,擺上盤碟。三人哪裡敢坐?仲卿道:「我明日 到你公處,也不擾了。」方才勉強坐下。童子提上數種香酒,問:「用何酒?」癩 子道:「都好。」仲卿道:「取大杯來。」牢頭道:「大懷更好。」換上了輪斟, 杯滿便干,川流不息,俱倒在席上。仲卿取出彭葛助飲丹,每人灌下兩粒,須臾齊 起來,道:「好酒!我們怎樣昏了?」仲卿道:「三位已醉,乃解藥解醒。」禁子 道:「這是寶貝了,送我幾服。」癩子道:「我不信有這種藥。」仲卿道:「可再 用醉,我代你解如何?」癩子道:「我身上癢得難過,不敢飲了。」禁子道:「我 們吃。」禁子、牢頭復吃了十餘大杯火酒,又醉了,要吐偏吐不出,引得癩子好笑 。仲卿令童子取水來,將藥擂碎灌下,二人依然照舊。癩子道:「真奇怪,比仙丹 更靈。」仲卿道:「取飯來。」童子捧上海味珍饈,酒醒腹內全不覺飽,復放量狼 餐。

天色已亮,千謝萬謝,仲卿送出,叮囑:「無事可到這裡盤桓。」三人連忙答應, 途中互相疑猜。癩子道:「哪裡的造化!魏照繫個窮犯,只道全無生色,卻植出這 個方子來,若不是苗大人的相好,如何能得揮金如土?我們功名富貴,從此發跡亦 未可知。」牢子道:「有些吃吃就彀了,還要功名富貴哩!」禁子道:「回去叫魏 照到上房,刑具可都鬆去,明日進牢,也見我們情分。」癩子道:「走掉了是誰之 過?」禁子道:「呆子,他又非真犯,有這等表兄,還怕走到哪裡去?」牢頭道: 「說得有理。」不覺已到獄中,將魏照換入上房,去其刑具,取飯請他。癩子又將 昨日留下半碗豆腐、半碗肉湯拿出,說道:「魏大,你表兄來,須要說我的情分, 從前的話都收藏起。」魏照道:「自然說好。」拋開歹牢內自此另眼不說。第三日 ,仲卿又到,慢道諸人足恭,只見魏照散手散腳地坐在上房,仲卿道:「國法豈可 輕去,如何移在這裡?」禁子道:「無妨,令親遭仇誣陷,並非真罪,待查監時再 上不遲。」仲卿道:「還有人哩!」禁子道:「仍在下面。」仲卿道:「我代他們 說個情,那獄底污穢難當,諸位做些好事,都移上來如何?」癩子道:「使得,使 得。」同眾獄卒下去,將各囚犯帶到外牢。仲卿道:「還有哩!」癩子道:「只有 韓速,不可動他,恐被風聞,招責不淺!」仲卿道:「系重犯麼?」牢頭道:「重 得狠哩!」仲卿道:「重犯自然隨他,他今日可飲食?」癩子道:「只吃水,他物 俱不用。」仲卿道:「大約是個愛潔吃長齋的。」癩子道:「不是。」仲卿道:「 何也?」癩子道:「趙大人堂中有個姓常的媽子,從前在過韓家,聞他監在這裡, 買得豬首饅頭進來餵他,他都吃盡,可見不是長齋。常媽三日進監一次,上前日二 十二來的,前日二 十三,昨日二十四,今日該來了,有送我們的禮,公買酒請爺 。」仲卿道:「多據了,恐防來遲,我這裡先沽一壺罷。」禁子道:「他巳到也。 」仲卿道:「來在何處?」禁子道:「適叫小牢子去買點心奉敬,見在店內守出籠 的饅首哩!」癩子道:「待我去望望看。」少頃,喊回來道:「來也,來也!」只 見小牢子代擔提籃先行,常媽媽跟著,癩子在常媽媽背後喊道:「哪個買辦去來? 」只見禁子、牢頭、眾卒俱迎向前道:「奶奶今日事忙?」常媽媽道:「緣夫人鈞 命送禮恭賀府尹夫人,回去始行辦理,所以遲了。」手帕內取出封子道:「微敬在 此。」禁子道:「不敢。」牢頭道:「哪有屢受恩賞之理?」癩子道:「快些收下 罷,不必故意作套子!」常媽媽道:「快快收下吧。」癩子接道:「我去買來。」 眾人道:「不要你去,你要打偏手。」癩子道:「叫人同去如何?」眾人道:「好 。」著牢丁隨著他去。

這裡常媽媽同小牢子人底去。小牢子出來道:「好大喉嚨摯一口一個。」仲卿道: 「我也往下面看看。」禁子道:「奉陪。」仲卿道:「你不去也。」禁子笑道:「 遵命。」仲卿獨緩行人,近前看那常媽媽坐著,面前木梳頭邊擺著豬首饅頭,右手 持著刺刀切,左手取喂。子郵含著稍嚼就吞,見仲卿近前,只顧吃,也不管。仲卿 向常媽媽道:「這系甚親?」常媽媽仰望,停刀起身問道:「大爺貴姓尊名,到此 何干?」仲卿道:「小子姓仲名卿,聞有英雄在此,特來探望。」常媽媽道:「爺 不像本京人。」仲卿道:「閭丘人氏。」子郵接道:「如此系仲卿先生矣,李潞州 如何?」仲卿道:「潞州已盡節。」又俯耳邊道:「弟子澤州途遇曹彬,悉足下困 陷,特為人此覓機,非有他事也。」子郵低聲道:「若非兩腳為藥鉤所傷,久已去 矣。」仲卿道:「腳傷易治,幾何時了?」子郵道:「已經多日,其藥甚毒,癢不 可當,弟運氣,僅免不衝上來,莫能除毒去疾。」仲卿俯視兩腿生蛆如蟻,乃將腰 內小葫蘆揭開,取出數粒黑藥交常媽媽道:「可夾入饅頭喂吞下去。」又呼禁子道 :「此犯腳上生蛆,你可做點好事,叫小牢子買皂角皂莢,燒灰存性,研末掃敷, 蛆自脫落。」禁子應允而去。仲卿道:「過兩日再來奉候。」子郵道:「恕不送。 」仲卿出來,癩子、小牢子買好已回,共系六個盤子、三壺火酒。眾人坐下,酒菜 皆畢,禁子咂嘴,牢頭摸腮。癩子道:「仲爺的藥是用不著的。」眾人道:「吃酒 要什麼藥?」牢頭道:「這個藥好哩!憑你大醉,入口立解。」小牢子道:「此種 好藥,今世也不要他,半生尋得幾醉,卻被他解了,如何再得醉?」癩子道:「兄 弟,爾知半邊,不知半邊。酒少時哪個要他,已經大醉,猶有餘多,莫能下肚,被 人受用,豈不可惜?

解了再又吃,你道如何?「小牢子道:」我不信。「仲卿道:」二十九日無事,將 我寓中酒送幾壇來,請試便知分曉。「說罷,作謝而別。禁子、牢頭送出門,仲卿 叮囑道:」小寓太寂寞,原應請三位時常敘敘。奈癩兄太邋遢,二公暇時,可到小 寓談談。「兩人道:」極蒙台愛。「仲卿別過,上驢出西門,到馬棚看馬。馬將賣 盡,並無好的,卻有個驢子與所騎的相等。仲卿問道:」實價幾何?「牙人道:」 雖是驢子,價錢卻不賤於馬。「仲卿道:」那有驢馬同價之理?「牙人道:」此驢 每日能行三百里,與常不同,所以實價要銀三十兩。「仲卿道:」二十罷。「牙人 道:」差不得許多。「添至二十四兩成交,先兌二十,將己驢押四兩,約次日交銀 交還牲口。

仲卿乃坐上,旋向南來,見路旁草篷前雜貨店內,有個老兒望道:「好快驢,好快 驢!」仲卿下騎道:「請了,夜暮進城訪友,腳力累贅不便,老翁既知好歹定是行 家,學生斗膽,敢寄到宅上。」又取出塊銀子道:「以此為草料之費。」老兒道: 「我家槽上有牲口,憑寄不妨,但此銀只敷六七天草料,多日就要加了。」仲卿道 :「過久自然加添。再有句話奉申,明日仍有一騎也牽來同養,或取用時,不拘早 晚,可開門麼?」老兒道:「半夜三更,隨尊客便,外給酒錢就是。」仲卿道:「 遵教。」不說仲卿回寓,次日取銀交還馬行牽驢並包裹轉寄等事。

再說牢內諸人,眼巴巴望到二十九日,直至下午時分,仍未見來。小牢子忍不住道 :「前日姓仲的敢是吃醉了說酒話麼?如何此刻尚無蹤影?」禁子瞅著牢頭道:「 我們速照前日所說的辦辦,回來好擾他。」牢頭道:「我正忘了。」乃同照會癩子 道:「仲爺到,請少待。我們就來也。」癩子應道:「曉得你兩個牽絆,怕我們不 會吃哩!」二人出門,放開大步,直到草庵,只見仲卿出迎道:「正動身來奉候, 適蒙枉駕,快甚,快甚!」攜手進門到廳後對照內道:「此地清涼可坐。」牢頭道 :「與我們底牢內相仿。」禁子道:「胡說。」童子擺上酒餚,二人也不推辭,連 連飲酒。一管門的報道:「前日那位癩太爺同著三人,奔向庵內來。」禁子道:「 厭極了。」仲卿道:「二公不必動,待我發付他們回去。」令童子斟酒。自己行出 門前,癩子等已到,仲卿道:「久欲趨候,因為俗務所羈,老哥來得正好,這裡乏 人,可先將酒萊抬去,不佞事了,便來奉陪。」引四人到水閣旁軒子後,抬出個大 食盒,一壇高糧酒,兩壇細酒。癩子道:「借繩槓用用,明日送還。」童子道:「 有。」癩子同取繩槓安好,直抬到牢裡來。

將近黃昏,眾人揭開看時,餚饌堆滿,香氣撲鼻,禁不住喉中嚥唾。打開酒罈,個 個口內生津,你舀一杯,我吸兩口,癩子也禁不祝只見仲卿走入道:「天有欲雨之 勢,來遲休怪。」各役道:「不遲,老爺適點監回去,囚犯方才松刑哩!」眾人取 餚鋪擺,正欲坐席,忽聞喊道:「節級人牢了。」各役齊起迎接,節級已到,指仲 卿問道:「這系何人?」癩子回 道:「就是前日所說苗大人的好友、窩犯魏照的 表兄。」節級慌作揖道:「原來就是尊駕,令表弟受屈在此,晚生時常分付他們照 應。」仲卿答禮道:「捨表弟諸事蒙情,小弟感銘非淺。」節級道:「不敢。」又 問:「王八、王九在哪裡?」癩子回道:「適才有事出去,快回來了。這是仲爺候 我們的東西,節級可坐坐。」仲卿道:「盒內備有三席,可送一席菜、一罈酒到節 級府上去。」癩子道:「好極、好極,可揀醇酒。」小牢子動手抬去。節級作別道 :「今日東門外捨親歸頭翁作古,晚生前去候殮,不能奉陪,得罪。」仲卿道:「 請便;改日竭誠拜候。」禁子道:「叫小牢子打火把送去。」節級道:「大門外有 家兄同行,不須又用火把。」說罷出去。

眾人待小牢子回來,關好了門,取上燭火,請魏照到席。

諸人先已熬急,蒼蠅見血,亂搶亂吃,一片嚼聲、咂聲、吞聲、咽聲。內中有個小 牢子道:「菜可惜鹹,若不是酒多,就吃不下去了。」須臾之間,癩子醉倒,仲卿 取出藥丸,叫小牢子取水灌人,癩子甦醒,滾爬起來又吃,比前更狠。眾人喜道: 「我們也要試試。」放量盡吃。各役同癩子先後俱倒。

仲卿乃取燭,入底牢來看道:「子郵,足瘡愈否?」子郵道:「蒙教禁子如法掃敷 ,癢已盡除,血脈周行無滯,諒俱好了。」仲卿道:「各役都被迷藥醉倒,起釘出 去罷!」子郵道:「不需。」將四肢轉動,釘俱出木;再將鎖鈕開,除下鐵練,立 起身來作禮。仲卿道:「可將衣裳脫下,盒內備有食物,請飽加食,我仍有事哩! 」子郵脫下囚衣,二人出來。仲卿拽癩子人牢底,將子郵脫下的衣裳代為穿好,扶 上木枋,仍用鐵練捆起釘好。出外看時,子郵已經吃完,剝下小牢子衣裳穿起,吹 滅燈火,輕輕開了牢門出來,倒撐住了。堂上已經二鼓,大門掩著,踅出往西而走 。仲卿道:「須要轉彎,有行李寄在南門外。」子郵乃隨仲卿到南門,已關閉。仲 卿道:「挨到天明再作商量。」子郵道:「不可,兄處可有碎銀?」仲卿道:「有 。」子郵道:「我們買傘來。」乃摸問到傘店,叫起開門,買得兩柄大桑子郵牽著 仲卿道:「出去罷!」仲卿道:「如何走法?」子郵道:「這裡來。」乃同上城。 忽聞對面喊道:「是誰爬越?」子郵應道:「是俺,姓韓的。」那人道:「藍二哥 ,此刻為何到此?」子郵道:「特來候老哥。」行到跟前,右手捏著頸項,左手提 起腿,往外摔去,只聽得撲通聲響。俯首望時,黑暗不知高低。子郵將傘展開,叫 仲卿伏於背上,交著手。自己雙手捏著兩個傘頂,平平伏往下去,忽又聳身躍起, 復墜復躍,方到地上。立定了腳,棄傘,放下仲卿,挨城行去。

摸過吊橋,轉彎抹角,尋到草篷邊。叫起老兒,開門喂料,取出包裹,脫換衣帽, 給過酒錢,安好行李,買得火把燃著,又各帶兩條,牽驢出門。店主道:「天已下 雨,何不待亮了去?」仲卿道:「趕路哩!」跨上驢兒,子郵道:「何處去好?」 仲卿道:「可投江南敝友林仁肇。」於是掉轉驢頭,乃往南去。

再說禁子、牢頭吃得大醉,醒來天已明瞭,酒臭難聞,細看渾身滿榻,俱紛吐的酒 菜。二人慚愧道:「如何醉得恁凶,難道解藥無用了麼?此刻不走,待他家人起來 ,太難為情,快些去罷!」二人輕輕出庵,趕奔回監。監門猶未曾開,連敲數次, 並無人應。牢頭道:「癩子們抬來的酒菜,饞勞餓鬼,吃得恁醉!」用手自窟中摸 著撐子,開開門來,進去關好。只見眾人東倒西歪,睡在地下。禁子道:「好兒戲 !點點人犯看。」逐細查點,各犯、各役俱在,惟有癩子不見。禁子道:「這狗頭 ,想是清早將剩酒殘餚搬去,打算回來獨樂,你可見門是倒撐的麼?」牢頭道:「 果然不差。仲家好酒,他再到這裡來,我們如何復他東西才好?」禁子道:「爾又 錯了,牢裡當差,哪有得與人吃?吃人十回,算不得半回哩!」忽聽得敲門喊節級 ,禁子連忙出去,見系堂上差官,吩咐道:「府尹大人昨日在苗府飲宴,苗大人叮 囑,獄中重犯,恐有疏失,須添人役,加意防守,要緊要緊,不可惰慢!府尹大人 要親來查點哩!」禁子應道:「是,曉得。」差官說罷,轉身去了。

禁子說與牢頭,連忙叫醒眾人,個個爬起,揉眼睛,打呵欠,仰面伸腰。禁子道: 「不要這般了,大人就到,我去請老爺並通知節級。癩子自然在家,讓小牢子去喊 他,眾人快些收拾!」禁子出去片刻時間,跟著司獄進來,隨後節級亦道。小牢子 回道:「癩子並未回家。」牢頭道:「這又奇了,他又不賭,想是打了夾帳,往哪 裡嫖去了?」節級道:「你們細細打掃潔淨,我上門探探看。」眾人應道:「曉得 。」節級出牢,午時回道:「今日大人有公幹,明日清晨下來,老爺請歸公館。」 司獄正欲起身,忽聞喊道:「哪個犯牢瘟的作弄我,將我壓到這裡!」節級道:「 這系癩子聲音,想系醉倒,跌在牢底暗處。」司獄道:「喊出來,吩咐他!」禁子 走下底牢,喊道:「癩子,大人要下獄親查各犯,老爺現在外面,你快出去!」癩 子道:「不要耍了,你們見我多飲幾杯,將我禁在檻床上,又來說大話嚇我,叫你 害牢痕!」禁子聽得說在檻床上,吃了一驚,慌走到木枋邊再看時,大驚道:「韓 速在哪裡?」癩子道:「問你們。」禁子道:「是你放走了!」禁子連忙出來,向 司獄耳邊說道:「昨日系小的父親宴壽,同兄弟上墳祭奠,再三叮囑他們小心,哪 知癩子正將要犯韓速放走了!」司獄道:「怎麼說?」禁子又重告訴一遍。司獄聽 清,眼睛轉白,仰後跌倒。眾人大驚,連忙抬回衙門。

禁子密叫牢頭:「速往草庵,照會仲爺不可進監。倘有人問,千萬莫說在此吃酒。 」再細細告訴節級,節級道:「你等偏偏昨日有事!」禁子道:「此刻大家不必報 怨,從長計議,顧性命要緊!」節級道:「司獄又暈死,如何計議?」禁子道:「 此刻只有一法可以救命。」節級道:「爾快說罷!」禁子道:「只有盡行瞞著上下 一切等人,今夜三更,牢內放火,將癩子燒死,明日哪裡驗得出來!失火雖然有罪 ,還不至死。」節級道:「行得就如此行,我回衙歇歇去了。」半個時辰,牢頭來 道:「仲爺昨日黃昏出去,至今未回。」禁子道:「我們且辦我們的事,暗將引火 物件緩緩運進,再作道理。」眾人遵命。正是:失誤只因貪口腹,遭焚亦算理應當 。

不知癩子燒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

太祖自澤、潞回京,范質密將曹、羅等鬧皇莊、劫女樂情由逐細奏明。太祖聞知, 反有憐韓速之意,欲行赦宥,無如石守信等怨恨入骨,礙著功臣面上,難即釋放, 所以不急審問,思緩開導,以服石守信等之心。又得閭丘仲卿,見二人俱系少年英 才,將馭之以清四海,所以愛韓速之意益盛。

當夜正在陽春樓議四方事務,趙普、范質、苗光義侍從,太祖問光義道:「仲卿近 日可入彀否?」苗光義道:「連日遊蕩未歸。」太祖道:「可恣其意。而今李筠雖 平,李重進尤屬前朝國戚,終不甘心,或約結江南、西蜀、荊湖,則東南半壁皆系 勁敵,而欲經營西北,不亦難乎?」苗光義道:「江南、西蜀惟林仁肇、高彥儔耳 ,可以計去之。荊湖國內不和,將有蕭牆之憂,何暇謀乎外?重進雖約結之,亦無 能為。」趙普道:「重進不足慮也。」苗光義道:「使仲卿為之謀,韓速為之戰, 將若之何?」趙普道:「使其得二人而能任之,則天下事尚未可知。」

然重進媒而不決,李筠剛斷過之,有仲卿且不能用,何況於重進!凡料敵者,莫憚 敵有智士,惟憚敵用自賢臣,有賢而不能用,我可致之。敵能用賢,雖無智士,天 下才幹當往從之。「太祖道:」誠哉是言也。「忽見南邊有股黑氣矗矗衝上,散漫 瀠回。太祖道:」此何氣也?「苗光義看道:」煙也。不好!府治中起火。「太祖 道:」可速傳鉦。「光義慌命傳警火鉦。」

各營各署各門,聞鉦聲四響,次第接傳,立刻皆遍。果然系開封府內,火光已經通 天。原來宋主新近制度:凡各要處,俱設警鉦,兵一,盜二,水三,火四,一處擊 起,處處接傳,頃刻皆遍。所有事之處,連擊不已。亦分宮一,署二,軍三,民四 ,以知有事之所。

當下府治鉦擊已久,並未見巡警將士撲救。乃因前次夜間,子郵殺傷兵馬無數,新 補各軍聞得火起,人人膽顫心驚,哪個敢勇往向前?忽見東邊一將戎裝,率眾奔來 撲救,各營軍士始到。

太祖查問撲息將官姓名,趙普道:「踴躍急公,非史圭則石漢卿耳!」晉王視火回 樓奏道:「東營將校張瓊全軍滅火。」太祖道:「人犯無損麼?」王道:「火自獄 起,底牢燒燬,延及民居三十餘間,燒死重犯一名韓速、窩犯一名魏照,其餘囚犯 、牢內人役無損。」太祖聞韓速燒死,嗟歎不已。苗光義猛省道:「韓速走了!」 太祖問道:「何以知之?」苗光義道:「仲卿兩日未歸,定是救了韓速同去,不然 仲卿為何不返?獄中之火何自而起?所焚死者,必非韓速!可提司獄同監內一切人 役,研訊自明。」趙普道:「不必如此。曾聞韓速目有三瞳,腦後有三個品字骨, 只許將屍首看驗,真偽便知。」太祖驚道:「嘗聞大舜重瞳,上下千古;項羽並瞳 ,橫行天下。今韓速三 瞳,重而且並,勢必非常,為患不淺,定然逃脫!苗卿可 速前往查驗。」苗光義領旨到獄,天已大亮。進監只見兩個炭人,一個在大炭上, 渾身手足仍有大鐵鏈子壓著;一個散手散腳橫在階下。光義問道:「哪個是韓速的 屍首?」禁子指大炭上道:「這個系兇犯韓速。」光義近前察看,鐵鏈熔斷數處, 瞳子無從辨驗。叫獄卒將屍翻轉,再看腦後,只有雞子獨骨,全無品字形狀。

苗光義回朝,直奏太祖道:「仲卿自去也罷,如何又帶韓速同逃?其情可惡!且星 飭各邊鎮文武員弁緝拿,務必獲到。」范質道:「困於禁城狴犴且能逃得出去,潛 行郊野邊境,豈能拿得回來?」趙普道:「雖拿不回,也要這樣。」光義道:「二  人名字已經大著,誰不願得之?四郊俱敵,若逃赴合謀舉發,吾輩皆虜耳。請速 畫影圖形,飛頒各關津隘塞以及州縣,須用計困,毋得力敵,或可搞獲。」太祖允 奏,命光義督辦。

光義回衙,頒行去後,乃提齊獄內各役,分開審訊。眾人俱自知過,誰肯承認?光 義復將囚犯提到審問,都不識起火情由,皆無口供。光義復問各囚:「窩犯魏照緣 何手足並無桎梏?」眾犯供道:「這魏照進牢時,有個老媽媽送飯,數日無有規例 ,連飯也沒得吃。後有表兄進牢,代他使錢,常買酒肉,請禁子、牢頭等人,也買 食物給散眾犯,所以寬待魏照。」光義道:「其表兄姓甚名誰,是何形狀?」犯人 供道:「二十上下年紀,面方色白,聽得人呼他仲爺,卻不知名字。」光義使各畫 供,再命司獄、節級、禁子、牢頭等上來,將口供與看。司獄叩頭道:「犯職半月 之前,已具有病假稟帖,在府尹大老爺案下可證,這些情節,實是不知。」叩訊節 級、牢頭、禁子等人,節級供道:「小的腹病多日,某日小愈進監查點,見有閒人 ,此時且問,據禁子雲稱現寓城北苗大人習靜草庵內,系窩犯魏照親表兄來送飯的 ,小的因腹又痛不可忍耐,立時回家,並無同依吃酒等事細底緣由。」叩訊禁子、 牢頭。禁子道:「窩犯魏照母親同外甥送飯到監,據雲姓仲各卿,系輝縣人氏,特 來探望舅母、表弟,小的們察其蹤跡,寓居城北草庵,並非來歷不明之人。且魏照 亦非實犯,所以未禁送犯飯,其餘並無他故。大人不信,賞差往草庵喚姓仲的來訊 問便悉。」光義提魏照之母伍氏訊問,伍氏供道:「小婦人有姑子,向年招贅輝縣 古家,產有外甥,後回籍去,已十餘年無有音信。月初小婦人送飯進監,因未有常 例錢,張癩子不肯開門,小婦人無奈坐在地哭泣。正好外甥古璋前來探訪逢著,敘 起來歷,據雲今姓仲名卿,便代小婦人與錢送飯。次日到小婦人家內,問說當時仍 有產業好過,而今緣何孤苦至此?小婦人告訴他,向有市房田產,皆不肖子遊蕩, 轉質與人。外甥問清,將白金二百兩,贖回三處市房,雲下次再代贖田。後便未曾 見面。」光義命將人犯俱監,讓伍氏回家。覆命將士分道追捕,時全無蹤跡。因日 久不見州縣關津詳報,後又發函,移交於鄰國查拿。

再說仲卿、韓速二人乘著細風斜雨,驢不停蹄,到天亮時口系流涎,大致算,已有 二百餘里。這時,新買的驢兒腿腳已跛,子郵言道:「包裹微輕,人又不重,如何 就傷了?仲卿道:這驢始時太疾,所以後來難繼,舊驢暗中逞其長,而逐次加速, 真負重致遠之材也。子郵稱善。仲卿亦下驢行,見前面驛站已開,遂進店上料。

再說二人進店後,子郵提議:將病驢算作飯錢。仲卿道:「養息養息仍可以騎,如 何輕棄?」子郵道:「尊兄有所不知,若是閒時,原不應棄,此刻帶之,又如贅瘤 。弟先年曾習疾走之法,常負三百斤日行三百里,比乘驢豈不更速?安用此為!」 店主人道:「牲口因走急受傷,只要留了,調息兩日就可復原。」

若系算抵飯帳,只好作銀五兩,找價要待爺們公幹回來齲「仲卿道:」將驢寄押, 任憑使用,以作草料賬,回來將錢取贖如何?「店主人道:」聽尊客便。「仲卿乃 將包裹並於好驢鞍上,一同步行。子郵道:」尊兄不可如此,請騎上速行。「仲卿 道:」他們此刻沉醉,仍未知曉得不曉得,我們已行二百餘里,且到前面另找牲口 何礙?「子郵道:」若系逃走,固屬無妨,但心中懷著大事,早半刻走出,免半刻 憂悶。兄請上騎,弟且先走,如驢趕在弟前,再請步行不遲。仲卿乃上驢,子郵先 步向前,自朝至暮,無論疾徐,總隔二丈多路,再也不能趕上。

如此數日,到得臨滁,渡江進石頭城。仲卿看道:「此來未必有用。」子郵道:「 願聞其詳。」仲卿道:「野有未耕之畝,路多袖手之民,市中玩貨盛於布帛絲麻, 戶內艷歌蓋於管弦雅頌,可知國事虛華,暗於務本,自顧猶恐不暇,安能為人乎! 」子郵道:「且見林君再作道理。」仲卿道:「林君必然閒棄,若是見用,焉得如 此?」乃即於台城僧捨住下。

次日訪至仁里巷,令閽人傳入去,仁肇立刻出迎,猛然見著子郵,詳細審視,問仲 卿道:「此位是誰?何面上怨容團結,而猶帶殺氣?」仲卿道:「君試猜之。」仁 肇迎入到大堂上,仲卿立住腳,仁肇道:「且再請進。」轉進書房上小閣,見過禮 。

仁肇道:「難道不是韓子郵?」仲卿道:「何以知為子郵?」仁肇道:「此時非子 郵不應有此氣色,仲兄不應偕來。若正系子郵,這般柔弱尊軀,如何於千軍萬馬中 如行無人之境?」仲卿道:「林君好眼力,實是子郵,弟於獄中同出,至其前事, 亦常疑之。」子郵道:「彼時妄持血氣之勇,所以不即受困者,寶劍之力也。」仁 肇道:「寶劍安在?」韓速道:「失於汴梁湖中。此劍系離家拜別業師時,蒙解賜 給,鋒長不滿三尺,而遇堅如脆,攻擊無阻,真希世之珍也!」仁肇道:「聞陷囹 圄,如何解脫?」子郵道:「弟因足為毒鉤所傷,而受困於水,遭系底獄,賴仲見 解脫,而其原委亦未詳悉。」仁肇復問仲卿道:「春間家人自川中回,接得手札, 識為知己馳驅,可惜無濟。」仲卿道:「弟自西蜀晤高兄回潞,道為趙軍所獲,幸 曹彬代為解脫,不期被苗光義察破,說弟仕趙,弟力拒脫。時聞曹彬歎子郵受困, 無策救援,弟詢悉其由,乃忍辱同光義到汴,如此如此,解釋出獄,偕投上國。惟 望代奏,請俯念世宗皇帝交好,錫修戈同仇之師,以滅復,幸祈指示。」仁肇大喜 ,道:「以素無交誼,不知姓名之人,聞其氣味,便屈身捨命,拔出都城縲紲,非 謀勇無匹,安能如此?」

但敝邑偷安,終為趙氏所並,弟久欲連衡除患,今得二君,羽翼成矣!事定之後, 歸我舊境,安邊息民,天下有數十載太平也!「仲卿道:」敢不遵命。「仁肇令家 人往取行李,仲卿道:」且緩,猶有小事,辦清白移來親近也。仁肇乃止。

相別回寓,子郵問道:「往彼盤桓,定多教益,兄猶須辦何事?」仲卿道:「江南 貪於佚樂,畏中原如虎。趙氏於境中搜尋不獲,定移文於外邦,我等猶當隱跡,不 得舉動,不致波累林兄也!」子郵稱善。

次日,二人於各處遊玩,到西南郊外天界寺中,見地雖在通衢,而僧房卻深邃精潔 。乃回台城,移行李於天界寺。再到林府來,或回寓,或不回寓,朝夕盤桓,商榷 今古。

這日薄暮,仁肇自朝內歸來,怒氣勃勃。仲卿問道:「今日尊兄有何拂意?」仁肇 道:「二公光降,久欲上聞,緣左右皆貽堂燕雀,不可如謀,所以仍未舉奏。今日 朝中偶以語探之,誰知鼠輩無能謀國,反思媚敵,故不勝其忿。」仲卿道:「願聞 其略。」仁肇道:「弟今日奏道:」聞汴梁前所獲之韓速,囚於監中,為人救出, 趙氏在通國緝拿無蹤。臣料韓速繫個無敵豪傑,而能於汴梁脫之者,亦必非凡,天 若興我室,使彼等偕來國中為股肱干城,不第前恥湔除,而汴梁皆可圖也。『主上 聞言甚喜,道:「不知二人今在何所,如能延至我國,方快朕懷。』當有諫議穆嚴 奏道:」以臣看來,韓速不過血氣小勇,而所脫逃者,亦系徼險亂民。若到邦內, 正宜擒縛交還宋主,以固鄰好而安國家。若驟然信任,宋主怨恨必深,以強軍猛將 臨於江濱,則國家危矣!林將軍所見,系愛二人而甘結大國之怒,臣愚竊謂所謀非 是!『舉朝齊讚道:「諫議嘉謀是也!』弟又奏道:」晉漢周以來,豈須臾忘江南 哉?而宋又何厚於江南哉?其不取者,勢未能也。苟不延攬英雄以自強,使知我之 敝可乘,則水陸並至矣!彼時雖百計奉媚亦無益也。『主上道:「林將軍系強國久 遠謀獻,穆諫議乃安國救時籌策,容朕回宮斟酌。』弟知主上素不善謀,而左右又 皆濫位素餐,無有稍強人意者,弟言必不能用。廟之絕血食,立可待矣。」子郵道 :「且請息怒,容緩圖之。」時月已上,仲卿請移樽池邊玩賞。仁肇歎恨不已,二 人再三勸慰,仁肇持盞,終是怏怏,猛然問道:「韓兄業師何人?」子郵道:「姓 白,號金山。」仁肇道:「就系白老師,所以得這種劍法。有袖內飛星法,韓兄知 否?」子郵立起道:「未知。」仁肇道:「此弟先師所創者,弟得之不曾傳人,今 應相贈,以成吾兄之志。」子郵稱謝。仁肇乃自往書房取出一個革筒,前小後大; 長約僅尺,闊五寸,形如半竹,頭尾各有豆大小孔,前孔在端,後孔在角,尾上有 皮條一道,條首有皮圈,筒身前中後有皮帶三條。仁肇復自袒出肩背,左手有個同 樣的,示子郵道:「韓兄可如此捆紮起來。」子郵乃也袒肩伸臂,仁肇代將皮圈套 入右肩,再將三道皮帶扣緊於左腕,教以用訣。子郵聽受密志。仲卿道:「願得奇 觀。」仁肇道:「仲兄可取筆,同韓兄於蓮塘對岸作記號來。」仲卿同子郵取筆, 於粉牆上點了三 下,再回席坐。仲卿道:「雖然月色皎潔,奈牆去此八十餘步, 就有蓮瓣大的點子,也看不清白。」仁肇道:「韓兄試發之。」只見子郵將手連連 直指,聞得牆上微響三聲,仲卿趨往視之,只見三個平平黑點;換了三個燦燦金星 ,半陷牆內。

仲卿挖出稱奇,走回道:「妙,妙,真正奇技!」仁肇將三 個金星彈子仍教子郵 從角孔納入筒中,囑道:「毋得輕用。」仲卿問道:「林兄,可再有否?」仁肇道 :「只存所帶者,已用二 十年,因恐日久或致損壞,容冬復造。贈韓兄的這個, 如兄喜愛,可將舊者解去。」仲卿道:「不必,尊兄已帶二十年,弟安可拜惠,待 再造時,多帶出一個可也。」仁肇應允,席散即留在府下榻。次早二人辭歸。

過了三日,朝中傳召,仁肇聞命趨往。途遇穆嚴問道:「林將軍,前所言兩人,可 知蹤跡?」仁肇想道:「難道主上想透了國勢,思量任用二子?且看真假,再言不 遲。」隨口回 道:「未知所在。」乃同上朝。禮畢,主將書交與仁肇道:「卿可 視之。」仁肇接看,上面道:大宋國主拜書,上達大唐國主殿下:今者敞邑失備, 逆犯逸逃,踏緝無獲。觀星之臣奏,稱已入吳,分應在江南。是以遣使拜問上邦, 希將逆犯一名韓速、一名仲卿,付交來使。若蒙惠顧鄰好,願以百城酬報。如輕信 其狂語,愛惜其材技,吝而不與,寡人用率二三軍士,請罪於江濱。幸祈鑒宥。計 附上圖形二軸。

仁肇又展開軸子,看五官體段,與仲、韓一般,名姓鄉里填寫得真切。仁肇收起書 軸,奏道:「兩個犯人何能值得百城?」

其欺可知。果然才略無敵,則取百城易如反掌,得二人者,豈有捨已得之賢才,而 貪商於之地土?若與而無償,豈不為天下笑乎!「唐主道:」所言亦甚有理,此刻 且回他:該犯在敝邑與否,均不能知,果有如圖畫之面生音同者,則擒拿送上,百 城幸勿食言。「命徐鉉修書回復。穆嚴奏道:」據臣鄙見,速將圖形令工部依樣千 百張,分行各州縣,盤詰查拿,獲來送去。或百城弗克如約,亦無全不與之理。即 竟失信於我國,亦未有所損,將來或有犯逸人宋境,彼自盡力擒獲送還。交鄰之道 ,理應如是。「在朝諸臣齊讚道:」穆諫議所奏實經國之遠謀!「唐主便命穆嚴辦 理。

仁肇料不能奪,只得隨班退出。回家更衣,小轎來與二人計議。到台城,問僧人, 答道:「十月前,有兩個少年客人租此作寓,於第三日交還。」仁肇問道:「何處 去了?」僧人道:「據雲還江北。」仁肇只得回來,轎中想道:「奇哉!二人定在 金陵,豈有去而無半語辭別之理?」到家往下榻房內再四搜尋,見硯下壓著寸紙, 寫道:田下二人立,田上二人眠,君求仁兮只一間。

仁肇不解,反覆看到半夜,忽然悟道:「必在此處。」次日清晨,上馬向天界寺來 。到東廊後壁,山捨門前,見牆上有個炭畫的「夫」字,仁肇直進,忽聞窗內有人 說道:「費林兄尋也。」仁肇聽得是子郵聲音,走到堂前,只見齊迎出來。仁肇道 :「二兄何不明示,使弟費半夜思索。」仲卿道:「到此有何事故?」仁肇乃將移 文等事,如此這般細細說知。仲卿道:「事已如此,弟等留茲無用,今且告別。」 仁肇道:「何處去?」仲卿道:「由湖荊人蜀見高兄,再作道理。」仁肇道:「高 兄與我憂同而事殊,我國病在過於畏敵,彼國病在過於輕敵,皆喪亡之征。然二公 前去,不愁無合,但得手時,須謹慎而速發,庶不致有池魚之戚也。」二人稱謝。 仁肇道:「且注待弟攜樽餞別。」仲卿道:「國事顛沛,非飲酒之時,況盤費充裕 ,願兄脫此俗禮。」仁肇應允,子郵收拾,立時將行李放上驢鞍,牽出山門。仁肇 道:「裝何速也?」子郵道:「今日五 更喂料,天亮卷捆衣囊。」仁肇道:「可 謂守作戰備矣。」三人不捨,同行十餘里,仲卿再三辭阻。仁肇道:「江南形勢皆 所洞悉,弟以死於行陣為幸,今分恐無再敘之期。二兄雄才年少,志必可成,如事 邊疆於敝邑,願存先君一線血食,則弟感含不朽矣!」仲卿道:「無出此言,弟方 圖與兄犄角趙氏,聆教之日非遙,願保重金體,無以近慮縈懷。」仁肇道:「幸而 如願,敢不從命?」人灑淚分別。

次日至採石,子郵道:「遠投四川,何不試試淮南?如實無機會,再人成都不晚。 」仲卿道:「淮南左右未聞有傑士,恐虛行無益。」子郵道:「弟與重進有數面之 交,夙昔愛弟,說之應易。但此圖形既人金陵,則淮南應早粘遍,如何能去?」仲 卿道:「這卻不難,弟幼時得異術遺碣,能移星轉鬥,小而試之,五官俱能更置。 今將眉眼變易,他處便無妨矣。」子郵道:「妙哉玄理。」仲卿道:「未知驗否。 」乃出柳瓢舀流水,疊指書誦,飲下符水,掩面片刻,釋袖問道:「何如?」子郵 驚道:「臉雖如舊,眉目果然不同,先系柳葉眉,今變做兩道人鬢的劍肩,先系彌 勒眼,今變作能自顧耳的鳳眼。」仲卿道:「弟司為之。」子郵道:「我形太弱, 猶要威猛些。」仲卿道:「易耳。」乃如前作法,使飲水掩面,須臾去袖,仲卿大 笑。子郵向瓢中照影,只見兩道長眉,頭倒折向尾去,變作虎眉;一雙杏限,四圍 圓起,變作龍眼,笑道:「連我自己也認不出,去去無妨。」乃渡過江來。

沿途要處,俱有形像張掛,卻絕盤問。第五日,到淮南寓下,訪問重進消息。店主 人道:「二位莫不是與李老爺有親?」仲卿道:「無親,素知李老爺鎮守淮南,我 們到此問問。」店主人道:「今將何往?」仲卿道:「往山東去。」店主人道:「 既不是李老爺親的,便說無礙。這個李老爺,初鎮此地時,心頗明白,為民興利除 弊,薄斂輕平,只系過於寬厚。近日皇帝恩典又好,他卻變了,反要起兵殺去。將 官軍士個個皆知趙家利害,誰敢向前?李老爺若系糊塗,也還說得去,他又明知難 敵,卻偏安心送死,你說可笑不可笑?而今周朝各處地方俱歸趙家,他靠這個淮南 ,有多少力量?屢屢要起兵,虧得手下這許多將官無人肯從。所以急憤成病,在床 已經月餘。」仲卿、子郵聽清,嗟吁不已。探訪幾日,均系照樣說法。且士卒滿市 橫行,鎮內儲蓄無多。

二人住下十日,未聞病癒,仲卿欲行,子郵仍要守侍。仲卿道:「疾無巳時,軍士 侮已而畏敵,積聚寡而費糜,守且難保,安能攻人?不如早往西蜀,再看如何。」 子郵終於同意,乃起身向西南行,處處關律城廓,盤詰嚴緊。人來者猶松,出去者 、聲音不同者、年輕無須者,受詰更甚?商量道:「莫若走江南去,免得纏擾。」 於是轉向南行。

次日到得江邊,江岸尋覓,並無渡船。忽聞歌道:「魁元將相無勳業,耕牧漁樵不 素屍。」近之,乃一提籃行歌者。子郵道:「借問各碼頭為何無渡江船隻?」提能 者道:「向來原有,近日因為逃走的犯人,將散船俱收入總處,以便把守的文武官 員查拿。老客要渡江,須上行至西梁山,方可過去。」於郵問道:「離此若干路? 」提籃者道:「有五十餘里。江邊路徑叢雜,溝港縱橫,今日已行不到津口。」仲 卿道:「如此怎好?」提籃者道:「裡面路旁有篷捨處,可以借宿。」子郵道:「 你府上離此遠近?」提籃者指前面漁篷道:「只在江邊,僅容隻身,不堪留客。」 二人只得仍回舊路,轉向西行約有兩個更次,見前面亮光自茅舍頂上吐出。子郵向 前推開門來,仲卿牽驢亦到,見個老者在灶下燒鍋,有個少年席地而坐。旁邊繫著 隻驢子,湊著稻草堆吃食。子郵拱手道:「請借宿一宵。」二人俱不回答。子郵又 道:「明晨奉謝。」地上少年道:「我亦系借宿,有話可向炊火者說。」子郵走到 灶邊,拱手道:「請了!小子們趕不著宿頭,借府上庇蔭半夜,明日奉酬。」老者 立起身來道:「豈敢!

人生何處不相逢,說什麼謝!出門的哪個將房子捆在行李走?「子郵道:」各盡其 情。「接過驢韁,也就草堆繫好,席地坐下。

老者道:「客官可曾用過晚飯?」子郵道:「不曾。」又問道:「蘆羹可用?」仲 卿道:「甚好。」老者問地上少年道:「小客官也吃蘆羹?」那少年回道:「陸德 ,爾太欺人!呼我客官就是了,為什麼呼小客官!難道我比爾還小些麼?」仲卿細 看那少年,卻繫個道士,約十四五歲之間,便問道:「貴甲子多少?」那道士爬起 ,將仲卿細看道:「只道系我故人。」子郵道:「與令友相隔幾時了?」道土道: 「隔也隔得不多時,今日猶見過數次。」那炊羹老者笑道:「純係誕語!如何隔不 多時,今日又見數次?連我老人家還呼小名!」道士道:「你這個名字可知系我取 的呢?」仲卿問那老者道:「這客官可相識?」老者道:「哪個與他相識?就系方 才先你們借宿的。」仲卿道:「他既非相識,如何知你這個小名,當時系何人取的 ?」老者道:「我姓陸,父親六十歲方生我,幼時患痘無漿,臨危之際,適有兩個 道人路過化茶,見我家慌張,道人問知,叫抱出來看,用手按摩,對我父親說:」 痘症無礙,但是命根不堅,惟積德方能養活,可取名叫做陸德罷!『父親依允,道 人喫茶去了,痘隨起漿。我父親感激不已,後因請仙批,乩云:系希夷老祖座下高 徒施起死回生之念,得以保全。父親自彼時更加意周濟,始終不倦。就是我在此間 ,每日有經過借宿者,並不取錢。今這小客官,想是聞說此處可以借宿,他識得, 便來詐我取笑。「仲卿道:」也說得是,敢問客官從哪邊來?「道土道:」從歙州 來。「仲卿道:」路上可好走麼?「道士道:」路上無甚難走,目今盤詰,未免可 厭。「說畢,又爬起來將仲卿細看,道:」請教尊姓大名?「仲卿道:」小子姓仲 。「那道土道:」好好,趙家那裡不正尋你們二人?原來卻在這裡。我說系仲卿的 聲音,如何改了相貌?這個定是韓速了。「仲卿道:」天下同姓者頗多,難道姓仲 的就系仲卿麼?「道士道:」你系真的?「仲卿道:」不是。「道士道:」西邊山 中可曾會過,你忘卻問我李潞州事來?「仲卿細看道:」你是吳槐師兄麼?「道士 道:」吳槐是我哥哥,我是吳賀。「仲卿道:」白髮白鬚哪裡去了?「吳賀道:」 父見我龍鐘,教導還形芝草,配合吃下,餓睡七天,百骸九竅,無處不珊珊碎響, 到第八天上,剝落遍體皮膚,須去眉易,髮鬢重生。「仲卿道:」妙哉!深為吾兄 暢懷。「吳賀道:」今將何處去?「仲卿道:」欲往西蜀。「吳賀道:」江北盤詰 甚急,須要分開方可去得,若是偕行,恐防多事。依我愚見,二子且到山中同師父 敘敘,過了這些時,待事體信息冷冷,再往西蜀不遲。「仲卿道:」令師今在何處 山中?「吳賀道:」家師最愛華山奇拔,向來居之。後因纏擾頗多,不能靜睡,故 移於黟山老人峰對面,極其幽僻。石壁上有』九州第一 洞天,四海無雙福地『字 樣,便是老師所居。二子正可暫避此處。由蕪湖小徑過宣州,便是歙州,到宣州, 望見群峰入雲,就系黃山了。「仲卿道:」承教。「向子郵道:」黃山峰巒,岡岫 奇秀,為天下冠,果然幽靜,我們取路於彼,何所不可!「子郵道:」悉聽尊命。 黃山之奇,昔有敝友姓師名可法,北野人氏,曾遇頭陀與論黃山。頭陀有』黃山難 言『詩一章,弟猶記憶得起。「仲卿道:」願聞。「子郵道:」其序曰:黃山之峭 秀幽奇甲天下,非若十洲三 島之虛文。乃管窺之子,以六六名其溪,妄矣;復以 六六名其峰,益妄矣。至巖壑林洞,俱立有定數,出之於口,而又利之於書。若奇 瑰異詭盡在於是,而四方未踵黃山、踵而未久閱歷者,見其文冊,莫不以為畢具乎 此也。予家推樓閣西窗,黃山峰嶂即列前戶,見刊圖冊,亦莫不以為搜探傳記,克 盡夫極也。數欲往游,窮其幽勝,因知非淺歲月所能了事,每以無多閒暇而止。甲 午暮春,於練溪渡口相遇頭陀,古貌清懼,髯霜發雪,問其來,曰』蓮華『,問其 名,曰』點石『,問其常往,曰』雲外『,問其勝景,則搖首無言。予曰:「豈無 景可言乎?』乃曰:」居士未到,固不敢言;居士已到,更不敢言。『予笑曰:「 未到已到,均不敢言,然則終無言時矣。未到已到,均無言時,然則何時言也。』 頭陀慍然曰:」固知居士之膚淺黃山也,居士無煙霞癖,此老朽之所以不敢言也。 黃山有黃山之面目,黃山之肺腑,黃山之色澤,黃山之精神。老朽年二十遊歷名山 大川,年五十復入黃山,今年九十矣,足不出山者四十 年矣。雖高下幽邃,無不 畢至;所有芝草竹木,禽獸魚蟲,無不習見;風雨晦霽,雲霞雪月,無不備賞;及 得聞嗅奇香異聲,亦不勝屈指矣。若學好事之徒,筆之於冊,可以盈車。然以為黃 山之面目肺腑雖盡,而色澤則十未得三四,精神則百不得一也。『予不禁愕然曰: 「何四十年而精神百未得一?精神、色澤之與面目肺腑,究竟如何得全也?』點石 曰:」峰巒巖壑,溪谷林泉,面目也。峻極奇險,深至玄窈,肺腑也。風雲隱現, 光彩煥發,色澤也。聞所未見,見所未聞,精神也。面目肺腑固無論矣。風雲有轉 瞬之移,光彩有跬步之易。十二時消長,十二時不同;百餘人同覽,百餘人各別。 凡此數十年中,色澤已屬掛一漏萬,何敢更道精神乎!所謂百未得一者,非百分不 得一分,乃不得一厘耳。『予曰:「然則志傳所載,亦萬分不得一分耳?』點石曰 :」然,惟,豈有此理,與見者方知八 字稍可擬道,豈非居士未到,言之不信, 到而未盡其奧,言之益不信,尚何言哉!老栝有閒時吟詠,聯成一章,為居士誦之 ,是不言而言,言之更不必言也。『予喜曰:「甚善。』點石誦其詩盤古開闢斧力 余,戲削山骨成芙渠。分須剔瓣鏤孔竅,片片段段皆琪琚。包涵三萬六千頃,枝派 江浙極歸墟。

巍峨並肩無五嶽,天目匡廬皆襟裾。回顧須彌俯瞰海,一卷一勺同長在。五湖四瀆 莫同論,渾濁納污無精彩。

山中泉澗池溪潭,清澈無塵常不改。巖有乳今泉有湯,湯硃砂兮乳霞漿。可詫聖泉 居峰頂,瀵拂可望難測量。

又有冷泉澄壑底,冬日夏日皆冰霜。洞湧布水無旱潦,匹練四季懸銀光。石罅勞泉 淙淙下,點滴所及溢清香。

水勢激昂多奇狀,不暇標名表殊常。最愛石形妙無比,崔卑鉅細皆殊詭。峭聳干霄 猶未止,嶂嶁磅礡難措趾。

奔馳行立坐臥跪,手足翼尾角爪齒。華實枝幹交連理,壘疊雜錯如霞綺。豈獨石質 肖萬形,蒼松折屈尤婷娉。

依崖傍壁成怪絕,映得山色純蔥青。更有雲嵐變倏忽,聲音抑揚偏哭兀。倏忽渲染 景難圖,抑揚莫喻惟咄咄。

變變化化無始終,爭新斗異信神工。神工設造故危險,危險極兮樂氣充。險極樂極 頻接踵,螺移蚓進膝肘腫。

腹步指行毛髮悚,難得籐葛與附攀。周道坦途視蜀隴,氣蒸露結如波濤,世界沉沒 浪滔滔。留得峰尖等嶼島,山底應疑有巨鰨嶼島無此奇竹木,質瑩色丹多芬馥。

禽獸罕覯不在書,尺識青鸞與丹鹿。盤桓閱歷四十年,足力目力窮幽巔。始信活山 活景無從說,強欲說時真狂顛。「子郵朗誦方畢,只見老者喊道:」羹好了,客官 請自取用。「三人盛蘆羹,席地食畢,仲卿道:」雖向知黃山靈勝,為神仙窟宅, 今聞此詩,方知系天上所無者。「正說間,東方漸亮,仲卿取銀酬謝,老者堅執不 受。吳賀取出丹藥一粒道:」服此健勝少年。「陸德接了,細想愈痘命名系此道人 ,稱謝不已。吳賀辭別,向北而去。

仲卿、子郵向西南行過二十餘里,望見檣桅稠密,來往喧嘩,有山橫臥枕江,料系 西梁山了。子郵道:「仲兄且住,可將行李分開,兄跨衛先過江,弟後走,步步擁 護,以免盤話。」仲卿道:「如何使得!」子郵道:「從權之際,不必拘拘。」乃 將行李分開。

仲卿騎驢先行,直到山麓,棟宇排聯,人煙茂盛,卻也算個大市鎮,不斷車馬騾驢 ,行人摩肩壓背。觀之不已,早到江神廟前。只見湧出三十多個如狼如虎的公人, 擁向前道:「守你多時了!」不由分說,將仲卿抱下縛起,連驢牽入營來。堂上坐 著防江使,見仲卿挺立,怒道:「你好大膽,今日遭擒,還不跪麼!」仲卿道:「 我未犯法,無故縛我,看你如何釋放?

自有同你說理之處!「防江使道:」你是仲卿,韓速不系你放去的麼?現有圖形在 此,還敢說嘴!「仲卿道:」圖形何在?「軍士取近前來細看道:」他處無差,只 有眉眼不像。「防江使自下階細看道:」你若不是仲、韓,為何分出行李,各自過 江?定是同走恐怕敗露,故作如此行徑。我的軍士在山頭已先望見了,你還嘴硬麼 ?「仲卿道:」他是途中相遇,因負重受傷,故將行李借寄在鞍上。今到江邊,我 要趕路,所以交還他,有何行徑被你望清?「只見軍士報人道:」後面的也已經擒 獲。得著這兩個大犯,功勞不小!「防江使喜道:」你們都是有重賞的!「見軍士 又報道:」來了,來了!「只見外面眾兵擁著個繩索捆綁的人進營。

仲卿細看,正是子郵,不覺大驚,想道:「緣何在京城中千軍萬馬費無限事捉拿不 住,今在小地方卻反遭擒?他前日原說在汴梁是賴寶劍之力,今朝空手就無用了, 如此怎好?」正在躊躇,子郵已為眾人擁到階下。防江使大喜,問道:「你這廝可 是韓速?」問聲未了,忽然一個霹靂從地而起,裂聲滿地,塵瓦翻空。正是:獄中 偕脫無攔阻,江畔分行被綁擒。

不知霹靂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且言這個霹靂,震響非常,人俱懾伏。仲卿定睛看去,卻是子郵猛然大怒發喊的神 威,簷瓦俱為墜地。這聲未了,渾身鐵繩麻索,盡行脫落。大步直前,抓著防江使 肩膊問道:「認得俺麼!」防江使忍痛不過,連聲應道:「認得韓爺爺!」子郵道 :「認得便怎樣?防江使道:」上命差遣,不能由己。「子郵見眾兵已取到器械, 乃帶著防江使走來,扯斷仲卿身上繩索,問防江使道:」你這狗官,要命不要命? 「防江使道」韓爺爺,命哪能不要的麼?「子郵道:」你不要命,我就用你作傢伙 抵敵。你若要命,可將船收拾好了,送我們過江。「防江使道:」遵命,遵命!軍 士們快選好船,送二位爺爺過江。「眾兵答道:」現成。「子郵請仲卿先行,問道 :」行李驢子在哪裡?「軍士道:」俱好好的在此,代爺爺送上船。「子郵仍拿住 防江使,叱令軍士站開。防江使連喊道:」站開,站開!「子郵行到江邊,見仲卿 並物件俱在艙中。防江使道:」已經送至碼頭,饒放狗官罷!「子郵道:」再同過 江,難道怕無船渡你回來?可快開行!「水手只得打起帆來。仲卿視防江使道:」 後邊若再有一船隨著,即帶你往丹陽去。「防江使喊道:」你們聽著,半隻也不許 再過來!「眾兵原是駭怕的,見官分付,誰不樂從,俱下錨止祝這個船出口,正系 順風,直到東梁山上岸。子郵見波邊山腳下有塊小石尖,指船內軍士道:」叫你看 著!「將石尖幾搖,便斷下斗大一塊。眾兵舌頭吐出來,收不進嘴。看看防江使睡 在艙底,吐的鮮血滿身,兩眼翻上白視。

二人催驢前行,當晚到蕪湖,欲投宿店。仲卿道:「今日不必投宿,吃頭飯,喂喂 料,連夜趕路罷!」子郵道:「更好。」乃進坊子,上了料,再吃飯,付了錢,槽 上牽驢出店。

連夜直行。

次日中午,到一個地方,見山雖不甚高,而樹箐盈途,紆回雜夾。子郵站住道:「 兄可前行。」仲卿催驢先走,愈入愈深。子郵瞻顧之際,忽聽得後面呼的響來,乃 飛步沖有十餘丈遠。回頭看時,乃是條大漢,手持著根連枝帶葉的樹幹,隨亦逐到 。子郵笑道:「朋友,你要甚的?」那大漢道:「可將行李丟下,饒你性命!」子 郵左手指著右拳道:「問他可肯?」那漢大怒,舉樹打來,子郵閃開,湊勢右腳踏 住梢頭;那漢盡力上提,不覺折斷,因用力太猛,仰面跌倒,隨即飛滾爬起,趕上 舉拳就打。

仲卿道:「兄弟不可動手,看你非凡,有話可好商量。」那漢止住,道:「尊姓大 名?」仲卿道:「請教。」那漢道:「小子姓高名懷亮,因由四川投親往南昌回來 ,船上遇著蒙汗藥,行李俱為劫去,僕從又遭淹死。小於在途,原不用酒,因天暑 熱,偶飲兩杯,受毒較淺,投入水中,逃得性命。因無盤費,故作此生涯。」仲卿 聽畢,下驢道:「如此說,是高二公子,失敬,失敬!」懷亮道:「不敢,請教。 」仲卿道:「這是韓子郵,小弟姓仲名卿。」懷亮拱手道:「仲先生,夙仰勞名, 今幸過瞻。韓先生可是單身大鬧汴梁城的韓二哥麼?」仲卿道:「正是。」懷亮道 :「聞在獄中,如何得出?」仲卿道:「走出來的。」懷亮道:「可喜,可喜。」 子郵道:「今日幸會,且到前面村店飲三杯。」仲卿攜著懷亮的手行,見草篷內挑 出酒帘,乃同入坐。仲卿問道:「此處是何地名?」酒家道:「喚做蔗田集,是宣 州管轄。」仲卿見店內並無葷餚,問道:「可有下飯?」酒家道:「只有素菜小飲 ,要葷自買代庖,要飯買米代炊。」仲卿道「有甚的葷?」酒家道:「雞、魚、豬 肉。」仲卿取塊銀子交道:「可都買來。」酒家出門,又問道:「熟牛肉可要?」 仲卿道:「我們不吃。」懷亮道:「也好。」子郵道:「帶十斤來。」酒家答應去 了。

三人取水淨了面,吃山茶。酒家回來道:「買了十斤牛肉,二十斤豬首,寸斤重的 兩隻母雞,五斤重一尾鯇魚,二斗米,仍剩二錢五分五厘碎銀,我收了算酒錢柴火 罷。」仲卿道:「聽你。」酒家道:「這肉醃醃作幾頓吃?」子郵道:「都煮起來 ,醃什麼!」酒家道:「我只說有幾天住,恐怕過了今朝集期,明日無有,所以多 買。你分付盡行辦熟,天熱壞了,不要怪我。」子郵道:「多話,誰怪你!」酒家 叫妻子燒火,自己動手宰刮。

仲卿問道:「公子今將何往?」懷亮道:「欲渡江尋家兄。」仲卿道:「大公子安 在?」懷亮道:「未知流落何處,渡江訪覓不著,則往賓州探親,再去追尋。」子 郵道:「無有定蹤,此往彼來,反多相左,不如居定處所,找人廣訪為妙。」懷亮 道:「極是。但刻下隻身,如此須到賓州冉作道理。」仲卿道:「此去賓州,亦非 數日可到。」遂於褡包內取出兩錠大銀,送與懷亮道:「高兄將此以為盤川。」懷 亮道:「仲兄所賜,固不敢辭,但此去賓州,二十金已足盤川,餘者無所用之。」 子郵道:「高兄莫要推辭,行李僕從俱無,投親恐不好看,弟等有餘,兄無多慮。 」懷亮乃收入囊。仲卿問西蜀事勢,懷亮道:「西蜀難得久了。」子郵道:「緣何 道理?」懷亮道:「王昭遠為政,事虛而不務實,弟與有瓜葛之戚,見其目空今古 ,引用不才之人,散棄耆老,十分著急。則國事可知。」仲、韓為之歎息。

酒家盛魚帶酒送上道:「客人先用酒罷。」仲卿道:「好。」懷亮道:「今日也應 痛飲。」三人放量快啖。須臾,雞與豬首、牛肉齊到,酒家道:「請用,飯也好了 ,吃不完,明日壞了莫要怪我哩!」仲卿向二人道:「我量有限,二兄不必謙讓。 」子郵將牛肉送與懷亮,叫酒家將杯換去,用碗斟酒,盛上飯來。

真個如狼似虎,霎時間,三十斤火酒同萊俱吃得罄盡,惟剩有兩升米飯、五斤牛肉 。酒家並妻子在旁看見,都驚訝呆了。

仲卿問道:「此處往黃山走哪條路去?」酒家道:「你們三 人再要猛吃,連湯並 鍋粑都沒有了。」仲卿道:「休得取笑,問爾往黃山走哪條路去!」酒家道:「西 南路路皆可去得。」仲卿道「哪條路近?」酒家道:「客人欲何處入山?」仲卿道 :「我由歙州入山。」酒家道:「這就要過箬嶺,到嶺頭便見黃山了。」仲卿乃與 懷亮道:「高兄,後會有期,前途保重。弟等請從此辭。」懷亮道:「今日幸逢, 深願終身執鞭相隨,遽然言別,肝膽如割。二兄起義之時,弟聞之自千里來投。弟 如機緣有合,二兄聞信,亦望降臨。」仲卿道:「敢不敬從。」懷亮灑淚而別。

二人第三日午後,到得箬嶺頂上,望見黃山千峰萬嶂,撐拄青天,如屏羅列,如城 團簇,雲嵐隱見,景狀非凡。子郵道:「聞李供奉南遊,酷愛黃山,遍其中而復周 其外,因其攢簇蒼翠,似青芙渠,乃自號青蓮居士,果若此乎?」仲卿道:「羅隱 《李杜年譜》可據,自然屬實。」歎賞不已,一步步望著峰巒下嶺。

行到昏黑,投入宿店,聽有兩個西客問遊山的法則。店主道:「老客要識奇幽異境 ,須請土人隨行,方能得十分之五六。

若無指點,只好得其二三。「仲卿問道:」要得十分,將若之何?「店主道:」難 ,難,難!其中不但年年月月景致不同,即日日時時刻刻各別。可十人同游,各見 各景,應接不暇,會談各殊,所謂十分之五六,恐猶虛也。「仲卿道:」土人如何 請法?「店主道:」不要錢,只要米,每名每天酬米三升,是由來大例。「那西客 招呼道:」老客,我們同請罷!「仲卿道:」甚好。「店主去約得土人來,請先付 三十日的錢。西客道:」還沒有動身,如何就要錢?店主問子郵道:「土人奉陪, 例俱先付後找。子郵道:」我們先付就是,三十日米價應銀若干?「店主道:」白 銀二兩。「子郵稱銀一兩,付與土人之資。

清晨出門,土人收拾行李上鞍道:「這驢只好寄在山腳庵中。」子郵問是何故,土 人道:「山中轉折窄險處,人猶難行,牲口如何去得?」仲卿道:「且到行不得的 地方,再作道理。」乃邀齊西客起身,行到山腳庵下,將驢交與僧人。再將行李減 捆負行。石徑雖不盡窄,至險隘處,須將身子伏下,攫著石隙,才得過去,子郵道 :「驢子幸虧不曾帶來。」土人道:「要是前面到一線天、□魚背、金剛肚等處, 更不好走哩!」土人且行且指,處處奇峰秀岫,怪石異松,哪裡記得許多?

這日來到石筍崗,遠近葦攢筍簇。旋行半天,見個大峰卓挺在前。土人指道:「此 名老人峰,險峻難行。」西客道:「咱們不上此峰,另行他路。」子郵道:「千里 而來,豈畏高峻?我們要游此峰。」土人道:「我隨哪位客人?」子郵道:「你陪 西客先行罷。」土人道:「我們文殊院守候。」仲卿道:「聽便。」子郵乃將行李 拿回。

二人直到老人峰頂上,周圍俱是層巒疊岫,細看並無洞巖。

天色將晚,乃趕下尋宿。誰知峰腳確無寺院,只得在峭崖邊歇下。卻有幾個瓦罐在 旁,也有破的,也有好的。仲卿倦了,倚石而坐。子郵取些枯籐,架起兩塊石頭, 用瓦罐汲泉水,敲石取火,燃著桔籐,煮開了水。取出束米來,用開水沖下。二人 吃了,乃相倚打盹。問這束米從何而來?原系仲卿枕中帶的。

如何名為束米?是將好上秈用南燭葉汁拌勻,蒸熟曬乾,又蒸又曬,如此多次。每 米十斗收束作八升,用開水沖泡,立時還原。仲卿恐救脫子郵路上斷糧,故特製備 。

當夜二人睡去,仲卿依稀聽得微響,驚醒看時,袋口散開,倒在地下。乃叫醒子郵 ,已是東方發亮,將散米捧入袋內裝好了,捆起行李。仲卿道:「我們往前趕路罷 。」子郵道:「不可,今日仲兄只坐在此,待我再尋。」仲卿依允。二人烹水治飯 。吃過;子郵東奔西跑,七高八低,盤旋走尋。直到黃昏,並看不見有洞,只得依 然照舊過宿。乃將行李、米囊坐於身下。

仲卿卻睡不著,月明照耀,山光映發,萬籟無聲,另有殊常氣象,使人心地爽陰, 俗念都消。仲卿散步,觀之不足。約有四更時分,遠遠見有一人下壟,望崖緩步而 來,青衣露頂。

仲卿疑非善類,掐指課來得「猿猴獻果」,想道:「課既無咎,應有裨益。」乃放 心閃入旁邊,觀其行止。忽聞樂聲繁起,八 音互作,仲卿側耳傾聽。再看青衣人 也站住不行,漸漸坐下,枕石而歌,亦似聽樂之狀。

片時間,星稀天白,仲卿繞前細視,卻繫個大青猿閉目睡著。仲卿見非害人之物, 走到石邊,牽其臂膊輕遙青猿驚醒欲走,臂為所執,乃用爪解手。仲卿堅持不住, 復執其膊,猿又解膊。仲卿乃右手自其右肩上抱下,左手自其左膊下抱上,兩手連 袖交往,抱得愈緊,青猿雙手齊來爭解。仲卿喊道:「子郵快來!」青猿驚慌,背 著仲卿望峰巒密處亂跑亂竄,仲卿眼都花了。奔走多時,到個岡上,猿力亦倦,步 亦稍緩。仲卿看對面,峭崖如削,猿卻仍往石壁邊跑。仲卿想道:「如此險地,勢 不能下,只好任之。」看看已到盡頭,那猿往下直竄。

仲卿心慌膽顫,摟抱不住,猿已脫去,跌滾下岡。忽然止住,睜目看時,乃為松根 所拌,上下左右俱系懸崖峭壁,並無容指之處。仰不見頂,俯不見底,惟聞水聲潺 潺。只得跨坐松根,餓了采枝嚼咽。

至午時分,隱隱似喊「仲兄」,連忙呼道:「子郵,子郵,我在此!」這聲答應, 山凹裡面就一直傳去,若有數百人口氣。

喊聲漸近,舉首看時,子郵卻在對峰頂上,慌招道:「弟在這裡!」子郵俯視道: 「兄緣何到此?」仲卿道:「為猿所戲。」子郵喊道:「我也不能過來,兄那邊並 無可行的路。」仲卿道:「如何是好?」子郵見垂籐纏結,喜道:「有了,兄耐坐 勿急,弟得策矣!」只見子郵走去復來,如此數次,乃將件東西推下,視之卻系根 古籐。子郵上面將根縛於石腰,乃兩手執著緩緩垂落,互相對面僅有二丈遠近,仍 往底墜。仲卿道:「子郵哪裡去?」答道:「仍須再下,方可到兄那邊。」約有五 丈,往松根仰望,蹬著石壁,正欲借勢躍將過來,忽見仲卿坐的樹底下,一團黑暗 ,乃止住腳。定睛看時,卻繫個石巖,上面似具字形,為苔蘚蔓蓋,認不清楚。子 郵喜道:「仲兄,洞府在此了!」仲卿道:「在何處?」子郵乃縱身躍過,右手執 定籐,左手攀著松,翻身跨於幹上。將下面之籐收起,統結於根株道:「我先往看 來。」又縋下去。

仲卿忍不住,也隨縋到巖前。子郵復盤上,扯去苔蘚審視,果然是「九州第一洞天 ,四海無雙福地」十二個古篆。下來說與仲卿知道,互相驚喜,入內看時,十分黑 暗,旁邊半缺如竇,卻有亮光。子郵道:「仲兄在後,讓弟先行。」二人走到裡面 ,雖然明亮,奈愈斜愈窄,仲卿不能前進。子郵使出收身束骨法,往前力入。到得 盡頭,卻是個洞口,也望得見老人峰。回來道:「錯走了。」乃同往暗裡摸壁縮腳 而行。下了九層石階,大彎轉來,始見亮影;復登石梯,漸見光亮。

石梯約有百級,上面平平坦坦,棟宇晶瑩,花卉繁盛,竹木皆系丹色。只見一個大 猿,坐在石上剝取柏子仁。子郵向仲卿駭道:「兄,可系此物?」用手直指,金丸 飛出,只見那猿不慌不忙,用手中柏子擊來,將丸子打落。子郵連指兩指,兩個金 丸聯出,那猿用兩指捻著一個,用手打落一個。子郵欲向前擒拿,仲卿看道:「不 可錯誤,先前系純青,此系純白,得道仙猿,莫誤傷也!」乃走向前拱手道:「猿 公請了。」白猿也起身,將兩手交起,似還禮之狀。子郵道:「古怪。」仲卿問道 :「陳老仙祖可在洞府?」白猿兩手往後拱去,仲卿乃同子郵往門內走,寂無人聲 。又進裡面,轉過第七層,只見上頭坐有一人,隱著石几而臥。向前看時,卻系老 道士,恐防驚動,退將下來。忽聞笑聲道:「仲子來也,仲子來也!」子郵在下面 ,見個十四五歲頭髮披肩的童子,自石邊洞中笑出。仲卿轉身揖道:「吳槐仙兄, 弟到了。春間承教,寤寐不忘。前日於臨滁,蒙吳賀仙兄教導洞府,今日幸得造謁 ,何快如之!」吳槐答禮道:「仲子名隸仙籍,自應歸來。但所言蒙吳賀教導於臨 滁,吳賀並未出山。」仲卿道:「現有韓子郵同會同宿。」吳槐拱手道:「這系韓 子麼?前日令本家湘子在此訪家師,未晤而去。」子郵揖道:「前日與吳賀仙兄盤 桓通宵,甚蒙開導。」吳槐道:「這又奇了,請到後面看來。」乃引二人從石邊轉 入,卻見吳賀睡在窗前。吳槐指道:「這不是麼?」子郵道:「想是昨日歸來的。 」吳槐再看腳下麻鞋不在,笑道:「俗心未除,所言不謬,舍弟果出去了。二子所 遇,乃其神耳!」子郵讚道:「仙家妙用,易勝敬羨!」吳槐道:「凡心脫盡便成 仙,微末小事,何足愛慕。」仲卿道:「老仙師幾時方醒?」吳槐道:「才睡如何 便問醒?就系極快,也須三五百年。」仲卿道:「如此,弟等去也。」吳槐道:「 哪裡去?」子郵道:「有不共戴天之仇未報!」吳槐道:「仇人是誰?」仲卿道: 「趙氏。」吳槐笑道:「天之所興,誰得而廢?韓、李二公食祿死事,理所當然, 而今已成正果,何必更為煩勞?害韓公者又俱除滅,猶有何仇乎!二子既知趙氏之 非,胡昧韓、李之不善?」仲卿道:「二公為國捐軀,並無背謬。」吳槐道:「使 其不仕,而安於南畝西疇,焉得喪亡性命!惟欲逞其才藝,思量名標麟閣,功垂竹 帛,以致身死家傾,後嗣之存如線,安得不歸咎於其身?」子郵道:「大丈夫自應 隨時建德成名,流芳百世。若人人甘死牖下,天下事孰旨為之?」吳槐道:「天下 事自有天下人為之,何必自我!天下未有我之先,事何人為?我既往之,後事又何 人為?總是道德之心,不勝功利之欲,故為飾說,以致自戕其軀。祖師謂:人入仕 途,即如魚游罟內。若沉潛潭底,遠翔海外,何致雜酸鹹實鼎鼐哉?」子郵道:「 既為男子,不顯親揚名,得毋有負父母,空長七尺?」吳槐道:「既知顯親,豈不 知勞親?既知揚名,豈不知喪名?菽水承歡,親心安佚;以祿而養,親憂得喪。有 榮自有厚,有賞自有罰,有升自有降。榮賞升,親亦止於飽暖;降辱罰,親豈堪於 焦勞?安能終保其祿養,反多傷親之天年,是顯親反損親也!才學兼優,居於高位 ,秉國家之權衡,操生殺之機柄,稍欠純粹,則為天下所譏,貽羞青史。入學不優 ,舉動乖張者,誤國多致喪身。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猶其小也者。」子郵道:「 古聖先賢,皆以致君澤民為教,如足下所言,則皆非矣!」吳槐道:「生於古時, 原應為之。虞夏之後,即不可為矣。使文種長耕於會稽山原,安有屬鏤之痛?韓信 終漁於淮陰岸畔,豈受未央之誅!擄於心血,敵亡國定,良犬乃隨狡兔而烹,豈非 為欲致君澤民乎!霍光盡瘁,免於其身,而未聞赦免幼丁,以存其家嗣。蕭望之已 死,而君猶不知,徒然捐軀絕後,何補於國?陳湯、甘延壽立功異域,刀筆之徒翻 削其爵,命幾不保,豈非殷鑒乎!」子郵道:「此皆昧於進退,故多此失。」吳槐 道:「又有不然者,伍員之於闔閭,言聽計從,褚遂良、長孫無忌可謂得君矣。然 而闔閭、太宗以孤托之義,無能辭,卒皆彼雖欲退,其可得乎?」仲卿道:「師兄 之教甚善,弟等非不知之,若未受恩食祿,自然遵教。但相知最深,受恩最重,仇 恨最大,揆於理義,俱不能已曠報仇之後,斷不戀於爵祿,定相從徜徉於山水也! 」吳槐道:「二子勞矣,且請安歇,醒來再談。」乃引入左邊石室,只見如床一般 大塊青石,兩頭兩塊小石如枕,並無被褥。仲卿恐其寒冷,吳槐道:「此系石床, 峰上移來,為容成老祖下榻。請試睡去,看比細席如何?」二人坐上,卻溫和綿軟 ,因奔跑勞過兩日,放倒頭就睡。

仲卿心煩易醒,輾轉久之,不復成寐。子郵鼾聲方盛,正欲喊他起來,共論事體, 忽聞有人呼道:「亞公,爾好安逸也!」急答道:「不敢,不敢。」連忙坐起,只 見似人立在戶外,卻看不清楚,聽得聲音很熟。慌離石床,出丹房,下階迎問。

失腳驚醒,方知系夢。坐於地上,細看並無蹤影,想道:「好奇怪也,方才明明系 潞州呼聲,如何卻系夢,又如何跌倒在階下!」再看星月滿天,光彩盈室,竹樹參 差,地上並無花葉枝柯之影,甚為詫異。信步徘徊,穿徑出垣,瞥見對山懸掛白龍 ,從峰顛飛下,直到澗底,卻久久行而不止,更加驚訝。前往視之,卻是道飛泉, 訝道:「這般大瀑布如何無聲,真是奇怪。且看流到哪裡去?」他沿澗岸行走時, 忽聞人語繁雜,仰視又見檣桅列徘。近前問道:「此系什麼地方,船艘裝往何處? 」梢公答道:「此地名大通鎮,系水馬頭,上通楚蜀,下達吳越。」仲卿道:「由 陸人蜀,有盤詰之攪,船中自然好些,且回去招呼子郵同行。」主意已定,轉身就 走,到得三叉路口,忘卻哪條是來時取行的。細看山川,迥然不同,疑惑愈盛。又 想道:「與子郵偕行,難免滋事,且單身先去,約定高兄,再來招他未晚。」乃復 到岸邊,問梢公道:「寶船可系入蜀的?」梢公答道:「是入蜀的,但今日方才到 埠,貨仍不曾起清,回去尚五日期。前邊第三隻系今日開的,水手上岸去了,如要 進川,可過去問。」仲卿乃到前邊來搭船,梢公道:「你可系仲卿,可系韓速?」 仲卿笑道:「我卻姓古名璋,不知什麼重輕含縮!」梢公道:「不是就罷,而今關 上要查問哩!客人既非他們,我將魯香姓名填人票單,就免得過關耽阻了。」忽聽 得艙內喊道:「船家說過不搭人,這是做什麼?」梢公回道:「二位船價太少,搭 的客人只在前艙便了。」向仲卿道:「魯客人進去,可將中門關斷。船錢飯食的規 例曉得麼?」仲卿道:「請教。」梢公道:「白金二兩,神福酒菜俱在其內。」仲 卿道:「依你就是,但行李不暇回取,將若之何?」梢公道:「這大通鎮上,怕買 不出?」仲卿乃上岸,置辦鋪蓋回來,水手埋怨道:「買多少物件,耽誤了數十里 好風!快些走罷,讓我們好扯篷開行。」仲卿上船,見艙雖小,但僅有兩客,年貌 相去不遠,只在十五六歲之間,好像子郵,愁容滿面。仲卿拱手道:「借光。」二 人看仲卿不俗,起身道:「有褻。」仲卿問道:「尊容上姓?」答道:「弟等姓白 。」仲卿道:「貴處哪裡?」答道:「隴西。」仲卿因其先阻梢公搭客,似有厭煩 的意思,便不深談,將中艙門關好。常時只在船頭看山飛樹走、水反雲停的景致。

這日停泊湖口,聞中艙歎道:「往年經過,何等氣象,今朝脫難,僅此而已!」相 與泣下,又不敢出聲。仲卿想道:「言論恰似淮南聲音,未知重進近作何狀?若亦 敗亡,此必是其子弟。」乃由篷上走入後艙,見梢公、水手俱上岸去了,即轉到中 艙。見兩客人,一個拐在榻上,一個坐在機上,便拱手道:「二位先生請了。」齊 起身答道:「不敢。」仲卿道:「今日風頂,船似難開,可上岸觀觀湖山景致。」 答道:「素性不諳,請便少陪。」仲卿道:「同遊方有趣味,君等無興,我也索然 。敢問二位先生大名?」榻邊的道:「小弟名英,舍弟名華。」仲卿道:「府上不 似隴西聲口,確像淮南。」白英道:「常往來於淮陰、廣陵。」仲卿道:「敢問李 節度近日若何?」白英道:「與足下有何瓜葛?」仲卿道:「也曾相認。」白英道 :「已殉周朝國難了。」仲卿道:「先生莫非其族?」白華道:「足下誤矣,我姓 白,他姓李,如何為之族?」仲卿笑道:「姓隨便說,耽不住你假借。」白華道: 「便是其族,爾意欲何為?」仲卿道:「聞得此處懸有賞格,稱淮南有子脫逃,拿 獲者賞金千兩,所以問之。若是遇見,查明擒住,好請賞也。」白英頓了頓笑道: 「吾等正是,足下可拿去請賞。」白華道:「我們正欲拿你,為何連行李俱無?若 不系仲卿,如何驚慌,答出古璋名姓?」仲卿笑道:「不敢相欺,小弟正是仲卿, 前同韓子郵到淮南,欲請李公進兵,聞患病臥床,住下十日,不得痊癒,始捨往川 投友。因路上盤詰得緊,故繞道過江入蜀。」白英道:「韓子郵何往?」仲卿道: 「恐同行招事,乃留彼於山中。」白華道:「爾系逃亡,卻非仲子,休打誑語!」 仲卿道:「何也?」白英道:「亞公、子郵圖形發到淮南,節度公供之書室,朝夕 焚香,弟等亦常瞻仰。今細看足下,雖然卓犖,但眉目全非,如何冒得?」仲卿道 :「要看真眉目麼?」白英、白華道:「實願見之。」仲卿往後艙,用碗取得江水 ,微聲密禱,將袖往上拭拂,即刻還出舊樣,笑道:「請視原仲卿。」二人仔細看 定,驚道:「此何理也?」慌慌下拜道:「夙仰丰神,今獲謁見,萍水相逢,皆系 同心報國,竊幸附驥。」仲卿慌答道:「如蒙指使,敢不竭蹶!」三人起來,白英 道:「弟實系李節度之子李之英,這系表弟王之華,先姑丈王清憂國喪身,遺此一 線,先父愛之如子。

及後逆知大勢已去,事不可為,誓死報國,命愚弟兄避跡,留存王氏、李氏宗祧。 弟等不忍,先父再三催逼,只得從命,始離淮南。嗣又潛入,見父親喪亡,周土全 歸趙氏,乃復逃出,欲往吳越。因素悉其懦弱,故轉念入川。高將軍彥儔與先父有 八拜之交,且到彼處再作道理。今天使逢先生,諸事皆願指教。「仲卿道:」彼此 相濟,共舒國難,敢不敬從。「王之華道:」亞公先生,韓子郵實在何處?「李之 英道:」今後不可呼亞公二字。「王之華道:」我正忘之,我以後只呼古公罷。「 仲卿道:」極好,我也將仲卿藏起,且做古璋便了。子郵實在黃山洞府,他醒時, 也系要入蜀的。天下英雄無幾,橫豎皆可會得著。「李之英又說道:」古公,川中 所主者誰?「古璋道:」亦無第二人可投,與君等相同。「王之華道:」更妙了。 「李之英道:」愚兄弟悶坐,殊覺無聊,今幸得古公指教。「王之華道:」日裡將 艙門開開,可以共話。「李之英又說道:」古公真面目猶須暫隱。「古璋仍依然改 變過來。

三人從此遂成莫逆,朝夕或談天下形勢,或論古今興亡,或說長槍短劍,或辯兵法 陣圖。王之華於篋中取出家傳的書,請教道:「註解闡幽發微,挖出作者心煮,然 未知可是二公之筆?」古璋接看,乃孫武子十三篇、孫臏讀人五篇,系韓信、趙充 國註疏,看道:「好書,好書!且待讀畢奉復。」乃攜到前艙,通宵反覆展玩。次 日交還道:「無幽不顯,無微不到,非二公安能詣此?其為真本無疑。」自此之英 盡出篋內藏書,終朝商榷討淪。

這日天氣晴明,之華道:「可到船頭眺望。」三人同出前艙,見兩邊俱系懸巖峭壁 ,仰觀惟見峻嶺侵霄,下視急湍奔流,船在尖銳石縫隙中旋轉。問水手道:「此系 何處?」水尹道:「此狼牙峽也,系夔州管轄。去年宋兵千船經過此地,遭高將軍 暗使爐火,上下夾燒,何曾走漏半隻?至今泊船,夜深常聞鬼哭。」李之英問道: 「後來怎樣?」水手道:「後來宋兵由他途入川,高將軍勢窮力盡而死。」王之華 驚道:「系哪個高將軍?」水手道:「西蜀有幾個高將軍?」王之華道:「可是諱 彥儔的?」水手道:「正是。」王之華放聲大哭,李之英垂淚不已。古璋道:「且 慢傷悲,莫信狂語。他說去年宋兵遭焚,去年並無宋字國號。」水手道:「宋朝國 號幾時了!」古璋搖頭不信道:「且到成都再看。」三人無聊,依然進艙,懣懣過 了數日。到得下錦江起旱,但見田蕪人稀,不是昔日的景象。古璋疑惑,乃問驢夫 ,所言與水手同。古璋愈加疑惑,來到劍閣,見城上俱系宋字旗號。

古璋大驚,關前猶掛著圖形,卻不甚盤詰,乃前往成都。

途中有個乞丐攔著化錢,仲卿細看,似乎面善,卻想不起,乃呼問道:「你可認得 我麼?」那乞丐抬頭看道:「面目不似仲爺。」古璋道:「向日曾在何處會過?」 乞丐道:「我自小跟隨高老爺,不曾認得你。」古璋猛然記起來,問道:「高將軍 為何不用你?」乞丐道:「家主死了,叫誰用我?」古璋道:「如何作古?」乞丐 道:「他若不死,全蜀如何歸宋?我怎麼至此!」古璋取塊銀子給他道:「聊代菲 飯。」乞丐道:「素不相識,何敢厚領?」古璋道:「爾同高將軍到江南林爺府上 ,我曾會過,如何就認不得?」乞丐視道:「你是任老五麼?」古璋道:「認得不 差。你可將高老爺的事情細細說與我知。」乞丐道:「既系舊交,愧領愧領。任五 哥,你下部養得豐滿了,定系發財。待我告訴你,家爺屢次奏請閉關,務農講武, 可是王昭遠決意興兵伐宋,要安置家爺於死地。及引得宋兵到蜀,大敗全輸。弄得 沒法,始行召起家爺,領兵禦敵,連勝數陣。奈朝中又有妒嫉之人,暗裡掣肘,弄 得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反送了性命。蜀隨喪失。」三人嗟歎不已,商量:「到此 地羈留無益,莫若往江南,觀局不合,再往兩浙。」於是復回錦江,搭船到金陵城 。見人馬雄壯,市無游食之民,古璋喜道:「林兄為政矣!」李之英道:「何以得 知?」古璋道:「前日到此,多見亡國之征,這回 看來,實系興隆之象。非林兄 經濟,更有何人?」王之華道:「那旗上好像宋字麼?」古璋走到前邊看時,果然 是個宋字,想道:「古怪,又不曾聽見交兵,如何城為趙有?」再到清涼山訪問, 始知宋朝畏林仁肇謀略英勇,不敢犯境,因用反問,唐主中計,殺了林公。宋命曹 彬領兵渡江,無人阻擋,輕輕得了江南。三人嗟歎不已,斟酌商議,只好附航入浙 。乃於石頭城外訪搭船隻,遍問俱無,只有洋船,無辦法,只得四處協商洋船。

三人只得附搭,上了駁船,不勝悲楚。次日清早開行,出燕子磯,過黃天蕩,又系 金、焦。最後到得洋口,搬上海舶。

直出大洋,茫茫蕩蕩,淼無垠際,雖然胸襟開豁,卻愈增悲愴。行過兩日,邊遠望 見隱隱的一帶平山,梢公忙使回舵轉篷,平山漸遠漸滅。次日,王之華忍不住問梢 公道:「此處可離入浙口子近了?」梢公道:「這話過過幾時了,昨日隱穩平山, 即系入浙口子的海道。」李之英道:「緣何不送入浙,帶我們往何處去?」梢公道 :「原欲送到口子,豈期鯤魚阻路,旋轉行來,又過多時,此刻不能返行,只好到 前面遇船搭回去便了。」三人無奈,只得隨他。又過數日,盼望總無便船。忽見梢 公驚呼道:「不好了,快些將各篷扯滿!」只見眾人慌忙動手,篷俱拽起,快如箭 射。古璋四面觀看,見背後有數道黑氣飆來,到晚始不看見。眾篙工、水師道:「 恭喜,好了!」梢公道:「且慢喜著,莫要停,只顧走!這種畜生最厭見船暫歇, 又趕來哩!」於是伺候前行。

直到天亮,梢公驚道:「不好了,不好了,快些回舵轉篷!」眾人聽得,一齊動手 ,篷雖旋轉,奈舵回不過來。梢公道:「快落篷!」水手將篷落下,四圍觀看,並 無惡物。只見船隻頭低尾昂,往前飛射,比篷駛風更快十倍。梢公丟下舵,只是跌 腳。眾人不解,梢公道:「我自幼在海中,隨師多年,所到之處頗多,未見此地形 勢光景。老師曾戒道:」緊防洋面沙鱒,毋莫近歸墟硬水圓。沙鱒雖小於鯨魚,而 強捷過之,小鱒隨母,千百成群,昨所見者是也。尾閭圍下,水勢低於大面三千六 百里,又名尾閭。凡到此處,萬事皆空,只有跌落的,沒得出來。今船頭低尾高, 其行如在高山墜下,定是入渦溜了。「水手道:」圍底可有人家?「稍公道:」高 低雖自古來傳說,有人家無人家哪裡得知!「水手道:」此刻不比前時,舵已活了 !「梢公道:」已墜到底,水勢平緩,舵自然活。「往樓上看風色地喊道:」好, 好,猶有生途!那邊遠遠不是船隻麼?「眾人齊看,道:」是船隻,是船隻!「須 臾已到,只是各小艇迎來,持器械傍著大船,篙工水手用鉤搭住,扯拽去了。眾人 見形色兇惡,大聲喊,往艙內亂奔。正是:絕處見人心稍定,爭來似寇膽加寒。

不知船上眾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淡彈鋏

卻說此處乃東海之中,形最奇特,古名浮山島,又名朝根山,周圍三萬六千里,地 形四分百裂。各處皆土堅石脆,雨后土松,始容鋤鏟,石隙亦可播種,鳥語花香, 四時不斷。這裡向來少有人居,自秦時盧生畏始皇暴虐,託言帶童男童女往海島求 長生仙草,卻暗挈家避藏於此。童男童女俱令匹配,產育長成,互相婚姻。後亦屢 有遭颶飄至者。人漸繁多,連東西南北地方以及各島嶼洲沙擇佔居住,力雄為主。 盧氏人眾,居於浮石;與浮石相等者曰浮金,其次曰雙龍、曰天印;其餘著名大島 近百,有名無名汀嶼洲沙盈千。處處俱有土產草木,或是奇珍礪礫,卻無匹對。惟 浮石偏不然,凡沙洲嶼汀,各附於所近之大島。浮山形象雖四分百裂,然地底相連 卻是一塊,或浮或沉,居住人民不覺,惟於水之或高或下知之。浮則山升而水歸聚 於底,沉則山壓而水湧起於上;沉則四海潮汐長起,浮則四海潮汐落下。

各島百姓每歲虔卜,遇得大小艦舶飄落者,即為大戶。當日見有船隻溜下,眾艇紛 紛爭先向前,鉤取衣服,搶奪貨物,卻不傷害性命。諸人不知底裡,往艙後亂奔, 只顧跳上腳舫逃避。王之華見鉤了水手下去,又上來搶貨,乃取出雙錘向前,打得 兩個下水;李之英發使鏈撾飛擊,打倒一個。眾小艇大聲喊,俱退回去,遠遠的用 竿子點火圍燒。

古璋卻隨眾人上了腳舫,望之華、之英不見,忽聞喊殺聲高,舉首看時,大船已被 燃著,之英、之華猶在艙前。古璋情急,招手喊救,誰知腳舫上人又遭搭去,驚慌 未已,忽有搭鉤直到腿上。古璋按住,用力拉扯,將小艇內人拖落水中;又有搭鉤 槍到,連忙掃打。數柄齊上,不能掙脫,亦遭拖下,綁捆起來,抬到草篷內。將所 獲諸人的衣裳盡行剝去,與之水飲,問以土音,點頭者留下,搖頭者與以束草大葉 ,令其自掩身子而驅逐之。次到古璋,閉目不動。眾艇檢還衣裳,行繞五周,如誦 經狀;繼而似異棄於之野,眾俱散去。

古璋聞人聲已遠,乃開目張視起來,四方看望,不是海邊,亦非田野,乃系坳堂之 中,周圍俱系墳塚。便走出壘壘叢中,導徑行去。倦而且饑,只得飲水,無如鹵鹹 ,難於下嚥。走過多時,望得房屋,欣然道:「好了,且買得食物充飢。」及到眼 前,看不見門,旋轉尋覓,並無戶竇。聽得內中說話,因高聲喊叫,只見一人自屋 脊上頂起板來問道:「送甚的來?」古璋道:「路過饑餒,告回飲食。」其人不答 ,下板而人,任你高呼,亦不再出。古璋無法,只得仍往前行。

又過數里,見前面有山,再遠看去,巍峨聳拔,如叢如藪,如障如屏,比黟山形勢 更廣。雖好眺望,無奈餓得更凶,想道:「李、王二人,未知生死。今日天氣怎麼 恁長,走也走不動了,如何陟得高?」尋思萬難中止,勉強一步步走到山頂。看下 面時,正像街市,門闕當路而開。喜道:「可免餓了。」走到街上,亦有酒館,取 出銀子交於櫃上,店主瞟後道:「拿來做甚?」古璋道:「買飯買酒。」搖頭道: 「不要。」古璋另取金子與他,又瞟下道:「更不要。」古璋道:「金銀俱無用, 如何是好?」店主指穿的布袍道:「這個可以。」古璋脫下,跑堂的乃引之坐,排 列許多物件,卻認不出名色。揀食餐畢,店主將袍襟剪下對方尺餘,仍然交還。古 璋想道:「此地金銀俱不要,賴此衣裳,猶可度得數日。」乃向前行,過了鎮市, 又見山崗,草木蔚盛,與江南相似。走走又倦又饑,訝道:「這又作怪,要速完此 袍也。」逢鋪如前易食。晚間不得歇店,即宿於穴內巖中。

如此數日,所行路途不知若干,多經崇山疊嶂。每日總要吃六七頓,一件外蓋,都 剪盡了。再將綢襖易食,鋪內不要,卻要裡褂,始知重布,不用綢緞。兩日褂子又 完,無法可使,見有沿門覓食者,持管而吹,其音嗚咽,群人聚聽,爭以食施。

古璋道:「這也不難。」選擇堅竹,如制斷之,編管刳竅,依律按呂,調吹雅頌, 聽者聞而避走。旁邊覓食者笑道:「你要學我,不遇傳授,焉能知得其中奧妙?誰 人肯聽你的,何處賺得飽餐?若拜我為師,盡技全授,國中處處多知我名,斷無受 餓之理。」古璋想道:「或者其中另有奧妙,亦未可定。然此膝豈可輕屈?」乃不 答而徑去。復尾聆之,尤難入耳,聚聽者眾,殊莫能解。意欲棄管,審視實屬良材 ,想道:「豈有國中絕無知音者?」於是沿途管不離唇,饑來飲水,拾木食為餐。

次日吹於道左,見十餘人擁著一乘車子,呵叱避道。車上坐者搖手止之,到了面前 ,停車憑軾而聽,聞道:吁嗟子郵,與我同仇。今離別兮志何酬,不禁淚橫流。

之華之英,同群同心。遭分散兮無信音,不禁涕沾襟。

聽畢下車,前來執古璋之手問道:「足下何國人氏,流飄到此幾時了?」古璋視那 人三叉白鬚,年約六十上下,品貌端嚴,聲氣鏗韻,乃躬身答道:「小子姓古名璋 ,中華人氏,因國亡借兵,渡海遭颶,已經旬矣,」那人道:「老夫姓西名山,濫 居大夫之職,今奉命巡視河道,偶聞音律稀奇,得近大方。足下不嫌鄙陋,敢請偕 行?」古璋辭遜,西大夫道:「氣味相投,殊非易得,願勿過謙。」乃攜手上車並 坐。

西大夫命取供來,御者呈上。二人食畢,古璋問道:「上國風土想大不同。」西大 夫道:「何也?」古璋道:「腹內易消。」西大夫笑道:「非也,敝島與上國不同 ,上國以十二時為一日,十二月為一年,敝島以六十時為一天,三百六十五天為一 年。」古璋驚道:「此何理也?」西大夫道:「敝島居扶桑之旁,枝稠葉密,日月 亮光皆為阻隔。」仰指空際蒼蒼青雲道:「此皆扶桑葉色也。」古璋道:「然則光 輝,旦夕即不應有。」西大夫道:「其中另有緣故,昔始祖盧生,初到浮山,見天 光暗淡,修表啟奏天庭,請伐此樹。扶桑之神求於上帝,使蚌神居於尾山,普照各 處。尾山又名尾閭峰,在浮山之東,其下即是歸墟。『蚌神居於山頂,旋轉周照, 面所向處光輝,背所向處黑暗,面寬背窄,是以二十時黑暗,四十時光輝,須六十 時辰,方能周遍,是以六十時辰為一天。逢三十天則息一 天,不行旋照,單月光 明,雙月黑暗。今足下知食易消,而未識天長,久服水土,自不致若是也。」古璋 心中疑團方釋,問道:「明公何為巡視河道?」西大夫道:「敝島國勢西下而東昂 ,糧儲多賴於西北,挽運為艱。

昔時治河失人,不見所損,至今大受其累。上河下河,猶可濟運,惟中三百六十里 ,地名春水河,時常患涸。今寡君因趲運已久,到都者較之往年僅十分之四,是以 命老夫巡視。不知其夫何在,前面人聲嘈雜處就是了。「片刻車子轉出林來,見兩 岸俱系挽運的縴夫。河中之水;深不足尺,淺惟淤泥,挽撐均系小船輕載,緩則鞭 催棒促,泣聲與號聲相雜,競或大片號聲。古璋問道:」計淺阻幾何歲矣?「西大 夫道,」自先君阜安十年起,至今上宜高二十五年,共六十餘年矣。「古璋道:」 民夫不堪命矣! 「西大夫使御者換二縴夫御車,令獲從人役,止此俟候。縴夫推 行甚緩,西大夫叱道:」如何恁遲?「縴夫稟道:」腿腳疼痛。「西大夫怒道:」 誰叫你懶惰,以致鞭撻損傷。這般不急公令頑徒,死何足惜!「縴夫泣稟道:」每 天僅給二餐,初時猶得滿腹,近來只有半飽,是每天只兩個半餐,如何有力挽拽? 「西大夫道:」如此豈不誤事?「行到前篷,另易二名,查問相同。

原來國制,大路道旁無村市處,每十里有篷,為行人歇息,並避風雨。西大夫逢篷 易御,所言皆同。直到壩上總管內,文武官員俱來參謁。西大夫查點執事,究問刻 減首從,定大辟七 員,墨劓二十四員,胥役七十五人,立時處決。另易管辦。縴 夫每天定九餐飽食。百姓歡呼祝頌,如潮騰湧。再同周流巡視,見水愈涸,實難舟 運,更加憂懣。

古璋見下流頗足,上河亦不乏,只因為壩阻隔,另流歸南運河。惟中三百六十裡, 其溝洫涸,田禾難望收成,農民拽纖度日。揣透形勢,乃向西大夫道:「何不將上 河之水放來?」西大夫道:「如此南河亦涸,兩無所濟。」古璋道:「不妨?」

先將此河及各溝澮進出之口,俱令漕完。擇壩上相宜之處掘開,放水使下,各口既 經堵塞,水無耗散,諸邑糧餉,自可運上,惟多過一壩耳。「西大夫道:」約幾天 可得浮運?「古璋道:」第一天築塞,開壩放水,第二天搬運過土河壩上小船,第 三 天浮送迭挽,即可抵上壩。「西大夫道:」何謂選挽?「古璋道:」迭挽者, 短用民力,使不疲勞,乃更換替代之法也。「西大夫道:」如何為更換代替之法? 「古璋道:」每篷備辦飯食,凡縴夫過篷,即將重船交與前篷縴夫接挽前去,而代 空船回轉。是重行十里,輕行十里,人不覺其勞,而運倍加速。糧過壩後,仍使毋 下去口所築之壩,惟將溝洫進口開開,使水入蓄,以救田禾。或不濟用,五天放一 次,再二三次,南河既不致誤運,而千萬頃禾苗有獲矣。「西大夫聽罷,大喜道: 」聞所未聞。高賢下降,國家之祥瑞也!「即選幹員辦理,拜本奏聞。果然第三日 糧儲挽運到壩,上口築完,南河水勢依然如舊。陸續十天,糧儲盡行到壩,催趲上 河,亦用成法。西大夫喜道:」妙哉,妙哉?老夫奏明,百天方可辦竣,今費未及 百分之一,期僅十二天。賴足下指示,實非出於意中。「即命將溝洫出水邊口加築 堅實,入處堵渚之土毀去,復將上河之水放下;三天各裡鹹報已足;始令將壩照舊 築好。

同古璋歸國,糧儲已經到齊。乃請古璋居於館中,再上朝覆命。島主褒讚道:「國 家年久痼疾,大夫今自掃除,省無窮糜費,免宵旰煩勞,半邊脊土俱成膏腴,勳勞 偉矣。樊庶長病沉已故,寡人正在慟悼,且思庶長之位難虛,卿之夙昔急國無私, 只由保舉失誤,引過退位,今建不朽之績,又經樊庶長之屢請,其復爵作庶長,以 白玉島為食邑。」西大夫慌奏道:「天恩渥厚,不敢掠美,此策實非臣所建。前奉 命巡視,到永通渠遇見士人行歌,音容不俗,氣象非凡,迎挽上車詢之,乃中華人 氏,姓古名璋,遭颶風我漂來。與之同視河勢,教臣以築壩蓄放復迭挽救旱諸法, 故得無誤,乃國家之洪福,獲遇梁棟賢才。此之諸事,皆古璋之略,臣安敢濫受恩 榮?請以所賜之爵祿賜之,實為尊崇俊良,而國家興旺可佇見矣?」島主道:「聞 卿同士人共載,諒是古卿,立此功績,堪銘彝鼎。但他系異國士人,有所不便。」 西大夫道:「凡功必賞,雖仇不吝,豈可以異邦而廢政令乎?況先王由中國到此, 臣祖亦系自飛肱而來,孰為浮山之人?臣愚切願任托勿疑。而今浮金現約結天英雙 龍、北沙、四邱等處,其意在謀我國,若不延攬賢能,恐故勢成,猝然猖熾,庸才 御之,必致僨敗大事。」島主道:「卿所見極是,但今西崖島為颶飄來群黨所佔, 恃險負隅,屢敗我師,正欲勞庶長統兵擒剿,因巡視糧運,故命上大夫水湖前往。 今若更用中華之人,安知不是奸細?是以未便遽允,待平西崖之後,再行召見,酬 功可也。卿其先受爵邑毋辭。」西大夫只得拜受退朝,請古璋進府,道上朝事情。 只見門官稟道:「四部遊巡請見。」原來西庶長存心經國,每歲俸祿並先世遺積, 凡親故貧寒,同濟不倦。仍多募善走之徒,游察四鄰諸國中,所以不獨境內有事早 知,即敵國舉動,亦得盡悉。

當下傳喚南北東三部遊巡。為欲查問西邊事件,故先傳另外三 部。只見數十雜色 衣冠,上階叩首。西庶長起身慰勞。諸人各稟事情,庶長逐一聽受。再傳西部遊巡 進見,如前慰勞道:「有知西崖島邊民者暫緩。」只見三人站住,其餘各將經歷處 所見告畢,陸續退出。

西庶長問道:「爾等所見事務,孰先孰後,挨次說來。」一人向前躬身道:「小人 到西部北邊紫貝島,一路察看,沿途乾旱,禾苗枯乾,不但稻無籽粒收成,雜糧俱 屬難保,戶口惶惶。」西庶長問道:「再有何事?」那人道:「聞得西崖島邊,飄 到大小船隻,未知其詳。」稟畢退下。

第二人向前躬身道:「小人到正西等處巡察,旱勢雖稍遜於此,若再三五天不得甘 露,禾苗俱無救矣。到海盡邊,見有無數小艇在島口歡呼,當問斥堠兵士是何緣故 ,兵士說遠遠有大船漂來,內中貨物俱可瓜分,是以眾艇喜躍,齊集守候。小人欲 禁其搶,兵士道:此皆海濱頑民,不遵禮法。定例到岸即毋許搶奪,今在水中,不 能禁止。再望遠處,果然有船漂來,慚近漸大。」古璋問道:「如何不往他處去? 」遊巡道:「傳聞周圍有數百里硬水,船到邊上擦過,即可無事。如人硬水,兩邊 夾定,惟有往下直淌,不暇彎轉,所以諸民皆在彼處佇望。」西庶長道:「淌來便 怎麼?」遊巡道:「眾兵民不待其泊岸,即爭向前搶奪,大船裡的人嚇得慌忙都奔 腳舫逃走。

眾兵民見了,爭划小艇迎去,鉤搭套索齊使,盡行擒住,剝下衣服,與以草葉,俱 逃散了。「西庶長道:」大船內可仍有人?「遊巡道:」眾兵民只道無有,爭上取 貨,不想艙裡走出兩個少年,將先上去的擊落下水,小艇俱退,用長竿子燃草圍燒 ,大船內使出水龍,將火救滅,反打沉了幾個小艇。隨風漂到西崖島邊,有舴艋停 泊,俱挽作腳船上岸,招回夥伴。今西崖將島內民房盡行佔住,所有貨物糧食搬運 人去,將大船拆毀,蓋造住房。眾兵民不服,糾集進攻,島內出迎,如虎入羊群, 兵民敗績而逃,船俱為所追奪,收入口中。小人恐防耽擱過久,後來情節卻不知得 。「說罷退下。

第三人向前道:「小人自南到西,南邊已得沫雨,田禾茂盛,有了份豐收。」古璋 道:「何謂沫雨?」西庶長道:「鯤鯨遊戲,噴沫為雨。多即成水,最發田禾,難 於乾涸。禾苗受過此雨,且耐亢旱,惟有微腥耳。」問巡遊道:「再哩?」答道: 「到西崖地方,聞得島內有外國人佔住,殺傷許多濱民,堠兵報到匯源城,守將施 瞻聞有貨物屯積,便不關會各處,率眾直進。誰知島內先已準備,將小船匿泊於外 ,待官兵搶入島口,便鳴起鑼來,木石齊發,施瞻只應敵裡面,外邊的小船暗從後 襲,施瞻雖勇,如何經得裡外齊攻,只得退回。無如港內塞滿不能得出,乃拚命搶 過,奪只小船,自棹到岸。只見坡上走來二三十壯士,俱系鉤搶,蜂擁向前。施瞻 手起鞭落,打開眾人,正欲逃奔,不期一個漢子手挽鏈快步趕到發擊,打倒施瞻, 生擒上船。將所領去兵士,盡行拿住,不曾逃回半個。第二天將兵士放出,單單不 放施瞻。西崖島情節小人所見只此。

回來見月月河等處,溝洫水足,禾苗暢茂,豐年可定。「說畢退下。

西庶長道:「施瞻素以勇稱,一撾俱擋不住,被其擒去。

聽所說舉動,有謀有勇,難以輕視。前年太史占國家有兵亂,危而復安,莫非應在 此事?老夫彼時聞之,多用干人察探,聞得浮金煽惑諸島,百計暗為解散。奈朝中 有掣肘之人,前庶長樊嗣昌憂鬱而亡。今又突有此事,主上已使水大夫辦理,水湖 雖然忠誠,但信狐疑,不合兵機。老夫須當奏請,同先生往視,可招則招之,國家 得添干城;可撫則撫之,使為西面屏障。斷不可使兵連禍結,致東邊乘勢而起,腹 背受敵,以致危殆也!

先生當為老夫籌之。「古璋先聞諸人所言,似是之英、之華等,猶恐或有不是,聞 西庶長請他同行,便應道:」願隨大駕。「只見司閽又上來稟道:」有西部遊巡稟 到。「西庶長道,」傳來。「須臾遊巡進見,禮畢,稟道:」水大夫兵到長庚,知 悉前事,紮住不動,島內也未出來。近日濱民反多歸順島內,為他取魚砍草。「西 庶長道:」收羅民心,其志不小,後再怎的?「遊巡道:」水大夫始終坐守到也罷 了,莊大夫、畢大夫言領兵坐食,恐為朝中所笑,水大夫拗不過,乃約期進兵會戰 。島內有十餘隻船出口,隨即停泊,官兵只道非迎敵的,伯懼大兵,不敢向前,欲 收兵回營。那邊船始緩緩過來,上岸共有四五十人,俱持利斧,齊到陣前,猛然砍 斫。這邊莊大夫指揮兵士迎上,不防救將從旁衝到,莊大夫坐騎早被砍倒,跌下馬 來。那將舉斧,幸得水大夫用戟架開,莊大夫逃脫,畢大夫率眾圍祝那將上挑下削 ,勇不可當,殺出與來兵聚合迎戰。

水大夫復領眾向前,營中忽然火起,畢大夫得信趕回,轉過山坡,恰逢敵將挺槍刺 來,畢大夫揮刀接鬥,不意長槍被攪落,遭敵將生擒回島去了。

水大夫追之不及,查點眾將,失去八人,軍士殺死二百餘名,著傷者不計其數。只 殺得敵卒十餘人。營內輜重因救得早,未大受傷。水大夫查問火何由起,營內軍士 稟道:聞鼓聲震動,時有個軍士奔報道,兩邊大戰,勝負定在此刻,水大關令營內 將士速往夾攻勿誤。將士得令盡行前來。那軍士餓了,往營後尋飯吃,小的仍隨往 。只見火已起了,慌忙撥救,報信人並無蹤影。水大夫令退十里安營。第二日島內 使兵民過來,說他們系落難的人,因本國將彼同伴搶去,是以大眾怨怒,若訪得還 他,就罷兵息戰,將兩次所擒將士一併送出;如或不依,攻城破塞,以洩眾憤。水 大夫見將士著傷,難於抵敵,奏請添兵,並使巡軍各處查訪所搶外國的人。島內又 來說,以十天為限、過期不還則出兵死戰。今已五天了,小人亦於其日飛趕回來, 想朝中不久當有信息也。「西庶長搖頭道:」宿敵,宿敵?有樊勇在西口,如何不 用?單命水湖去也罷,又著莊、畢去做甚的?「古璋問道:」莊、畢系何如人?「 西庶長道:」佞臣莊無忌之弟莊無為、畢竟發之子畢志也,皆無才而好勇,其父兄 與嬖佞余大忠、包赤心交結,故得與軍政。水湖聽此等人的話,安得不敗?請問足 下到敝邑同伴共若干人?「古璋道:」客約百餘,連船家約三百有餘。「西庶長道 :」內中有英俊否?「古璋道:」有同行二子蘊蓄不凡,其餘未悉。「庶長道:」 此兩人與足下可相得否?「古璋道:」情如膠漆,義等骨肉。「庶長道:」請同行 決矣。「乃入朝奏道:」聞水湖之兵已經大敗,畢志被擒。臣請古璋前往看局,或 系古璋同伴,則使之招降。「島主道:」不可?何物狂徒,先既擒邊將,今又敗大 兵,安能忍耐?庶長可選提驍勇前往,盡行擒來,以雪此恥?「西庶長奏道:」願 主上息雷霆之怒。臣聞漂來中華諸人,實非敢於猖狂,乃怨邊民搶貨,奪其夥伴, 是以忿恨拒敵。且亦知潰民,非系汛兵。可怪施瞻到時並不先行勸諭,而惟恃勇貪 資,以致遭擒,乃系自取其厚。水湖等到,亦未聞彼出兵請戰,即使人約期,自不 能避;畢志被擒,與施瞻俱未梟首。其志向不過避難,並非蓄謀與我為仇,如吳越 之萬難疏防,似浮金者也。今若兵結於西而不能解,浮金卒然發作,如何抵擋?

臣愚以為招西崖而備浮金,於國家大有裨益;略浮金而攻西崖,國家安危難定。請 聖心思之。「島主道:」卿言亦是,如果如卿所言,寡人又何多求?而今同古先生 往,須兵若干?「西庶長道:」兵多行遲,如實須兵,臣於西邊近處調用,不致誤 事。今同古璋由月月河水路日夜兼行,遲須五天,速只三天可抵。若經旱路去,須 七八天方能得到。帶兵而行更費時日,速則兵疲,遲恐不足濟事。「島主道:」但 未知水湖兵敗確否?「西庶長道:」臣不敢妄奏。「島主道:」聽卿擇便。「西庶 長出朝,到府已晚,更衣請古璋同行。只帶親隨,名喚鐵柱,因其勇猛,令擔行李 。分付家人毋許說往他處,乃由後門出雇只快船連夜疾行。所經州邑,宰令俱不得 知。

第三日到金街鎮,拉船過去,順水半天駛到雙阜關,收帆停泊。庶長叫船家道:「 可上去說系空的,客人有緊急公事,請先查放。」船家道:「若是要快,不必做聲 ,這話白講,他管你有事沒事,走上去說,還要受罵哩?」西庶長道:「請先查先 放,又不得罪他,如何便罵?」船家道:「你客人不曉得,而今督理的乃庶長親戚 ,關上掌管又系大來頭薦的,所以經過客商多費銀兩,那個敢做聲?客商費十分, 國家不能得一分;今年國家得一分,客商要費二十分、三十分哩!」庶長道:「何 至如此之多?」船家道:「正稅報清,各項雜費甚多,稱秤查數等俱要收費。你如 查問,他再來稱查,多了,說爾匿報漏稅;少了,說爾隱貴易賤;重了,說爾以輕 作重;輕了,說爾藏重賴輕。將船鎖住,再照正稅加幾倍議罰。」庶長道:「如何 不叫他先查先稱?」船家道:「如此到無得索訛了。」庶長走到頭上看,只見貨船 俟候,查的查,稱的稱,算的算,笑的笑,罵的罵,紛紛不息,人人嗟歎。乃走上 稅廳,旁邊小役叱道:「下去!」庶長退後,望見上面坐著一人,左右又坐著四人 ,俱昂昂然,兩邊管稅人役躬身耳語。再看前後上下,寫的,算的,看艙的,稱的 ,記數的,巡察的,足有三百餘人。庶長道:「正稅國家所得幾何?商賈糜費何止 十倍?百姓有限脂膏而供遊民無厭吞吸,朝中哪裡得知?傷民更甚於傷國,稽而不 征,孟子有所感而云然。」正在這裡想,梢上喊道:「快來,快來!」庶長走到船 邊,見有查看的坐在艙中。船家道:「快送查艙禮來?」庶長道:「並無貨物,要 什麼禮?」那查看的聽得,便出艙過去了。

船家埋怨道:「你這客人要快走,又吝得緊,而今查艙二爺去了,他船都放,我們 是不動的。」庶長道:「豈有此理?你只管放去,什麼話說,有我在此。」船家只 得也開到關口。忽然有人投下挽鉤搭住,跳下人來,將梢公扯去,把船鎖在石欄杆 上。

庶長乃叫鐵柱挑了行李,同古璋行過關,向前另叫船。駛到口門,見營伍嚴肅,而 不煩攪。出海過了團石島、五沙島,轉長庚塞上岸。水湖聞知,出來迎接。庶長問 道:「莊大夫何在?」水湖道:「請坐奉申。」西庶長引古璋見過坐定,水湖道: 「畢大夫、莊大夫交情素厚,畢大夫為敵所擒,莊大夫尋思報仇擺陣攻殺,萬難取 勝,乃子夜半暗往劫塞。不料島內先已有備,莊大夫退回時,腿上著箭,若非眾將 盡力救護,又為所擒矣。而今睡在後營。」庶長道:「畢、施兩個怎樣了?」水湖 道:「無有音信,存亡不知。」庶長道:「待老夫會會他來。」水湖道:「非老庶 長不能伏此猾徒?」西庶長使人到島內傳言:「兩邊不用兵將,各出壯士單身獨戰 ,以定勝負,免傷多人。」約有半個時辰,去的人回來道:「已有敵將上船渡過來 了。」西庶長分付鐵柱道:「汝可見機,要擒活的,不可傷他。」鐵柱應聲而出。

庶長、水湖同到營前,古璋隱於旗後,見過來五隻船,中間桅前立有一將,頭戴束 髮冠,身穿雪花袍,腳踏兕革靴,捧著兩柄銀錘,到岸上坡,緩步前來。這邊鐵柱 ,頭紮鋼抹額,身著烏金鎧,腳踏皮靴,持兩根鐵棍,迎向前去喊道:「來將通名 。」穿白袍的道:「俺姓王名之華,你姓甚名誰?」鐵桂道:「咱姓鐵名柱。爾中 華人到此,應當伏首求生,有多大本事,敢肆猖獗?今日叫你試試我的棍看!」說 畢,舉棍打下。

王之華左錘隔開,右錘早到,鐵柱架去。

兩人連戰頓飯時候,鐵柱棍法漸緩。西庶長問古璋道:「可是你同伴?」古璋道: 「正是。」庶長乃踏步向前,船上亦添將趕到。庶長喊道:「二人不必戰了!」鐵 柱聽得,慌跳出圈子。王之華道:「可換個有用的來?」古璋見後上岸的正系李之 英,便趨出去。西庶長回頭指向古璋道:「可認得這人麼」?之英、之華齊呼道: 「古兄在這裡了!」古璋道:「二 位賢弟辛苦。」拱指西庶長道:「這系相國, 二位賢弟可過來見禮。」之華、之英向西庶長躬身道:「甲胃在身,不能全禮。」 庶長答道:「英豪降臨敝邑,邊人鹵莽,取咎良多,老夫特來賠罪。」之華道:「 遐方落難之徒,爭命苦衷,得蒙鑒宥,感佩不朽。」古璋問道:「施、畢二將軍何 在?」之華道:「俱在塞中。」庶長對古璋道:「同往島內見過二位。」古璋道: 「也好?」四人上船詢問分散事體。進到裡面觀看形勢,卻不甚險,三山降落,中 有四五里一片平地,二岡環抱擁護。內有大池,約六七里寬,兩道深澗匯合,隨山 折疊。出口四邊菁叢籐藪,林木周遮。入到營前,諸人迎出,見著喜道:「古公來 了,想得李、王二公好苦也!」古璋答禮畢道:「船上遭擒幸脫,途逢庶長栽培, 視如骨肉,從今不必動干戈,俱系通家了。可請施將軍、畢將軍相會。」只見屏後 轉出二人,西庶長看時,正系施瞻、畢志趨來參見。庶長道:「何由至此?」施瞻 道:「初時誤恃血氣之勇,取罪於二將軍,乃蒙不殺,反以客禮相待,雖然慚愧, 卻無所苦。」畢志道:「實未知咎起於濱民,致施將軍誤後,小將又誤。水大夫、 莊大夫猶未得知,前來夜劫,島內已悉其詳,王將軍欲分兵埋伏,待入口時,先到 營內反劫,回來夾攻。李將軍不肯道:『這般行為,仇隙愈深矣,只逐他去就夠了 ?』」庶長道:「如此。莊無為的腿已經受傷。」之英道:「備有薄魯,水大夫、 莊將軍未知可賞降臨?」庶長道:「他心中猶未釋然。」古璋道:「都應去請。」 之英具柬,命卒前往。

卻說水湖在陣前看見西庶長同古璋、之英、之華上船過島,駭然道:「這老兒今番 著了道也,如何輕入虎穴!」鐵柱在旁邊道:「他不得錯。」水湖疑惑回營,傳請 莊將軍說話。莊無為命小卒扶出,水湖道:「西庶長聽古蠻子的話,隨著敵人進島 ,看來多凶少吉,將軍須強勉防備。」莊無為道:「遵令。

這般強敵,主上也該揀選猛將前來同剿。西庶長雖是文武全才,奈將七十的人,又 信蠻子的話,安得不誤?「正在議論,牙將進稟道:」島內具柬,請大夫、將軍飲 酒。「莊無為道:」呸!

他誘了一個去,又想來誘兩個哩!我們去不得!西庶長中爾的好計。「令將來人逐 出。

小卒回到塞中,備言情狀。古璋道:「無怪其然。」命排席開筵。飲過三杯,西庶 長起身道:「老夫先回去候駕,各事機宜,古公可與諸君措置。」同答道:「敬遵 鈞命。」齊送西庶長、畢志、施瞻等上船。

回營復飲,古璋問之英、之華道:「二位賢弟之意如何?」答道:「謹隨兄長。」 古璋道:「大家如何?」之英道:「人地已經相安,可申明西庶長,聽他們居此, 免到都中生事。」古璋道:「有理,有理,賢弟可通知來。」之英、之華出到場上 ,傳齊眾人,道:「今古兄已受知於庶長,我等可免鋒鏑之虞。諸公在此營生,不 可多事,我二人同古兄去看看事勢,再來知會。」眾人道:「二位如此英雄,正可 創成事業,如何甘受制於人,失我等護庇!」之英道:「所言見識頗謬,兵凶戰危 ,以數百人之力而欲與四鎮三十州二百餘邑之大島爭衡,不亦妄乎!前之所以戰者 ,苦無所訴,不得已耳,實非好意。況天數有定,豈勇力所能為?願諸君早消此念 。」眾人道:「我等愚庸,無有深謀,今聞開導,悉遵指使。」之英、之華復道: 「俱知會過了。」古璋乃起身同二人出島入塞,西庶長、水湖迎入,各吐衷腸,上 席飲酒。庶長道:「諸事已畢,水大夫仍同莊、畢二將軍領兵由旱路去,老夫另有 事件,同古先生三位船行。」水湖道:「遵令。」席散。

次日清晨,水湖率眾拔營齊起。古璋等三人入島叮囑畢,作別回來,隨西庶長上船 ,仍由團石島而行。守口大夫樊勇,已知庶長水路回都,在岸上伺候,報名請罪。 庶長令上船,慰勞道:「大夫在邊勞苦,前天過此,因屬緊急,未曾通知,且不事 迎送,足見大夫之操,而今如此,反將老夫看輕了。」樊勇道:「失於禮節咎猶屬 小,國之庶長過而不知,其疏忽之愆如何能辭?」西庶長道:「大夫之職,內安民 而外攘敵,刻下清平,少用盤擾,正所以安商恤旅,何罪之有?」樊勇道:「蒙老 庶長栽培之至,請入營中謁見。」西庶長道:「不必。現有兵若干?」樊勇道:「 因聞西崖五沙滋事,各守堠之兵俱收回看視,除遊兵五百外,現有兵二千在此。」 西庶長道:「可撥五百名聽差,外給十天糧餉,大夫可守在此,不必擅離。」樊勇 得令,回營點兵。

西庶長問道:「聞上國中華之教有三,請示其理。」古璋道:「教者,聖賢授受之 規模,治國安民之法則,烏得有三?

乃好事者為之也。其原由於聖人以神道設教,因世衰道微,流蕩無度,好事者倡為 『修煉長生』之說,以挽荒淫。奈荒淫卒不能挽,又變倡為『地獄因果』之說,以 化強梁。奈強梁終不可化,而癡心妄想之徒,捨理絕倫,歸之如水赴壑,氾濫無涯 。

相沿既久,精明之士亦不能覺,又從而藩籬羽翼之。猶有穿鑿經史,以證邪說,為 道所當然者,何殊操室內之戈,而弒父母?

於是舉世沉迷,凡好標奇顯異者,為分儒、釋、道,名之曰『三教』,實因世衰道 微,橫議肆行所由起也。「西庶長道:」此即尼山所謂異端?宜乎韓子有《原道》 之作也!二者惑世,究孰為甚?「古璋道:」道家艷稱長生,以欺天下,亦知死者 人之所必不免,又恐其術終歸敗露,復為魔劫之說,以濟其木之窮,為愛其術者, 不免畏難觀望。佛氏乃因其失變而艷稱西方樂土,從其說者,不妨於死,死後之樂 甚於生前,既無修煉之魔劫,又勝長生之受厚。是以癡愚之徒,謂正心求己之學為 迂文,只需敬佛,妄想可遂,以致窮凶極惡者,翼佛消除而奉之;貧賤疾苦者,翼 轉富貴安樂而奉之;康強顯達者,翼益尊樂久長而奉之。少者,翼後來之飛騰如意 而奉之;老者,翼來生從心所欲而奉之。以至天地君親師無權無德,惟佛是尊是望 ;仁義禮智信可捨可亡,惟佛是倚是求。凡學守不固、而心動妄念者,鹹墜其術中 而莫覺,惑世殃民殆佛為甚。「西庶長道:」佛氏之欺誑,何自而起?「古璋道: 」佛氏即道家之尤黠者,緣道家荒唐之說,變其形容而更荒唐之,另幻一門戶耳。 「西庶長道:」其徒尊奉若何?「古璋道:」貌相似而跡相違,誠實循守者甚希, 無惡不作者甚多。「西庶長道:」其居處衣服飲食、君長父子若何?「古璋道:」 所居處皆草木土石,所衣服皆布帛皮革,所飲食皆茶酒湯飯、谷肉菜蔬,君長公共 ,後嗣則取民人之子為焉。「西庶長笑道:」有是哉!居處、衣服、飲食、君父皆 聖人之教也,俱不能異,獨立荒謬之說,以別於聖人而謂之教,不亦妄乎?使天下 相率而從其言,去五倫,絕養育,不須百年人類盡矣,彼亦將奚從取以為嗣?此固 末俗之糊塗,實王道之蟊賊。若輩艷稱極樂,何不盡驅而歸之西土?夫農家尚不容 稂萎,治天下之教,安容有三哉!無怪治日少而亂日多也。先生易為不辟之?「古 璋道,」此乃造物之戾氣,無庸辟也。天地不能有晝而無夜,朝廷不能有忠良而無 邪佞,教育不能有君子而無小人。正道如日月光明之當空,異端如陰霾漫蓋之逼近 。為漫蓋而極力拂除,何能得濟!待其氣衰,則自消滅。夫楊、墨之言盈天下,孟 氏起而驅掃之,楊、墨息而佛老興。老氏之徒乃潤色楊、朱之跡;而佛門之象,而 以楊朱為心而倡墨翟之行,加以盜跖為骨,其惑人亂世過於楊、墨遠矣。然皆由習 俗日趨日下之所致,若再痛排面斥去之,此後安能禁其更變之不愈出愈幻,而為禍 之酷烈又盛於佛老也!故無庸辟,而聽其自然。「西庶長道:」聞其戒殺茹素,意 果何居?「古璋道:」彼殆未之思也。若貪口腹而恣戕物命,固屬不可,如牛任耕 ,犬任守,驢馬任負,鹹有分勞之功,止殺可也;其羊豕鵝鳧之飼豢,虎狼蟒鱷之 凶殘,蠍蛇蜂蠆之毒害,以及各類皆使長存,則禽獸蟲魚日增月益,充滿天下,人 且難保,五穀菜蔬,草木禾苗,勢必盡為殘毀,素亦焉得而茹?豈知天地之間人為 貴,古聖立法以衛民生,皆至當不易。即彼得安居,而肆其違道之言,亦由出於聖 賢平治之後。若產於其時,知理勢所必然,定思避患害,圖生計,助驅除之不暇, 焉敢道慈悲,說因果,談空論戒哉?「只見鐵柱稟道:」樊將軍領兵到也。「看時 步兵五百,並馬五騎,來列岸邊。西庶長使之英、之華、鐵柱帶領,分付如此如此 ,三人得令,上馬前去。命樊勇回營,再行開船,隨潮進口。正是:邊亂既經談笑 定,歸途焉用甲兵行。

欲知所因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卻說雙阜關督理政務的大夫,姓廉名潔,曾在佞臣包赤心家做過西席,百端夤緣, 故得此美任。秉性貪財好色,初蒞任時,家眷未到,有管稅蠹胥,名喚包靜,訪知 他的毛病,便購兩個大腳姿色婢女,扮作家童,送入署內。廉潔大喜,凡有言語, 無不依從。包靜又代買辦一切物件,也照例俱領狀,卻不說價。廉潔只道真心為他 ,誰知賠了一件,賺得十件百件。又有餘大忠薦個家人與他,名喚郎滸,廉潔讓他 管理支收。仍有四個也是他們推薦的,在關稽查。包靜等此五人各明坐股分,又暗 送羨余;每日放關事畢,或名園品花,或歌樓挾妓,真個系朝朝端午,夜夜元宵, 俱成刎頸心腹。廉潔有族弟名喚廉勇,其胞妹選入宮中為貴人,元妃薨後,便立為 妃。廉潔更加膽壯。

這日,有教成的新歌女過關,包靜留住,請廉潔宴樂三天。

第四天,又請郎滸等人行樂。定更時分,正唱得高興,忽見廉潔闖入,眾人驚起, 廉潔道:「你們如此快活,卻使我在衙門內寂寞。」包靜道:「今朝系小的母親生 日,五位爺賞光,留住小飲,幾位姐姐聞知,亦來拜賀,歌句曲兒以作壽禮。小的 母親辭不敢當,他們仍硬坐下。今老爺來得好,到不須請。」說畢,擺出席來,郎 滸等退侍兩邊。廉潔賞坐賜酒,彼此戲謔,全無體統。

開懷暢飲半酣之時,忽有親隨稟道:「邑宰蔣羹請見。」廉潔道:「此刻來打什麼 混!誰說我在這裡?」包靜道:「沒有人說。」廉潔道:「回他明日轅門會罷。」 包靜出去,只見許多人不由分說俱擠進來。邑宰向廉潔道:「西庶長到衙門多時了 。」廉潔問道:「從何處來,有何事幹?」邑宰指包靜等與同進者道:「這系包靜 ,這系郎滸、秦仕、宋柱、顧嗣等。」階下擁上壯士,將六犯拿祝原來西庶長分付 鐵柱、之英、之華,連夜趕往雙阜,擒拿各蠹,不可走漏消息。初更即到,將兵分 佈,凡在關上者,無論大小,盡行拿住抄籍。這包靜等要緊的,所以邑宰引將來。

恰恰諸要犯皆聚於此,鐵柱令軍士一概上鎖,指揮前後四處尋搜入冊。廉潔不知何 事,站在旁邊,只是抖顫。鐵柱道:「大夫,庶長在貴衙門已久,也該回去陪客。 」廉潔兩隻腳那裡走得動,鐵柱叫二卒掖之而行。

走到大堂,西庶長坐在上面呼道:「大夫請了,連夜不敢安逸於衙門,足見勞心竭 力於王事。」廉潔勉強向前參見,半個字也回不出。只見陸續拘到犯人,按簿查點 ,不曾脫漏。抬來的貨料珍貝,階下堆滿。

天亮時候,庶長令邑宰估值,各贓俱准作紫貝算——原來中國用五金,浮山用的是 貝,共有六種:青、紫、黑、白、黃,猶之金、銀、銅、錫、鐵,以純青者為貴, 紫者次之,黑者白黃者又次之。五色兼備者為最貴。所謂紫貝,猶中華之銀耳—— 邑宰奉命,傳各市儈照常估值,開冊呈上。庶長看廉潔名下,十三萬五千餘貝;郎 滸五十萬七千餘貝;秦仕等四人,各二十萬七千餘貝;包靜九十萬六千餘貝;管稅 十二人,多者十 余萬貝,少者五萬餘貝。其餘查船、稱秤、量船、算數各項人役 ,皆有萬餘貝,其總五百餘萬貝,小者不入數。又抄出官秤七十二桿,官丈七十九 竿,官斛七十五張。庶長稽查定數,僅有秤二十四桿,丈二十四竿,斛二十四張。 如何增出許多?令邑宰比量,較出秤丈斛各有三種:秤,一種比官秤大十斤,一 種比官秤小十斤;丈,一種比官丈大五寸,一種比官丈小五寸;斛,一種,比官斛 大二升五合,一種比官斛小二升五合,西庶長道:「船戶之言不謬。」問道:「前 日鎖的船家可曾放去?」邑宰查明稟道:「尚在。」西庶長道:「可速喚來。」邑 宰帶進,船戶跪在階下說道:「爺爺啊,實不干小的事,小的同客人說,那瘟客人 不肯,他自去了,與小的無干。」西庶長道:「抬起頭來。」船戶仰望,喜道:「 客人在這裡了!」慌爬起身,欲奔向前。鐵柱叱道:「庶長在上,如何不認得!」 船戶方知,退下叩頭道:「庶長爺爺,累小的餓得好苦也。」鐵柱呵叱,方才住口 。

庶長令徹余供給之,乃合道:「五千餘貝的管稅者帶人。」邑宰牽進一個跪下,名 喚門琛,視其人鷹眼勾鼻,斑臉撮唇,口角垂下,耳輪向前,年紀五十餘歲。問道 :「你充役幾十年了?」回道:「方三十年。」庶長道:「爾還有貝,置在何處?

從實供來。「回道:」俱被抄搜在此。「庶長命上夾棒,仍然無詞。熬受逾時,三 收三放,始供出借包靜族弟包光家內地窖密藏。庶長命鐵柱同邑宰帶去查驗,起出 整整一百萬貝,又起出一千零十萬貝,系包靜平素所蓄的。庶長大怒,將眾犯盡用 嚴刑,又供出寄置埋藏者五百三十餘萬。庶長命將郎滸、包靜碎剮,門琛支解示眾 。其餘俱擬大辟,分別遠近處決。賞船戶紫貝三十個,五百軍士每人十個。其餘盡 行入冊,共二千二百十 余萬貝。將廉潔上了檻車。仍命鐵柱領兵,交還樊勇。令 蔣羹兼護關務,並讓依時腳價,陸續將贓貨裝載送部。

鐵柱回來,乃同上船開行。到處,大夫邑宰俱備燈綵鼓樂迎送。所饋禮物,庶長看 過,令之英登簿,盡行退回。各官懇求賞收,庶長道:「老夫船小行遲,不能多帶 ,諸位實心,可代老夫挽船走數里。」大夫邑宰要加人丁,庶長道:「此俱貧民, 今年大旱,安得飽餐,豈堪差使彼等用力?老夫心酸。」各官聽了,俱自行拉挽船 隻。

到了銅山地方,只見邑宰菜色鵠形,左手抱琴,右手提壺,並無燈綵鼓樂,單身在 岸迎接。庶長命住船,邑宰報名道:「銅山邑宰獨孤信天迎接老庶長。」庶長附之 華耳邊說了幾句,之華登岸去了,再命信天上船,便令開行。信天參見畢,躬身稟 道:「銅山土瘠民貧,本年大旱,屢次詳報災荒,未蒙批發。

今幸福星照臨,懇恩賞准,以蘇百姓。「庶長道:」既無絲竹燈綵,又無筵席土儀 ,爾為邑宰,差務禮節都不知麼?「信天稟道:」卑職心非不欲,奈歲凶荒,無從 措辦,特抱焦桐,請操鄙曲,以當燈綵鼓樂,薄魯半杯,權為供奉席筵。「庶長道 :」可。「信天斟上酒,乃接琴而鼓道:歲連凶,蓋藏空;生計窮,訴蒼穹。

庶長接酒敬與古璋,又問信天道:「杯何少也?」信天捨琴道:「卑職不知庶長之 嘉賓。」答畢,復鼓道:無路通老羸,溝壑壯西東。

忽聞岸上驟然騰沸,視之,卻系許多百姓持香奔號而來。

庶長令住船,出艙問道:「爾等意欲何為?」百姓跪下稟道:「聞得庶長怪邑大夫 不恭,鎖帶回京,眾百姓具香奔叩,懇求代罪。」庶長道:「我帶邑宰回都,與爾 們何干?」眾百姓道:「銅山向系饒邑,屢年來差徭賦役重疊奇擾,盜賊繁多,百 姓不堪,十去八九。自去歲獨孤大夫蒞任,差徭俱無,僅完國賦,經年無訟,民戶 盡復。今聞因不取於百姓、無以供奉獲咎,小民何忍!願庶長還我父母,所欠缺禮 數,求限賠繳。」庶長大笑,對古璋道:「可見獨孤為政良矣?」乃命信天上岸, 之華進艙。信天也要來換纖,庶長道:「不需。今日系老夫,若系他人,貴邑宰獲 罪多矣!」說畢開船。

數日到都,將帶來的挽纖各官,始行誡諭放還。留之英、之華於館中居祝再上朝覆 命。水湖已經先到,島主知之英、之華緣由,並召上殿。朝畢,島主道:「二卿且 屈為下大夫,特立功業,再升顯職。」又問道:「古卿緣何不見?」之英、之華奏 道:「未蒙恩召。」島主道:「古先生勳勞盛矣,前代國家立不朽之績,今又招得 二卿,定西邊之亂,爵祿不可屈大賢,請為客卿。」之英、之華方謝恩畢,遂到庶 長府。古璋道:「我志在報仇,如何受爵於此?二位賢弟莫說我心事,只善代我辭 焉可也。」之英、之華道:「如此,弟等也不受封了。」古璋道:「既已受矣,怎 可復辭?」二人乃去覆命,稱古璋素甘淡泊,憚於煩擾,立志不仕。「島主哪裡肯 依,又命水湖捧弓旌聘延。古璋固辭。再命庶長來勸,古璋堅臥不起。庶長復道: 」臣察古璋非逆命者,另有隱情,且緩圖之。「島主應允。

西庶長乃將雙阜關事並贓冊奏上,島主看畢大怒道:「如此狼藉,商賈何以為業, 百姓何以為生!所罪允當。」庶長又奏道:「督管大夫廉潔,臣前未奏,諭便宜見 機,現已鎖檻到都,臣不敢擅專,請命定奪。」島主道:「總理所司何事?胥役之 罪,皆其罪也,大辟何疑!」只見上大夫余大忠、中大夫包赤心出班奏道:「廉潔 實該萬死,罪在不赦。懇主上鑒其愚魯失察,全其首領。」島主道:「如何為之愚 魯失察?」包赤心道:「據庶長所奏,廉潔贓十三萬有零,包靜乃致於有千萬,廉 潔若真貪婪,不應少於胥役百倍。」島主道:「且監候著。」乃與庶長道:「卿可 知其詳?」庶長道:「臣曾訪知,正羨盡歸廉潔,罰羨皆出包靜之手。包靜歷年久 遠,廉潔到任未及三 月,所以較少。」島主道:「罪不容誅。」庶長又奏道:「 月月河口下大夫樊勇勤於職事,教士嚴明,銅山邑宰獨孤信天為國愛民,仁廉可嘉 。」島主降旨:樊勇升為中大夫,兼管雙阜關政;信天升為下大夫,管理州政兼本 邑事務。

庶長又奏道:「計巨贓二千餘萬貝,皆系民之脂膏。東西兩關,每歲額征一百萬, 令此贓既充公,請免兩關二十年之征,以蘇民力,既可以廣君仁,又見國家不重貨 賂。」島主沉吟。

當下余大忠出班奏道:「西庶長所言,未為不是。原昔關征之設,起於國用缺乏, 已百餘載,民俱安之。命停而不征,固民所喜,他日復征,民豈無怨?臣愚竊謂: 只宜選用賢良,嚴禁貪婪,民力即蘇矣!」西庶長奏道:「去惡莫如盡,若仍然舊 征課,安能免胥役生端索詐?既知重累閭閻,而猶設此,是不愛民也!」包赤心奏 道:「二十年後,仍然復征,管關大夫不能獨力,必須吏役,又安知其索詐與否? 仍是選用賢良、嚴禁貪婪為是。」島主點頭道:「國家資用,惟賴砂稅關鈔。從前 東西共有七關,因樊庶長奏:多關滯商病民,徒供游手肥飽,改並為二。

連年砂稅缺少頗多,今關鈔再去,未免緩急無備。庶長既稱獨孤信天之賢,今調往 鶚群關總理。再砂稅事務,為寡人熟籌之。「庶長請示島主道:」私砂泛溢,無法 可遏,其另立良規,以杜梟途。「庶長道:」往時無稽,原難禁止,後立連井模規 ,白應斷絕。奈又奉法不力,名存實去。但臣未親蒞其事,懸揣恐無實濟,須與經 歷此任者酌之。「島主道:」此包、莊、畢三卿所熟悉,易徐徐斟酌復奏。「四人 領命退下,籌議三天,絕無良策。

原來浮石東境,有岡名曰玉砂,又名砂磧,與西南砂磧岡不同,處萬峰之中,周圍 三百六十餘里,內產淡砂。說起事來,著實古怪,悟其道理,卻也尋常。浮山處海 之中,四面俱系鹹水,凡各島洲嶼皆然。惟玉砂岡所產之砂偏淡,每水一石,用砂 二錢入而擾之,鹹氣結澄於下,水始甜美可飲,如中華之礬。

所以浮山各處莫不賴此。大凡物極則返,茲緣鹹極,因而生談,雖造化之精微,亦 理氣之奧妙。浮石除五穀竹木之外,少有所產,惟賴此砂,以雄外島。其取砂之法 ,雖俱在於三百六十里之中,又各不同。有先將浮土撥開,用金篩壓之,其氣出地 面即結成砂者;有將竹篩置於浮土之上,待其氣升而始結成砂者;有將浮土搬盡見 底,氣自四旁出而漫結成砂者。取法雖不同,而功用則無異。前王因各島皆有貴貨 異寶奇珍,本國罕產,用度每缺,因征砂稅。制定竹簍收貯,每簍稅紫貝一枚,歲 約稅三百餘萬。因民私貨日多,乃使才幹中大夫一員監之,中下大夫一員副之。因 地廣民多,二員不能兼盡,又使下中大夫四員、下下大夫十六員,分方統理。國用 賴之以濟。計浮金額稅六十 萬枚,雙龍稅二十四萬枚,天印稅十六萬枚,各洲嶼 砂島稅一 百二十餘萬枚。後來官貪商病,私徒漸起,國用復缺。有良臣曾爾惠, 另設規模,分方分鄉分裡分井。其法以九家為井,並有頭;九井為裡,裡有長;九 至為方,上士統之;九方為鄉,下大夫督之。每井並力合作,起則同起,止則同止 ;其起於里長處報起,其止於里長處報止。里長乃計定數得若干。又恐里長徇私作 弊,另設遊巡查訪,未報起而即取者、已報止而猶取者罰。初時設法嚴而奉法力, 官清吏肅,私途杜絕。無如年久廢弛,官墨吏污,費重私生,官簍滯而國用又缺矣 。

包赤心、莊無忌、畢竟發曾為玉砂岡大夫,在任只計暗征,並不知砂務,後來傚尤 漸漸加甚。島主只道砂滯用缺,那知費重商艱,私途侵廣?今使四人同議,三人既 莫能為謀,西庶長又未熟諳,無法可施,只得回奏道:「百聞不如一見,臣請前往 察看勢局,再作良圖。」島主允奏。庶長回府,請古璋同行。古璋道:「同行不如 各行,而後參議。」庶長道:「何也?」古璋道:「同行同見,二人只一人之功, 分行各有所見,合而參之,事半功倍矣!」庶長道:「甚善,何時動身?」古璋道 :「不如今日便行。」庶長乃命鐵柱陪伴。

他們扮作商客起程。第三天,望見遠峰有如水浪魚鱗,好像千葉蓮華形狀,料是玉 砂岡。午後行到,問著一個老牙行住下。看那岡形,四面層層巒岫圍繞,蒼翠迴環 ,頂上卻是一坦平川。訪問買砂法則規例,牙行夥計道:「客人可惜來遲了。」古 璋道:「何也?」牙行道:「從前好做利錢大,而今西庶長要到此查考,誰不謹守 法度?」古璋道:「三百六十餘里,庶長一人,如何查考得到?」牙行道:「這個 老兒沒有商量,知道系他的家人,也都清潔,遇著犯法的,從不姑息容情。久慣業 私砂者,雖有神通,亦無用處。」古璋道:「這般說,我們只好另尋營生。」牙行 道:何處有私砂利厚?「古璋道:」雖聞厚而來,但不知實有幾分利息?請細指教 。「牙行道:」吵本每斤合黃貝一枚,簍價及諸費用每斤也作黃貝一枚,正稅每斤 黃貝一 枚,水陸腳價外加每斤黃貝二、三、四、五枚不等。向來每簍成本僅黃貝 數百枚千枚,自前任鐘大夫作俑,每歲苛紫貝萬枚;商賈恐其作踐羈誤,勉力供奉 。嗣後晉大夫又倍之。因而上下各處無不苛矣,有增無減,較昔年成本約倍加矣? 業私者,砂本每斤卻要黃貝二枚。不拘定簍,隨便桶箱囊橐,皆可裝用,每五斤約 甩黃貝一枚。地頭費用路途閘關河壩規例,每斤黃貝二枚;水陸腳價每斤近者一二 枚,遠者三四枚,計每百斤近者黃貝四五百枚,遠者黃貝六七百枚。較之官砂成本 ,猶不須半,遠近任售,而且無關羈閘阻,苛求勒索,請教利厚不厚?「古璋道: 」九人為井,起止記時,安得有私?「牙行道:」客人你呆了?利之所在,父母不 能禁其子,惟法可以杜之。

然須持法者潔,而守法者謹,亦可謂之法。而今惟知聚斂以媚權勢,鑽升謀久,能 有幾人盡其職事?爾雖奉公而無賄賂饋送,不但不保爾作能員,反吹毛求疵,移花 接木,重則鍛煉加罪,輕則降調革離,換心腹來,以便取賄。據爾說,還有不怕死 不要貨的麼!「古璋道:」聞西庶長四路皆有人探聽,如何此地狼藉釀害而反不知 ?「牙行道:」那巡遊的人,聞有風聲始能探聽。今之賄賂,不用過付,瞞著一切 ,皆系按簍派斂自交,商賈又俱膽小畏累不敢聲說,難道受賄的反自張揚?既無風 聲,從何探起!「古璋道:」賄賂暗昧是不能探聽,私砂卻非暗昧,如何也探不出 ?「牙行道:」客人怎問得詳細,其中原故,便是久在岡內做官的也未必知,其余 知得的又不能言,所以愈病癒痼,萬難除荊「古璋道:」守法之人,則若之何?「 牙行道:」就系有人,也無用處。「古璋道:」何也?「牙行道:」外國外島及國 中近遠地方,皆有商賈認定運售;而貼近岡上地方,向無商人居住,人民不能使之 鹹食,所需淡砂,歷來不禁,業私砂者,皆借此偷漏。夫既無商賈願管,而又無善 法以治之,此私砂隙竇之根由也。「古璋道:」其中有如許委曲,非蒙指教,安能 得知。近時商人心性伎倆,尚未詳悉,願聞其略。「牙行道:」凡大商惟知矇混專 利,小商只愛趨附取巧。是所畏者,雖殫膏竭髓,尊之奉之,惟恐或後;所可欺者 ,盡減刻剝削,欺之凌之,猶未洽心,必枵腹代為效力,方無謗毀。然受親信侵漁 ,為之傀儡,並不覺悟,實屬昏庸。若顧惜大體、公謹守法者,絕無其人。「古璋 道:」商業在茲,豈有不自顧惜,而反壞法?「牙行道:」商人若能顧大體,守藩 籬,則費何由增,官何敢暴?皆緣各懷各私,惟騖目前之利,不計日後之害,只知 一己之小益,不惜公眾之大傷,所以日趨日憊,而己亦隨之。「古璋道:」何至於 此?「牙行道:」內中曲折,老容未悉。當事大夫賢愚不等,其受苞苴,與寄賴於 商營私,而惟商命是從者,不必論矣。間有為國變民之當事,未諳底韞,而虛心詢 問,以為詢一商則百商同,哪知商情虛假,大有懸殊者。「古璋道:」何所不同? 「牙行道:」事雖相同,而時有不同,力有不同,則迥異矣,苟途當事之下詢,而 陳其大綱,剖其節目,則一利而無不利矣。

孰不謂之維持公正哉!乃狡猾之商,狼狽朋結,當下詢時,故作仰體為公之言,巧 鼓如簧變亂之舌,計-於朋比利,而於大眾同利者則不宣也,於朋比利多而大眾亦 利者,猶不快也。惟朋比得專其利,方肯為之言,而己所得之利復過於朋比,其心 始足,其情始願,乃稱其頌善,而慫恿其行。當事大夫雖復訪詢,又皆其朋比;此 外固不乏人,則皆畏懼其威勢,而莫敢道其非。是以雖當事大夫有求治之心,而終 不得治者,皆此輩之不顧惜大體,而矇混專利所致也。「古璋道:」何謂只騖目前 一己之小利?「牙行道:」如私砂之出路,實有二端,俱為私梟之源:其一系砂戶 偷賣,其一系商簍夾帶。「古璋道:」聞裝簍時俱照定數,至換船處,例要復秤, 稱出多斤,匯總計數,照簍納貝,安能有私帶出?「牙行道:」原定每簍一百八十 二斤,今裝簍時,皆二百三四十斤,沿途被船偷賣,至復秤處,僅有一百八十餘斤 、一百九十餘斤不等,此所多之斤,雖照簍納貝,而沿途每簍被船偷賣之四五 十 斤,俱濟梟販,從何納貝哉!是商簍之內,已有加二加三私砂矣!商人莫不知之, 而不肯止也,由於相習成風;而其起始,皆由於希圖多裝省費,不知後來玉砂岡官 長即以多裝為索詐之端,而官費加重矣。費愈加重,裝斤愈多,官貪愈狠。是以費 日重,私日多,而商貧官富,課絀民困,砂法大壞矣。此皆由昔日騖目前小利,而 遺害大眾於無窮也!「古璋道:」胥吏若何?「牙行道:」其所營求,與商人等耳 。

商人趨利,胥吏謀食,皆不足怪。「古璋道:」聞胥吏多勤懇善作,弊有之乎?「 牙行道:」有,然不能獨為也。或承官意,或順內情,或借因矇混。如官廉情正, 則伎倆無所施矣。「古璋道:」嚴治之若何?「牙行道:」非也,則視其情輕重, 可原者誨之,而宥其初;重者乃懲之,再犯則不可恕矣。然亦必官廉潔,仁明無疵 ,始可以服其心。若官於俸外有取有受,則皆為贓;胥吏處於肘脅,必多知之。凡 地方難免無犯法違律、未發之隱案,任其官明募干,未必能知,胥吏則多知者,如 待之過苛,使不足養其妻孥,欲去而業在,中無可去處,必懷敢怒不敢言之恨,或 其本身,或者骨肉親戚,怨忿不甘,凡官之私受,以及隱案,而揭發之,播揚之, 則官大受出爾反爾之累矣。「古璋道:」據足下治理砂務,當若之何?「牙行道: 」廉勤虛心,廣訪參斷。「古璋道:」待商人當若之何?「牙行道:」當如國家之 待小島,恤之而勿擾之,莫愛其貨,莫信其言。「古璋道:」待胥吏當若之何?「 牙行道:」當如嚴師之待弟子,違背規矩者,懲之勿貸,其亂寒疾苦,則所當體恤 也。「古璋道:」待下屬當若之何?「牙行道:」當如圉人之待群馬,剔刷莫疏, 水料莫減,勒轡莫松,鞭撲莫緩。「古璋道:」止於此乎?「牙行道:」水料莫減 ,使不受其饋送也;剔刷莫疏,系訓誨勤切,使其細警也;勒轡莫松,御之嚴緊, 使不致逾越過犯也;鞭撲莫緩,系犯法不宥,未犯者威畏懼遵奉也。「古璋道:」 何以待之較胥吏尤加威厲?「牙行道,」下屬同於牧令之邇民,與砂戶最近,廉明 則私砂少,貪鄙則砂多歸私。為之上者,雖彼猶畏法,若逢節候及生辰喜慶,受其 饋禮,彼則有恃而不恐矣。且所饋送禮物,俱載在簿籍。上司知其不法,自應參揭 ,彼則將簿籍呈焉,受過禮物之上司,懼莫能免。若知其私而不參揭,或加以誅求 ,或委以差事,被則藉口有詞,益無忌憚災。砂法久壞,商人大困,此種近砂戶官 員,實為罪之魁也!「古璋道:」安能別其賢愚?「牙行道:」易耳。地方大小肥 瘠各不相同,凡處於瘠與小之地方者,乃安分、不善饋送,與商人砂戶相安者也。 凡瘠小驟遷肥大者,饋送仰體,而善聚斂者也。凡移調俱在肥與大之地方者,最善 鑽營承順,而饕餮無厭,商人砂戶不堪者也。凡肥大忽遷瘠小者,不多饋送,謹守 法度者也。似此按卷而稽,賢愚罔不周悉也。「古璋道:」句句明言,足下也非井 市中人!「牙行道:」皆竊聞先輩之遺言耳。「古璋道:」如此,今且告別,待勢 定,定再來奉煩。「乃別牙行,周流察訪十餘天,各裡俱到,官吏之愚、不肖,大 小周知。乃於岡中見西庶長道:」不佞到此十餘天,各事已知其略,然畏首畏尾, 殊難措置。當年立法原善,無如玩法者多,雖極整頓,而轉瞬又無用矣。在此無益 ,不如回去共議。「西庶長道:」也須周圍巡視。「又迴環審察三天,乃同回到都 中。

西庶長奏請降旨,令大小文武官員各陳意見,以備擇采;雖紛紛條陳,皆不盡善。 島主臨朝,仰天嗟吁道:「朝中職官,三層九品,備員七百二十,競無出類拔萃謀 猷,可勝浩歎。」西庶長聞之,憂慮回府,請古璋商議,答道:「最善莫如減價敵 私,官砂既賤,民不病貴,誰肯食私,梟無利息,自然停止。然必清厘錢糧,嚴刑 貪墨,禁止浮費,價始能減。其餘雖有治法,守之不力,久亦無用。而今暫濟目前 ,無如用量出之法。然須徹底清查近岡無商管售州邑之戶口共若干,每歲共需砂若 干,又計岡內每歲所產砂共若干,本國外邦以及多處應用若干,選下士為遊巡,稽 查確實。凡砂戶每月例辦正數已足,然後方准售所溢余。計其溢余,編近岡販賣之 徒,令砂戶以溢余賣給,使轉售與近民。設票填清買名產戶,售地不得逾越境界。 凡賣砂細民,只許用囊橐負載,編成字號保伍,不許肩挑。

另設下大夫二員,統下士十人、騎兵八百,分散巡察岡邊及貼岡近邑,不合法者, 皆為私砂,而並罪其同井。如此買既有人,賣亦有地;遊巡察於中,精騎邀於外, 烏得而有私哉!「庶長大喜,上朝奏明。島主甚悅,令立刻頒行,乃下座道:」古 卿真系大才,既不肯見,寡人當親往。「立刻起駕。

庶長先令之英、之華通知古璋,自隨駕行。之英、之華進府,到書房中,不見古璋 ,問童子道:「古老爺何在?」答道:「未知所往。」之英、之華使童僕分頭追尋 ,報駕已到,慌排香案。西庶長不見古璋,問之英、之華,二人道:「連童子亦莫 識去處,已找人追尋矣。」島主道:「古先生何拒寡人之深也?」西庶長命問門官 :「古老爺何往?」回道:「並未見古老爺出門。」西庶長進書房後軒,只見古璋 隱幾而睡。庶長假咳,古璋醒起,出位迎來。庶長拖著手道:「讓老夫好尋也?」 方到書房,島主亦至,庶長道:「可速接駕。」古璋始知,連忙匐伏。島主趨前扶 起道:「古先生何作此禮?寡人屢次相請,今幸得睹仙顏。」古璋奏道:「遐境流 離,不敢當島主恩召,抗命之罪,實無所辭。」島主道:「前建儲運之奇功,今創 杜私之偉績,寡人方將舉國以從,先生勿棄。」古璋道:「臣非不仕,竊有私衷, 待事了結,則將犬馬餘年,以備鞭策。」島主道:「前已聞王、李二卿言,待先生 要去時,寡人決不強留,如有所需,悉聽采齲面今朝臣職分,未使污辱先生,謹以 客卿相屈。將五周、紫背二島為食邑,將張駙馬門府為客卿府。」古璋仍未肯應。 西庶長道:「去留不阻,恩極渥矣,足下猶疑乎!」古璋始行謝恩。

島主大喜回駕,攜手同上龍輅,客卿再三堅辭,島主握手不放。西庶長道:「璋侍 立可也。」客卿乃升車,侍立於旁。滿城百姓爭看,擠挨不開。有的道:「前時運 糧虧他,因運糧而加爵。」有的道:「前時平服西崖島虧他,因平邊而加爵。」有 的道:「前時繫個乞兒,今乃同路人,原是料不定的。」紛紛議論。駕到朝門,客 卿欲下驂乘,島主執著手道:「不需,不需。」直到殿前,下輅謝恩。

西庶長奏道:「臣在玉砂岡看得私砂泛溢,商賈裹足,皆由於官,若不處治整理, 將來傚尤沿習,所害非淺。其原起於鐘謹,繼於晉庭,而今貪之最烈者,曰匡詩, 曰凌亭,曰顏兆,曰後佩,曰心民,曰水龍,曰易種,請命拿究。」島主道:「來 天行之。茲者風雲盛會,願與諸卿共醉。」西庶長難再開口。

飲完三爵,島主道:「庶長量雅,再飲三爵。」西庶長辭道:「臣歷來痰病不時復 發,太醫切戒勿飲,今已領三爵,於禮於命俱應止矣。」客卿亦謝恩退朝。島主命 天駟部帶御馬兩匹,送二卿歸第。西庶長道:「臣病後不能乘騎。」乃先行步出。

客卿遜辭,島主不允。天駟部已經帶到,客卿看去,雖似馬形,卻又迥別,口扁有 須,膀腿旁邊俱有翅翼,寶鞍錦轡,玉勒珍鞭。部長請上騎,客卿只系步走出午門 外,即交帶回。

部長不敢,客卿道:「此皆君所常御,臣子焉得用之。」部長道:「主上酬功示寵 ,坐亦無傷。」客卿道:「君隆恩禮,臣守職分,如何敢違?」部長仍然請騎,客 卿乃扶蹬而歸。

不說天駟部覆命,再說西、古二人退後,余、包等待宴盡歡。島主道:「庶長諸事 皆好,惟有拘執可嫌。」余太忠道:「聖論極是,庶長凡先有所聞,無論虛實,後 言再不能入,卻是美玉也無用。」包赤心道:「聞得庶長家人在玉砂岡問士大夫借 貸,不知真假?」余大忠道:『』問什麼人?「包赤心道:」聞是問從簡、稽穆、 水亢、水朱。「余大忠道:」借貸若干?「包赤心道:」四人借與未借並若干卻不 知得。「余大忠道:」是了。庶長極廉,家人貧苦,想必先問顏兆等借貸未曾依允 ,再問從簡等借。有的則向庶長稱賢道潔,無的則說貪婪,言酷虐。

庶長寄耳目於群小,受其欺蒙,哪裡知得?明日參額兆等,再看保舉何人?若系保 舉從簡等,這話就系真了。「島主問道:」石林谷、雲平嶺守將缺人,二卿意內有 何能人?「余大忠道:」臣弟「包赤心慌躡大忠足道:」二處俱屬緊要,李之英、 王之華才幹可用。「余大忠道:」恐初任不諳。「包赤心道:」他自外國到來,尚 能屢敗我師,今與以地方鎮守,有何不諳?臣愚妄,擬將猿啼峻守將金城調任雲平 嶺,李之英補猿啼峽,王之華補石林谷,無不相宜。「島主應允。

宴罷,二人退回,余大忠埋怨道:「我的兄弟,君之令郎,正好補此兩缺,便系我 等三穴,爾如何卻薦王、李?」包赤心道:「顏兆等四人保全,從簡等四人阻住, 你只該小謝,我今薦二人,將令弟按下,爾要大謝我哩!」余大忠道:「顏兆等亦 系爾門下,從簡等亦系爾之所惡,我應謝爾哩,爾也應謝我。方才將我兄弟打下, 還要大謝爾,這是何理?」包赤心道:「石林谷、猿啼峽,乃南北各島要路。即羅 前日書到,照會約結雙龍天印,意在連衡。今將私砂禁止,梟徒切齒,散入各島, 為之嚮導,引兵侵襲必深。大夫令弟,我家兒子,有何本事,豈非枉送他們性命, 誤爾我名色?今薦二人,一者將西山朝中羽翼剪開,二者立功系我們薦的,獲咎自 有國法,其妙如何?」余大忠悟道:「我說爾做事再不得差,今日何以突然背諫, 系我未見到之處。詰朝朝中會罷。」不說二人各別,且說西庶長次日天亮上朝,「 參奏凌亭等貪婪玩法,害國殃商,請即拿究。島主道:」既去此數人,當選賢者補 授。「西庶長奏道:」臣已訪實,現有四人可勝此任。「島主道:」哪四人?「西 庶長道:」上士之內,從簡、稽穆「島主不待說完,即接口道:」還有兩個,可系 水亢、水朱?「西庶長道:」正是二人。「島主道:」八人之賢不肖,庶長聞乎見 乎?「西庶長道:」聞之已久,未敢遽奏。自奉命到玉砂岡,凌亭等專事逢迎買譽 ,問其下屬賢愚而記之。及至各鄉,所譽者,皆商賈咨嗟,胥吏豐肥;所毀者,竟 無怨歎之聲,民少鵠菜之狀。賢愚互易,變亂是非,此不肖之尤者也。「島主道: 」寡人已暗使訪矣,待其回來,再行定奪。今石林谷守將山雲已故,雲平嶺守將謝 涇病篤,寡人欲用李之英為猿啼峽守將,調金城補雲平嶺;用王之華守石林谷,移 治於烏楓嶺。庶長以為何如?「西庶長道:」恐年輕不諳。「島主道:」二人頗能 ,如何不諸?「西庶長道:」前者用兵,乃臨時決斷,今帶臨民,未知其學。「島 主道:」既能決勝,豈不能坐治?庶長過慮矣!「西庶長又奏道:」廉潔到都,今 已多時,請正國法。「島主道:」諸人皆已正法,廉潔且嚴監緩議。「西庶長匐伏 奏道:」廉潔為罪之魁,若予寬縱,何以警戒後來?主上前已依議正法,而今更改 ,是疑臣也。凌亭等貪婪壞法,典刑所不赦。主上非已俞允,茲又擱住,是有讒鄙 蠱惑聖聰。臣言既未蒙信行,何敢竊位!願乞骸骨歸田裡。「奏罷不起。島主出位 挽扶道:」卿何偏執至此?顏兆等四人盡行革辦,從簡等四人皆予補用,廉潔賜鳩 ,宣佈中外如何?「西庶長奏道:」蒙天恩俯准,國家幸甚。但臣以去位要君,雖 蒙曲允,實不能安,懇降居閒職,以為炯戒。「島主道:」寡人方與庶長圖治,奈 何又離遠去,國家大事與誰籌之?「西庶長奏道:」上大夫顧復忠實可用,才幹遠 過於臣,願主上任之勿疑。今獨鎖渡缺員,臣請任之。「島主道:」不可。卿素愛 雲平嶺奇拔,可暫於彼駐紮養息。自雲平嶺外東西七百里,南北七千里,卿俱約束 之。「西庶長謝恩而出。

當下上大夫顧復出班奏道:「西庶長長於治理,臣萬不及,若以代其職事,乃捨麒 麟而驂敗牛也!願主上無准其奏。」島主道:「寡人素知卿,卿毋多辭。」又有中 大夫史鑒、國長安齊奏道:「西山有不朽之功,心如鐵石,遇要能斷,利害莫移, 正宜處於廟堂,如何出之邊野?顧復雖才行兼優而明決,安能及西山?願途召止。 」島主道:「西庶長自在相至今,甚為瘺瘠,皆由國事所使,若固留之,翻促其生 。今名雖外出,實系使之調攝。寡人訪其疾愈,白行召回,二卿勿慮。此日有疑難 大事,則發議詢之。」只見中大夫劉通奏道:「今歲春賦,各州邑皆齊,惟有四隅 四鎮所轄地方,絲毫未經解到,請令庶長大夫議之。」島主愁眉道:「這四個人肺 腑真不可解。」顧復道:「優容已久,猶不知悛改,理應拿治。然此刻猛將無牛市 之能,狡譎少苟剛之匹,錢糧富饒莫若楊昆,號令嚴明誰如龍遜?先須定有章成, 自立於不敗,再作良圖。此時且選將練兵,置之度外,若謀之不臧,彼等交結外國 ,合力約期,分頭長驅,四關之內,雖有可守,其外城邑,俱非國家有也!」島主 點頭,又問客卿道:「先生以為何如?」客卿奏道:「臣猶未知其詳。」島主道: 「國中四隅有四鎮,原因其地勢內寬外溢,當於孔道,乃立為關,使下大夫鎮守, 已歷有年。現在東南通明關鎮將龍遜,西南百煉關鎮將楊昆,東北仙搓關,又名滋 榮關,鎮將牛市,西北淦中關鎮將苟剛,恃其險饒,相傳久者已有三世,往年仍將 錢糧解回,自去歲稱荒,及今年,俱未解納。寡人心中實難忍耐,顧卿議用兵,又 恐其合而齊發,更引外寇為患,亦系老成之見。先生其為籌劃?」客卿道:「臣於 國事,實未詳悉。然兵凶戰危,亦難輕動,況四鎮誰不解錢糧,猶未有叛逆形跡, 若忽以兵加之,是激其反也!」島主道:「叛逆雖然未形,而不解錢糧,是叛逆之 端也。兵固難於輕動,然疽豈可長養?此事二卿意見大略相同,其為寡人熟謀之。 」不說同時領命退朝,再說余大忠、包赤心見西庶長到雲平嶺日期的本章到來,余 大忠道:「眼中釘拔去矣!」包赤心道:「何嘗拔去?」余大忠道:「西老兒不去 了麼?」包赤心道:「現在雲平嶺,浮金使人往來必由之地,若盤詰出底裡,不便 更大。」余大忠道:「有廉妃於中保護,大事無礙。」包赤心道:「主上他事可以 含容,這私通外國的事,豈能寬恕?」余大忠道:「所言極是,願速代劃良策。」 包赤心道:「此刻卻容易。

現在百結關大夫缺出,意中可有腹心奏明調補,攔在雲平嶺之前。大夫可修函交伊 ,囑誡浮金,有饋送人來,凡物件文書,盡行留下,將此函著原人帶去,庶幾無失 。「余大忠道:」有門生前天送禮拜見,並青貝百枚,托我轉致。「包赤心道:」 可是獨孤信天調回管鱷群關的衛國?「余大忠道:」正是。「包赤心道不暇接:」 他向來目中哪裡有人?若不是看大夫面上,久已叫他回去。今來的禮,定有所求, 可將數年缺少的補全,再來見我。「余大忠道:」他無別事,久謀復管關務,或管 玉砂岡。往日事看我面上,叫他再加百枚青貝,不必提罷。「包赤心道:」今且使 暫守百結關,他有我們二人,還怕無好缺麼?

但系一件,鱷群關此刻不能允,玉砂岡猶屬可圖。「余大忠道:」這個自然,而今 砂缺勝於關缺,既由鱷群撤回,有西老兒倔強,如何圖得!且便酌相商。「包赤心 道:」西老兒所惡,玉砂岡亦難急圖。「二人入席,只見家人奔來報道:」二老爺 同包少爺北山觀獵,遇虎追狼,二老爺驚死,包少爺被狼衝墜山岡而斃。「包赤心 放聲慟哭。余大忠勸道:」生死有命,著人去收殮,不必哭罷。「包赤心收淚道: 」若前日非西老兒所阻,余至忠守修翎郡,包萬象住匯源城,斷無此慘!「余大忠 猛然道:」有了除西老兒的計了!「包赤心道:」莫非如此如此麼?「大忠搖頭。 正是:欲除朝內賢良相,須使心中深險謀。

不知是何奸佞計,西庶長果否陷死亡。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卻說包赤心聞余大忠說有除西庶長的計策,欣然問道:「莫非使之為武元衡麼?」 大忠道:「他系文武全才,年雖老,刺客誰能近得!」包赤心道:「然則是謀盜兵 符,用符生故事麼?」余大忠道:「更不妙,廉妃豈肯為此?且主上英明,素重這 老兒,若系朋謀害殺,究問起來,我們何樣過?」赤心道:「此外則不知有何妙策 ?」大忠道:「今太醫施博濟系我提拔他的,如西老兒病發,只使諫官石可信奏言 雲平嶺少有良醫,庶長無人診視,請著太醫往雲平嶺朝夕調治,庶幾速痊,得以早 早回來辦理朝務。主上自然依允。我再叮囑他暗使寒涼丸散,將痰結實閉塞,哪怕 老西不死!」包赤心起身道:「殺之無跡,這個主意極好。」說畢別去。

不覺又逾兩月,探得西庶長痰症大發,余大忠立刻使家人密請石可信到來,叮囑如 此如此。石可信連連打恭道:「敢不竭力仰體恩師?明日定有佳音。」余大忠道: 「此事成功,賢契之勞非淺。」可信稱謝而退。

次日大忠命家人請施博濟來,照會這般這般。博濟道:「門生有錮鎖丸,服下胸寬 膈暢,七日之後,漸漸閉錮,無藥可開。」余大忠喜道:「此法更妙,初到勿用, 待回來時再與他服,連過都推得乾淨。」二人正喜歡不了,只見石可信來到,笑吟 吟地道:「恭喜。」大忠道:「看賢契的音容,知已妥當。」向博濟道:「施大夫 作速回家,恐主上見召。」可信道:「卻非施大夫。」余大忠驚道:「如何不用? 」石可信道:「門生原請著施大夫前往,主上已允,不息顧庶長奏道:『所言極是 ,但不應用正太醫,只須院副安萍前往診治。』主上點頭,召安大夫擇期起程矣。 」余大忠道:「好事又變卦了。」施博濟道:「這場功勞,可惜被他奪去。」大忠 道:「這安萍最可惡,素恃技藝,從不到我門上走走,豈能托他心腹?」石可信道 :「安萍自幼便好驕傲。」余大忠道:「賢契可代籌劃良謀,必須籠絡入彀方好。 」石可信抓頭呷嘴,想道:「有了,今日是安萍父親安逸生辰,恩師可備厚禮,趁 他此刻在朝送去。安氏素貧,未有珍貴之物,定系權存,既然收下,安萍回家再退 還也就遲了。到來謝時,婉婉囑托,自不能推辭。另著心腹監往同行,看其行止, 庶無更變,而功可收。」余大忠稱善,命取紫貝五百枚、明珠百顆,盛作兩盒。石 可信道:「可將明珠減去數顆,紫貝另易好食物更妙。」余大忠道:「有理。」乃 除下明珠二十一顆,將紫貝另易梨棗二十枚。

這梨棗產於太極洋雙珠島內,初時朱紅,後則雪白,長如梨大而止,因核是棗而形 似梨,故名梨棗,味極鮮談,為果中上品。當日餘大忠指問石可信道:「這樣如何 ?」可信道:「非恩師府上,焉得有此佳品?只是便宜他家了。門生也要嘗嘗。」 乃取下一枚。余大忠笑道後便自到安萍家來拜賀,次命將禮送入。自己先歸,家人 旋復道:「安爺朝上未回,盒俱存下。」余大忠喜對石可信道:「恐是上鉤也。他 學問是真的,有病請看看,亦不能辭了。」擱住二人歡悅,再說安萍生來有癖,最 愛山水,不圖仕進,四方島嶼遊歷大半。嗣因母病,始潛究醫理,晝夜精研。

三中母病痊癒,為父母俱老,不復出遊,天天俱在城外荒村周流訪病診視。偶然遇 見庶長樊嗣昌掃墓回來,安萍望見,謁道:「庶長將病,願假八十一天調養,方可 消除,否則不救。」樊庶長道:「老夫先將軍當秦暴虐,上蒼以呂易嬴之時,呂政 殘殺更甚,先將軍赤心保秦,奮不顧身,助荊軻以首,所有遺孤,若非始祖盧生藏 匿帶來,宗祧安能至今?嗣後世世屢受殊恩。老夫豈不知疲憊,但薦引正士,猶未 同升,而謅佞小人,連茹並進,憂患方深,雖主上准假,心亦不安。請教除此可有 他途調攝?」安萍辭「無」而別。過了十天,果然樊庶長不能起床,差人屢請。安 萍回道:「往時見其顏色,心血已枯,惟精氣猶存,須靜養精以生氣,養氣以生血 ,今精氣並竭,豈能復治?」第三天樊庶長便死了。因此名重都城。島主召人院中 ,欲加太醫職銜。因施博濟素附余大忠,升為太醫,只以安萍為副。今聞使往雲平 嶺調治西庶長,欣然奉命。島主又使有病妃嬪遍為診視,方令出宮。

安萍到家,將往雲平嶺事稟明父母。安逸道:「西庶長國之賢臣,正宜前往診視。 今各家所送東西汝須記清,勿忘拜謝。」安萍將簿細看,內有餘大忠的名字,細查 禮單,乃系梨棗二十枚,光珠八十顆,驚道:「平素最與顯要少交,余大忠並未通 過聞問,如何收他的?須速查點送還。窺其深心,必系為西庶長。」安逸道:「怎 麼為西庶長?」安萍道:「西、余向來冰炭,石可信、施博濟皆系鄙夫,依托大忠 。今日石可信保薦施博濟前往治調西庶長,兒心甚疑。石可信非憂國之人,施博濟 無緩扁之學。主上已允,後是顧庶長奏換兒去。今突親身恭賀,又送重禮,足見石 可信之奏皆其所使。」安逸道:「我誤也!讓孫兒將梨棗來,問系何名色,告他喚 做梨棗,非尋常果品可比,孫兒丟下,又送幾枚來,我用了一枚,覺得胸膈寬舒, 猶有在此。」安萍命僕婦取來湊齊,計缺五枚,光珠少了七顆。安萍道:「梨棗或 吃下去,珠子難道也吃了麼?」令閤家搜,查出六顆,餘者竟找不出。梨棗照單也 少一枚。安萍道:「兒且去謝他,看有何話說,另作道理。」安逸吩咐道:「總須 含忍,不可躁露。」安萍受教,往余大忠家來。門上官兒道:「請進。」只見余大 忠滿面春風迎下道:「今早方知考先生令誕,欲備微禮祝賀,急切未能,謹具俗物 二事,蒙不擲還,足見目中有弟。」安萍謝道:「夙昔未效微勞,今承厚貺,既不 敢卻,受實增赧。」余大忠道:「接交正長,微物何足掛齒?」引入後軒,彼此說 些敬慕的話。擺上酒來,安萍堅辭。余大忠哪裡肯放?只得入席。

飲到中間,安萍挑道:「萍奉命往雲平嶺,聞西庶長性情古怪,顧公將此好差下照 ,不知大夫可能代謀,另易他人?」余大忠道:「不必另易。西老兒平素輕賢傲士 ,最與大忠不睦,常欲甘心於彼,太副此去,如能代為舒怨除患,富貴共之。」安 萍道:「萍力難操刀,有負所委。」大忠呵呵笑道:「醫生殺人要刀何用!只須將 寒熱虛實互相顛倒,比刀還快哩!」安萍道:「這個不妙,若讓君臣使佐評論起來 ,即難逃謀害之罪了!」大忠道:「太副果然迂直,而今有幾個說真方、賣真藥的 ?」安萍道:「願大夫指教。」余大忠道:「今訪有錮鎖丸,凡是痰症服之,初時 舒暢,七日之後,漸漸結緊,仙方難救。今命門穎藏在身邊,只作太副家人隨往雲 平嶺。可先代其寬胸利膈,將辭別時,再用此丸。使之服下,即速回都,彼病發作 ,亦莫能怪到太副身上。」安萍笑道:「這個落得效勞,既不污萍之名,又可仰報 厚貺。」余大忠大喜。安萍告別,大忠送出,並問行期。安萍道:「後日可以動身 。」余大忠道:「諸事心照。」二人作別。

安萍回到家中,細細說與父親聽。安逸埋怨道:「醫事如何行得,不該應承。」安 萍道:「並非真受其囑,此刻畫之何難,但恐另換他人,庶長必為所害。兒想下大 夫駱燾系西公之堂甥婿,秉性謙退而有肝膽,與兒交好,此時且緩通知,待動身之 後,大忠等自不提防窺探,父親可請他來,密將情由說明,囑暗修書,交庶長府中 老誠遊巡星夜送去,或交顧庶長使人前往。西公接知,自然不吃丸藥也。」安逸道 :「也只得如此。」正在家中料理,只見家人說道:「有餘府門子儲位在外伺候。 」安萍出廳,儲位向前叩頭稟道:「小的上人命余過來服侍。」安萍道:「勞爾, 成功自然有賞。可將己事辦辦,後日來同起身。」儲位道:「小的行李都擔來了, 並無做事。家爺吩咐,只在這裡,毋許走動。」安萍道:「更好,就在門房內住罷 。」儲位答應。

第三天起身,路上逢山玩山,逢景玩景,五天方到雲平嶺。

先使通報,遂進帥府,西庶長迎入。安萍欲行參謁,西庶長扶住道:「山在此與邊 帥職分相同,太副乃系天使,豈可過謙?」安萍道:「萍父親忝庶長教,既系晚輩 ,更當如此。」西庶長辭卻再三,方受半禮。坐定,西庶長道:「蒙主上鴻恩,勞 大夫遠涉,但賤恙痊癒,可以勿藥。」安萍道:「奉命而來,自應診視調理。」西 庶長道:「平素最不喜藥,尤怕吞丸散。太副美意,請診診脈罷。」安萍道:「病 雖暫愈,而根未除,猶須調治,免得時發。」西庶長道:「如此,請妙劑。」安萍 立下方子,儲位接去。西庶長道:「且住,老夫性最愛潔,凡藥非親手炮製者不服 ,可將方子來。」儲位站著,安萍道:「囊內各色,俱系揀選道地,接法炮製,極 其精潔的。」庶長叫家人於儲位手中將藥方取回,送往衙內,再問道:「太副還系 即動身回都,抑或憩摘數日。」安萍道:「既奉命而來,自應俟候痊癒。」庶長道 :「但此地系軍機處所,恐防洩漏波累,請往玉筍峰書院住罷。老夫不克奉陪,得 罪容後負荊。」乃命鐵柱偕往。

安萍出得儀門,儲位稟道:「奉命理當時刻在此。」鐵柱道:「你可曉得重法從事 麼?」儲位駭得不敢出聲。隨到玉筍峰,看那石色皎瑩,約高五百餘丈,屹立嶺間 ,宛如玉柱。因其四面俱有曲徑斜階,儼如筍籜,是以呼為玉筍峰。上有三清觀, 左旁丹房寬敞,西庶長改為觀海書院。安萍等陟到門前,只見北邊羅列數十軍士替 換。望那石壁,原來玉筍東北邊,有三丈寬闊一塊晶光如鏡,照見海洋,愈遠愈清 ,艘船行動,望之如在目前,因此名為縮地鏡。安萍也向前觀看,軍士抽刀在手, 躬身稟道:「將軍有令,毋許閒人窺望。」安萍乃止。

鐵柱將他們送入院中,即在外坐著,裡面另有軍土承應,需用物件俱全。安萍問道 :「那鏡子看得多少裡數?」答道:「東北各島面,西南無遮擋處,皆歷歷在目。 」安萍道:「真稀世之奇觀也。」暗問儲位道:「爾可有什麼妙計?」儲位道:「 西庶長斬釘截鐵,這黑臉鳥好系強盜形像,如此嚴肅齊心,有計也無使處,倒不如 早些回去,免得犯了軍令,送掉性命。」安萍道:「所見甚高,但早回去,勞而無 功,未免慚愧。」儲位道:「包大夫詭計極多,叫家爺與他商議,另用計罷了。」 安萍道:「是極。」到第三天,安萍請鐵柱進院道:「煩將軍轉達,庶長病症既愈 ,無庸不佞居此,意欲回都覆命。」鐵往道:「待在下使軍士通知中軍轉稟容復。 」鐵柱出去,儲位道:「好嚴格也!都中那個衙門不曾見來?」安萍道:「內文外 武,此地為東邊都總會,嶺外各處大小城邑營塞,俱受節制,所以威嚴特甚。」少 刻,鐵柱進來道:「相爺此刻無事,請太副相會,軍士肩與請上。」儲位正欲隨行 ,鐵柱怒道:「你這瘟鳥,難道也要同庶長說話不成!若非隨太副的,叫爾看劍! 」叱令鎖起來,待回院再放。

卻說安萍進到帥府,庶長迎謝道:「深荷福庇,種種得罪,前服妙劑,痰始順利, 此後當用何藥,並祈指示。」安萍道:「已妄擬有湯頭,必須靜養,方獲奏成。」 庶長道:「何也?」安萍道:「痰因火結,水因火固,必須靜養以生水,水生氣, 氣生血,血盈氣壯,痰於何所藏避哉!」庶長道:「妙論希聞。

但朝中近事,太副所知,余、包結黨於朝,惑亂廉妃於內,幸主上仁明有素。今聞 浮金新得一將,武有項籍之力,媒有先軫之能,朝野無出其右。老夫想田氏既任燭 隱,揀撥賢才,運籌治理,今復得此人,我國豈能安枕!又諜得雙龍、天印二島勤 於揀拔丁壯,未必不生事端。老夫所以請外補者,綢繆預備耳。近時探巡接踵訪來 ,知道浮金朝夕訓練,早晚自必興戎。

太副回國,可與顧庶長言之,囑其勿得疏忽。「安萍道:」領命。就此告辭。「西 庶長道:」不便久留,恐都中病民懸望,備有微物,聊表寸心。「安萍視之,乃是 二端冰蠶繭。安萍道:」無須此物,請易自貝百枚,紫貝十枚,勞役送到寓內。「 庶長解意,命另易來。

安萍作別,回到書院,儲位見著大哭,問知緣故慰道:「且忍耐他。」只見軍士捧 盤呈上白貝紫貝道:「庶長爺爺傳命,殊勞太副遠涉,具上微儀,勿怪輕菲。」安 萍道:「蒙庶長厚愛,圖報有日,恕不告別了。」將禮收下。軍士開放儲位。安萍 命發行李,將紫貝給與了儲位道:「原不收他的,這老兒太吝,爾也帶回去罷。」 儲位都入橐,上車起程。曉行夜宿,三天已到都中。復過命,便到余府。大忠道: 「聽儲位稟過,西老兒頗不在道理,太副也是天使,如何這等怠慢!」安萍道:「 此刻放過,後會有期。」大忠道:「再作道理。只是虛勞太副,統容後謝。」安萍 謙遜別回,家人稟道:「顧庶長夫人病急,請過兩次。」安萍想道:「我正打點晚 上去,他倒來請,好湊巧的事。」便將一切稟過父親,即到顧府來。顧庶長出迎, 陪視過病,邀入書齋,問道:「庶長痰症如何?」安萍道:「未曾到時,先已愈矣 。」顧庶長道:「可有話與老夫說麼?」安萍目視左右道:「無話。」顧庶長使人 退下。安萍道:「西庶長時以余、包朋結為憂,又探得浮金新獲英雄,天英雙龍勤 於訓練,矚庶長預為綢繆,毋致臨渴掘井。」顧庶長道:「西庶長過矣。燭隱雖系 賢豪,西山亦稱俊傑。新進之人,姓紫名督,與鐘、羅之心腹羽黨威敵侯柏彪有隙 ,柏彪雖竄,羅、鐘在朝,附郎子為好,縱有鴻才,豈能大展!況我國亦得古璋, 堪以抵敵。至於雙龍,天印,雖地險兵強,君凶臣暴,然恃騎與船,而攻隘奪阻, 亦非所長,是天英雙龍與浮金殊不足憂。所可憂者,乃國內耳!武士以怠惰為清雅 ,文人以經濟為腐迂,正論讜言,眾共譏訕,是以才能緘默,駑鈍尊榮,雖無浮金 ,亦將自憊。老夫所憂,不在彼而在此,又不只於此耳。且請客卿商酌良規。」命 家人請古老爺。安萍想道:「好兩個賢庶長,所憂確切,何慮敵強!且看古璋意見 學問。」片刻報道,迎入各見禮畢,問安萍名姓,顧庶長答道:「安太副,字伯隨 ,名萍者也。」客卿道:「夙欽台號,今幸獲瞻。

從雲平嶺來,鞍馬勞頓,不卜西公之恙痊否?「安萍道:」庶長有命,申侯客卿, 惟因國事憂慮,恙雖小愈,難免復發,發則愈甚矣!「客卿道:」國事何能去懷, 但不知有何重務,而如此深憂?「顧庶長道:」朝有佞臣,邊多強敵,文官廢棄實 學而習虛浮,武弁疏忽謀略而貪佚樂,難道古公未知麼?「客卿驚道:」何至如此 ?璋雖濫竿卿位,實以客自居,每見濟濟,故未贊詞。「顧庶長道:」雖然濟濟, 卻不多才。西庶長之憂,惟古公可解。「客卿道:」相公有所指教,璋豈敢辭?「 顧庶長道:」而今須使文德端淳,武備整暇,然後籌議其他。「客卿道:」二事雖 難,然其失在上不在下,上果能振其綱,下豈不承其流?聞文士輕經史而重詩書, 館閣以吟詠為高,藝林以丹青為雅;吟詠則趨向清談,丹青則流入纖巧,均與治道 相背弛,無濟於國用。較一切荒工廢農之務,為不覺其禍最烈,尤須先禁之。嗣後 取士,必以經義窮其韞,以博洽辦其學,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風雲、拋掠短淺之 士,始無所安措。似此則非窮經才幹之士不得進,凡詭誕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 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備整暇,非坐談片刻所能定。璋當因刻下時勢,而著其略,呈 閱請正。「庶長、安萍道:」客卿高明,自然切中時弊,當銘之彝鼎,以昭百世。 「二人別去。

次日顧庶長上朝,將「文風淺薄,皆由競騖爵祿、不究道義淵源所致。」並客卿立 議「請禁詩畫之習氣,另易求士之良方」,一併奏上。島主道:「卿意欲如何?」 顧庶長奏道:「士必有賢良之素,博學之實,然後以疑事觀其識,以劇事觀其學, 以急事觀其斷,始進而升於朝。」島主准奏,頒行中外。

顧庶長回府,門役稟道:「安太副到來已久。」顧庶長徑進書房,聞有吟哦之聲, 走到面前,安萍方知。顧庶長笑道:「系什麼醫經,太副如此賞鑒?」安萍道:「 豈但醫經,正系醫國的妙劑。萍今晨往候古公,蒙將所定之《武略》見示,捧誦再 三,不忍釋手,特將草稿攜與庶長推敲。」顧庶長欣然接過,看簽標題「朝謨武略 」四字,內有五綱四十目,其略曰:至德如唐虞,且有歡兜三苗之用武;而況邊疆 接壤,等於秦楚吳越者乎!此尼山垂訓,足兵之所以不容緩也。

乃竊位之徒,惟知沿習偷安,而謂兵法為鄙事,坐使鄰國昌熾,君殆身危,不亦卑 賤之甚耶!此治國之道,不可不急究也。其道維何?惟立於不敗之地,先為不可勝 而已。

凡大綱有五,首曰修內,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臨敵,五曰還軍。其目又各有 八。

修內:一日任賢。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務無窮,非擇賢而任之,身雖極憊, 心雖極瘁,漏誤益多。任賢者,非徒雲任之而已,必信之專,而毋掣其肘;責其大 而不苛其細,收其成而不求其速。且賢士之進退,不獨敵人之所窺,而動止實關國 祚之存亡。一賢任,則諸正士進,而不肖者遠矣。移風易俗,服敵安民,孰有過於 此者哉!

二曰重農。重農之道在於黜技巧之民,絕娛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織不得 衣,則游食之民,無益之工,莫不盡歸農桑。西山東海之曠土,莫不辟墾。則人人 皆有恆產桓心,雖遇水旱饑謹,不為大害;即奸豪竊據,煽惑居民,必無捨生產之 樂而蹈萬死之途以應之者。安民弭亂之道,莫不由此。

三曰慎刑。慎刑者,非省刑之謂,毋失出入之謂也。

失出,則奸滑漏網;失入,則良善遭殃。均為不慎矣。必須明審適中,使受者無怨 ,聞者無議,始為得之。若一動重桎梏,輕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過者,畏刑甚於 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繼而拒捕,大而嘯聚負偶,費糧勞兵,滋釀大患,可不慎乎 !

四曰薄賦。窮奢極欲,雖盡天下之財猶不足。抑私養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餘。百 姓足,君孰與不足?富在百姓,雖有凶荒,不煩賑濟,可免流離結聚,所省極多。 若厚斂者,民出其十,而上所得不過二三,然民積蓄御荒之具,已告竭矣。饑謹之 年,雖加恩發賑,君出其十,而民所獲惟二三,與其進出皆虛,曷若藏予百姓之外 府!薄賦養民,誡保國消亂之正道也。

五曰敦禮。禮者,人君之所以維國,上下之所以為家,士庶之所以分別者也。其欺 君於國者,皆由不明禮義。故素有桎,使民浹於肌膚,論於梏者,致敬禮義而平為 常,然後舉而投於危亡之地。吾知其必以復招歸,而不退避矣。

六曰養士。天之生才有限,必育之有素,培之有方,使之優遊,習練以成其才。猝 然有事,指而麾之,必能感恩竭力,發憤酬君,庶無匿乏才難之歎。若平居漠不關 心,突然有變,安能得知誰是實學,誰是虛名?既非夙昔所周詳,去取之間難不惑 。且閒時不有解推之誠,尊崇之實,志士未必入彀,托非其人,則敗國家大事,貽 譏於後世矣,豈可忽乎!

七曰辨才。無論才之大小,智之廣微,皆須兼收並蓄而審辨之。苟不能辨其志之所 向,才之所能,雖培養勤切,等於無士。故必詳察其才,可為棟,可為梁,可為椽 ,可為桶,分而用之,自必各稱其職,寧可才過於任,不可任過於才。蓋梁猶可為 柱,而以椽為棟,則立見其摧推傾覆也。

八曰除異。凡民之性,常難定而易亂,奸民之念,每喜異以標新,趨向不一,致治 為難。故凡異言異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惟以禮義為教,綱常為尊,使農安於 田,女安於機,士安於學,工商安於業,各安其事而不遷。為上者尤不可信重異端 ,惟古聖先賢勞瘁憂民之事常時宣佈,使民心肺通達不雍。即有倡亂說於民間者, 吾知聞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驅矣。心一力齊,何使而弗得哉!

理外:一曰謹邊備。雖處昇平之際,而邊備不可斯須廢弛。

不謹,致啟敵之邪心,突有緩急,諸事未修,則邊疆瓦解,百姓羅於鋒鏑,而廟堂 震恐矣。謹者非徒求其名,務須有其實。如城記者修之,濠淤者浚之,車壞者造之 ,馬老者易之,卒弱者練之,吏蠹者誅之,斥堠廢者復之。號令如水流,糧草如山 峙,材料備具,士卒樂戰。敵雖有奸謀,未有不潛消而率服也。

二曰復屯田。凡軍之所重者,莫如糧草。陸運費人畜之力,水載多風火之虞,輕截 橫邀,為禍極烈,昔之遭此而覆亡者,昭昭可鑒。欲杜其害,英若屯田。邊多曠土 ,土可分耕,非僅足食,旦深其溝,澮以諸水,取所起之土以為堤,使敵車騎不得 馳驅,步兵之便地也。置兵於農,國無養兵之費課,士卒兔饑謹之憂,寇雖大至, 自各顧其家業,必死爭而堅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三曰禁軍需。有一物而須數物以成者,數物不產於一 處,自必兼收而後能成。有 一事而須數事為用者,數事不集於一時,自必廣采而後可辦。凡視國外之所少者, 必加收防,勿任趨利奸徒偷漏,而戕我也。敵或少糧食,或少銅鐵,或少物料,或 少膠漆;或少硝黃,或少方藥,或少圖書,或少譎士。凡軍需之所急者,定百計以 求之。吾預塞其途,使彼無所得,安能猖獗乎!

四曰安遠人。凡土地雖有山原澤島四方之殊,以乾坤之大父母視之。萬國萬姓皆吾 之同胞,豈可不保其命,使樂其生乎?但地極曠遠,性極不齊,雖欲安民息兵,非 可猝能也。必德政之所化,仁聲之所及,使由邇至遠,從風而靡,變其殘暴之性, 非惟不敢驅兵犯境,且免四方鄰國操戈,赤子各安其業,而無橫死之苦。即有猾敵 欲亂邊疆,雖解仇結約,吾知其百姓鄰國之心,必不能齊,所謀立敗矣。

五曰慎取與。邊疆小國之背叛,大約非在廷者貪取之不已,則在邊者苛責之無厭, 使彼不暇供命,積怨為怒,而以我貪鄙不道為口實,連衡四鄰,同力擾邊,漸次至 於不可制優,其釁實由自起。待小國之道,其來則答之,去則任之,不貴其所產, 愛之如子女,防之如虎狼。若此,而邊境小國猶生事者未之有也。不第勿取,而與 亦所當慎。

酬賜之數,國有常典,固不可減,尤不可增。初增之,彼以為榮而悅矣;繼而不增 ,則漸至失望怨生。既增於東,不得不增於西,增之復增,何所底止?迨後而悔, 不已遲乎?何不慎之於早也!

六曰練士卒。士卒雖有恩以養之,若不訪延巧技精藝之師以教焉。雖有百萬,等如 嬰孩,固有忠君滅敵之志,其如力不從心何!故訓練之道,不可不急講也。無論明 師隱者,羽士緇流,軍民人等,有一技之可法,一藝之便捷者,皆禮而聘之,以教 眾士。而士亦相其才,因其勢,分為數類,則習熟易,而功有成。手足疾便者,目 明心巧者,身長足高者,肌體肥大者,各視其形之所便,散而習之,集而較之,其 精者獎賞而鼓勵之,使人人爭練,師師盡能。

復教以獨自成陣,互參成陣之法,而以仁義驅之,可卜所向無敵矣。

七曰隱諜。兵家之利,惟諜最廣,用諜最難。雖昇平之世,亦不可廢。諜為國之耳 目,國而無諜,猶人之無耳目,豈能免傾危顛蹶乎!惟廣擇忠志之士以使之,不但 多方以隱之,使敵不覺,且使此諜不知彼亦為吾諜也。凡諜得事件,審之於理,度 之於勢,斷之於心,驗之於素,而諜事之虛實真贗,莫不盡識。用之久,則敵之聲 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詐,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賄交,察其動靜,而知其心臆 ,揣其言論,而知其叛服,非諜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制敵之道,攻心為上。心者,所以取智謀,主決斷也。心既受攻,則智 謀亂而疑惑生,雜而不可用矣。

攻心之術,惟奪其魂,破其恃而已。其所依以取計諜者,吾去之;其所任以為心腹 之忠智者,吾間之;其所賴以為軍資者,吾耗之;其所依以為唇齒者,吾解之。凡 其所恃,吾皆先機而陰敗之,雖有奇才之士,亦不能為之謀矣。

出征:一曰正名。名不正則曲直不分,戰士之氣不壯,而敵反得以詭詞,談其黨, 激其眾,以惑鄰國之耳目,非計之得也。將出征之際,必先明其曲直,論其是非, 將敵之罪暴白於四方,使聞者皆發忿同仇,而敵之羽翼軍民皆生愧赧。仍使辯士歷 使於敵之四鄰,申明大義,以解其朋黨,絕其救援,則未戰而敵已屈矣。然必敵有 悖逆不道之實,微者吾張之,隙者吾顯之,虛者吾實之耳。若敵原無過失,兵端實 自我開,而復加以惡名,則我驕彼憤,我曲彼直,益敗之道也,慎之,慎之!

二曰職能。用人之道,必使各盡其能。凡可用之才,鹹羅而致之,毋使有遺才繼敵 之失,則庶幾焉。智者使之主謀,果者使之參議,博者使之主使命,勇者使之率士 卒,仁者使之主財谷,信者使之司賞罰,廉者使之撫殘憊。才職相稱,士志各安, 行軍之本不已固乎!若惟重親親,不務尊賢近愛是用,能才散失,自且不保,安得 而制敵耶!

三曰士志。凡三軍之志,不獨使其不生二心,奉令克敵而已,必使其知敵人詭譎誘 騙之詐,而不為所惑。平時敵示利而誘我者,將固知其謀,而因之以取事矣。而於 追奔攻圍之際,得勢之時,敵每多方使計以娛我士,或棄金銀貨物於路上,或散騾 馬牛羊於道旁,或出婦女,或稱投降,軍士見利動心,失於紀律而敗事者,何可勝 數?必須預為開導,使士遇此,咸知為敵之毒計,倍加警聳,雖百誘不從,而愈慎 愈奮,則厥功可成矣。

四曰親信。將吏稱職矣,士卒習精矣,而將吏不知體士卒之情,士卒心拂將吏之意 ,未有克濟者也。必也使將吏之於士卒,猶父母之愛其子。使士卒之於將吏,猶嬰 孩之親其母,童子之信其師。愛而不驕,信而不犯,則指臂之勢成,雖屢歷困危而 不變。

五曰備要。國不可一日無備,何待出征之時而始言備要乎!不知平日之備,備其大 略,此時之備,務必周詳。

或有一事未備,或有一處未備,而為敵所乘,變起於毫末之間,禍生於呼吸之頃, 雖有長鞭,不及馬腹,苟不加詳慎,則大事敗矣!所謂要者,糧草也,輜重也,火 藥之所也,樵牧之地也,常行之要道也,不行之小徑也,關口津梁,城廓隘塞,以 及斥猴諸事,平日雖有防備,此時更加嚴密,庶無遺漏耳。

六曰養氣。人所以戰者,氣也。氣盛則一可當百,氣衰則未戰而膽早寒。必先蓄養 其氣,使之常盈而不虧,屢用而不竭,則無鈍兵挫銳之失矣。蓄養之道,結之以恩 義,勉之以忠孝,勸之以爵祿,使士感恩義之厚,慕忠孝之行,榮爵祿之顯,雖欲 氣之不盛,不可得也。

七曰選鋒。羿之教射,秋之誨弈,妙在自悟,得在專心。教誨雖同,精極迥別,不 加剔選,則過與不及,混亂不分,強者奮勇,弱者不繼,兩俱敗矣。必選其最精者 聚為一軍,分為四隊,豐其糧餉,令驍勇熟知陣勢軍形地利之將分而統之,猛若疾 雷,速若飛電,以為戰酣沖堅橫突陷陣破強之需,及肘脅緩急之用。必分為四者, 循環不窮而合亦易也。懦弱之卒,心常恃此,戰力必倍,不輕敗矣。

八曰嚮導。山川險易,將雖知而未必詳,圖雖載而不能盡,非訪之熟游熟處者,不 可得而悉也。嚮導之用,非惟知乎地利,並欲知乎人和;某地為某賢人之所宅,某 處為某猾徒之所居;軍由其地,賢者敬而禮之,猾者聲而誅之。敵國人情,聞風思 慕矣。某城敵軍資之所藏,某地敵咽喉之要道如何?軍資之城討取之、毀之;咽喉 之道潛奪之、斷之。敵國軍心得信落膽矣!皆嚮導之功也。然誤信虛,而以為誠實 而受欺者屢屢矣。必也兼聽廣訪,參平素之間諜以決之,遠探近審以驗之,使能者 監焉,不可任其脫離,不可使知吾實事。成功之後,則計其功,大而爵祿,小而財 帛,始酬而歸之,庶不致有誤也。

臨陣:一曰詳察。敵國君臣之賢愚,將之才否,卒之強弱,糧之多寡,平居雖知之 ,至臨陣之際,猶不可忽而不復察也。察其何者為堅,何者為瑕;贏者可是真贏, 壯者可是實壯?將吏之心和與不和,士卒之情洽與不洽,皆須計而知之。其堅者柔 之,瑕者陷之,羸者待之,假壯者擊之。

將吏不和,士卒未洽,急攻之;將吏和,士卒洽,緩圖之。

智勇精銳氣勢,俱勝於我者,詐以驕之,而激勵將士,待其隙以乘之。苟不究其虛 實,遇敵浪戰輕爭,歷久而不大敗者鮮矣!

二曰相地。相地者,相彼此營陣之地也。凡營必擇高陽水草足用之地而處之,毋居 幽囚危陷之地,恐受圍塞難出也;毋居草木叢會之地,恐火攻也;毋居卑下之地, 恐水淹也。凡左右前後遠近,山川村舍、林塹寺觀之可藏兵者,必細搜之,遠候騎 ,通防守,情隊伍,禁妄行,使奸細無由入,此營之大略也。陣地必後右高於前左 ,形分而勢連,險布步,易布騎,進退俱生,無所阻礙,利過半矣。

三曰風向。搏鬥之際,風所關於成敗最大,順風不加力而倍疾,逆風雖奮勇而不能 如常,又有塵埃損目塞鼻之患,可不審乎?未陣之先,當審風所從來,敵向我背, 則正陣以擊之;敵順我逆,則旁趨以致之;不為我致,則堅忍以待之,以精騎繞出 其後而擊之。敵眾我寡,則利奮擊於風晦之頃;若我眾敵寡,敵乘陰晦而來,則以 小騎出擊,或突其肋,或陷其背,或往或來,疾若飄風,使不能測,目眩心動,則 反為我所亂矣。只可分軍追擊,慎毋以大軍輕出也。

四曰分合。能合而不能分,謂之孤軍;能分而不能合,謂之散卒。散卒心力不能齊 ,孤軍一敗即瓦解,皆大忌也。

當分則分,當合則合,細察時宜,寡則利合,眾則利分,亦難執一。分合之道,分 不乖於合,合不背於分。若手足之伸屈,稟於心而不亂,斯為得之。陣後之遊軍, 行營之探候,此則必須分者也。戰時奇兵之外,大兵須分為三,以循環迭進接戰, 則我之氣勢不窮,彼之精銳已困矣。

五曰敗愈奮。勝敗雖兵家之常,然而敗者必謀之不藏,算之未善,備之未周,皆將 之過,豈可以為常乎!雖節制之兵,恩信素洽,不幸而敗,根本未傷,人心尚固, 猶不致渙散難理;然須自引其咎,自責其罪。將吏士卒之受傷者,旦夕親視之,調 藥以治之,善言以慰之;未傷者,論以『君恩之重,敵之不足畏,死裡求生,以雪 恥立功』之道,庶幾愈憤愈壯而可用。若推過於將吏,以刑戮為威,則人心離而不 振,愈不可為矣!其有實違節制而致敗者,則又不得姑息而濫縱也。

六曰勝愈慎。戰而數勝,敵未剪滅,安知非詐以誘我?即是實敗,其羽翼尚存,餘 孽未盡,正用謀之秋,角計之候也。敵為吾所敗,其恨必深,其心必合,其力必齊 ,其謀必密且毒;吾之防備周遍,猶恐有忽微,意料所未及者,若驕而惰,則敵更 易乘隙而入矣。以深恨之心,合而齊力,以行密毒之謀,當之以驕惰之卒而不危者 ,未之有也。必須處勝之後,而如敗之初;處敗之際,而如勝之始,自然用而不窮 ,久而益壯矣。

七曰善久。兵道貴速而惡久,速則所省者多,而無疲挫之失;久則所費者廣,而多 縫隙之虞,此世所共知者也。

然不能速而必求其速,不可不久而必不欲久,則系自蹈於敗亡之道也。如敵守一要 害之城,城高峭堅厚,池深闊迅險,糧足材備,軍民心一,而將賢能,無間可乘, 力攻則徒損士卒,終不能濟,捨之必滋蔓為亂;此則非足我軍需,固我營壘,防備 周密,絕其樵采,斷其外援,而使敵糧盡潰散不可也。烏能速而不久乎!故事惟在 因時,不可泥古。

八曰毋暴。夫兵之出,原為除暴止亂。既已獲魁首矣,其士卒皆天之赤子,無非為 嚴刑峻法所驅逼,非樂荷戈拒命也;則當釋而歸之,諭以仁義邪正,令其轉相傳佈 ,則俱為我所用,而未服者,皆解體矣,若恃兵力之盛,思昔爭命拒戰之仇,怒以 盡殲之,既乖出師之義,且失人心而干天忌也。故入敵人之城,其先世有功德於民 者,必訪而存其祀,立賢者以繼其後;除虐政,誅邪辟,選賢良,興教化,貨物無 取,秋毫無犯,始不愧為仁義之師也。

還軍:一曰推功。平亂旋師,安民定國,雖不為無功,然皆國家之運昌,將士之竭 力,吾何功之有!即率眾運籌,有所勤勞,而使吾率眾運籌者,則君相也,其功亦 當歸之君相,吾何功哉!還軍之日,必以運籌歸之君相,竭力歸之將士,立繳印劍 ,話淡退處,庶無虞主不賞之功,且杜讒猖之口而全身,以備朝廷之緩急,不亦美 乎!其有伊周之任者,又不在此論矣。

二曰賞勞。憑功之大小,為賞之輕重,固為不易之道。

然旋師當先恤死事之家,後方行賞,庶忠魂目瞑。若死者有功,則以其功倍賞其父 母妻子;其子孫有堪任者,則以其爵祿爵祿之;子孫稚幼未能補授,即以祿給之; 則死者無憾,而見者必格外感奮,後逢邊事,將士自絕內顧之憂,而拚命無前矣。

三曰安吏。人之才能各異,心性未必皆同,於行賞之後,必當諒其才德,可任則任 之,不可任則養之。如心性貪而機智調者,雖可治一時之兵,難以治長久之民。若 使之治民,必致違悖,按法則傷功臣之心,而緩急乏可用之才;原宥則廢國家之法 ,而貪墨增有恃之膽。故曰養而勿任也。如情性貞堅,素懷忠孝,才可服眾,才能 理劇者,而置於閒散之地,不有才難之歎乎!故必詳於審量,安之各當,而後為無 失也。

四曰祟儉節。用愛人之道治國者,不可斯須或違,豈待還軍之後,而始及此乎。蓋 禍害多息於勤勞,而昇平每流於逸縱。或溺於聲色,或荒於苑圍,或陷於田獵,或 淫於台觀,或惑於異端邪說,習以成風,上驕下怠,民脂漸罄,倉庫漸虛,怨亂漸 起,國之危亡,皆胎於此。惟心乎保民,而以儉為務,則私慾消而不長,善念生而 不窮,邪臣詘而不伸,民風還古,世道復淳,雖追三代之治不難也。

五曰修城壕。夫城壕者,國家之捍衛,萬民之甲冑也。

隨圮隨補,隨淺隨挑;牆隙之樹木,每月必削鏟之,處處皆成金湯矣。或平日失於 葺理,崩塞狼藉,非大工不可,其興工作不於豐年之隙,則於歲歉之時。年豐物料 不昂,歲歉伕役易聚。若不於旋師之後,節儉之秋,而整理之,待寇起而始治,則 征役廢農,人民震恐,敵隱胄入,無由得知,自亂之道也。城堅池深,民心有恃, 寇至捨此而去,則有後顧之憂,攻圍則頓挫於堅城之下,其利最廣,慎勿忽也。

六曰實精練。軍士精銳矣,不能免於病廢老死。且太平之後,兵雖習練,多事飾觀 ;是以有兵之名,無用之實,使當強敵,未有不敗者。急而召募,則不能盡究所從 來,且性情不相通,足步不相應,危傷不相恤,皆兵之大害也。或有敵人潛來應募 ,而表裡合應,其禍尤凶。故雖止戈之時,而訓練萬不可疏忽,務使有實用之技, 隨缺即補,勤於教練,互相比較,相親如骨肉,相護如手足,有所使用。朝令可以 朝齊,暮令可以暮集,較臨湯而始揚沸,何啻天壤之懸哉!

七曰修教化。凡民逸則忘善,忘善則惡生,此理勢之所必然也。故尼山於庶富之後 ,而即以教繼之,誠所不可緩者也。教化之善,無過禮樂詩書。敦禮樂而說詩書, 重賢良方正之舉,使民知所趨向,一而化十,十而化百,以遍於四海。然必在上之 君子,持之堅,行之實,品為眾所服,民為德所感,始可熏陶入彀而向化,君子之 德風,小人之德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先哲之言,豈有欺哉?

八曰任廉潔。多難之秋,非才無濟於事,故常重才。

承平之際,則須才德兼優,否則寧才不足,而德有餘。若誤任一悖德之徒,則夤緣 之路開,籐連蔓引,忠良退於郊野,貪鄙遍於民上,倚官長之威,恃奸權之庇,而 濟其無厭之欲,剝膚吸髓,賄寵媚權,小則荼毒州邑,大則怨騰四海,雖有善者, 辦無如之何矣!故才過於德者,養於閒散之地;而親民膜者,必選德優,尚節義, 勵廉恥,禁邪說,誅異端。農隙則興文講武。率天下之民,入於太和之中,不亦幾 於至治與!

此五綱四十目也。雖不足以盡治兵之能事,然謹慎周密,時宜之大略,則已括矣。 欲窮幽極妙者,可探索於群書。

顧庶長看畢,歎道:「言淺意深,實此日對症之妙劑也。

治國尊此,永無喪亡之虞;將兵守此,豈有不勝之理?老夫當即奏之。「安萍別去 。乃令人謄清,復入朝,問宮門太監道:」主上現有何事?「答道:」閱本已畢, 在熏風樓午睡。「顧庶長道:」覺未?「答道:」適見宮娥傳取雪藕,想必了。「 顧庶長道:」煩奏顧復有本。「太監入人啟,出來道:」請無逸殿見駕。「顧庶長 同行到時,島主問道:」卿有何本?「顧庶長將所繕呈上,道:」今古客卿籌國, 著有《武略》,實切目前時勢。

臣特奏上,請頒賜文武諸臣,使各盡其職,不致倫怠驕奢誤國。「島主親接看畢, 道:」言切近而旨長遠,非深於經濟者不能奏,請頒之文武諸臣。所見極是,可增 設遺才科,以收羅眾土。凡文士於經義、錢谷、兵農有一事超群者,武士於智勇、 器械有一件出眾者,不論軍民人等,每歲四月投名於通政司,造冊呈覽,分發庶長 、元帥二處考驗。俱著卿總理。「不說顧庶長領命退朝,辦理頒發。再說余大忠、 包赤心正議西、顧二相掣肘,忽接頒到《武略》,相與誦畢,知系客卿所著。余大 忠道:」議論平淡,半系前貿唾余,有何奇妙?「包赤心道:」應變無窮,自在臨 機能依此平淡,即可漸臻於奇妙矣!「大忠道:」安得籠絡為我腹心!「包赤心道 :」若得此人,西、顧不足慮也!但彼位居客卿,而性又不趨榮利,如何籠絡得來 ?「大忠道:」舍妹年已十六,猶未選有佳婿,古璋亦無室家,足下可為作媒,如 事得成,即可漸次收羅也。「包赤心道:」我正忘之,非此才即不足以配令妹,我 且邀安萍同往去辦。「余大忠道:」太副是其相好麼?「包赤心道:」安萍雖然與 我等往來,猶未可深信其心。我每密使察其蹤跡,卻與他人無交,昨日見往古璋府 ,是以知其親近,攀彼同行,諒有裨益。「余大忠道:」安太副善為說辭,自無不 成人之美,得之同行更妙。煩為致意。「包赤心答應相別,到安萍門前,找人問知 ,答道:」出城未歸。「包赤心回家。

次日,安萍回候。包赤心請入書房坐定,問道:「昨日出城,可有親聞?」安萍道 :「聞得浮金威敵侯相彪被竄飛沙島。」包赤心道:「此事久矣。」安萍道:「卻 未聞他事。昨自郊外回來,知大駕枉顧,有失迎迓。」包赤心道:「緣太副新獲密 友,弟欲煩介紹,是以趨候,不卜肯先容否?」安萍道:「惟與古公究討銅人穴道 ,問之所疑,今已正其八九,大夫正宜燮理鑽研,奈何及此小道?」包赤心道:「 醫國醫人,原無二理,豈有善醫人,而不能治國者乎!此太副之過謙也。昨實因余 大夫囑托,故來奉攀。」安萍道:「所委何事?」包赤心道:「余公有妹,年已及 笄,工容言德,天生絕好,聞古公未有室家,欲委作媒,赤心因素未親古公,難於 唐突,特薦太副先容,余公甚喜,囑赤心轉托,務祈起駕同行。」安萍道:「大夫 下顧,豈敢托推?但萍有誓在先,並不與中媒等事,請另用能者。」赤心笑道:「 太副誤矣,作媒乃代才子佳人配匹,系五倫之大要,並非如世俗之狂言謊語。若人 人如太副,難道使男女白合不成!」安萍道:「大夫所見,何嘗非是,奈性各有僻 ,萬難改移。天下男女雖多,作媒者亦不少,缺我一人,亦無關緊要。」包赤心道 :「既如此,太副同去,不發一語何如?」安萍道:「遵命奉陪,莫怪緘默。」乃 同到古府。

客卿迎入坐定,安萍閒口無言,包赤心忍不住說道:「赤心等知客卿中饋尚虛,訪 有賢淑,才貌相當,而且門楣正對。」客卿接口道:「國喪仇存,流離異域,憂慘 方殷,即無室家,亦不敢及此,況有妻有子,虛勞大夫費心。」包赤心道:「復仇 固重,宗祧非輕,上國既有兵亂,安能保其必全?或不存留,則於孝道未免有虧。 」客卿道:「凡事雖在人力,而成終屬天心,天不絕吾嗣,子自應存;天果絕古氏 ,雖再娶,豈能拗天,徒為非議耳!」包赤心欲再開口,客卿道:「璋言既出,斷 無不信之理,日後志就,自來奉托。此時大夫勿虛逼也。」安萍無語,赤心轉面視 之,安萍道:「如此且緩,我們告退。」包赤心只得起身同別上車,到余大忠家來 。大忠道:「既勞玉趾,又費台心。」包赤心道:「怎料這廝堅辭已有妻子,隨說 隨辯,並不放絲毫隙縫。」余大忠道:「足下曾否言及大忠?」包赤心道:「看他 開口拒絕,再說出尊名,更不雅觀?」余大忠道:「如此可惡,待我尋事難為他。 」包赤心道:「難,難,難!」余大忠道:「何難也?」包赤心道:「主上信之如 神明,愛之如骨肉,如何難為得他!」余大忠道:「尋難辦的事與他辦!」包赤心 道:「亦屬無用。春水河之乾涸,玉砂岡之亂雜,歷來為國之病,彼俱談笑而讓顧 定之。近文風衰弱,遽返端厚之體;武備荒疏,又著《武略》之謨。國家諸事,尚 有難於此數者乎!」余大忠笑道:「有,足下僅以此之為難,而我視之卻易,其權 在彼,得以安閒籌畫,另有權在人者,被安得而為之?」包赤心欣然就問。正是: 難才雖索奇難事,識廣何妨淺識謀。

不知所說系何難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卻說包赤心欣然問道:「究竟你有何等難事,可以受彼無權,願聞其詳。」大忠笑 道:「此刻且莫說,日內自然曉得。」包赤心想道:「是了,莫非隅上麼?」大忠 道:「然也。使彼智力相持,我等坐收漁翁之利。」包赤心喜道:「我正忘卻古家 ,古家看爾如何了。」三人同行出門,大忠獨上朝去。

安萍途中別了包赤心回家,懷著狐疑,恐余、包探訪,又未便往客卿府中照會。正 在躊躇,只見駱燾進門,安萍大喜道:「來得好也。」駱燾道:「何事見教。」安 萍將余、包主意形情細細告訴,欲煩轉致客卿,使之防備。駱燾推辭道:「素未登 顯要之門。」安萍道:「此皆國之大事,何可漠然!且昔時曾托寄信,致使西庶長 防備,勳勞已著史冊,今為何推諉?」駱燾道:「兄有所不知,西、顧二庶長與弟 原屬疏戚,惟不常往來,前時蒙囑,兄已遠去,弟勉代老伯修函遣投,非弟躬詣也 。」安萍道:「清高切忌太孤,凡利濟之事,尤須贊助。今賢弟既不肯往,相煩回 宅代萍作書,速致古公如何?」駱燾道:「此事我不再推,嗣後勿以俗事相強。」 坐下問些常事,而後立即修書,命童子送到古府。

且說余大忠上朝,到挹露樓見駕,謝賜《武略》。島主問道:「議論可好麼?」余 大忠奏道:「國家當興,天賜奇才輔佐主上。歷來莫可伊何者,皆設立良規,省費 無算。臣雖不知兵,以春水河、玉砂岡而論,自然切中款竅。」島主道:「今五風 島進有華雛,卿可觀之。」只見小監提著水晶籠,約徑尺寬闊,內中有墨鳥一雙, 小巧玲瓏。來到樓前,見樹木有含蕊者,有已開者。島主親手揭起閘門,放出一隻 ,昂立籠頂,延頸而鳴,聲音抑揚,滑滑瀝瀝,若有百千轉折。

渾身毛片抖撒開來,五色光彩,燦爛耀目。凡含葩之花,陸續齊開。華雛振翼嚶鳴 ,斜穿顧繞,所過花枝,小瓣紛紛離落,並無半片著地。歌停舞畢,仍然飛到籠頂 ,惟見簇三堆花瓣。

籠中之鳥,劃然發聲。只見瓣漸縮小,華雛早露,花瓣俱入於五彩翎下,彩翎又漸 縮入,色仍轉元,依然一隻小小墨鳥,自投門入。籠中者,渾身俱轉瑩潔,白毛與 水晶無別,飛出直入花叢,立於最高枝顛,舉首長鳴,清啐如笛,身大腳高,與鶴 相似。忽見花內如旋風捲雪,紛紛俱向華雛身下尾上裹來,華雛鼓翼庇之,鳴罷收 身還籠,翎內隱隱各色花心,馨香滿溢。

余大忠讚道:「異哉!」島主道:「此雛不飲不食,一歲一 放,便免饑傷,能辟 惡毒蟲蟻。」余大忠道:「不僅供玩,且有大益,真系奇珍。曾聞百煉關產百香駒 ,今此華雛實堪匹敵。」島主道:「何為百香駒?」余大忠道:「此物獸身而禽毛 ,其行甚速,過於奔馬。週歲之後,翎毛長成,風起飛去。蓄之者歲,再去其長翎 。三歲後,即不復生矣。凡花放時,眠於茵莎之上,張開毛羽,翕收芬馥。遍身十 二翮,分貯四時花氣,芬溢充滿十丈,直待新蕊將放,宿香始消。」島主歎息道: 「此聚香駒也,產於木龍嶺石板崖,亦不常有。將其翎翮置茵褥之下,能醒痿痺, 而今更莫道矣!」大忠道:「去年主上曾將四關委庶長、客卿,未知如何回奏?」 島主道:「迄今未復。」大忠道:「四關實心腹之患,不似浮金等處,西庶長反置 度外。有人斟酌,驁桀之勢釀成,將來貽害非淺。古客卿具如許大才,應請趁早著 其專辦,不然,他時四關齊心並力,如韓、趙、魏之分晉國,悔將何及!」島主道 :「卿言甚善。」乃命侍監勞崇,召客卿到清寧殿。

島主問道:「前以四關,煩卿籌劃,未知有妙策否?」客卿奏道:「各將之來由情 形,臣雖知其大概,而一切仍須訪詢的確,策尚未定。」余大忠道:「惜大忠無才 ,不然一見勝於百聞,往而觀之,自可因形勢以措置。」島主道:「客卿肯為寡人 行乎?」客卿道:「上命豈敢不遵!但願寬臣銜勒,使得便宜行事。」島主道「閫 以外,卿俱主之,寡人弗與聞。」客卿乃謝恩,出朝回府,家丁呈書稟明,開函看 畢,知系安萍照應,投爐焚去。門官報道:「顧相爺到。」客卿出迎,顧庶長問道 :「聞先生奉命注視四關,豈不中了奸人之計。」客卿道:「奉命辦事,不知何為 中奸人之計?」顧庶長道:「先生辭婚,大拂余、包私意,故薦巡四關,系借悍將 之刀以殺先生也!

何不邀彼同往?「客卿道:」同去反多瞻顧,不如獨行為便。「顧庶長道:」願先 生小心。茲有《邊記》一冊,乃四關歷來情形及各將心性,請存覽之,以定先後所 宜。「客卿喜道:」承教。「庶長別過,客卿令召募車伕,有能推五百斤、行八百 里、熟悉本國風土人情者應募。當夜詳讀《邊記》,知四鎮緣由底裡,酌定先後。

次日,有農民揭召請見。客卿視其人,身長八尺,方面微鬚,自言姓平名無累,能 推八百斤,日行八百里,熟悉地利人和,願得青貝百枚,唯命是聽。客卿如數給之 。平無累領去,片刻復人,稟道:「車已齊備,請即起程。」客卿命家人搬出行李 ,交平無累,也不帶跟隨,便出門上車,命往東南進發。離黃雲城,逶逛行去,晚 來投宿。

次日,見山徑險隘處,俱砌有未碉。客卿問道:「可知立於何時?」平無累答道: 「樊庶長所設,上置車輪飛雷等件,有警則近民共登而守。」客卿歎道:「可謂盡 心王事矣!」平無累道:「雖然盡心,卻也有過。」客卿道:「何也?」平無累道 :「家人瞞著,常多索詐婪貪,四關之不供稅,豈獨權幸罪也!」客卿道:「樊庶 長豈容縱家人苛勒耶?」平無累道:「非容縱也,知之而惟驅逐,未聞重懲,群小 不懼,後來皆傚尤耳。」問罷,客卿又道:「汝素做何生理?」平無累道:「惟知 農與御耳。」客卿道:「御術何如?」平無累道:「不疾不徐,心閒力逸,千里獨 劍」客卿道:「西庶長家人如何?」平無累道:「西庶長待下太嚴,受贓無論多寡 ,皆以軍法從事,雖犯者絕少,然不可為訓。」客卿道:「為什麼?」平無累道: 「有其德方可用其嚴,不然必死於小人之手。」客卿道:「西庶長之德如何?」平 無累道:「所入俸祿,盡分以周急,進任之初,即慎其選,有功必賞,是以重刑而 人不怨耳。」客卿道:「顧庶長如何?」平無累道:「顧猶樊耳。」古璋道:「包 、余若何?」平無累道:「蝮蠆之群,安有善類。」客卿道:「古家如何?」平無 累道:「更甚於顧。」客卿驚道:「職處問曹,從何索勒?」無累道:「正為此耳 。當茲未與事之時,見士聲色,已有庶長門官形狀,將來豈不更甚!」客卿笑道: 「還朝當易之。今奉命往視四關,汝意以為當怎麼辦?」平無累道:「顧庶長精詳 國事,聞與會議,豈無成竹?」客卿道:「雖有所見,汝試亦為籌之。」平無累道 :「可用者用,不可用者除,所難者在通明關耳。然龍遜勇而寡謀,其子智而多力 ,實非有心叛逆者,皆為權幸所誘,如能伏通明,諸處自可措手矣。特牛市乃大忠 之姻婭,苟剛為權幸之外府,彼有恃而無恐,自不能不動斧鑿耳。」客卿點頭,問 道:「晚矣,離宿頭遠近?」平無累道:「到八□猶有三十里,過八□便系通明。 」客卿道:「黑矣,如何得到?」平無累道:「前系東南大路,平坦好行。」乃將 扣袢重緊,軸上加脂,執定雙竿,兩前三卻,殷殷直往,如馬奔馳,耳內若風雨之 聲, 霎時已到八□集,下車投宿。

次早清晨起來,只見店主呈柬稟跪道:「有通明鎮將龍遜請安,在外伺候。」原來 龍遜初接飛報,知客卿巡察,便礪兵秣馬。及聞單車而來,始放下疑懼之心,與於 龍街計議,先以禮迎,即試其才,如無實學,然後執而辱之。是以特至八□迎接。 當下客卿道:「傳來。」店家出去,只見一個彪形將官進來,濃眉大眼,闊嘴方頤 ,於階下參謁。客卿進步扶起,攜手上階,道:「有勞將軍遠涉。」龍遜躬身答道 :「客卿為天降大賢,末將雖聞駕巡四 部,因未知先到何方,是以接遲,望恩寬 耍」客卿道:「巡視乃問邊方疾苦及各鎮將軍數年阻抑,如苛小事,是重擾也。」 只見外面四個將官捧盤膝行,直至階前。龍遜下取呈上,客卿道:「無庸,可將回 去。」龍遜道:「粗率菲芹,望賜加箸。」客卿不拂其意,膳畢出店,只見夾道俱 跪著戎裝將軍。客卿向龍遜道:「甲冑之士不拜,今行此禮,將軍之過也。」平無 累叱道:「免!」兩邊班聲如雷。上車行過八□集,到富源河,前面已系排華嶺。 只見頂巔有如包裹,一球一球,自上墜下。

平無累問龍遜道:「龍將軍,此何物也?」龍遜笑道:「末將犬子龍街等戲耍。」 車到嶺下,卻是一群十餘歲的小兒,捆紮齊楚,分列兩行。

有虎翼狼頭字樣兩竿領幡。一個童子執著令字角旗居先,率眾伏跪路旁,稟道:「 通明關孩兒軍士迎接客卿。」平無累道:「免!」龍街領群兒齊起,如飛向前上嶺 ,將旗三搖,結成一 陣,到車前跪稟道:「小卒龍街,請賞賜陣名。」客卿看那 陣形如魚,大頭猛嘴,尖尾勁翅,氣勢雄強,陰系鯊魚,乃道:「變。」龍街執旗 ,入陣移動,變成參差橫形,旁銳如斧。龍街出來,客卿叱道:「變。」龍街又入 陣,將旗招展,周巡出陣。客卿看形,彎環如虹,又令道:「變。」龍街將旗一卷 ,陣即收聚,團結如盤。客卿道:「變。」龍街將旗三展,變作一 字。客卿道: 「再變。」龍街擺旗,復變初形。

客卿道:「止於斯乎?」龍街道:「止於斯爾。」客卿道:「此陣七十二變而成飛 龍,又二十四變,始得翔鳳。今才五 變,乃方圓曲直說之初,奈何說止?」龍街 道:「請示如何破法?」客卿道:「陣者,活法也,止如山嶽,不能動移;動如風 雨,不可遮遏。須制之使呆,然後能破。破鯊魚當用四軍,一掣其尾,二絆其翅, 以一自口中入,分穿腮出,而截其腰。

破接蟹,須用三軍,二軍掣制其敖,勿沖其旁,一軍擊其腹。

破長虹,惟剪其中。破老黿,不可入腹,惟用一軍攻其前遊兵,周圍邀截。帶魚者 ,長蛇也,首在陣中,尾居陣外,須用三軍,先用強軍擊尾,其首即至救護,旁出 強軍迎其首,密使騎兵截其項,項斷,陣方能破。

龍街驚訝,跪下道:「今日始聞仙論,從前俱謂無敵,望客卿將全陣變化俯教,沒 齒不忘。」客卿笑道:「請起,些微小事,何必如此?」龍遜道:「陣能入否?」 客卿道:「軍士皆國之爪牙,何必自傷。」龍街向龍遜道:「父親不必持疑。」龍 遜亦喜。

龍街帶著平無累御車,入通明關來。但見峰巒端聳,拔秀非常。客卿疑龍街文武兼 全,回頭問道:「可善詩文?」龍街忸怩道:「人素遠冊籍。」客卿道:「厭棄書 卷,安能與古為徒!既欲學陣全法,不通文義,郊何縷分瑣解?」龍街道:「小人 生成愚魯,猶不足奇,合關無識字者。胥役先以通明為最,後來突然盡行糊塗,所 以胥役皆募他方人氏,不解到此逾時亦漸昏憒,化為強悍。」客卿道:「怪哉!此 處可有善堪輿者?」龍街道:「無。」龍遜道:「關內從前人多財寡,有胡堪輿先 生謂厭波河來源太直,興工築起半壁,至今賴之,家戶不致饑寒。」客卿道:「離 此若干途程?」龍街道:「在天椽山下,約遠二里。」客卿道:「且去看來。」龍 街道:「請歇息再去。」客卿道:「不必。」龍街乃推車出關,龍遜指前石壘道: 「此即系胡先生所造。」客卿命過石壘,見單峰入漢,名曰天椽,兩旁重疊排列如 矛如箭。客卿道:「速將所築拆毀,定主文風興盛。移此石塊於下流五里,堆作夾 礅,自可免於貧寒。」龍遜不解,客卿道:「有此秀峰秀水,而築壁以阻斷之,偏 遏清貴吉流,使自亢入,自必文衰武暴,若不拆毀,定多凶亡!」龍街道:「是啊 ,歷歷按之,諸有名者,皆非善終,得毋由此?」龍遜命軍士立刻動手拆除。

客卿回關,龍遜父子恭敬不暇。住過兩天,見其心誠,問龍遜道:「將軍知過麼? 」龍遜躬身道:「惟求指示生途。」客卿道:「無他進表,請貶貢稅如初。主上寬 宏,自不加罪。」龍遜稱謝,令記室具稿拜本,自貶請罪。客卿問關政及各屬事務 ,不合義者,悉令去之。終朝談忠論孝,龍遜父子感化服輸。遂後,乃出《陣圖》 《藥方》各一冊示之。龍街驚喜,如法揀選,修台齊全,晝夜鑽研,理勢未通徹處 ,求解全悉。

及至二十五天,走本將官方才回來,奉到恩命,前事免議,小心供守。龍遜父子大 悅謝恩。客卿起身往百煉關,龍街告訴龍遜,欲隨行親炙。龍遜只得此子,雖不能 忍,因見客卿賢而多才,實心敬信,割愛允從。龍街收拾行囊,出外吩咐虎翼狼頭 將士。二軍哄然。有隊長命余先、余佑等請道:「眾軍受小將軍恩教,情同父子, 今小將軍獨隨客卿,使眾何歸?」龍街道:「我豈肯輕捨諸卿,因學問淺薄,今欲 隨天使以求教益耳。」隊長道:「眾軍亦願為天使執鞭,辛苦無辭。」龍街道:「 此事我不能作主,須稟請示,再看如何。」大眾道:「求小將軍善言。」龍街應諾 ,入內稟請。客卿允從。乃使兩軍治裝,每五 人同一車,一千人共用二百輛,半 日俱齊,護擁出關。

佘先領狼頭在前,佘佑領虎翼在後,往西南進發。龍遜步到青蛇嶺,平無累稟知客 卿,辭使回去。一行經由赤尾坡,沿路均系組壁丹崖。望見紫驊嶺,頭北尾南,形 勢超躍,直似天馬騰空之像。緩緩推上嶺巔,視南邊復有中紫騮嶺,小紫駒嶺,本 國東西形勢了然在目。遠近山岡備極萬狀:北邊峰嶺尤峻,連障交巒,入霄撐漢, 目不能窮;南望槽湖,汪洋浩淼;北望京城,岫裹峰包;西望老人峰,拄杖僂立; 東望鳳翅鋪張,奇觀難捨。

下嶺過老人峰,行五天,到百煉關,卻繫個大峰,形如老猿,腳底系深溪。關居山 隈,回望老人峰,在紫驊嶺下,正如老者欲上騎的情景,馬亦有受勒之勢,不似赤 尾坡奔騰形狀。

龍街道:「楊昆如何不迎接?」平無累道:「守將如此,關可襲而取也。」客卿道 :「且速進關。」平無累先行,驅兵趨到,守軍放下閘來,平無累大吼趕上,雙手 托起,余先領軍如風而入。平無累低頭閃進放手,掣出雙劍,呼喊上城。譙樓兵丁 ,駭得飛跑。平無累將鐵閘盤起,後軍盡入。

只見楊昆領兵前來,龍街呼道:「平將軍不須動手,楊將軍可快迎接天使。」楊昆 見系龍街,大驚答道:「天使何在?」龍街道:「車中不是麼?」揚昆看見客卿, 慌棄戈下騎參見。

客卿躬身扶起道:「聞將軍原是正人,因為賊所誘,誤獲重愆,而今持兵拒戰,卻 是何理!」楊昆赧顏答道:「素性愚闇,誠如天使所諭。今聞有兵,不知何處來的 ,是以荷戈問訊,懇天使原有。」客卿道:「原系分內之事,誰能責汝!但兵已入 關而始知,成何將體!」楊昆唯唯,隨進營門。

客卿點視軍將,見眾將官俱有不平之色。客卿問道:「驍將可俱驍勇麼?」有個名 喚閻長的答道:「敢請命試。」龍街怒其無禮,正欲喝叱,只見平無累稟明客卿, 下來道:「何樣試法?」閻長道:「十八般武藝聽點。」平無累笑道:「個對個試 ,無甚意味,饒爾們十將,我只單身耍耍如何?」閻長道:「須稟天使。」平無累 道:「請。」閻長向前躬身稟道:「平爺藐視小將等,言以單身敵十個,器械無情 ,理當求示。」客卿道:「器械無情,難免傷損,不用器械者准。」閻長退下。

平無累見營門外左右俱有金角端,足高三尺,每個約重七 八百斤。平無累向前提 起一個放下,道:「你們來看!」諸將雖然吃驚,閻長硬嘴道:「原說單身敵十, 這角端難道十人抬不起麼!」平無累道:「抬抬看。」閻長等五人同前用力抬起。 平無累道:「好,再來。」又雙手升高放下道:「學這樣子。」閻長等十人齊上, 亦升高起來。平無累道:「好!」乃左手撩衣,右手擎起,繞營回來放下道:「請 。」十人招呼舉起行去,奈手力腳下不齊,未曾移動十步,早將角端拋落。閻長腿 遭壓倒,血流滿地,大叫一聲,昏迷不醒。

客卿取出靈丹,命將腿捆縛起來,用童便將藥化開灌下。

喚楊昆責道:「似此庸材,如何使充驍將!令營內軍道,無論將官軍士,有二人升 起角端者,補充。」將士得令,紛紛前來試手。升高者只有十二個,皆是軍士,查 點姓名,曰:童微、隆達、吳淇、越豐、乜瑩、曾柬、茅游、蔚然、饒拱、晁照、 犀利、辛獒。令將素習兵器使驗,眾將領命,各呈所能。客卿見俱精熟,命盡補驍 將。

忽見閻長喊道:「好也,好也!」□轆起來。眾將道:「快謝天使仙丹。」閻長慌 慌叩頭。客卿令原來十名驍將,均補軍士之數,待立功時再行升復。又責楊昆道: 「有才如此,而使沉埋,顛倒極矣!」楊昆道:「驍將俱系公舉,小將並無偏愛。 」客卿道:「什麼公舉,不過系夤緣!爾只顧徇眾,那管政務?

設有用時,豈但送他性命,敗誤國事非淺,爾的身家安能保乎!「楊昆叩頭稱謝, 客卿命收檻車。在關上耽住五天,訪民疾苦,俱訴稱楊昆愛惠。乃釋出檻車,去職 銜,仍使極領關事,有功再復,獲罪即誅。楊昆感服。

客卿起身,欲往淦中關。楊昆稟道:「請先往滋榮。」客卿道:「何也?」楊昆道 :「今有滋榮關牛市,使人送書,約末將同心舉兵,殺往京城,中有包、余內應。 小將蒙天使指醒,豈敢隱匿?請乘牛市備尚未全,迅往平之!」客卿道:「如此足 見將軍向來為人所誤,請問貴關所產軍需何件?」楊昆道:「槍鋒箭鏃銀籐,著肉 斷筋草,各處皆取於茲。」客卿道:「可如此如此。」楊昆領命。客卿吩咐平無累 ,又呼十員驍將前來叮囑。

留下平無累,自同龍街,帶童微、茅游起程往淦中。百煉軍民將士奔送,無不泣下 。

客卿由方中阪直行太白山,上送琴嶺,五日到天乙巖,瞭望淦中關。龍街指道:「 關內似有排陣之形,想必操演。」客卿道:「此處離彼約有若干路?」茅游道:「 自峰上至腳下十里,再進至關內三十里。」客卿道:「可在此山隈中住下。」龍街 稟道:「小將請先暗入關。」童微道:「須同茅游去,他的表兄盧鹹家在關內,同 去自免盤詰。」客卿依允,分付小心。

茅游叫眾軍將所帶銀籐俱拿出來,裝滿大車,同龍街挽推往淦中。到得關前,守門 將士盤詰,茅游答道:「百煉關來賣銀籐者。」盤詰的道:「投誰行內?」茅游道 :「向來俱系托竇門表兄盧鹹貨賣。」盤詰的道:「原來系盧鹹的表兄弟,離百煉 關幾日了?」茅游道:「六日。」又問道:「天使可好麼?」茅游道:「愛兵民如 子弟,闔關歡悅。」又問道:「可曾動身來?」茅游道:「聞說起程,想亦將到。 」盤詰的道:「不錯,爾今銀籐來的甚好,可速同盧鹹貨易。」茅游謝道:「如果 得價,夥計們改日奉候。」盤詰的戳上盤清戳記,二人直推進關。

卻說淦中鎮將苟剛,平素自持才智,心懷覬覦,結好三關:牛市乃勇猛之夫,彼即 極其諛美;龍遜紀律嚴肅,彼外加尊崇,內實忌之;楊昆土產富饒,彼則時使饋遺 ,無而皆有,器用犀利,糧食充足。西庶長出駐雲平嶺,更坦然無忌。及聞客卿巡 邊,又接大忠書囑,愈加暢懷。探知龍遜歸正,楊昆受檻,吃驚道:「古璋系什麼 三頭六臂、七心八膽的人,這般利害!」即刻通知牛市,關內安備周詳,只待到來 戰鬥。這晚巡視回衙,登樓飲酒畢,忽見草場火起,數堆皆著,慌發令箭命游兵撲 息,毋許出聲。守關者不得救火,下班軍士各守要路,嚴查奸細。且說龍街、茅游 進關,到竇門行內,盧鹹出差離家,夥計迎接。二人住下,周圍看過。晚來將銀籐 解開,用火鍛煉。

原來這銀籐初時色黑有光,後復變白,燦爛如銀,其輕如竹,軟如繩;惟於火上烘 鍛,始堅如鐵,以水浸二日復軟。然火候未到,則不鋒利而易卷;火候過足,則性 烈而易折。凡看火候,最為緊要,細校可為弩箭,粗干可為槍矛,老根可為鞭鑭。

當下茅游代龍街選得兩隻細的,鍛作雙槍,自選粗的鍛作鋼鞭。已是二更時分,出 門觀看,並無人行,乃藏好器具,踅到草料圍中,取出發火筒,每堆各於上風安入 ,點著緩線,仍然回到行內。閉戶仰望,霎時滿天通紅,人聲嘈嚷,乃湊勢同持器 械,開門奔關。途中行者卻少,走到路口,見有數十搭鉤軍士,鞭打槍刺,直向前 行。旁邊突出兩隊遊兵,緊緊裹祝二人相倚,盡力衝擊,奔到門邊。龍街敵住後兵 ,茅游打開大鎖,童微等接個正著,齊擁入關,兩隊追兵不曾放走半個。

只見苟剛率親兒軍,橫著狼牙棒,飛騎衝來,撞見童微,兩下並不搭話,棒搠往還 。童微力敵不祝苟剛看見乘車指揮者,料是客卿,乃丟了童微,斜刺裡驟騎飛到, 舉起狼牙捧。

童微先見苟剛不戰而去,料其必犯客卿,便徑奔車前,苟剛恰到,急舉搠迎捧,力 太猛,將搠打斷,童微持著搠柄架攔。只見佘先領軍圍擁將來。

苟剛見勢,急忙殺出,正撞著龍街,舉棒便擊。龍街雙槍架開,回棒又到。戰有數 合,龍街左槍逼開狠牙棒,右槍刺去,正中苟剛,大叫敗下陣去。余先開弓發矢, 正中肩後,苟剛忍痛加鞭欲逃,龍街取出金錘,策馬迫到,飛擊打翻下騎。眾軍士 向前捆縛押回。龍街復舉槍同茅游往衙中殺去,餘弦將親兒軍殺得七零八落。客卿 見苟剛已擒,傳令「首惡已獲,與諸人無涉,不得亂殺」,鳴金收兵。龍街等已入 衙中,聞得金聲,即屯紮以待。

客卿到來,時將天亮,擊起集議鼓,眾將官陸續俱到。客卿將簿點視,諸將內除殺 死七人,仍有十名因傷重不能前來。

又有一名苟誼不到。客卿查問,隊頭稟道:「苟誼現在獄內。」客卿問故,隊頭道 :「苟誼系苟剛族人,因見所為非禮,泣諫數次。苟剛令其往結西北漠漠等島,再 三不從,苟剛大怒,革其官祿,幽於禁中。」客卿道:「此賢者也,引入。」隊頭 與苟誼道明緣故,苟誼向前參見。客卿扶住道:「足下以忠義為心,真堪師法,如 何為此形跡?」苟誼道:「天使天才,誼願泥首久矣,今日幸逢,安敢負其素志! 」客卿再三不受,行賓主禮,攜手出牢。

到衙來,見苟剛披髮垢面,縛在定魂樁上。苟誼不忍,跪下懇求全其首領。客卿道 :「此系國法,璋不便作主。」苟誼道:「天使雖謂苟剛有逆意,卻未見有反形, 寬之不失為罪疑惟輕之意。」客卿道:「自有調處之法,本應在此梟示,足下既諄 諄代請,惟有解到都中,聽主上定奪。」乃命押上囚車,苟剛解下定魂樁,見苟誼 尊榮,已檻往都,忿恨氣結,登時斃命。客卿道:「雖然已死,典刑難廢,斬首揭 示三天,然後拖埋。妻子從寬免議。」令訖,再與苟誼坐定,問道:「不佞將往滋 榮,足下有何高見?」苟誼道:「牛市素性狂獗,久有無君之心,今聞三關俱定, 其心懼而慎,其謀險而急。為今之計,不可從內出,必須從外入,可免沿途隘塞暗 伏之謀,且突然臨之,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客卿鼓掌道:「妙裁,妙哉!璋即動 身,淦中諸務,敢屈足下辦理。」苟誼道:「素不諳臨民,請另換能士,誼願隨往 滋榮。」客卿道:「現在乏人,視今左右無出足下上者,幸勿過卻。況前亦系朝廷 臣子,並非苟剛之屬,奈何避小嫌而罔顧國事!」苟誼不能推,乃權領關事。

客卿次日將軍分為二陣,凡著傷者,俱令坐車,使童微率之,用天使旌旗,由內緩 行;自率龍街、茅游帶著勁軍出關外。由度周谷一路進發,過豪豬溪、陽權湖、陽 光潭、瑤光渡,到牛尾山,連夜行到關前,方才六天。

卻說牛市不比三關父子相傳,乃系自他本身逆起,生來力太,能於陸地行舟。本性 許氏,產時居近市集,以市為名。世業種植,因年荒,投充滋榮卒伍。鎮將牛伍山 ,見其勤勞有力,用為親軍,嗣又認為義子,故改姓。牛伍山甚愛厚之。

牛市得意,便交朋結友,軍中奸徒皆為之用。後隨牛伍山出獵到大種坡,逐出一隻 斑斕大蟲,見牛市在前,情急便撲。

牛市撩衣側身,左手按住項,虎不能動,用尾掃來;右手削折尾根,抓住項皮,執 著虎尾,翻異回來。伍山大喜。牛市四顧無人,行到伍山面前,將虎望身上拋擊, 伍山驚倒。大蟲得脫,也不暇咬人,拚命奔逃,左爪踏在伍山面上,頭顱已碎,眉 目嘴鼻糊成一餅。牛市乃追向前,擒著逃虎。續有兵將趕回,圍住牛伍山之屍。牛 市假哭,將虎拿到,揮起右拳,也將頭顱打碎,用車載牛伍山屍首並虎回關。

眾人感歎,牛市猶然涕泣不收,將士謂系真心,都來慰勸。首將黃健道:「各關不 奉法度,已經有年,牛將軍又無後嗣,誰能承事?牛市既系義子,又多勇力,相應 立為關主,未知諸公如何?」眾將道:「所議極是,誰敢不遵?」牛市便主滋榮, 自謂無故。他通好各關,交結外島,欲待西庶長沒後,再行舉事。當聞客卿巡行, 接得余大忠密信,乃暗使刺客於沿途守待。不意先往通明,後聞龍遜、龍街歸正, 猶笑其怯,而疑非真心。隨又寄書饋送,請余大忠、包赤心從中掣肘。並送士儀, 修書與楊昆,叮囑相機擒除,求其資助器用。又使人照會苟剛防備,毋使生還。後 探得楊昆受縛,苟剛戮屍,復於來路水草之中,俱暗置毒藥;山林沿澤險隘之處, 亦用埋伏,各事停當,專待客卿入來。

當時接得楊昆回書,極言「不意天使徑到,未及防備,忍辱含羞。今送上鯊皮五十 挑,斷筋草三挑,箭簇二十二挑,槍頭三挑,銀籐二十二挑,以添資用,求為報仇 雪恥」。牛市照數點人,見挑夫俱極壯健,因營內兵士大半分去埋伏,欲留在關上 使用,便與押解官道:「楊將軍托我代他報仇,所來人眾,俱應在此聽差,功成自 有重賞。」押解官答道:「遵令。」牛市安頓停當,探子報道:「客卿人眾於某日 自淦中起程,將到烏牛嶺。」牛市正欲率領兵將憑險截殺,忽接苟剛兒子苟秘飛密 報,言客卿分軍為二,一由關外、一由關內前來夾攻,內外俱預防備。牛市驚道: 「這古璋狡詐,明自內來,暗由外人,攻我不備。今既已知,那怕他到!」正欲抽 兵埋伏關前,報到「天亮時分,忽有兵眾千餘,屯於對過雙眉塢下,不知系何處來 的」。牛市道:「實在迅速,但猶欠調度,誤將奇兵作正兵,待我先行掃去,然後 再除關未晚。」命取披掛、抬器械來。親軍取出烏金盔甲,抬出雙股大叉。牛市結 束上馬,帶著許古、棣恭、黃尖三將,領兵出關,直向塢內殺來。正是:強兵遇著 強兵,猛將恰逢猛將。

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糊塗偏偏選將才

卻說牛市領兵率將,直到雙眉塢前,打算手到擒來。不期官軍俱收斂、養息氣力, 嚴守山口。牛市暴跳,終不得手,天晚只得回關。接連五天,俱領眾軍終朝百般辱 罵,激將,均無收益。

這日,客卿令茅游迎敵,龍街掠陣。茅游使兩桿月牙槍,騾馬向前。牛市使黃尖接 戰,黃尖舞動雙鞭,飛騎殺來。兩下不問名姓,戰到三十餘合,茅游拖槍敗走。黃 尖隨後趕來,茅游認得真切,翻身用右槍當心刺入,黃尖使雙鞭蓋下,不期左槍又 自旁刺來,黃尖急閃時,已將眼眶劃損,翻身落馬。茅游復向咽喉一槍,結果了性 命。牛市見黃尖已死,舉叉馳向茅游,牛市接連三叉,茅游招架迎住,龍街趕來迎 住,茅游腿上已受叉傷,茅游忍痛奔回。

牛市、龍街戰到五十餘合,客卿見龍街敵不過牛市,乃將紫銅如意揮起指去,佘佑 領三百虎翼兵如潮湧出,許古、棣恭慌引兵趕到救應。客卿復使如意揮開軍鼓,吹 動螺角,虎翼軍分而為二,左軍攻內,右軍應外。牛市雖不怕龍街,然亦莫能急切 取勝,又見眾軍裹來,恐防圍緊吃遭暗算,便虛使一叉,回身衝出。佘佑在旁望見 ,便取出牛筋弩,搭上銀籐箭,認定發機,正中牛市左腿。龍街兩邊混戰,牛市雖 勇,已著傷,怎當這邊軍士一個個精強矯捷!許古、棣恭哪裡救護得來?正在危急 之際,尉悅引生力軍下。客卿見牛市強悍,不能就擒,恐多傷兵士,乃命鳴金收兵 。

牛市亦退回關,視傷處,雖不甚重,鏃有毒,口青黑,忙用藥水刮洗,靈丹調治。 遂令召回伏兵休整,並齊集家將,商議道:「古璋將勇兵強,難於驟滅,惟有暗襲 ,方可獲全。明朝我領軍挑戰,許古引五百軍士從左脅夾擊;尉悅引五百軍士搶塢 ;棣恭選二百精騎,單乘空捉古璋。各宜盡心,不得有誤。」諸將得令。

再說客卿當晚安排,次日清晨,先到關前周視,只見女兒牆邊有人叱道:「誰人大 膽,敢來窺望!」客卿仰視回營。牛市已率眾出關,列成陣勢。但見塢內清淨無聲 ,少刻炮響,諸軍齊出。牛市直取龍街,戰住不放;許古從左脅撞來,茅游迎敵; 尉悅直奔塢內,餘弦接住混殺。棣恭見客卿持紫銅如意觀陣,兩旁並無將士,心中 大喜,引騎飛來。將到跟前,見客卿上坡而逃,棣恭連連加鞭追趕,看看將近,忽 然馬腳軟陷,天崩地塌一般,棣恭同軍士俱跌入坑中。牛市見棣恭全軍遭陷,料無 生機,心內驚慌。龍街等勇氣倍加。許古遭到佘先飛鏢,忍痛逃走,反將自軍沖亂 。

牛市見勢已敗,收兵回關。龍街等不捨,緊緊迫來。牛市單身接戰,讓將士先返, 舞叉獨自殿後。忽然眾軍擁住不行,關門已閉,牛市大驚,忙自前來看時,只見楊 昆的押解官撫著女兒牆道:「素聞將軍英勇無敵,如何連輸二陣?數百弱兵猶不能 勝,貽笑殊多。將軍可掃清敵人,小將即開門迎接,如不能剪滅,有何顏入關乎! 」牛市聞知,又羞又怒,憤懣率軍回 身復戰。龍街呼道:「天使憐汝等倦困,許 令少歇。」牛市雖不覺勞,諸軍鬥過半天,又饑又疲,聞得憐之,使暫歇息,誰不 喜歡。令方傳遍,塢內突出數百兵,輕裝軟載,各持刀斧,衝殺過來。這邊歇息已 定,血脈尚未回復,雙腳俱不能動,二千餘軍,無不受傷倒地。許古、尉悅俱往山 上奔逃,茅游等各認追擒。

惟牛市憤怒,挺戈衝突,兵卒當之者,莫不傷殘。直到下午時分,衝出重圍,見關 內有數十將士前來接應,牛市道:「眾軍可先歸,我再去斬將。」只見那押解官荷 戈說道:「勸將軍莫作如此想了,趁早肉袒負荊,猶可保全性命,若仍執迷,誰從 同受叛賊之名!」牛市道:「爾莫管閒事!」押解官道:「楊將軍為爾所誤,我須 擒綁,以贖其愆!」牛市大怒,舉叉就打,押解官以戈挑開。二人在吊橋邊往往來 來,戰過二十餘合。龍街趕到,將擒將鉤拋高擊來。牛市不知何物,掃隔,爭奈其 上共有三十六個天罡鉤,左邊雖然掃開,右邊已被鉤著,方來解釋,押解官將長戈 挑搭,臂膊用力,龍街持繩總往後帶回,牛市倒於地上。眾兵向前縛起。

爾道這押解官為誰?就系平無累。當日擒得牛市,即來謁見,客卿慰勞,率眾同進 關來。百姓焚香迎接,代牛市請命,稱其愛民惠眾。客卿道:「愛民乃在位分內的 事,叛逆犯法,不能寬耍今准眾百姓之請,誅其身,有其嗣可也。」令龍街監書呈 上,客卿隨閱隨毀。看到日報有「浮金島大兵侵入,品字三城俱失,用計取了百結 關,攻毀葫蘆卡,已到獨鎖渡」。

又有天英雙龍告道起兵之期。客卿與眾將道:「敵勢猖狂,若此四關不平,國事未 可知也。」令將牛市之子牛達並家小,押往烏沙島安置;平無累權領關事,將府庫 查清,正項解回,余項造冊二本,一分存關上防備,一分賞賚將士。

童微等亦到,客卿思想既定,雲平嶺西庶長多病,未免煩勞復發。雙龍、天印入寇 ,烏楓嶺、猿啼峽為要道,將士軍資恐不敷用。因令將箭鏃槍鋒等件,分一半交茅 游,同辛獒等五 員驍將往烏楓嶺助王之華;一半交吳洪,同童微等五員驍將往猿 啼峽幫李之英,「各事小心,不得違誤」。眾將得令去訖。龍街等徑往雲平嶺來。

卻說余大忠自奏使客卿巡之後,朝夕探信。這日包赤心道:「古璋使四關平定,將 若之何?」余大忠笑道:「聞彼先往通明,這龍遜平時連君命都不受,今日豈反服 他!況我先使人往囑,除了古璋,包他有賞無罰,誰不樂從?」包赤心道:「惟願 如此。」旁邊儲位近前稟道:「適見報騎,雲自通明來,有鎮將奏本。」余大忠喜 道:「定成功也。」包赤心問道:「何以知之?」余大忠道:「無古璋的本,而龍 遜有奏,定然成功!想系古璋已死,龍遜捏其罪名,上本辯白耳。」包赤心與儲位 道:「往次都系先將書送到這裡並我家,再上本章,今既無書來此,或者俱下於我 家,亦未可知。爾且前去看看。」儲位領命去訖。余大忠道:「真的,往時連本章 俱先送來,看可上則上,不可則止,今並無書來,系何緣故?」只見門官報道:「 過公公到。」二人同出迎接,禮畢,過太監道:「主上以余大夫薦賢有功,特賜太 極玄珠茗,使小監繼來。」大忠連忙命排香案謝恩。

這太極茗,產於太極洋玄珠島,採取最難,不但為諸茗內頂尖,亦為珍寶中異物。 凡飲三片,七天不寐,聚神固精氣,兼去臟腑及皮裡膜外積玻如何取之最難?這玄 珠島在太極洋中,與金丹島對峙。何為太極洋?因其天造地設,於浮石、浮金、天 英雙龍界洋之中,周圍九十里,對心三十里,中分十 五里硬水,十五里軟水。硬 水居南,軟水居北;硬水之中有島,顏色紺紫;軟水之中有島,顏色深黟,形俱圓 如彈丸。是以組紫者紺珠,又名金丹;深黟者名玄珠。這軟水過於硬水,那硬水與 洋水不見間隔,惟舟即回不的得入。每歲惟有六天硬水陷下,船始可因其勢蕩到金 丹島麓纜住,方免水高退回。金丹島上產的梨棗,其樹如籐,每年抽發嫩苗,綿長 無數,隨風繚繞,直如有根飛絲。那梨棗不但為果中上品,並為解渴除煩的要藥。 又產先知禽,其形如鶴,有四翼,渾身毛羽各不同色,惟翅上深綠。每翼三翎,凡 次日有風振起,有雨披下;凡卓立垂懸,自後數轉,是第幾翎,則知幾時風雨。

玄珠島惟產此茗,取時則惟在不過已及之時采制,方為妙品。若別高低,惟將片葉 置於舌上,含之消化,而筋脈俱無,口內微生清澀,淡淡香津二天不止者為上。這 玄珠島既在軟水之中,如何能采?當初盧生在此經營,因弱水無法可渡,仰見有飛 肱車經過,因禱祝請下。那人於金丹島上,戲埋梨棗籐苗,飛過玄珠島盤於石上, 復纏過來,往還纏繞,一道飛虹。

初時膽大者手抱足交而度,始知有好茗,久則如橋穩步矣。茗候將到,各島俱來守 候。

制茗法,則頃取山頂溢出泉水制之方佳。最好之年,可得一石,次年惟五七十斤, 又次年十餘斤而已。若非玄珠頂上,清泉製造,則其色赤,而無青翠光澤,置之舌 上,滿口濃香,盈時即止。貯藏之法,惟用梨棗葉包裹,則愈久愈潤,清香外聞。 其偽者,乃取玄珠島邊梨棗籐葉,如法製造,以賣於各處。不能別者,多以高值收 貯,色雖蔥翠潤澤,然香不清而味反甜,久則朽碎矣。其茗有籐本、木本、草本三 種,惟草本不常有,木本歲歲有采,有頂泉即可造制。籐本者,生於懸巖之內,峭 壁之中,採取最難,須用接布纏腰縛脅,自上倒垂而下;又要正在將壯之時制得, 始為妙品。每歲採取不過二三斤,其香味色澤與木本無異,飲之有駐顏壯神、舒筋 明目之功。此惟浮石、浮金島主賞用,兩葉用一匣盛之。島主賜余大忠五葉,卻系 木本,亦非輕易可得。

當下包赤心問道:「想通明關龍遜降服了?」過太監道:「龍遜上削銜請罪。」包 赤心道:「余大夫好眼力,薦得不差!」過太監道:「聞龍街勇捷無比,通明平服 ,餘者料都可定,將來古客卿勳勞高巍,余大夫功亦不校」大忠諾諾,奉上滾珠三 顆酬謝。

太監別去。包赤心道:「此事如何是好?」大忠悔道:「不期弄假成真,想來百練 、淦中、滋榮路途險厄,三處知罪浮於通明,定然死拒。」包赤心道:「全局已輸 ,初只單車而平拔扈之強鎮,今有龍街為之用,兵精將智,羽翼已成,猶有何望! 」余大忠道:「這樣怎好?煩為籌之!」包赤心道:「事同一體,何用煩勞。」大 忠想道:「有了,只說通明既經服罪,各鎮已知,自然照樣表請,若仍使客卿盡歷 三關,恐山河險阻,多毒蟲惡獸,倘有失誤,則功敗於垂成,而通明將又生疑心。 請召回客卿,三關可漸次而定也。似此說法何如?」包赤心道:「因其逆我,故欲 除之,奏使出而立功,事尚未畢,又請召回,是先後自相矛盾也。」余大忠道:「 然則奈何?」包赤心道:「雖有妙策,未必能行。」余大忠道:「有策即行,何況 於妙,請教如何妙法?」包赤心道:「爾倒忘了麼,上年浮金郎福厚、羅多材到我 國中,結為兄弟,立定章程,好事雖為西老兒所破,彼此猶相饋遺;後次交易,又 為顧老兒所阻。前日專人來請問善策,雖緩緩回書,為今急計,只有約彼說浮金起 兵外攻,再令三關內發,我們從中相機行事。」余大忠道:「好計!西山、古璋、 顧復雖能,如何擋住內外齊起?必定如此辦法。」赤心道:「通明本章批出,捺住 數天,然後給發。可急修書,交親兵帶遞百結關,白兔盤詰,到彼使衛國轉送浮金 ,卻不好也?」大忠當使記室修書,選心腹家人,空身先往百結關說明,衛國接到 文書,立刻令品字城守將給船。

且說浮金與浮石,只隔二百餘里洋面,島主姓田氏,乃田榮之後。自田橫死時,島 內五百壯士聞知,齊心殉難。田榮有子,年始五歲,乳母易氏見諸人盡死,歎息道 :「死者固為義士,而於國祚更須籌謀。田氏只存一脈,吾當撫之。然此島似不可 居,當更擇地而隱。」乃收拾器用資糧,邀眾義士母子妻女,共上海船,祝天開行 ,聽其自止。順風飄到浮山,見浮石人口眾多,男女不便,乃復到浮金山住下。這 浮金地方,東西四千五百里,南北七千五百里,山川土石,俱似金紫,故名浮金。 子女匹配,漸次繁盛。田氏世為君長,便以浮金為國。

第六代傳至田棘,為人聰明,志大好興,相國燭隱,每每進諫,無如佞幸在側,一 傳眾咻,終屬無用。佞幸之首,一曰郎福厚,一曰子直,專以謅諛逢迎,位至崇階 。福厚爵居上大夫,封辟陰侯,子直官居中大夫之職。二人結踞為奸,又有羽翼柏 舉、羅多材、鐘受祿、錢說、單風、稽成等居列要職。郎福厚因浮金主志大,朝夕 進計,欲併吞浮石,使周圍大小三百六十九島嶼盡行臣伏,奇珍異寶無不備充藏庫 。浮金主聞其議論,欲熾心動,言聽計從,貪圖浮石之意漸盛。

當時相國燭隱諫道:「浮石大國,君禮臣忠,兵精糧足,有何可乘之隙?近又得古 璋,洵系真才。本國尚無西山、顧復之匹,誰當古璋?惟宜保守境界,厚往薄來, 使無詞可責,方免喪亡。今彼安靜,本國反欲開端,臣未見勝算也!」子直道:「 相公所見雖系老成,奈浮石恃強太甚,因我需彼玉砂,故加其征,近又作法,稽查 嚴緊,若非交通余、包,彼僅如舊數放砂出境,我國軍民受害無窮矣!」燭相道: 「彼立法稽查杜私,乃裕國也。若禁止不入我國,則系彼過;今照舊給發,無罪可 稱;若因數不足,則當往聘請增。生齒日繁,食用應廣,亦無不應允之理,何須動 兵?」浮金主道:「兵事國之武備,亦當勤加精眩相國所言修聘請增,最為善處, 若彼不正,出師自名矣。」子直奏道:「舊數雖屬不敷,但而今買通余、包,來砂 已自足用,無須更增,請而不允,系取辱也,允而照數征貝,則費益重矣。惟當得 釁而入,取得玉砂岡,方為省費足國之上策。」燭相道:「我往攻難,彼坐守易。 況彼強我弱,彼實我虛,彼直我曲乎!玉砂岡必不能到,且大耗國家矣。兵端既開 ,恐我欲止而彼反不依,其時悔之無及也。」浮金主道:「相國所言穩當,且使往 聘請增,彼如不允,然後相機而行。此事郎大夫可走一遭,並多帶精細畫工,暗圖 其山川形勢。」燭相奏道:「老臣願往。」郎福厚道:「主上已差福厚,相國不必 輕勞。」燭相道:「大夫年輕未必諳練大體。」浮金主道:「朝廷多事,國相豈可 輕離。且使福厚先走這遭,或弗克濟,再煩主涉。」燭相道:「中大夫常安手不釋 卷,畢立練達時務,使一人為之副,遇事商議,免致乖張。」浮金主命常安偕往。 常安辭道:「主上以臣為堪驅策,則獨往臣,以福厚為可使,則用福厚。」浮金主 道:「畢大夫若何?」畢立奏道:「常大夫非辭君命者,特恐同行,意見相左,有 辱君命耳。主上委臣,臣何敢辭!郎大夫聽臣之言,或有乖誤,臣任其過;不聽臣 言,請毋責臣。」浮金主道:「畢大夫亦似不願口氣,郎大夫前往,必須細心。」 郎福厚道:「中大夫羅多材見識深遠,臣願請命為副。」浮金主應允道:「卿可速 回,毋勞寡人懸望。」燭相道:「羅多材雖小有才,然非使於四方之選,竊恐福厚 恃之,更壞事耳。」浮金主又命郎福厚至座前,叮囑道:「必須相機善辦,不可有 誤,使廷臣笑寡人也。」福厚躬身領命。浮金主令中大夫海淮修書,璣珠庫司發給 禮物交付福厚、多材。

二人領旨,各回家收拾私貨,擇集車馬需用人役,吉日起程。郎福厚問車伕道:「 本國往浮石,大道之外,仍有幾處徑?」車伕道:「雖有三處,可行者惟中路,皆 羊腸鼠道,爺們不能行。」郎福厚道:「何也?爾姓甚名誰?」車伕道:「小人姓 馬名頤,少壯曾經吃盡辛苦。爺們動須乘車,今此二路,空手猶難,安容乘坐!」 羅多材道:「我們從中行罷。」郎福厚道:「原要備知隘塞,我們須左出右入。」 馬頤道:「如此不必用車。」多材道:「且到其間再看。」馬頤道:「敢問從左出 右入?」福厚道:「哪邊最險難行?」馬頤道:「左邊險於右邊,右邊難行於左邊 。」多材道:「險與難行,有何分別?」馬頤道:「險處雖難行之路少,難行處行 處雖險稍平,而難行之路多,所以謂左邊險於右邊,右邊難行於左邊。」福厚道: 「我們從哪條路走好?」羅多材道:「先從險路行,往左邊罷。」馬頤照會各車進 發。

四天出界過洋,到浮石岸邊,上波見前面一帶沙堤,望之無際,問車伕:「是何地 名?」車伕道:「此乃飛沙提,有二十 四里寬,或內或外,隨風動移。在堤下通 風來時,惟有焚雞毛以助之,則勢愈大,沙俱飛過,到風息時,如雲蓋牆倒,擁壓 下來,雖千軍萬馬,皆遭活埋。若到得堤上,風始起發,就不怕了。」眾人聽得, 心慌恐懼。多材道:「可曾帶得雞毛?」各車俱回「無有」。馬頤道:「可有黑狗 皮?」又回「未帶。」馬頤道:「如何都不備矣?」眾車伕道:「原未打算行堤。 」多材問道:「要黑狗皮何用?」馬頤道:「風若起時,焚而揚之,便可止息。趁 此刻未起,快趲行罷!若待風到,全伙俱無命也!」眾人聞之,勉力向前,無奈沙 多沒腳,要速偏遲。車重陷下更深,推也不能推動,須數人共扶而行。來到堤上, 歇息片時,再齊起身。行過十餘里,聞得車伕喊道:「風來也,可旋轉身來,風來 也!」眾人慌將身子旋轉,回顧平地,沙堤如潮,湧起倒下,後面又來,前面復起 。腳下鬆泛,地若載不住人,漸漸刮低,後面沙又齊蓋下來,站不穩者為之壓倒, 口鼻氣息俱難得通。片刻又飛起去。約半個時辰,腳底始覺堅實。風勢平定,再看 一片光地,沙提卻在面前。羅多材道:「今日僥倖。」馬頤道:「若不是趕到堤上 ,又未帶得雞毛狗皮,此刻俱葬於沙中了。」眾人將衣裳擻抖,車伕道:「做什麼 !這系神沙,何得存留!」再細看時,卻也作怪,通身不但無沙,連灰亦絕痕影。

福厚命催趕向前,土堅好行,車疾騎速,早到青錢山下。

但見峰巒俱系黑色,半山中間,有塊光平如削青圓石壁,約十 丈,中有方洞,寬 僅三尺,往來行人俱要從此經過。馬頤道:「小車到此,俱不能行。」多材命將各 物搬下,捆紮成包,車騎棄於山下。彎腰進洞,迤邐五百餘步,方得出口。望見遠 遠高山插入雲霄,兩旁峻嶺如翼展張。郎福厚道:「好高山也!」馬頤道:「再高 些也要到腳下來。」郎福厚道:「難道也要爬過此山麼?」馬頤道:「行到前面便 知。」眾人或載或負,走有二 十餘里,始下青錢山。

又行四十餘里,峻嶺已在面前,腳底便是深溪,約寬三四 十丈。多材道:「到何 處上渡?」馬頤道:「還未造渡船哩!」郎福厚道:「爾這樣說,飛過去麼!」馬 頤道:「自有分曉。」眾人跟著轉過彎來,馬頤指對面山下石巖道:「彼處是我們 的路。」福厚道:「如何得去?」馬頤指道:「那不是橋樑麼?」往下看時,只見 一條金鏈拖在澗中,鏈頭鎖於兩岸石上,各有盤車。

多材道:「這是什麼橋樑?」

正疑惑間,忽聽對面問道:「爾們何事,到此窺探?」遙望不見人影。再細看時, 見有個弁土自洞口走到巖上,盤起金鏈,絞緊鎖定,兩手執住,蜒蚰倒行,過來盤 詰。馬頤回答了,多材取出文書與看,弁士道:「國有制度,凡由此處走者,只許 一主一僕,多則二僕,餘人不准。」福厚道:「我們朝聘,有禮物行李,三人如何 得夠?」齊士道:「何不走大路?此處歷來如此,要帶多人,請速回罷。」說畢, 就要渡過去。馬頤道:「且緩,我們好好商量。」弁士止祝馬頤轉向多材道:「此 系索資耳。」多材問道:「此處可有官將?」弁士道:「有爺駐紮。此地名金線梁 ,又名虎尾梁,從前有橋無官,是樊庶長將橋拆毀,設此金鏈,設官把守。」多材 取出紫貝二枚道:「微物請收,煩為我們方便。」弁士道:「要人盡過,不敢領教 。」多材道:「無需盡過去,能多帶幾人,就算領情。」弁士想道:「有了,統共 可以二十六人過去,例定一主二僕,今一正一副,即應四從,聘問禮物,累重難行 ,一人分為二人,十人可分二十,再多半個也不能。」郎福厚應道:「只好如此, 餘者可回去罷。」點齊一二十四人。弁士道:「兵器俱要丟下。」多材道:「到這 地方,太阿也無用處,盡行解棄。」弁士乃收紫貝,用手向對岸招道:「過來,過 來!」巖下又有人走上,將擔繩繫於腰間,如前過來,盤緊金鏈,再將粗索絲繩交 結編織;過去復將鏈上細繩粗索交接住頭,齊士步履如飛。眾人俱不敢行,多材道 :「可將繩子繫於兩邊楹車上,扶著手,自好也。」果然系定,扶著繩子,腳才踏 上,梁面活動,身俱抖顫。弁士道:「待我攜爾們過去。」郎福厚道:「也走不得 。」多材又取兩個紫貝道:「煩拖我們罷。」二人收了,背著郎、羅挺行,又將禮 物等件代為搬過。餘人空手,仍系勉強掙命。

下到巖中,已是黃昏時候。守將戴圖提問畢,寫清文書,交與福厚,收入土儀,乃 留歇宿。回看金梁,已經拆去。忽聞放炮,傳響直入霄漢,多材問道:「這是何故 ?」弁士道:「信炮也。」各人當夜無話。

次日早飽餐起身,又聞炮聲,多材問道:「可是明炮?」弁士道:「信炮也。」多 材道:「昨晚系信炮,今早又系信炮,所信何事?」弁士道:「昨晚系照會有外人 到之炮,今早乃照會平安,使其開閘之炮。」多材道:「上面有閘麼?」弁士道: 「到時便見。」說完送與蠟荊二隻,使燃著照路。多材還要問,馬頤道:「不須問 ,趁早好到山腳宿。」乃使十二人在前,馬頤先行;十二人在後,羅多材、郎福厚 領著,在巖中入洞,旋轉而上。滿崖俱系石乳累垂,腳下水濕滑溜溜,壁橫離處, 木棧牽連;險巖懸斷處,籐梯接引。令人心驚膝戰,膽裂目昏。

行了多時,荊薪將盡,郎福厚著急道:「火燃到根,猶行不出頭,只好再去多取薪 來。」馬頤道:「不妨,此荊非比尋常,產於嘯巖島嘯天巖內,十年長定,一月長 一暈,一暈燃一 次。今此薪長二尺,有一百二十暈,燃一百二十次。」倒持而行 ,果然焚到根上,復著轉來,仍舊很亮,眾人始放寬心。凡換持二十餘次,忽見石 壁迎面擋住,先到的喊道:「走錯了!」馬頤道:「不錯。」發喊的道:「難道破 開石壁走麼?」馬頤道:「不撞開石壁,往哪裡去!」便走向前,拾石子連敲三下 ,只見劃然而開,亮光進入。

眾人大喜,出洞看時,有二弁士復將石板推平,蓋了洞口。石板上鐫有「虎口閘」 三個大字。多材搖頭,向郎福厚道:「這條路不必想了,且歇歇息,造飯飽餐。」 自虎口角旋到山腳,一層一層之無折疊,度飛橋,縋懸綆,到得山腳。人人骨痛筋 酸,腳底磊泡,不能前進。只得在虎岡上燒炭篷內借宿。

次早再行,到正中時,馬頤道:「這嶺兩條峙立,名喚合壁嶺,又名日月峽。」多 材道:「又要過兩條惡嶺。」馬頤道:「卻只須一上一下。」多材道:「這又奇了 !兩條嶺只須一上一 下,那一上一下,有人代走麼?」馬頤道:「到便知。」眾 人趕有兩個時辰,約行九十餘里,來到嶺頭。喘息方定,見對面果然另有峻嶺一般 ,圓如鏡面,相對峙立,下系大河,有懸橋以通往來。馬頤道:「此橋名喚飛虹橋 ,原名弩造橋,又名魯造橋。」郎福厚道:「如何數名?」馬頤道:「此橋長二百 四十丈,初造時用弩系生絲,從對巖射到這邊,生絲下接麻繩,麻繩下有粗索,粗 索下系金鏈,引過十二條金鏈,穿石交結,紐定成橋,所以名弩造橋;又名系仙師 魯班所造,故名魯造橋。」郎福厚道:「何以又名飛虹?」馬頤道:「這是水面上 人立的名字,船在下過,遠望橫空煥彩,有似長虹,所以呼為飛虹橋。

我們不可久歇,早些過去,好趕宿頭。「乃同起身上橋,果然系十二條金鏈作經, 另有金鏈交穿編密作緯。

正行到中間,忽聞「啊唷」一聲,又聞喊道:「不好了!」眾人回看,卻繫個軍士 失腳,連負的物件都墜入河中。往下望時,騰波飛湍,真有千萬丈深,只因這望渾 身都顫起來,只得俱伏於橋上。這時,見水中上兩個綠肉朱發的怪物,一個拿住掉 下去軍士的肩膊,一個拿住雙腳,彼爭此奪,扯作兩段,肚腸滾出。又有一個黑肉 朱發的,自遠分濤踢浪趕來。這兩個連忙爭搶臟腑,各拿半段人身,沒入水底。後 趕來的亦沉下去。

看著的人,駭得渾身麻木,都動彈不得。過了半個時辰,血氣始漸回轉。馬頤道: 「莫起來走,爬過去罷。」眾人伏爬過橋,再查點人,少了兩個。郎福厚道:「只 跌一個下去,如何卻少兩個?」復望橋上,仍有一個伏著,呼也不應。郎福厚叫馬 頤上橋去看,已經死了。羅多材垂淚道:「同來百十餘人,只帶得二十四個,今又 一殞命,一驚斃,好傷慘也!」當時有個畫工姓祭名為的,向袋中取出豆瓣大半塊 藥道:「這非真死,猶可救。」郎福厚喜道:「果能,便系仙丹也。」祭為叫將那 人抬過來,用藥塞入左鼻,書符祝禱,須臾死者歎氣轉身。眾人喜道:「好也!速 與他開水吃,就立得起來了。」馬頤道:「哪裡有開水取?罷!」福厚問道:「這 系何藥?」祭為道:「這系生半夏,能蘇五絕,帶在腰邊,以備不虞。」馬頤道: 「快走罷,快要露宿了!」眾人扶持下嶺住歇。

次早起身前行,卻系猿愁岡。據岡志載高一千五百丈,陡峭壁立,石質最堅,並無 路徑。惟有馬蹄大一道窟窿,自麓至巔,每個深入寸許,間隔盈尺,俱須指攀趾蹬 ,躋到頂頭稍歇,氣力不濟,隨即體摩骨粉。此又名天馬崖,最屬難行。馬頤使所 備長索,並將捆囊之繩解來連接,著輕捷者帶之先登。

放下系物完畢,從人亦上。乃用繩索兜住羅多材兩膊,提爬到頂,郎福厚亦然。馬 頤後上,見眾席地涕泣,慰道:「東畔稍歇,無庸悲也。」祭為往視,回道:「可 學陰平行法矣。」乃同到崖邊,用被褥裹捆福厚、多材滾落;從人隨下,衣破褲穿 。

加餐歇息。

到萬狼谷,這谷內俱系光滑大小石嘴,或橫或直,或斜或倒,神像無數狼形,所以 呼為萬狼谷。其中高低凸凹,並無半步好行的平路,人人腿酸腳痛。幸虧只有十餘 里,出谷時候,已經很晚,只得投宿。

又行三日,路上雖然岡嶺層層,溪河疊疊,卻無金線、弩造、虎口之險。

到岫羅墩,進黃雲城,已經昏黑。問投包赤心門內,將名帖並禮單送入,赤心即刻 出來迎接。直到內堂,各謝日前饋送,再將情由道達。包赤心道:「須與余大夫議 之。」郎福厚道:「弟等在余君駕下雖久,尚未覿面,今具有土儀,敢請先容?」 包赤心道:「理應效勞。」即叫家人蓋藏密密送去,並請便酌。

話猶未了,家人奔入稟道:「余大夫到。」赤心正欲出迎,大忠已步進門。包赤心 笑道:「造府相請,恰好降臨,妙甚,妙甚!此便是浮金大夫名福厚、多材者。」 大忠禮道:「夙怨緣慳,不獲瞻仰,今朝何幸,得覯仙姿!」福厚、多材道:「小 島鯫生,敬慕久積,故持討差,前來親謁。」大忠道:「不知降臨下邑,有何事故 ?」多材道:「正欲啟上。」包赤心即代聲明,又向余耳語,大忠微笑點頭,包赤 心拱手向郎福厚道:「今從長計議,彼此有益。」福厚道:「深蒙提掣感佩。」羅 多材足恭道:「隆情培植,不負數千里相投,願聞其略。」大忠笑道:「今君侯大 夫下臨敝邑,欲倍增玉砂,則稅亦必倍增,而寡君之允否,尚未可知。即允,惟國 得食,敝邑得貨,於二公何利之有?包大夫立意欲四人均,上國利亦甚保」福厚、 多材大喜,請示嘉猷。包赤心道:「赤心鄙見,非余大夫不能行。若商量停妥,余 大夫得其半,公侯、大夫、赤心得其半也。」郎福厚道:「蒙情指教,敢不從命? 」包赤心道:「上國之所慮者,為玉砂防法嚴緊,無路私買也。今如此如此,使有 收買之處。照所議之稅,每歲只須五分歸我們四人,其餘五分,上國可剩」多材道 :「果能如此,寡君暨弟等,受惠多矣。」議定入席,各吐心腹,痛飲訂盟。多材 道:「弟等此來,原奏過寡君,便宜行事,今既定議,更不必朝見,當速暗回。

且同行二十餘人住下,以防耳目。茲且告別,再圖報德。「赤心道:」非也!二十 餘人卻不詫異,公侯標品,卻實駭眾。一 路進城,國中已無不矚目探訪,若驟然 而去,返致議生。況來時所過之處,俱有報文。「多材道:」不然,昨進城時,風 雨淒淒,路上已黑。此刻天猶未亮,出去亦無沿路報文,命司塗撤下可也。「余大 忠道:」來時既無人見,弟等俱系心腹,不致洩漏,屈駕盤桓數天無妨。「郎、羅 二人未便推辭。

住下三日,多材忽然心痛,渾身四肢起腫,雙腳顫搖不定。赤心請太醫診視,合院 無知病症者。福厚著急,祭為乃薦安萍之徒弟道:「安萍已為隨陽島請去,只有徒 弟任權在家,從學多年,技術不醜。」余大忠命僕請至。任權診道:「此症名為膽 縮沖肝,起於驚,成於懼,乃驚懼之至,膽暴收小,而汁溢湧,上衝於肝,肝氣引 之,相遂於經絡,系經絡起腫,非渾身四肢起腫也。所謂心病,實系肝脹,非心痛 也。其腳顫不定,想於虛處受此症耳。當以天奚丸話之。」大忠等看視,果然渾身 腫處,皆系筋脈糾纏而帶綠色,其陷處亦如蝸跡蜂房,始信所言不謬。任權細看病 者,音容不是本國人,心疑生計道:「既然如此,尚須審實。天奚丸乃至暴之藥, 應症即愈,或不對科,則無救矣。十丈之內斷絕聲息,待權定診。」余大忠辭出, 包赤心同郎福厚等俱退於外。

任權問道:「請教生時年月,尊姓大名,居處職分,以便虔禱上蒼。」多材答道: 「姓羅名多材,生於甲辰正月十三日卯時,居住浮金國灘仲落宮,拜大夫之職。」 任權心始明白,復假為祝禱之狀,取天奚丸與之吞下,扶持數步,便可自行。

郎福厚看見,驚異道:「如何愈得速?」多材遂向福厚道:「多材欲往魯造橋斬怪 誅邪,以雪吞同行之辱。」慶口福厚道:「大夫誤矣,如何行得?」任權道:「怪 邪不除,害人必眾,此行是義俠所為,權亦願助一臂之力。」多材大喜。任權道: 「權有寶劍二口,鋒利無當,歸家取來奉陪。」多材喜道:「此系要件,請速往齲 」任權退出,包赤心埋怨道:「病猶未除,如何慫恿他行不測之事?」任權道:「 正所以除其病也。今藥性發作,是以膽強,欲誅邪怪,當因其勢而助之。少刻性過 病除,使之亦不往矣。」赤心道:「且勿回家,待其藥力過性,再看系何形狀。」 任權道:「欲看形狀不難,如有好刀,取兩口來。」赤心命家將去高樓上齲任權攜 入道:「劍已銹滿難用,此刀更勝於劍。」多材忐忑道:「多材不善用刀,明日談 罷。」赤心笑道:「實系安先生高弟。」任權對多材道:「既不用刀,權今回去, 將劍磨好,來朝同行如何?」多材道:「謹遵台命。」任權去後,多材道:「今晚 可行,恐又生玻」包赤心請余大忠到來餞別,郎福厚問道:「歸國取何處?」大忠 道:「中路近,但西老兒多事,盤詰得凶,莫如仍走原路。」多材道:「原路斷不 能走,此外可有他途?」包赤心道:「有由鼠穴麓、回 蛇谷、蚯蚓崖過金櫃底、 鶴怨嶺這條路,但其難行,過於蜀隴。」多材道:「雖難行,卻無飛砂、合壁之險 ,必須由此路去。」黃昏時分,飲過錢別酒筵,余大忠、包赤心送與令箭、土產等 件,分手後即出黃雲城,連夜下岫羅岡。第三天到鼠穴麓,卻系支玲瓏石山,枕溪 橫臥腳下,有石穴如蜂房之狀,不計其數。凡行人必須入其中,出其外,灣環重疊 百十餘次,方上正路。進回蛇谷,又名蝟皮谷,雖在山凹中,卻不甚險,惟有天生 石刺,尖如利錐,密如蝟皮,犀革遇之皆穿。晴久塵土壓埋,尖鋒隱下,猶可行走 。若是雨後山水沖下,洗去塵土,其鋒愈銳。所以這二百餘里之內,蟲屬獸類俱無 。

當日郎、羅等到此,正是雨後,如何能走?馬頤道:「聞此山有象皮木,削為履, 穿之可過。」多材便令尋訪土人,搜搶斧鋸,前來動手。誰知此樹,質松如腐,斧 下即連斧沒入,但出復合,並無痕跡。使鋸入東出西,東隨合到西;入西出東,則 西隨合到東,弄得束手無策。土人夜旁看著,只是掩口。馬頤向前拱手道:「蠢夫 失禮,懇恕無知,指示良法。」土人答道:「惟離骨散血草為繩,縛捆三道,先用 四鋸將四圍皮撬起,再鋸本方能斷下。但散血離骨草質性柔脆,急切不能為繩,須 待長足,收刈曬乾始可。」馬頤道:「原是立刻要用的,可有他法麼?」土人道: 「除此只有沿門募化敝屐。」多材道:「將珍寶相換如何?」土人道:「我們此處 ,弗貴珍貝,均無用。」郎福厚不信,叫人持明珍彩貝,挨門傍戶問詢,並無睬者 。馬頤又往各家和額揖拱,訪得敝展,與五人穿上,輕輕行過,又送回與餘者穿著 走去。

整整三天,方出回蛇谷,便到蚯蚓崖,乃系峭壁旋入深溪。

崖下空處,僅高三尺,窄路寬只得五寸,行者須躬著身,左腳在前,右腳在後;接 踵行去,皆是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須到稍,右腳向前,左腳在後。又接踵挨行, 預想息,須伏於石壁片時再走。郎福厚歎道:「天險如此,誰能捨命而行?此路又 莫說矣!」多材道:「此刻走得出去,方可平安,或是失足,又有弩造橋的樣子哩 !」個個提心吊膽,兩天方將一百二十里蚯蚓崖行荊到金櫃洞,遇紫石山,頂平旁 峭,無路可行。只底下有二 尺高數十里寬一道石縫,深十餘里,伏行半天,方得 出口。往鶴怨嶺,驗過令箭,始放上行,才到中途,已經昏黑,就宿石洞。第二天 早晨才趕奔到關,交繳令箭,始放下嶺。又三天涉跋數河山。

到洋上船回國,將各事奏明,浮金主大喜。燭相奏道:「二 人出使辱命,應請治 罪。」浮金主道:「經國省財,實是功臣,何為辱命?」燭相道:「出使不與君相 立義,而偕佞幸私盟,辱國極矣!」浮金主道:「相國所論亦是,且看效驗,後行 定奪。」郎、羅二人出朝,密使精細人又來浮石各邊邑,暗暗收買,果然川流不息 ,國內充裕。

期年之後,忽然無有賣者。多材查問,方知庶長、客卿稽查砂戶增多,積聚減少, 又立新法,設巡兵弁,遇賣砂民,稽驗照票,如戳掛號,買賣有數,不能為弊,是 以無從漏賣。郎福厚知悉,使人來問余、包,回答:「請緩待,相機設法。」今復 專書囑郎、羅興兵,進侵邊邑,於中取事。當下福厚奏明,廷臣慫恿,浮金主持疑 缺少大將,只見左邊一位大夫出班奏道:「現有奇才在此,何不用之?」浮金主大 喜。正是:挖肉求瘡思大將,尋仇棄好信邪臣。

不知所奏究是何人,果有大將才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別的放下不提,且說子郵在黟山洞天溫石襍上,同仲卿抵足而眠,乍聞響動,心驚 醒來,東方已亮。坐起看時,不見仲卿,連呼無應,襍尋覓,並無形影,想道:「 仲兄抱負奇才,必因同行多所不便,故乘我睡熟而暗去耳。」搭包仍在,驚道:「 難道到前途行乞麼?況入蜀尚有數千餘里途程,山澤多蛇蟲虎豹,設若犯著,豈不 送了性命!我復國時何處尋幫手?必須趕上同行,方免失誤。」乃將搭包帶了趕奔 。降危梯,登高檻,轉彎下到洞前。微霧漸起,想道:「真怪,此斷絕路途,仲兄 體質柔弱,難道盤過去了?」乃躍跨鬆樹,雙手持藤,交換直上十有餘丈,不期惟 急,用力太猛,將藤拉斷,墜落下來。澗中霧氣甚濃,審視不清,深淺莫測。慌忙 放了藤,湧身跳躍,奈係峭壁,雖可借勢,莫能停腳。跳不得上,只有往下,漸次 到底,審視全無路逕。

忽聞水響異常,向前望去,依稀是匹赤兔馬在澗中滾澡,喜道:「馬既能來,人自 可去。」便超身跨上,那馬著驚,往前奔騰。子郵用兩腿夾緊肋腹,再抓鬃鬣,卻 是滿頸鱗甲,並非皮毛,猛然吃驚。那馬不住地跑,卻未聞啼聲,或東或西,或升 或降,皆在霧中。要下又不敢下,只得聽其自然。

約有個把時辰,只見霧氣漸談,一輪太陽當空出於霧上。定睛看時,卻係跨在赤鯉 脊上,大驚想道:「我說如何無有鬃毛,原來非馬。今游於霧中,正是游於水內, 比汴梁湖中更險,茫蕩浮乏,無有涯際。昨日仲兄為猿所引,我今日又為鯉所誘, 引到山中,猶有生途。如何作法?」心中正無主意,太陽忽又隱入深雲,赤鯉也漸 低落,朦朧看,俱係雲波巨濤,不見畔岸。急得無法,只有兩手將魚頭兜起。那鯉 奮衝,怎奈重霧重重。再行兜起,又往上飛。如此數次,隱隱見下面有凸凹不動之 形,大約是實地了,始隨魚落,漸漸看得親切,是山川人境。又恐魚不歸於此,乃 用力壓坐,霎時到地,卻係潭邊。正欲下來,那魚打滾,便躥入水。

子郵就地坐著,定定神思,立起身來,緣潭邊岸,尋到大路。見往來者衣冠,殊非 時制,不知係何處地方。行人亦答以拱,但所回言語,皆不明白。且問且行,音容 無二,好生疑惑。

後見老者抱著嬰孩,坐在車篷上,看牛醫醫牛,復恭詢之。老者起身答禮,回言亦 不能識。子郵用指頭於車凳上寫,老者點頭,走去家中,取只瓢向溪中舀水,就地 取土投入攪勻,令飲。子郵見老者氣象溫和,料無凶意,看老者比划的意思是:「 吃得土水,就明白了。」子郵照辦,果然有效。老者道:「足下想是外國人,乘風 到此。」子郵道:「乘魚。」老者道:「今早好大霧,可是乘霧?」子郵道:「正 是,老者何以知之?」老者道:「曾聞㶥龍蟒蛇鯉魚,皆可乘霧而游。今聞乘魚, 或者人乘魚,而魚乘霧耳。」子郵道:「此處常有人乘魚麼?」老者道:「小老癡 長七十歲,未曾見過。」子郵道:「所乘之魚,躍入前面深潭中去了。」老者道: 「前面乃是火龍潭,曾聞老輩人說,內有火龍潛修,未聞內有飛鯉。」子郵問道: 「前何以知有火龍潛修?」老者道:「離此西南二千二百里,有不夜湖,相傳內有 神蚌,不知年代,珠巨如斗。群蚌之殊如龍眼、如彈丸、如湖桃、如梨,大小不等 ,夜則群珠吐光,長年如晝,所以名為不夜湖。火龍貪神蚌大珠,數行強取,一日 為神蚌將爪夾斷,不能上天,只在潭內修養,所以喚作火龍潭。」子郵道:「貴處 屬何州縣管轄?」老者道:「什麼州縣?」子郵道:「凡天下人民居住,有地名, 自有州縣各官管轄。」老者道:「敝處係火龍邑,為浮金之邊境,邑中有宰。此地 名單家瞳,不知何為州縣。」子郵道:「可曉得汴梁離此處若干路?」老者道:「 何處喚做汴梁,屬何邑管轄?」子郵想道:「這老兒連汴梁都不知,與他說什麼! 」拱手欲別,老者扯住道:「你係何國人氏?」子郵道:「中華人氏?」老者道: 「中華可是劉季家中華?」子郵道:「哪個劉季?」老者道:「誅秦滅楚的劉邦。 」子郵道:「正是。」老者道:「老漢姓單名義,字行宜,先祖於隋末自中華飄來 。足下尊姓尊字?」子郵道:「不妄娃韓名速,字子郵。」老者道:「中華來的, 都係家鄉人了,可到小莊歇息。」子郵心中總不明白,亦欲細問,始隨單義到莊上 來。單義笑道:「昨日得有野味,應以敬客。」引子郵入旁垣中。只見天井內有堆 灰火,三人在旁坐著,見進垣,俱起身迎。單義問道:「好嗎?」回道:「好矣。 」單義道:「可將野味取來。」三 人將火撥開,抬出個大泥團,將泥撲去,卻係 個大瓜,馨香美味從中溢出。抬到階前,復將小甕置灰火中,將瓜蓋掀開,用叉逐 件取出,卻係一個虎頭,四個虎掌,四隻虎腿,數塊虎筋,一條虎尾。單義請席地 坐下,舉叉將虎頭尾敬到子郵面前;又將灰火內小甕取來,置於瓜旁,揭去土蓋, 乃係盈甕酒釀。單義舉勺,先請子郵三勺,後白飲二勺,下三人各二勺。單義取掌 ,三人各取掌。子郵用叉食頭,味雖甘脆,卻帶酸腥。連尾吃盡,諸人掌方食畢。 單義復將筋俱敬來,子郵也不推辭,舉叉又食,舉勺飲釀。四人連腿俱吃不下,子 郵將筋都食盡了,眾人吃驚。子郵問道:「此味究係虎,係魚?」單義道:「係魚 係虎,乃虎化魚未成,名為虎魚,若化虎出水,平陽無不受其虛害。凡食之者,風 疾俱愈。其皮可為甲,刀箭難入,常油漆之,渡水不沉,十分貴重。」子郵謝過欲 行,單義道:「今日幸遇,足下到此又無親戚,何不在小莊盤桓數天,略知此地風 土人情,往前行去,也免出笑話。」子郵想道:「其言近理。」依從住下。單義復 問些三代古蹟,子郵隨事答應。天晚送上酒來,又問些中華諸酒之事,很晚才住, 四人醉了。單義送子郵進莊歇宿,拱手別去。

子郵和衣就枕,一覺醒來,輾轉再睡不著。下襍行到垣中,徘徊多時,欲復上襍, 忽然垣外亮光照人,庭中如晝。漸覺嘈雜聲中夾著悲怨啼泣,過後又有頓足捶胸、 號慟迫切之聲。子郵疑道:「先之聲柔怨,後之聲憤恨,其中必有事故。」不免往 外看來,把外衣脫卸,騰上垣牆,向前望去,見有一男一婦號呼奔走,另有數人持 著火把,勸止挽留。再往遠看時,火光人眾,約有二三里路遠。

子郵跳下垣,趕到跟前,見欲去的男婦俱有六十上下年紀,說道:「清平世界,強 將良家女子搶去,我老婦老夫要命做什麼!」勸的人道:「事已如此,只可忍氣, 惡貫滿盈,自有天譴。他此刻有威有勢,就係島主知道,也不甚追究,你們何必枉 送性命!」子郵聽得明白,問道:「可是你親生?那強盜是何人?快些說來,待我 追回還你。」兩個老夫婦聽得,連忙道:「老漢姓舒名鑒華,搶去的,係老漢親生 女兒。因前日彩桑被倖臣橫豪公子看見,托媒議娶為妾,老漢夫婦同女兒俱不肯, 那媒人回去,復將聘禮送來丟下,立時走了,今硬使多人將小女搶去。老漢夫婦如 何捨得!」子郵問勸的人:「可是真的麼?」眾人指遠處火光道:「他女兒現在那 裡轎中。」子郵飛步向前,只見護轎約有五六十人哩,子郵故意撞去,皮鞭打來, 罵道:「何處瞎眼囚徒,在此討死!」子郵左手將轎子捺下,八個轎夫跌倒;右手 將鞭子接住,說道:「你們何處強徒,搶奪良家女子!」將左手朝著那人腰間打去 ,打倒六人,臂膊已斷。子郵丟下,又想前來動手擒拿,走不及的連忙跪下叩頭求 饒。子郵道:「你們要命,可速將女子送回,若稍遲延,莫要怪我!」諸人面面相 覷,駭慌齊道:「送回,送回,情願送回!」只得起身將轎旋轉抬回。

子郵在後催趕,腳不停留。正遇見老夫婦兩口迎上問信,子郵道:「那不是麼?」 鑒華收不住淚,向前扳轎呼道:「薇娥,薇娥!」轎中應道:「父親,母親!」夫 婦大喜叩謝。子郵道:「且待到家不遲。」夫婦隨轎趕去。子郵在後,見俱進舒凑 ,抬轎人倉惶出來,持火奔竄,料無更變,乃回頭尋著車篷,進單家凑。仍躍入垣 ,上襍復寢。

次日起來,盥洗穿衣,見單義領著幾個老兒說道:「可是這摸樣的?」老兒細看, 搖頭道:「不是,不是。」那人隨即出去。

單義復回,子郵問道:「諸人來看什麼?」單義道:「這老兒姓舒名鑒華,無有子 嗣,四十餘歲生個女兒,名喚薇娥。被那雙尾蠆看見,欲娶為妾。舒家不願,雙尾 蠆硬行搶去。忽有異聲異服英雄,代為奪轉,遁去無跡。聞我家住有足下,要來觀 看,故叫認認。他說昨所見者,那赳走雄壯的,不似這般溫柔書生氣象。」子郵問 他:「雙尾蠆係何等樣人?」單義道:「他父親是個寵臣,名喚柏彪,又名柏舉。 他名柏橫,家資等於府庫,靠著父親得勢。生來力壯身強,養著許多無賴,專在各 處唯命是從,無論田園器物,看中的強行占去,誰不畏其凶狠勢燄,哪個敢與他較 量?」子郵道:「何不赴都叩閽?」單義道:「曾有行的,承審大夫瞻徇情面,反 吹求疵處,定罪發遣,誰敢再去!所以兇惡愈橫,初時稱他為惡犬,嗣後更狠,比 蠆猶甚!所以人皆呼為雙尾蠆。我看舒家女兒今雖奪轉,那雙尾蠆豈肯輕休?兩個 老命未必能活也!」子郵道:「卻也堪虞,且看雙尾蠆可來否?」單義道:「必來 ,他是尋事的,今吃大虧,如何不來!明日自有信息。」卻說雙尾蠆差人役往舒凑 ,便拭目以待。及到次早,誰知去的轎子抬著個斷手門客回來。眾人跪下,細細哭 訴。雙尾蠆聽得,吼怒如雷,點集二百親兵,披掛懸鞭,提槍帶劍,上騎趕到舒凑 ,已將中午時分。

單義、子郵聞嘈雜聲後,料為薇娥事故,同出竹林望去,果有許多兵馬進舒凑去了 ,乃亦同步前來。只見門前擁擠,都係強壯彪形的軍士。聞得裡面咆哮漸緩,子郵 乃挨身進入。抬頭看堂上坐著雙尾蠆,約三十上下年紀,面如烏炭,發若棕黃,一 雙突出來的金鈴眼,兩道豎散去的刷帚眉,鼻孔仰張,嘴唇俯撮,張開五個釘耙指 頭,指著下面鑒華夫婦並十數老人問道:「那強徒畢竟係何方來的,你們毋得含糊 ,從實供出,免致全凑塗炭!」眾老人道:「實不知情,求公子爺寬恕,請細訪察 。」當有保正向前跪下回道:「這個強徒,便係地方亦俱未見,委屬真情。大眾誰 肯捨身家性命,欺蒙公子?」雙尾蠆道:「都如此說,想是過路的,料他也不能逃 出旋渦圍。今日係吉期,爾們地方人等,代為媒妁,齊備花燭,就在這裡成親,明 日帶回,即刻辦理,不得遲延。」舒鑒華夫婦在下面涕泣的說不出話來。雙尾蠆道 :「可扶他們入內,好好料理,若仍違拗,連爾等俱莫想活!」眾人向前,將鑒華 夫婦拖往後進。子郵隨入,只見,哭做一團,諸人亦都下淚。

子郵看不過,乃復出廳來,見階前禮物酒席堆的盈滿,聽見報告,俱係左近地方來 賀喜的。雙尾蠆存一席自用,餘者俱著分給軍士,禮物送往內室。他還帶兩個家丁 ,夯著槍鞭,踱將進來,見眾人垂淚,房中悲號,大怒道:「可恨這班奴才,違我 號令,叫你等立時俱死!軍士們可速行縛去砍來!」家丁接應招呼,外面軍士擁入 ,將眾老兒縛起。舒鑒華出來見了,只是跌腳號天。雙尾蠆道:「你也太無情理, 有我這般豪傑女婿,還是哪件不稱心?只管啼哭做什麼!若非看分上,這樣顛倒, 要你何用!」乃命去縛。軍士得令,將眾者放下。其中有個年事高的,目瞪口張, 氣出不收,頃刻歸陰去了。眾流淚抬出。雙尾蠆哪裡管他,大步直向房內行。舒氏 連慌關門,雙尾蠆抬起腿,踢落一扇。

子郵在旁,忍耐不住,乃跨步向前,扳住肩膊,順勢扳回 道:「哪裡去!」雙尾 蠆原未提防,竟跌在地,冧轆起來。子郵正欲踩住,背上忽看金風衝下,閃身抓得 ,卻是條銀鞭。雙尾蠆見奪不及,即接過金槍刺來,子郵用鞭挑隔,將槍打得弓彎 。雙尾蠆棄槍跳下堂階,掣出寶劍,復迎前來。左右兵士齊上,紛紛被鞭擊倒。雙 尾蠆見勢兇猛,乘空退出。子郵趕到廳上,雙尾蠆只得回身迎敵,鬥過三合,實抵 不住,趁眾兵趕出時,閃步逃脫上騎,加鞭飛跑。跟的親軍,只道雙尾蠆仍在內抵 敵,無不盡力向前。子郵這條鞭法,似卷狂風,眾人哪裡遮攔得住,片時間盡行倒 地,可怪的是傷的俱係右手。

子郵將壯勇打敗,即出來趕雙尾蠆,看不見蹤跡;乃向前晚奪轎的路追過三十餘里 ,到山岡上四顧瞭望,並無形影。尋思道:「今番不能瞞了。」乃仍向舒凑來。門 前圍著多人,單義也在內拍掌道:「幸虧英雄,打得好!」鑒華來拜謝,子郵扶住 道:「不必如此。這畜生逃去,豈肯輕休?必定復來,須要防備。可問所傷兵丁根 底。」眾人道:「高見不差,亟宜商議。」舒鑒華道:「傷了兵丁俱逃去矣,請家 內坐。」子郵進見滿地血跡,器械縱橫。單義視子郵持的銀鞭,指說道:「這係雙 尾蠆用的麼?好重兵器!」舒鑒華道:「正是。還有係金槍也不輕。」抬來看時, 與鞭相似。單義取秤平稱,各重八斤。鞭長三尺六寸,槍長七尺二寸。子郵道:「 這裡可有五金匠?」單義道:「舒家祖代造辦軍器。」子郵道:「甚好,可將此槍 下爐,彎結盤在鞭端,尖尾伸出,鍛如撾樣。」鑒華應允,叫人打掃血跡,白引子 郵入左垣爐房。指點半個時辰,收拾如式,卻如一條金蛇盤結鞭端。眾人看道:「 這般老重兵器,莫說使,連擔也是費力的。」子郵道:「可有盔甲麼?」鑒華道: 「盔甲雖有,俱屬平常,只有單長者家有副貘皮甲,聞係異寶,不肯輕與人看。」 單義道:「諸公只知其一,前之不借看者,非其人也。今遇英雄,而猶慳吝,負此 甲矣!但惜無盔,如何是好?」舒鑒華道:「果然訪不出時,只好將就用兼金鍛頂 暫用。」子郵道:「只要輕堅。」鑒華復去指使辦盔,單義自去取甲。

當下有個老者道:「雙尾蠆先說欲洗盡各凑,奈又大虧而去,再來報仇,必定兵多 將廣,皆不能保。此刻又無訴冤之處,莫如權且齊起壯丁,結約保守,以免立刻塗 炭!」眾道:「所見大是,可吹起集眾角來。」於是俱到垣外場上。

不一會兒,只見前後左右,步騎紛紛,各持器械趕奔而至,詢問何事。單義甲亦取 到。諸老者悉將情由各說與本凑子弟得知,人人憤怒,俱來看子郵,相問見禮。眾 老者告子郵道:「眾丁壯俱願聽受約束。」子郵看時,約有五六千人,七八百匹馬 ,乃與老者道:「兵可以不用,不可以不備,所持器械,俱係會的麼?」眾老答道 :「都係會的。我們居處在於邊境,常有外島潛來侵掠,所以器械俱係平常習成的 ,皮兕革冑甲,俱是人人有的。見了寇船將到,便吹角肅眾,以備禦敵。所以今 日各方聞聲俱至。」子郵道:「如此即易為力,但兵多則費大,而今只留十五歲以 上、二十五歲以內、習過器械陣法者,在此教練,其餘可各歸農。」遵命分左右站 下,入選的有三千人,其餘退去。

子郵命各將所習兵器等件,分開各邑,逐樣使驗,生熟不一。內有二人,一名楊善 ,一名金湯,武藝較好,令居左右。其餘列隊,指出不到之處,教其補足;迂贅之 處,教其刪除,使各習練。又選其尤矯捷者,得蔣鐘等七十餘人,立健士、裨士、 驃士、副士之目,使專項教授。

兩天,三千餘人俱便捷了。乃令其演陣勢,排列作攻擊進退之勢。其法一人持皮 牌,執刀在前;一人或持長矛,或持長戟、長戈在牌後;左右二人持長柄斧,或大 砍刀或鏟棍棒之類夾護。又一人持短器帶弩矢在後,攻則向前發失,戰則兩邊巡護 。子郵道:「此合為陣法也。」眾士乃分開,各自為陣,則是迭進者選進,夾攻者 夾攻,互相依傍不離。子郵道:「此攻進之法,非受攻受圍之法,今須兼之。凡行 動,衣食器具須用車載,五人共車一乘,五車為一隊。善弓弩長器者,五人登車; 善短兵者,五人守車,十人依車而戰。每四隊為一小陣,用陣長領之;每五小陣為 一中陣,用上士率之;四中陣為一大陣,將自統之。今三千人,用二千人分四軍, 作正兵;一千人為奇兵,內四百人為步兵,作四隊,四裨士統率四面救應,六 百 人為騎兵,作四隊,四驃士統率,以為遮前掩後,邀遠衝暇之用。行營俱係輜重在 中,奇兵在外,正兵在奇兵之外。每夜一健士率所領巡內,一裨士一副士率所領守 備,一驃士率所領騎卒,往來遠近四方八面巡探。」餘者,交楊善、金湯督率。

卻說雙尾蠆棄眾逃回,第三天抵家,父親出巡不在國中,哭訴與息氏母親。當下息 氏大怒,請外甥白額虎商議,欲邀延猛勇壯士前去報仇。白額虎道:「不可造次。 凶徒既能傷表弟及多兵士,則非尋常,必須於五豹將軍中,請得兩位去,方可收伏 。但五豹將軍豈能輕動,必須奏聞。」息氏道:「如何奏聞得?還多係用禮物私請 ,兼托郎表叔轉囑為妙。況五豹與他父親俱有交結,諒無不允。」白額虎道:「所 謂奏請,難道叫你將強娶事體言明麼?只須如此如此,便可蒙過奏准。」息氏依汁 ,次早上朝,啟奏道:「前日妄子柏橫在邊巡視,舒凑眾民告訴來有凶徒,擾害地 方,強奪良家女子。柏橫往前查問,實有其事,是即驅逐,凶徒持強猖獗,反將妾 子打傷,毆死從人。若不早為剿火,恐煽動地方,勾引外島,遺害非小!」浮金主 道:「可著該邑令尉協捕。」息氏奏道:「此凶徒非令尉所能收擒,妾子柏橫在國 以勇著名,令尚受傷,令尉何用?必須請發五豹大將,方於事有濟。」浮金主道: 「五豹乃鎮國將軍,豈容輕動?」息氏奏道:「鎮國原為國內事用,令舒凑乃心腹 之內,正合用此。」浮金主問大夫子直道:「卿意若何?」子直道:「凶徒果狠, 自要用猛將擒拿。五豹不可全行,差一二去亦無所礙。」浮金主准奏,使青豹錢猛 、赤豹安大壯兩將軍前往舒凑,速擒兇犯,審明正法。

二將領命,同息氏出朝,直到柏府。雙尾蠆迎接,擺酒痛飲。息氏送上許多禮物, 再三囑托,二將滿口應允,收禮回家。各便到營內,吩咐眾將士來晨齊集聽點。

次早入營,揀選精壯將士五百名,預給糧餉半月安家。令即收拾盔甲器械齊全,明 早動身,違者以軍法論。眾軍土得令回去。次日清晨,俱在營中伺候。二將同雙尾 蠆全裝貫甲,領著人馬,放炮起行。

舒凑探事的,連夜奔回報信。子郵道:「任其兵馬到此,則地受害。前追雙尾蠆時 ,路上有岡,觀其形勢,頗好守險,莫若移屯彼處,以免過來作踐。」單義道:「 此計甚好。前面山岡名聚囊山,又名聚囊谷,原係屯過兵的,今只須到彼處,仍可 操練。」子郵令眾士推車移到聚囊山,藏於谷中演習。

第三天探得來軍將到,子郵令不必出谷,自攜撾單騎下山迎祝雙尾蠆領三百兵壯先 行,撞著子郵,雖有些怕,然恃二 豹將軍在後,又欺係單身,乃令眾兵齊上,自 舉利斧砍來。子郵見兵士俱係大漢,形狀雄壯,想道:「仇不可以結深,只須卻敵 以求和,不可殺人以積怨。」乃將騎帶轉退回。雙尾蠆只道是懼怕他,舉斧驟追。 子郵回身迎戰。雙尾蠆到五合上,見有微空,飛斧劈下。子郵往右邊閃開,左手早 抓住大斧,舉起撾來,迎面叫打;雙尾蠆駭得魂不附體,丟下斧頭,往後仰倒,子 郵棄斧,也不打下,任奔馳逃去。對面兵壯趕到團團圍住,子郵舉撾揮使,眾人紛 紛亂倒,無不受傷。

子郵正欲回山,忽見兩騎飛到,後面軍將風捲而來。盔甲器械,係青豹、赤豹,也 不搭話,舉撾迎上。錢猛用筅耙架開,安大壯舉槍刺來;子郵鉤開耙擊下槍,順勢 揮回,二人連忙迎隔。鬥有十餘合,子郵賣個破綻,安大壯挺槍刺脅,子郵將槍桿 夾住;見錢猛耙已戳到耳邊,用撾架耙,順柄掃下,錢猛退縮不及,右手正遭,刮 得稀爛,棄耙逃回。安大壯因槍退不出來,料想獨力無濟,亦舍槍而走。子郵道: 「赤豹未曾著傷,不可便宜了他!」乃迫上照肩打下,安大壯急躲時,已落在腿上 ,將跌下騎來。眾軍慌來救護,子郵亦不爭奪,從容回山。

再說錢猛、安大壯回到營中,俱已痛得要死;雙尾蠆用丹藥灌下,漸漸醒來,喊叫 不迭。雙尾蠆又給敷貼膏丹,扶上幃車,推回京城醫治。修書寫表,差人飛往都中 報信。自領軍馬守住白骨岡。

錢、安兩將到都帶傷朝見,逐細奏明。浮金主問道:「此人如何這般凶狠?二卿俱 受重傷,實出意料之外。」道猶未了,只見丹墀內黃豹萬勝、白豹馮飛、烏豹真第 伏著奏道:「微臣等五人,素稱大勇,今忽遭傷其二,臣等不甘,願同前去雪恥! 」島主道:「強徒於內地損我猛將,不速擒滅,將為心腹大憂,若入諸島,國家亦 難安枕!今准三卿所請,前去務須小心。寡人另諭威敵侯從西南來,鎮邦侯從東北 來,會合擒拿,不可縱脫。」原來威敵侯即是柏彪,乃雙尾蠆之父,生來膂力過人 ,係嬖大夫郎福厚之表兄,討平小島,官封今職。那鎮邦侯姓燭名醫,智勇兼全, 更長於國家料敵,為浮金第一流人,世襲鎮邦侯爵,現為國相。

當下萬勝等領命謝恩出朝,傳令白、烏二營兵士,同往擒賊,留黃營同赤、青二營 餘兵居守。三天到白骨岡,雙尾蠆迎接入營,萬勝問道:「連日可曾交戰?」雙尾 蠆道:「不曾。」瑪飛道:「我們來朝會他。」萬勝道:「不可,主上令二侯到來 合議後再動。」真第道:「鎮邦文臣,不守也可,威敵到時即可擒賊。」馮飛道: 「逆犯只得一人,我們如許兵將,猶要會齊方能出戰,豈不為將來五豹的笑話!我 獨自擒他!」雙尾蠆道:「橫與將軍同去。」馮飛大喜。萬勝、真第阻擋不住,二 將上騎提兵,直往聚囊山。

子郵在岡上,望見雙尾蠆持斧,領著個穿白提撾的大漢,料係白豹,乃迎下山。雙 尾蠆喊道:「強徒,快來納命!」子郵道:「你又鉤什麼人到此送死?」馮飛道: 「不必胡言!快投首級!」驟馬舉撾擊到。馮飛的撾,原有八十斤重,若係他人, 這撾就躲了。子郵全不放在心上,輕輕撥開,順便交還。戰到十餘合,雙尾蠆見馮 飛撾緩,舉斧過來。子郵力戰二將,鬥到酣時,揭去大撾,轉照雙尾蠆面上擊下。 雙尾蠆著慌兩手橫舉斧梗迎隔,奈撾力頗重,虎口震裂,斧落地下,轉騎便走。馮 飛回撾,攔腰擊來,想擋住子郵;子郵左手接著大撾,即揮盤蛇撾飛擊,正中雙尾 蠆腰胯,打下馬來。這邊馮飛雙手奪撾,子郵提定,往還兩推,馮飛持不住,放手 飛跑。子郵追去,馮飛落荒而走。子郵見雙層蠆爬起欲逃,乃舍馮飛,將韁繩扣於 撾乾,下馬插入地中,趕上雙尾蠆擒拾起,原撾攔入腰內,上騎解下韁繩時,對過 救兵已到。子郵且不接戰,兩腿將騎連夾,飛跑歸營。萬勝、馮飛、真第俱追到山 上,望見谷中有許多兵士,只道係埋伏的,連慌退下。

萬勝報怨馮飛不已,回到塞中,見燭相國已在營內,趨上參見。相國問道:「三位 到此,戰過幾次?」萬勝道:「末將等今早方到,馮飛、柏公子同出接戰,柏公子 被擒。」相國問道:「此人係何處來的,此事從何而起?」萬勝道:「末將等奉命 擒拿,卻不知係何處人,因何事起。」相國正欲再問,只見巡軍入報,西南有彪軍 馬如飛而來。

萬勝道:「想係威敵侯至也。」乃同馮飛、真第出接,果係柏彪,迎上見禮。同進 營來,會過燭相國,問萬勝道:「小兒何在?」萬勝道:「早晨出戰,為強徒所擒 。」柏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猖狂,叫我如何耐得下!已有幾人被擒。」萬勝道 :「無有。」柏彪愈怒道:「何以單擒我兒?幸喜三位將軍無恙!」馮飛道:「末 將幾乎喪命。」柏彪恨道:「這個囚徒,有幾條臂膊?」萬勝道:「谷中有伏兵。 」柏彪道:「且下戰書,明日陣戰,看他如何回答。」令書使乾卒持去。片時,原 書上批有八 字道:「如命率二三子聽教。」柏彪吩咐準備來朝鏖戰。

卻說子郵擒雙尾蠆回營,見追兵俱上山來。蔣鐘、金湯稟道:「敵將無知,已入隘 內,請令驅殺。」子郵道:「不可,困獸猶鬥,今急蹙之,豈不傷吾手足?諒彼無 能久留也。」遠望旌旗紛紛退下。須臾報有敵人投書,驃士風遲呈上。子郵展看, 是請鬥陣,笑道:「彼亦知我有軍矣!」乃批書付回,命健士楊善、蔣鐘、金湯、 金璧,驃士雷先、雷聲、風靜、風遲、明西、周谷,副士衛定、沈楊、山橫、石宗 、姚安、崔默道:「敵人來朝鬥陣,諸子各要小心。楊善、金湯守山,餘者各備餱 糧,見敵出營,則作風鴉陣勢以往。」眾士領命歸隊。

次日清晨,白骨岡人馬出營,蔣鐘等飽食,結束停當,隨著緩緩下山。子郵指揮, 結成金錢陣,其法用十六隊居於四隅,四十八隊環成圓陣;騎兵張弩帶戈矛排於內 ,步卒持兵雜於騎隙中;用四車高架一車為台,子郵坐於其上。四軍令司立四車內 ,器用各備,左旗右鼓,前形後勢。旗主視,鼓主聽,形主守,勢主擊。健士、驃 士、裨士、副士,半在隊中應敵,半在車前聽令。

這邊柏彪率三將領、五千雄軍,直殺過來,衝突不動。見陣勢堅固,令分四面環攻 ,皆莫能入;又分十二陣相與迭攻。子郵將令旗一麾,左旗司展動黑旗,右鼓司發 擂一通,前形司領陣,亦變作十二陣,迭相應敵,雖然抵敵,使無從入,然亦不能 殺退敵軍。子郵將令旗三麾,左旗司將青旗招展,右鼓司振鐸一聲,後勢司領騎兵 齊向四面發弩,此弩名追風弩,能及三百六十步。今兩軍逼戰,相隔不過數步,凡 弩一發,穿透數人,如何抵得住?三面俱敗退下去,惟西面柏彪自領之軍不退,因 平日軍令最嚴,恩養備至,又兼軍士甲冑俱是皮漆磁的,挽堅牌,持利刃,弩矢 莫能深入,所以不退。

子郵將令旗四展,左旗司將白旗撲倒,左鼓司鳴角一聲,質勢領陣變作舞蝶,西面 陣勢分開,雷光率騎湧出。柏彪迎上,金璧將鞭指揮,騎俱列於兩旁;柏彪舞刀, 帶領將士衝入。子郵將令旗一卷,有鼓司鳴金一聲,陣勢複合,柏彪後兵俱為金璧 長戈軍截斷,不能前進。柏彪回頭,見有兵隨來,只道陣已破了,發狠向前衝殺。 子郵將令旗兩卷,驃騎圍裹將來,風遲、雷聲雙槍迎上。柏彪全不在意,風靜使戟 搶入,柏彪力戰三將。

沈楊見柏彪猶拚命爭持,乃斜入拋起五瓣梅花圈,化作五五二 十五朵,向柏彪落 將下來。柏彪揮刀挑撥,風靜一戟刺入肩窩,雷聲、風遲雙槍齊中兩腿,拍彪大叫 ,坐不住鞍,跌下騎來。諸將向前縛起,隨進來的兵卒盡遭擒獲。子郵將柏彪縛於 下坐車上。

白骨岡前軍馬望見,報入營內。相國道:「此欲致我而故激我也。」傳令:「諸將 士不得亂動。」又有報道:「三豹將軍俱殺到那邊山下去了。」相國登阜而望,見 真第等到聚囊山前,子郵亦單騎出陣。馮飛喊道:「快還我威敵侯來,若有半個不 字,叫你立刻分肢斷體!」子郵也不回話,舉撾衝進。馮飛使熊掌拍,萬勝使龍須 鞭,真第使渾鋼縱,齊迎向前。盤戰良久,子郵順撾掃開渾鋼縱,真第虎口震裂, 渾鋼縱落下,恰碰傷萬勝的馬。那馬隨即倒地,將萬勝掀滾下來,腿已受傷。馮飛 忙來救護,子郵照肩打到,又跌落馬。真第拖著渾鋼縱拍馬而逃,子郵趕上;真第 只得回戰,子郵鉤住渾鋼縱道:「不殺你,任你將兩個傷將帶回。」真第道:「真 的麼?」子郵道:「大丈夫豈有誑言?」真第乃下騎,將二人扶起,同坐馬上,自 己率著軍士步回白骨岡。雷光等隨退入陣。子郵將令旗三麾,諸軍解陣,排隊唱凱 回谷。

相國看得真切,下視萬勝傷微,馮飛臂斷,給與靈丹,片時萬勝便可按杖行走,馮 飛哼聲不絕。相國道:「何處降此英才,文武兼全,國內無其匹也!擒而不戳,獲 而放還,其志豈小!」想道:「只有這條計策,庶可轉禍為福。」萬勝等欣然側耳 。正是:縱子致身遭捆縛,揣情屈已運機謀。

未知是何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當下燭相國道:「萬勝且堅守白骨岡,斷不可出戰,待老夫回來再作道理。」萬勝 稟道:「小將未能久勝此任,敢請示將何在,幾時回營?」相國道:「老夫察此人 心志出於兩端,不在為逆,即欲歸國,若係徒勇之夫,定然為逆。今觀其進退雍容 ,顧盼優裕,非莽憨可比。況此事起於柏氏之子,其中委曲,未曾明白。老夫曾經 歷任火龍邑宰,舒凑乃游過之地,今暗往訪,當得其實。」萬勝唯唯受命。

原來浮石、浮金國制,凡選用人才之初,俱係受以宰令,必歷二年,然後考核;俾 得週知民瘼,且悉卑官疾苦,嗣後上達,不致治理背謬閭閻,以免被蒙狼藉下屬。 若歷宰令,政績善美,實係循良,五年滿後,即可超升。非由宰令進者,不得為宰 相庶長。是以燭隱雖係世襲侯爵,亦須由宰令仕進。

當下化裝,出營後行,轉過墜釵嶺、遺襪訽、氤氳谷、董風集、火龍鎮。二天到得 舒凑,風景雖殊,山川不異。處處三 五敘談,早知係為用兵事體,行近前來。只 見有個老者熟視面孔,又看招牌,問道:「先生可係道號『知微』麼?」相國道: 「就係學生。」那人道:「如何招牌上不寫大名,失敬,失敬!有十幾年不到敝凑 了!」相國道:「二十年矣!」老者呼眾人看道:「這就係當年代董家起數的先生 。」眾皆驚喜,團攏來道:「我們請決決大事。」原來二十年前,燭隱為火龍邑宰 ,後遷端容令。其時舒凑之東董凑內,有老者姓董名賢,子名鮮郎,跟隨中大夫, 娶得媳婦巫氏。董賢將家業付與兒媳管理。忽然家中被盜,來無蹤影,去無蹤,媳 婦妝窗全空,董賢軟囊亦荊父子情切,報官請緝。邑宰問:「家中猶有何人?」董 賢稟道:「兒媳外,只有僕男陳壬,僕媳韓氏。」邑宰喚陳壬審問,供道:「小的 清早起來,灑掃畢,即挑水、鋤園、砍柴、磨麥、舂米,並無閒暇。惟於某日早晨 ,聞得主母喊叫,驚忙起來,方知失去物件。」邑宰道:「爾說沒有暇時,那砍柴 就是結連樵子之時,挑水就係約伴水夫之候,此事不問你問誰!可好好供來,免得 受苦。」陳壬涕泣,無從供起。邑宰叱聲「重夾」,兩邊公人如虎如狼,將陳壬夾 得死而復生,也供不出來。邑宰無法,令捕役於積賊中查訪,亦無影響。

董賢又往上稟,州牧受中大夫之囑,行文督催。邑宰無策,只得提出陳壬,將失單 勒逼承招埋贓寄頓。陳壬無奈,只得供道:「蘇合香匣埋於火龍壇大楊樹下。」邑 宰令人往起,如言取來。彼時大喜,又於獄中提出逼供。陳壬見真取到蘇合香,不 勝駭異,受逼無措,只得又隨口供道:「火錦二端,收於壇西楊柳腹內。」邑宰如 言使役,又果起出,愈信陳壬為盜矣。

計贓,定成腕膝斷腕發遣。陳壬有母,年已七十二歲,到牢中細問,陳壬道:「並 無此事,今皆如供取到,這是天意了,此冤何處得伸!」其母涕泣,沿路逢人告訴 。

燭隱其時宰端容,為私訪到火龍邑,聞者婦人告訴,想道:「許多贓物,迫後兩次 僅供二件,又各埋各處,真盜斷不如此。」記在心中,乃逕到董凑來。口中甚渴, 見路旁道觀門前寂靜,只有個老道人坐門限上打盹,燭隱問道:「有茶賣麼?」道 人驚醒,怒道:「這裡又不是茶坊,那個賣茶!」燭隱賠笑道:「不必著惱,你請 我吃茶,我請你飲酒如何?」道人聽見「酒」字,回嗔作喜道:「不要騙我。」燭 隱取出個紫貝道:「夠不夠?」道人接道:「夠得很,夠得很!」嘴只說,腳下走 入觀內,取出茶來。又拿酒注交與燭隱道:「我家觀主有事,兩個道人俱帶去了, 叫我在門首,毋許走開。」燭隱道:「沽酒我不在行。」道人道:「我去倘或撞見 道士,只說係你叫我的,你須要承認。」燭隱道:「這個自然。」道人提注入市。

燭隱往裡步去,轉過三清殿,到參堂上,見個老瞎道士坐在上面,聽得腳步響,問 道:「回來了,陳家說些什麼?」燭隱恐聲音各異,惹出是非來,轉步退出。瞎道 士又道:「我和你商量,如何恁般,氣也不回一句?聞董家吶廝有勢力,看你怎樣 了!」燭隱聽得明白,復到外邊瞭望,見那道人左手提酒,右手捧包,興興頭頭走 近前來。燭隱道:「難為。」道人道:「多擾。」將包內物件取出擺下,共有十餘 種;再取舊板熱酒,舉盞對酌。道人連飲數杯,嘴角要笑到耳朵根。燭相勸道:「 你這些時辛苦,多用幾杯。」道人道:「若係像你,我就辛苦死也不怨恨。」燭隱 道:「莫要錯怪,董家事清楚了,自重謝爾。」道人道:「看他甚是慌忙,想係此 件發作。前日叫我守到半夜,坐得氣都沒了,許我酒吃,全無影響。至今大魚大肉 ,早晚同許多人吃。」燭隱道:「他連日何暇及此?董家事清,必不誑勻。」道人 道:「還要再看。」燭隱道:「且請痛飲,他如負約,我賠你便了。」正說間,只 見個少年道士同著兩人,匆匆進來,往殿後去。

道人倉惶。燭隱看得親切,問道:「你觀主回來了,我去也。」道人道:「很好, 這個小雜種,嘴碎得傷心!」燭隱拱別,仍往董凑來,見多人圍住個老婦,哭得實 淒涼。

燭隱挨入看時,就係途中所遇陳壬的母親。燭隱道:「小子賣卜,今見這位媽媽苦 楚,情願送課,不取分文。」眾人「看看有命無命?」燭隱令拈卦條,乃係革卦。 燭隱道:「革者,當革舊而從新。所占舊事,不另更改,終無所濟。」眾人乃將受 屈事情代其數說。燭隱道:「訟須換官,方得昭雪;已訴更須上訴,未訴一官,不 能結案。」內有老者道:「可惜好官偏去得速,糊塗官偏不會去。」燭隱道:「新 任州大夫明潔,何不往告?」眾人道:「越告有罪。」燭隱道:「此乃禁平常刁告 ,並非為訴不白之冤者。設如有錯誤,我明日不行道了,你們扯碎我的招牌就是! 」眾人看招牌上寫的:「知微子」三字,便道:「認得真了,且依他往上告,況係 真冤枉,又係個老寡婦,有事也可原情。」燭隱道:「好說得是!受害累釋,再收 謝禮。」別往前行。

眾人代寫狀子,斂助些盤費,到州中來投遞。當日批道:

仰端容邑宰會訊報。

又將呈嗣發下端客。燭隱回邑接到,即帶齊各項衙役刑具,到火龍邑會審,吩咐聽 任一切人看,不得驅逐。那火龍邑宰,姓石名新,會審時將罪認定陳壬身上。燭隱 將失單翻閱,只係沉吟;看的人,小道士亦在其中,形色異眾。燭隱道:「且退。 」晚堂復審,看的人稀少,小道士仍然在旁竊聽。燭隱稍問,又命明再審。當夜將 帶來役內,有四名幹練的,日標硃簽二支,使分帶去。

次早坐堂時,小道士已到。燭隱命帶進三堂問話,非辦公人役,毋許混入。小道士 喊道:「審不出事情,阻小道士何用!」燭隱道:「胡說!若非是關聯,爾辛苦甚 的!為何連日夜留在這裡?審問他事,爾俱不管,陳壬案件,即上來竊聽,難道爾 還賴得去麼!」道士道:「陳壬係相認的,小道代為關切,其餘並無半面,看他何 用?」燭隱笑道:「陳壬苦太吃多了,爾應代為關切,無論同謀不同謀,俱應替他 受受!」叱令用刑,立時夾起。道士叫屈連天,並無口供,乃命寄監。對石新道: 「看此案非暫時可能明白,敝邑仍有要事須回去,辦過再來審結。」石新只道是實 情,隨口答應。

燭隱回進衙門,有二乾役帶道人並贓齊到,燭隱命入,道人叩頭伏著。燭隱叫舉首 ,道人跽仰,燭隱問道:「可認得麼?」道人看清,只是磕頭,認得係討茶同飲者 。燭隱道:「此事你須直說。」道人道:「小的前事不知,惟於賽鯨魚會日期,傍 晚觀主叫跟往董家去,夜門房裡坐。觀主進去半時,內有女娘送一注酒、一盤掌 與小的吃。三更時分,觀主同個少年女菩薩,捧出兩個大包裹,觀主命挑回來。所 供是實。」燭隱查點贓物,看失單內各種俱在,惟少二許,卻係陳壬承招,道士依 供趕埋,已被火龍邑取去也。猶有許多細軟,不在失單內。燭隱令將道人帶進三堂 。

良久,那二乾役亦到,稟道:「小的們現起得道士的贓,逕往董家,將犯帶到。」 燭隱命道人入簾後看,再令喚上諸人,卻係董賢、董鮮郎、鮮郎妻子巫氏、陳壬妻 子韓氏。燭隱略加審問,董鮮郎滿口不悅,燭隱命俱帶下去。乃問道人道:「可係 這兩個婦人?」道人道:「送酒菜係那大腳的,與道士捧包裹出來,就係那小腳的 。」燭隱道:「爾認得確麼?」道人道:「那送酒肴的女娘,鬢髮邊有塊硃砂斑, 認得真切。」燭隱吩咐復喚一干人進來,逐個看問,果然韓氏鬢邊有塊硃砂斑。乃 與眾人道:「令爾們遠涉到此,非我的意思,爾們仍到火龍邑去罷。但韓氏係犯婦 ,不能同去。」董賢等領命出來。

燭隱喚韓氏到跟前,問道:「爾與道士通姦為盜,坑陷丈夫,當得何罪?」韓氏聽 得,淚下如雨。燭隱道:「你不直說,夫婦兩條命,俱難保全。小道士在火龍邑早 經招出,爾還為誰隱瞞?巫氏解到本邑,好受罪哩!」韓氏見已道著真情,只得說 道:「並非小婦與道士通姦,實為主母所強逼。前年八月二 十二日,主人董鮮郎 不在家,小婦人早晨到主母房中灑掃,撞見道土衝懷而出,只認為盜,扭住喊拿。 主母走來,將嘴掩住,向耳邊說道:『這係我的親人,爾切莫聲張。』小婦人只得 放手,道士走脫。當時苦勸,主母道:『情不能斷。』又復痛諫,主母含糊應允。 當晚叫入房內賞酒,小婦人素不善飲,主母道:『爾既勸我靜守清閨,今日寂寞, 叫爾陪酒,劫又堅辭,嗣後不要勸我也!』小婦人只得勉強領受,數杯便醉,聞主 母說道:「中了計也!」似有人同扶上襍,解帶寬衣,心雖明白,肢體卻被醉軟, 隨他輕剝。次早看時,就係道士,身已受染,苦不能說。所供並無虛假。」燭隱道 :「爾雖不盡假,卻多掩飾,如何道士進出俱無風聞?」韓氏道:「實不知得,就 是處死,小婦人也止如此說。」燭隱乃用帷輿二乘,與韓氏、道人乘著,隨行自帶 衙役,先到火龍邑。適值石新當堂問審鮮郎夫婦,燭隱入案,叱將巫氏拶起。石新 道:「如何刑及此婦?」燭隱道:「請審便知。」火龍衙役不動手,端容衙役將巫 氏拶起,喊屈連天。董鮮郎在下咆哮,燭隱只作不知,命且鬆刑帶上。復問巫氏無 供,又令再拶。巫氏將腕緊藏,不肯伸出,衙役用力,方將雙手扳起上拶。巫氏流 淚求饒,昏倒在地。燭隱命鬆,巫氏甦醒,韓氏及道人贓物俱到。

燭隱問巫氏道:「韓氏、道士已經承招,贓物俱起在此,爾還想胡賴不認麼?徒多 吃苦!可將始末說來,免受重刑!」巫氏欲供,回顧鮮郎等在下,含涕不語。燭隱 道:「此刻無庸顧忌了,事既發覺,與董鮮郎倒應離異,隨爾自行擇配,還怕他做 什麼!」巫氏始說道:「道士原是舊鄰,髫年相認。犯婦先嫁史姓,不幸丈夫棄世 ,延請道士薦亡魂,其時與道士成奸。

這董鮮郎探知犯婦囊橐豐盈,央媒說合迎娶到家。董鮮郎向有瘋症,十有九夜同陳 壬宿,並不以子嗣為事。犯婦因見道士為人溫柔,欲托終身,將所有細軟交付與彼 ,再行逃走,不期發覺。願大夫仁慈成全,公侯萬代。所供俱實。」董鮮郎在下聽 得真切,羞赧無地。燭隱命帶上來問道:「爾意下何如?」董鮮郎叩頭道:「淫婦 是斷不要的,求大夫發賣。」燭隱道:「犯婦發賣,細軟皆要入官。」董鮮郎道: 「細軟不盡是淫婦帶來的,求大夫斷還。」巫氏道:「哪件不是我的?到爾家時, 只得兩間破屋,毫無所有,連你吃用,這幾年俱係靠我物件營運出來的,你還賴得 去麼!」燭隱命提道士來。道士見巫氏、董家父子、韓氏、贓物俱到,知事敗露, 上來只是磕頭。燭隱道:「爾可直說。」道士道:「成奸數年,不計其數。」燭隱 道:「如何進出韓氏不知?」道士道:「犯道往來黑暗之中,門戶俱係巫氏自行啟 閉,故韓氏不知。後偶貪眠起遲,為韓氏所覺,始計並奸,自後即日裡亦不畏避。 」燭隱道:「好個清淨無為的道士!蘇合香、火錦何以如陳壬屈供取到?」道士叩 頭道:「聞陳壬所供,即飛置楊下、柳中,以實其言。」燭隱道:「陷人之盜,罪 難從寬!」令割去勢物,同淫婦發到無煙島為民。贓物在失單之上者入官,不在失 單之上者,七分給與陳壬,三分與道人,各釋寧家。看的百姓,人人稱快。陳壬回 家,告訴母親。通董凑左近俱道:「起數先生,係活神仙!」傳誦不休。

因此老者雖隔多年,依稀認識。大眾圍來,請教神數。燭相國布下卦來,也係革卦 ,問道:「此卦與當年所起的纖毫不差,今問何事?」那老者將雙尾蠆強搶舒薇娥 、半路救回,並練軍迎敵屢勝的話,起始根由,盡行告訴。相國方知底裡,起於柏 氏,乃道:「禍端皆由雙尾蠆任悖,今父子既遭擒綁,舊事已革矣,定然氣象更新 。」老者道:「但未知何時休矣?」相國道:「爾們厭兵麼?」眾人道:「不是厭 兵,若非如此,安能出得平昔日壘月積敢怒不敢言的許多怨氣!」相國道:「他長 遠殘害爾們麼?」眾人道:「何常親自殘害,邑宰州大夫出其門下,倚他的勢,盤 剝民脂,難道不當怨及他麼!」相國道:「這般看來,爾們喜兵矣!」眾人道:「 如何喜兵?國君發政施仁,宰相奏減稅榷,淪浹民心,豈敢悖亂!」相國道:「知 主兵者之意若何?」老者道:「韓君亦由於激成,子弟中好勇者慫斅殺向前去,韓 君皆付之不答。」相國道:「我欲往聚囊山看看此公,爾們可有熟人同去。」老者 道:「這裡單義與之時常來往,可同他去。」相國道:「煩指引到單宅。」老者道 :「他家住對河竹漪內,可過橋到車篷轉彎,便是單家也。」相國道:「恐其不知 情由,還是相煩同去的為是。」正議論間,忽聞說道:「老者來也。」眾人看道: 「好湊巧的事。」乃迎向前,與說明白。單義道:「夙仰高明,今朝幸會。韓君太 卓犖,先生到彼山營,佇見莫逆。」相國道:「草茅俗士,當此英雄展試之時,不 可當面不見。」單義道:「今日晚了,且到舍下草榻。」相國道:「擾動,慚愧。 」單義道:「莫嫌簡褻。」乃同到家,殺雞燙酒,晚餐過宿。

次早備兩個驢兒同行,片刻即到營前。牙將通報,子郵出來看了,再令開門,迎至 帳內。子郵問道:「此位老先生何來?」相國道:「學生習數,行道到此,偶聞不 世英雄,特來謁見,果然度如細柳,形同指臂,名下無虛,令人敬服。」子郵道: 「何太欺予哉!先生非山林氣象,乃台閣之賢哲,有巖穴幽遠態度,而形容憔悴, 其籌國心勞乎?」相國道:「謀食不遑,焉能籌國!」子郵道:「所聞浮金有鎮邦 賢侯,其先生乎?」相國心內驚道:「此人實非尋常英俊可比,乍見早已猜定,隱 之反欺知已,不如實說,或足以感動。」乃笑道:「足下可謂通神矣!」子郵道: 「氣象丰標,非可假造者。賢侯在白骨岡會剿,如何反到敵營?」相國道:「特為 足下面來。」子郵道:「為區區何事?」相國道:「足下因路見不平,憤激至此, 竊窺舉動非僥倖作亂者,特以情由上無從知,而居虎背,又難中下。今學生沿途細 訪,根由盡悉,故特前來請教,願將百姓屈抑之請,足下俠腸之舉,代達天聰,不 知尊意若何?」子郵道:「賢侯深見肺肝,敢不遵命?仍有下情奉告。」相國道: 「願聞。」子郵道:「雙尾蠆父子傷殘無數百姓,若仍釋之,恐士民皆受其害。」 相國道:「二人茶毒遺殃,誤國實甚,其他事之罪,已不勝誅,今又喪兵折將,遭 擒受縛,豈仍任之乎!學生定行參罰。」子郵道:「得君侯如此。不佞無疑議矣! 」相請入席。

單義聽清,下帳叩頭,相國趨扶,拖入席中同飲。單義固辭道:「相公輔國,仁及 億兆,義乃草野之民,得叩首階前,已不勝其幸,豈敢同席乎?」相國道:「承攜 兩天,為賢賓主,韓君又是知交,學生猶欲相攀,同回都城面主,不必拘執見棄。 」子郵道:「既蒙公侯見愛,過辭反為不恭。」單義叩首告坐,相國拉入席中。

舉杯三度,相國問道:「聞先生非敝邑入氏,未知上國何方?願聞其略。」子郵道 :「不佞實中華人氏,因誤乘赤鯉,隨落貴邦。」相國道:「怪哉!曾聞『騎鯨上 九天』之句,何期今有其事,足下可謂從天而降矣!既蒙不以愚言為謬,柏氏父子 請即付下帶回,未知可否?」子郵道:「台命焉敢不遵?特此輩神奸,釋之同去, 恐反掣公侯肘耳。」相國想道:「也是,且待學生奏明,擬定其罪,然後釋放,伊 自無所施其力矣。學生就此同單老告別入都。」子郵問單義道:「可否前去?」單 義道:「得暢吐積憤,雖死不怨。」子郵命備兩騎,送二人出營。

相國同單義聯轡到白骨岡,萬勝等迎接入營,請過安問:「緣何由聚囊山來?」相 國將路上道理及訪實情由,細細說與諸人得知。萬勝道:「小將私度,敵人屢勝而 不追,連擒而不戳,定有意見,今日方知。若自前時乘勝長驅,誰能低敵?」相國 道:「老夫今先馳奏,再同單老還京,將軍等仍在此駐紮。」萬勝道:「謹遵鈞命 。」相國拜本發行,隨即命車共載,二日到京上朝。浮金主召入精一殿,問道:「 賢相國所奏,殊未明析。先聞五將戰輸,威敵失手,寡人驚惶。聞賢相國舍軍潛行 ,左右多謂恐兵敗罪及而逃,寡人雖終不信,然愈無所指措。但韓速煽惑國家之民 ,踞國家之地,敗國家之兵,擒國家之將,其罪大矣!而猶稱其仁勇,謂為國家得 賢,願聞其指。」相國奏道:「韓速原非邊民,乃中華人氏,乘魚隨霧到此,並不 知本國為何處。隻身無主,豈敢悖逆?因路見受害危困之無訴者,攘臂拯援,使狂 夫之欲不聚,而誑奏興師,以致冤抑莫伸,激成拒戰。臣奉命往,會視諸將非不如 虎如熊,而速則如獅如豹,見其舉動安閒,指揮優裕,不似狂妄動作。故令萬勝等 固守,臣自繞往火龍邑察訪,始知百姓隨變之由,地方擾亂之根,皆自柏橫。因同 老民入聚囊山塞,韓速初遇,即知是臣,臣亦不隱,說其來歸。幸國家洪福,韓速 聞臣推心置腹,亦即瀝膽披肝,無有推辭。觀韓速實為不世出之奇才,文能富民, 武可破敵,勝臣十倍,願主上任之勿疑。」浮金主道:「既相國諄諄,姑恕其罪。 」相國道:「臣意願不只於此,請主上付托重任,方於國家有益。」澤金主笑道: 「相國誤矣!文臣武將,濟濟盈廷,何政缺失,何事乏人,乃注意於不知來歷之乍 見者,得毋過乎?」相國道:「臣聞知人貴於知心,其心正,其人才雖異國所產, 須以骨肉待之,終獲裨益;其心邪,其才鄙,雖係指臂,須如虎狼防之,猶恐有傷 。

盈廷濟濟,當無事之時,文可使之諛誦議駁,吹毛求疵;武可之裝腔嚇眾,鎮壓鄉 愚。但恐突然有警,無帷幄制勝之籌,乏出奇破敵之智,誤國不淺。非謂文武盡無 用也,其中才幹自不乏人,然大率多由夤緣鑽營而進,非由公平實力甄別揀拔勝任 也。此時安之愈久,他日危累益深。方今四鄰不相上下,非得賢才,殊堪深慮。請 主上以臣之爵爵之,臣榮多矣!」浮金主道:「相國言言愷切,然亦不能遽處之於 高位,須先試以州政,視其才果堪大仕,再行升遷。」相國只得謝恩。

浮金主道:「威敵父子何在?」相國道:「今有舒凑老人單義在外,請召入賜問, 便知曲直詳細。」浮金主命上殿,單義拜畢,浮金主賜坐,單義俯伏固辭。浮金主 道:「當杖國之年,豈堪久立?況寡人所問之話甚長,不必固執。」單義方就地坐 。浮金主道:「此事緣何而起?可逐細道來。」單義即將威敵侯門下賀興,現為火 龍鎮大夫;威敵侯之子柏橫,綽號雙尾蠆,常於各衙門地方騷擾;到舒凑時,遇見 舒鑒華之女薇娥彩桑歸家,使人來說,要娶妾,鑒華不肯,雙尾蠆如何強搶,路遇 韓速救回;第二日雙尾蠆如何自帶重兵到凑復搶,遭打而逃;眾人畏慮雙尾蠆復來 ,如何聚眾拒戰,韓速設策練兵,迎敵擺陣,如何擒將不許殺傷,俱養在石室之中 等情逐細奏明。

浮金主道:「賀興為政若何?」單義奏道:「大夫為小民之父母,是聖主特授,何 敢妄言?」浮金主道:「寡人以渺躬居上,安能盡知國中之士?誤用誠不能免,老 人亦勿欺瞞,須照直說。」單義奏道:「視所保舉,即可知矣。」浮金主道:「先 亦曾有大夫,道其貪墨者,及命按之,皆無實跡,虛言安可聽信?」單義道:「昔 之行賄者,無論枉法不枉法,有關說者,故有過付,近時行賄,則自交代;所奉命 按之者,非受其托,即看保舉情面,扶同蒙混,安得有實跡敗露耶?」浮金主道: 「其敝至如此乎,東南民脂竭矣!」命查明凡地方官與柏彪交結者,盡行籍沒發遣 。再賞單義舒筋藤杖一隻,精瑩眼鏡一副。單義謝恩退出。

浮金主問相國道:「威敵縱惡害民,卿可帶衛尉前去削其侯爵,拿回都中嚴究。並 召韓速入朝。」相國領命,同衛尉、單義到白骨岡。萬勝迎入營中,禮畢,相國問 :「連日如何舉動?」萬勝稟道:「連日聚襄山並無人出,本營軍士往彼處樵彩, 如平常時。此中虛實,小將不能決斷,願相國勘酌。」相國道:「將軍所見甚是, 前日之行不可為法,然老夫實有神會,非可以言喻者。」乃同單義到聚囊山塞通知 。

子郵感激不已,召中營袁丹、宗定,傳集東營水元、雷位,南營黎正、沈楊,西營 真機、白長明,北營舒山、戴周,吩咐歸田,「永作良民,互相備邊」。諸將叩稟 道:「諸人荷蒙教育,生死俱願隨,從今若散去,切恐大人誤入虎口,所傷必多。 」子郵道:「有相國可托。」宗定道:「相國不保,將若之何?」子郵道:「諸卿 放心,何至於此!」袁丹等道:「眾士請待大夫受職,再釋放雙尾蠆父子。」相國 道:「也好。」子郵令蔣鐘權攝軍務,乃同相國、單老上馬往京城進發。

途中長岡大嶺,險隘舒回,不必細說。到了懸崖城北,望見三面臨水,一面靠山, 峻險無比。子郵觀看形勢,好生稱贊。過浮橋進城,與相國同至朝房,令黃門啟奏 。很快,傳上金台見駕。相國同子郵先後朝畢,浮金主見韓速嬌弱似女子,驚詫道 :「卿就係韓子郵麼?這般溫柔,如何搶威敵父子,傷五豹將軍?」韓速伏地請罪 ,浮金主扶起。相國道:「大勇不勇,其韓速之謂矣!」浮金主點頭,又問相國道 :「威敵夫人,因子作姦犯科,其夫亦有失職之咎,今獻紫貝千萬,請釋其罪。相 國以為可否?」相國道:「斷乎不可!贖罪雖是古法,然亦必因其罪在疑似之間, 且其時無征地丁關市各法,假此為權宜之計。今諸征已備,豈可貪貨物而使頑凶漏 網?此風一行,則貪者以贖為泰山,益肆其貪,犯而只於贖耳,不貪者將亦貪矣! 以致富者不死,貧者不生,後世訾議,污穢史冊。」浮金主道:「貝現在此,罪既 不赦,即使將回。」相國道:「亦不可,此物皆民之脂膏,可將威敵所管過地方查 明,將此貝收入,分派於所管過地方,以減其賦,使貪夫知儆,而四海知國家不貪 。」浮金主稱善。相國又奏道:「聚囊猶有民兵,俱堪實用,願主上收入冊籍,以 備撥補。」浮金主依允,仍令相國、子郵辦理。

二人領命,同單老兩日來到聚囊,將威敵父子交與衛尉,押解先回。再將浮金主之 意傳諭,悉聽為兵為民。眾人俱請歸農,楊善、會湯情願相隨。子郵又告誡諸人「 忠孝禮義,力田完賦」,眾士叩首領命,沸泣而散。

子郵同相國還朝,正值浮金主閱擬雙尾蠆荼毒案情。原來柏彪實在不知,一切事件 ,俱係家人指引。承審官司刑大夫樂魚,查明賄定之前案,盡行反轉;占奪資產人 物,盡行追還;將助惡黨羽,盡行籍沒,妻孥賞配邊軍;擬定雙尾蠆及眾家人大辟 ,請命執法;柏彪刖足,發往漠漠島為民。浮金主依議。

相國奏道:「柏彪縱子為惡,容僕作姦,雖死猶不足以敞其辜!樂大夫所擬極當, 但念往時頗效勤勞,後來突然昏憒,雖過失多端,究與自作有間,仍懇吾主全其支 體,給帶老妻舊僕,同往為民,實為法外之恩,願慈鑒俯准。」浮金主道:「寡人 亦念及此,但案件多端,寬之未免敗法,是以未便輕縱。今卿意見如此,免其刖足 ,許帶妻僕同往可也。」只見上大夫郎福厚、中大夫子直齊出班奏道:「威敵實國 之干城,為鄰邦所畏服,今受子累而遠竄,恐啟敵人覬覦之心。願主上削其爵位, 仍使居於都中,戴罪立功,以備緩急。」島主問道:「相國以為何如?」相國道: 「不可法者!國以法立而立,若法不立,是國不立也!臣子而不知畏法,將何所不 為哉?如愛其才,當罪而縱容之,彼有微才者,將何所忌憚哉!」浮金主道:「卿 所論甚正,但五豹俱傷,柏氏父子又去,突有緩急,將何所指使?」相國道:「傷 五豹、擒柏氏父子,皆係韓速,今既得速,又何憂哉!」浮金主道:「韓速只有隻 身,四面敵來,如何抵擋?」相國道:「兵在調度,不在強眾,請以軍事委韓速, 自能護國伏敵。」浮金主道:「追究各案,柏彪罪實難容,發往漠漠島為民,方為 平充。即令押解,不得暫緩。雙尾蠆及助惡者,一並立決。」命下,這邊行刑,那 邊起解。看的百姓,填街塞道,歡欣鼓舞。只見雙尾蠆大喊連聲,麻繩掙斷,奪過 劊子手刀來,砍傷十餘兵士。眾軍平素知其勇悍,不敢向前,視其搶馬出城而去。

監斬官慌趕上朝起奏,浮金主命將追拿,俱面面相覷,相國道:「非使韓速不可。 」浮金主依允。子郵領命,不暇備馬,立刻出城。追去五十餘里,望見雙尾蠆在前 加鞭,子郵低頭直進。雙尾蠆聽得後面風聲,回頭看時,認得子郵,見無器械,帶 轉馬頭叫道:「韓速,韓速,我與你何冤何仇,苦苦相逼!」子郵立定答道:「爾 之罪惡盈滿,天地不容!」雙尾蠆大怒,揮刀砍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子郵指道:「著!」話猶未了,雙尾蠆已倒栽下馬,將刀丟在旁邊。正是:掙斷 鐵繩逃猛虎,飛來金彈取蒼狼。

欲知係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卻說雙尾蠆著丸倒下,未大損傷,如飛滾起,跨馬加鞭。子郵又指道:「著!」只 見那騎長嘶,將前蹄揚豎,後股漸坐。雙尾蠆慌跳下地,拾刀迎回。子郵微笑指道 :「著!」雙尾蠆棄刀仰後跌倒,雙手抱頭亂滾,喊道:「痛殺我也!」子郵向前 解下他的束腰杧,將手足背綁捆紮提回。行過裡餘,見監斬官等追到,金湯亦帶馬 前來。子郵令將雙尾蠆綁於騎上,同回 進行復命。

浮金主臨軒親審,雙層蠆已係半死,令用返魂湯貫入喉中,有頃甦醒,喊道:「痛 殺我也!」手足掙舒,腰杧斷落,俯伏丹墀,面上涓涓滴血。浮金主問道:「爾去 了,如何又遭搶回?」雙尾蠆奏道:「犯臣自知罪不容恕,然皆為小人所惑誘,欲 行掙脫自新,以報主上。不知韓速用何暗器飛丸,先折犯臣二齒,不勝其痛,墜落 騎下,情知萬無好處,拚命跨上逃遁。

韓速又傷坐騎,犯臣只得持刀復與爭命,未曾交手,飛丸又中目眶,痛極暈倒,如 何擒回,實不得知。懇主上赦犯臣自新,勿信異類,以損牙爪。」滿朝文武齊聲代 奏道:「柏橫言亦近理,況諸案件,皆家人柏可之罪,願主上法外施恩。」浮金主 持疑,相國奏道:「不可!諸案或有家人,然庇護縱容以至於此,是誰之罪?而強 奪民女案件,又將家人推諉耶!況現在殺傷多兵乎!凡牙爪之士而不忠貞,則同異 類;遐方之人而能勤謹,則是股肱。願吾主勿疑,仍令韓速監斬。」浮金主准奏, 令韓速押入法常雙尾蠆問柏可道:「今日安在?」柏可答道:「大爺若無差辦事件 ,小的何至於此!」劊子手跪稟開刀,二人大慟,頭滾落地,慟聲淚珠猶未絕息。

子郵繳命,浮金主加為冠軍將軍,賜官房為第。子郵謝恩出朝。第二日,往闔城文 武門前投刺拜候,再謝恩相國。次日燭相國退朝,即來答拜,問些中華禮樂文章, 至晚方歸。闔城文武,數日無一人回刺,子郵也不以為然。金湯憤惱,罵道:「這 群畜生,往還的禮數盡失,卻莫非遭瘟,都病倒了!」子郵叱喝始止。楊善道:「 昨日傳說,文武俱為雙尾蠆,猶議拜本,請比試哩!」子郵只作不聞。

果然值殿將軍康珊奉命,命冠軍往西教場伺候。子郵遵命到教場來,只見軍馬排得 齊齊整整,果然盔甲鮮明,器械犀利。子郵寬衣大袖,直到將台下站祝上面坐著三 人,中間係燭相國,兩旁的卻不認得。相國令「請」,子郵隨旗上台打恭。相國下 位迎接說道:「闔朝武將因慕冠軍英勇蓋世,奏明求教。吾等奉命監察。」子郵答 道:「君命謹遵。但彼此皆屬同氣,豈可以兵刃相殘!願求不傷損的試法。」相國 道:「甚善。」回顧二人道:「比試而不相傷,莫於挽強舁重,今正以此為準罷! 」那二人起身答道:「是。」中軍官走到台邊傳諭諸將,又令將一百二十斤、二百 四十斤、三百六十斤三樣石塊疊壘起來。

諸將交頭接耳。內有數人,夙以力聞者出隊,異起離地盈尺;又有異而動步者,有 能行三五步者;惟有驍騎尉白額虎舁起,行有十五六步,蹲身放下,氣不喘,臉不 紅,滿場稱贊。

公正官傳冠軍舁石,子郵道:「再請挽強。」諸將又議。有十餘人,素以善射稱者 出隊,到器械架上取樣弓,拽得滿員;復建錦標於八十步外,換次而射,多有中的 者。子郵取中一張犀角弓,正欲拽試,忽聞空際雕鳴,立刻取下三支,用左臂拉開 ,審得親切,接連發去,呼道:「著!」只見空際只鵰盤旋墜下,卻是射穿左右翼 中心,三處均平之不參差,此係韓家一字射法。滿場稱妙,諸將喪氣。

有都尉名喚錢銳,向前道:「諸人皆得睹冠軍射法精妙,更欲得觀神勇舁法。」子 郵答道:「射乃偶然而中,舁重則非所習,甘拜下風。」中軍官道:「冠軍即無力 量,無論幾個,俱須一舁,相國大夫方能復命。」子郵道:「是。」撩衣向前,雙 手端著三堆離身,復隻手橫托,行到台邊,約四十餘步,仍雙手捧著放下,聲色不 動。台上台下,人俱大驚。相國傳問道:「眾將官可猶有試法?」將士齊答道:「 相國保舉不謬,小將等懼心服矣!」相國同那二人下台,帶子郵回朝復命。浮金主 大喜,加為冠軍侯,再差往延虛州盤查倉庫。子郵領命,力辭侯爵。浮金主不許, 相國勸受,子郵乃謝恩出朝。

卻說延虛州大夫,姓杞名圖佳,雖為中大夫之職,管延虛州事,為人清潔簡重,凡 積習陋規,毫忽不受;遇事執理論情,亦無饋送權要,所以好處並無上司稱讓,倒 反說作壞事。他官壞事播揚,不係杞大夫的,也往他身上推。因此,浮金主聞知動 怒,差冠軍侯前往按驗。

當下冠軍回寓,換衣帽,令楊善為御,往延虛州迸發。經過白駒峽、悅山、白古 渡、竹馬嶺、大椿集,始到州境。沿途只聞稱功頌德,並無怨聲詛語。但見田疇茂 盛,機杼相聞,想道:「怪哉!如此循良,而以貪酷加之,何顛倒是非乃爾!其中 定有他故。」

及到城內寓下,晚間與店主閒談,問及地方官長。店主道:「三十年,未見有此大 夫矣!」冠軍道:「這話也未必盡實,如果廉能,何以境內百姓多有言其貪者?」 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大夫實在廉潔。近日所傳貪字,卻也有因,然非大夫自 貪,乃所信用之人,似誠而實饕餮,婪贓詐騙於外,不逞之徒倚用之,並串通匪 幕管門。管門內有一人,遇事勒索刁難,恃咽喉之勢,挾壓胥吏,無賄則行罵辱。 胥吏沒法,逢案則索詐取民以供。所以貪聲籍籍。大夫並不知也。」冠軍道:「為 州大夫,如何連家人橫行都不知得?其咎亦難辭矣!」店主道:「凡知人之過,非 目睹即耳聞。今幕友書役管門,暗地貪婪,誰將此事向大夫說?目既莫能睹,耳又 無從聞,何由得知?所謂見遠而不見近也。」冠軍道:「幕門書役,招搖於外,姑 無論之,胥吏既受其用,如何不稟?」店主道:「幕友門上要去書辦,如吹灰之易 ;胥吏要去幕友門上,如移山之難。緣門上可以鉤串匪幕,又可面稟大夫;而胥吏 具稟,仍要由門上之手出入,幕友筆下批發。請教幕門的權重不重?」冠軍道:「 書役姓名?」店主道:「姓石名佳。」冠軍道:「幕友姓甚名誰?」店主道:「先 是姓郭名試,姓陰名灝,近是姓羊名其行。」冠軍道:「門上姓甚名誰?」店主道 :「門上聞有四個,惟姓桑名仁者最貪最黠,諸人皆聽所為。如去石佳、羊其行、 桑仁,再將門役究除,可稱樂境矣!」冠軍道:「門役姓甚名誰,如何難除?」店 主道:「門役內有姓雷名介玉者,年久成蠹,據於要地,教猱升木,莫不係他。幕 友書役管門之綿索,皆伊通連說合,實為罪之魁也。」當夜冠軍得知,次早,往治 內來。直到門上,見諸人正值早餐。冠軍袖內出刺,向前說道:「都中韓冠軍拜候 大夫。」只見一人約三十餘歲,有微髭須,回道:「大夫向無姓韓的故舊朋友,且 文武不相統,請爾家冠軍快回,不必想在此處尋油水。」同席齊和道:「桑爺說得 是。」冠軍料係桑仁,大步向前把住手腕,說道:「煩爾同見大夫。」桑仁遭拿, 不能掙脫,痛的如豬遭殺也似喊,眾人齊向前呼喝。子郵似沒看見,只管往衙裡走 。

署內的人,聽有嚎喊之聲,俱出來看。杞大夫聞得,也同幕賓上堂。子郵看見五旬 以外,長面微須一位尊官,料係杞圖佳,向前拱手道:「都中韓速進謁,門上阻擋 ,是以造次。」杞圖佳連忙趨下打恭道:「不知冠軍降臨,有失迎接。」延人中堂 ,禮畢坐下。冠軍問些州內事情,杞圖佳如問回答。冠軍始令排香案,懷內取出丹 書,令杞圖佳拜接。開讀曰:不彀以微渺一身,處於都城,凡四方軍民倉庫,咸賴 牧令撫綏保守。自任爾杞圖佳來收延虛,籍籍有「倉儲不足,庫藏虧缺」之聲,果 爾,何負國家之甚也!今命冠軍侯前來審察,如無虧缺,則仍供舊職;或傳聞不謬 ,爾其就檻來都,毋得羈違。欽哉。

杞圖佳聽畢,謝過君恩,去冠脫服,下堂聽審。冠軍道:「地方案情,速已悉矣。 大夫請穿衣正冠,同審犯者。」杞圖佳謙讓再三,始行穿戴坐下。冠軍問道:「聞 有龍檻者何在?」杞圖佳道:「龍檻係老家人,久回去矣。」冠軍道:「此大夫之 過也!跟隨多年,無大過失,奈何用新而舍舊?故致聲名狼藉。當速召回。可將幕 友羊其行,並門上桑仁,及書役石佳、門役雷介玉帶審。」頃刻俱齊,令各給紙筆 ,自供贓犯,免得受刑。眾人哪裡肯招?及要用刑,始承招認。俱係雷介玉串合羊 其行、桑仁、石佳所為,雖同分贓,而多寡各殊。

冠軍命將四人杖斃,籍沒家產,妻子免議。乃盤倉庫,不期開倉倉空,開庫庫竭。 冠軍問主守吏役「云何」?倉吏稟道:「去歲水荒,大夫見民急迫,不暇奏請,先 行開倉賑濟。那料後奏未准,故倉空無補。」庫吏稟道:「春間民無種糧,又欠農 具,大夫盡行按派借給,是以庫竭。」冠軍才欲再問,忽聞門外呼號之聲,如風暴 潮汛。冠軍同杞大夫到大堂上觀看,只見無數百姓焚香涕泣。冠軍問其來意,訴道 :「延虛州百姓,皆賴大夫起死回生。今聞被逮,百姓俱願填還倉庫,懇求天使奏 明,保全杞大夫,延虛全州世世戴感大德。」冠軍道:「何時補完?」百姓道:「 請限三日。」冠軍道:「准眾所請,不得逾限。」百姓答應,叩謝而退。

冠軍攜杞大夫手回衙道:「足見大夫愛民保國矣!」命吏役退去,就於衙中住下, 問問人才物產風俗民情。耽閣到第三 日,倉庫吏同來稟道:「倉庫如數補足。」 冠軍大喜,復往查清。即同楊善回都,奏上浮金主,且薦杞大夫有感懷盛德,非邊 州之器。浮金主允奏,降命召回。

只見中大夫邊修奏道:「杞圖佳罪終難宥。倉庫皆守國之要也,如何不先奏明,而 即擅開支發?倉猝有警,全州豈不瓦解!今冠軍侯受恩深重,當思報國,而扶同蒙 蔽,實負君恩,應請議處。」又有中大夫畢立奏道:「凡事有經有權,邊大夫所論 ,乃係經道,非知極者。若遇凶荒,百姓存亡呼吸,而猶輾轉羈退,恐民無食。不 填溝壑,則為盜,以延命耳;盡填溝壑,是無民也,無民何以為國?為盜延命,則 倉庫豈國家所有!民叛於內,而招敵於外,其費豈止倍徒耶!」子直道:「向例凡 盤過倉庫,隨即解運回都,該員離任;今冠軍侯不遵解運,仍使就職,難免違例之 愆。」畢立道:「向例隨即解運離任者,以防杜暗中挪借鄰邑及大商大賈補庫補倉 ,扶同欺混也!今皆出於百姓感納之誠,豈與尋常相等,而亦須防杜耶?」浮金主 道:「畢大夫之言是也。」仍召杞大夫回都。

數日已到,入朝覲畢,浮金主慰勞,再問:「長何所疾苦?」杞圖佳奏道:「苦少 淡砂。」浮金主聞得,便蹙雙目視郎福厚,問道:「所事如何?」郎福厚奏道:「 前使回來,今復接信,餘、包二大夫請我國進兵,侵彼邊邑,於中取事。」浮金主 道:「浮石君明臣賢,人才眾多,驍猛之士不勝曲指,進兵難期必勝。」中大夫鐘 受祿奏道:「浮石朝內有餘、包之奸,邊疆有四鎮之逆,國家不乘此時兵糧豐足與 彼爭持,設或二奸去位,四鎮削平,恐吳不滅越,則越沼吳矣!」浮金主道:「寡 人非不知之,但必須選得大將,方可進兵。看在朝諸臣,皆不能勝此重任。」只見 中大夫蔣哲奏道:「燭相國常稱韓冠軍係將相器,主上亦深愛其能,何不用之?」 浮金主猛然省悟,大喜道:「寡人正忘之。」即召冠軍侯上殿。

浮金主道:「本國諸件皆備,惟淡砂仰給於浮石。太平日久,生齒日繁,舊數不敷 ,邊人多誘其民私相貿易。今被設立新法,防護甚緊,不許漏出顆粒,殊為可惡。 幸彼國有佞臣,夙與交通,今請進兵,固時制宜,實為難遇之機。卿可率將兵前往 ,即不能多取土地,但得有路通玉砂岡,百姓皆依賴矣!」冠軍道:「兵易結而難 解,且臣於天時未諳,地利不知,人和莫悉,願主上與老成碩德共謀之。」浮金主 立召燭相國、國大夫、子大夫、蔣大夫、畢大夫、邊大夫、常大夫、王大夫、冷大 夫,共議機宜。燭相國道:「用兵斷乎不可!浮石與浮金,向來有無相通,因我貪 於小利,不公平交易,而誘其狷民偷漏,又於彼國所須之物昂其價值,是以立法提 防,其曲實在我。只須遣使謝罪,彼國多賢才之士,自無不允。若輕於動眾,臣未 見其利也。」浮金主問杞圖佳道:「杞大夫以為如何?」杞圖佳奏道:「不獨論理 義,即揣時度勢,亦屬非宜。彼國俊傑在位,兵多將廣,歲無饑饉,邊多險峻,是 天時地利人和,俱無隙可乘。臣竊謂用兵不便。」浮金主又問郎福厚、子直道:「 卿二人之意如何?」朗福厚道:「國有佞臣,敵國之福。今彼現有餘、包二心向於 我,雖有賢才,皆將自相殘滅,安能為之用?況彼四鎮拔扈,我既進兵,彼必發作 ,內外夾攻,勢成瓦解。相國員是持重之論,然屬自弱之謀,將終受制於人,欲強 國者不當如此也!」子直奏道:「請先修備四境,可進則進,不可進則止,亦無大 害。」浮金主道:「寡人之意決矣!」畢立奏道:「燭相國、杞大夫、韓冠軍俱謂 不可,皆是慎重之見。若必欲用兵,須專委此三人,庶謀算周密也。」浮金主道: 「太子權聽國事,冷慕光、王台沼贊議可否。燭相國兼司糧餉,駐於都中;杞大夫 中途提調,駐於龜息城;糧草貯於雙敖谷;韓冠軍為前將軍,子大夫為參謀,領兵 二萬前進,先於雁翼關訓練。寡人統兵五萬,同郎人夫督後接應。諸卿各宜發奮建 功,以副寡人所望。」相國正欲再諫,只見常安奏道:「浮石已不可敵,而天英雙 龍及各島,皆同彼和好,我與浮石構結而不能解,雙龍、天印煽惑各島北、東、南 三面乘虛而來,是我雙拳而敵眾手,如何擋得住?」冷慕光道:「必須遣使四出說 之,使共攻浮石,庶幾取彼羽翼,為我心膂,是數浮金而攻孤浮石也!願吾主行之 。」

浮金主允奏,問諸大夫道:「誰往雙龍、天印?」冠軍道:「臣願往。」子直道: 「雙龍、天印各居南北,往返愆期,宜選二人分往。」冠軍道:「鄙意前去,不僅 欲其協力,且察彼處形勢,以用其所長耳。」蔣哲道:「二處俱屬絕險,不佞皆曾 游來,天印乘船,雙龍習馬,各有近屬數十島相附。」杞圖佳道:「雙龍君臣乖戾 ,天印君臣兇惡,情性皆屬貪狠,非可以言詞喻。」郎福厚道:「二處臣子與福厚 俱有交往,貪狠誠如所論,惟多費土產耳。福厚修書,差人帶賂暗往,以饋其臣; 主上使大夫聘禮,明說其主,應無不偕矣!」浮金主笑道:「寡人惟嘉謀是從,貨 物非所惜也,諸卿即速辦理。」燭相國奏道:「兩處君臣雖俱貪戾,然事情輕重, 豈有不知較量之理?既與浮石交好有素,烏能必其為此?若於貨物,便棄好尋仇! 況浮石素強,不僅本國軍士聞之膽寒心怯,而兩國將卒自然畏懼相同,胡可謂費纖 土儀,便能得其死心竭力助我?此只因其平日性情上論,實未能禁其不於通盤大勢 上算也!」杞圖佳道:「賄賂雖可以結其歡,未必能保其心之終不移動。或浮石倍 加饋彼,兩國摟共為謀,我坦然無備,彼懷詐乘機而勃發於意料之外,不亦危乎! 」浮金主道:「如相國、大夫所言,兩國之心難保,即不必借其力,亦足以制勝。 現有餘、包黨羽在浮石心腹,而素業販私之徒眾,又俱怨彼嚴緊玉砂,今使之挑選 精銳,潛入玉砂岡,自內攻出,與我相應,豈不足以濟事,又何必借資於兩國乎? 」燭相國道:「如此更屬不妙。」浮金主道:「何也?」燭相國道:「余大忠、包 赤心爵祿已經尊厚,猶有何求於浮石喪亡?其欲我進兵者,不過為與同朝不睦,欲 快其私意耳。若玉砂岡被我取得,是彼之外府被我奪來也,餘、包何樂而為之?至 於販私者,其徒眾固皆精銳強壯,其積蓄固皆豐盛齊全,其於地利固皆逕捷,其於 人事固皆熟悉,若為出奇制勝,原大可用,然其居心念念在利,浮石嚴禁玉砂,其 徒私收轉賣,方有厚利,若出力為本國取得玉砂岡,先自失去膏腴恒產,彼又何樂 而為之!且私販皆不法之徒,既心齊力一,積儲多而精壯眾,其黨羽布散又最廣, 今使知兵之虛實,必致貪念漸生,謀成而勃發於我內地,誰得而禁制之?似此種類 ,削除猶恐不及,奈何反欲招為心膂乎!」浮金主道:「所論雖謀慮周詳,但百姓 苦於鹹食,舍兵不用,而由他途得砂,終須多費,年久未免難支。諸卿必須於用兵 之中求其善道。」王台沼道:「惟有得兩國同心耳!」杞圖佳道:「心即暫時結得 ,安能保其不變?」冷幕光道:「莫若先攻奪其心,而後深結之,始可固而無虞。 」王台沼道:「何謂先攻奪其心?」冷慕光道:「今淡砂浮石既緊於我,未必仍寬 於兩島。須先以各國百姓苦於鹹食為名,連衡為閶興罪之師,如此發號施令,不但 本國兵士生憤怒心而去畏怯之意,雙龍、天印君臣亦必不能捨為百姓美名,而反與 我為難之理。是正名以奪其貪險之心,復饋賂而約結之,兩島自不能不同仇矣!」 浮金主大喜道:「冷大夫所謀最善,著速施行,寡人決矣,無疑義矣!諸卿遵辦, 不須再費唇舌矣!」燭相國道:「主上之意雖決,老臣終以為非。」王台沼道:「 如必不可挽回,立意興師動眾,則須秘密勿露,待百事齊,然後見機而作。」杞圖 佳奏道:「彼國雖餘、包二人奸佞,向來賢才頗多,聞近又出有古璋任為客卿,有 鬼神不測之謀,本國才幹無其儔匹。須使餘、包實掣其肘,或於事有濟。」子直道 :「昔日郎大夫在彼國時,深相訂定,自然百般計算誅除。大夫既然疑慮,重遣人 齎書,再加叮囑就是了。」浮金主道:「結約二島,子直可往雙龍,蔣哲可往天印 ,郎大夫速修三處書,遣精細暗行先去。杞大夫可往龜息理事,韓冠軍可於大營挑 選士卒。子大夫同相國分視四境,催攢糧餉,待蔣大夫天印回時再往雙龍。」燭相 國奏道:「子大夫可同蔣大夫各使一島,其周視催攢,臣願獨任。」浮金主允奏退 朝,諸人各理所司事務。

單說韓冠軍來到營中,看見將士率皆柔弱,使之發矢,不過五十步;使之舁重,不 過八十斤。再看兵器,又俱輕微;令其作勢,俱屬花假。問軍政司道:「兵形何太 微弱?」軍政司回答不出。旁有軍士向前代稟道:「太平日久,多係夤緣頂替,是 以如此。」冠軍見其意氣閒暇,言詞清朗,詢以他事,俱直言無隱,井井不亂。問 其姓名,答道:「姓金名墉。」子郵甚愛之,即調任原軍政司,用司軍政。從二萬 兵內,將就選得六 千,乃奏請召募。

數日間,得年未二十者八千人,二十外三十內者二萬五千有零。火龍潭蔣鐘等聞知 ,多來應募,又得二千餘人。於中揀擇才力出眾者一百四十人,命為親軍,授以法 度。選其內智勇兼全者二十人為親校,矯捷異常者四十人為上校,餘八十人為副校 ,使自習練。令金墉統攝軍事,楊善、金湯分班巡審。乃更衣跨衛,察看邊情民性 、地理山川。

一日到流屍渡邊,看那渡船尚在洋中,只得立待。忽有白髮老兒挑著擔子到來歇下 ,坐地喘息。冠軍問道:「擔內何物?」白髮者道:「矢鏃。」冠軍道:「往哪裡 賣?」白髮者道:「我係浮石人氏,世以兵器為業,失鏃原自本國鍛來,因水性輕 ,淬之不甚鋒利,必須到這邊紫雲岫畔烏鴉澗內淬之,其鋒倍常。」冠軍道,「年 高不宜擔此重擔。」白髮者道:「原係徒弟挑的,因在路與人爭競,所以我擔了, 先行到此。」冠軍道:「為何爭競?」白髮者道:「每次到這裡淬水,本邑征抽十 分之一,今次征過十分之二,猶趕來要平分。我們不肯,他便強將徒弟扭去,此刻 無信,想被拘祝我也難顧,要過渡了。」冠軍想道:「我正要看浮石沿途隘塞,何 不借此同去?」乃向老者道:「我亦欲往浮石訪親,奈路道不熟,順便代爾擔擔子 如何?」白髮者道:「近日浮石邊境來往,俱要稽查,爾若過去,須充作我的徒弟 ,現有憑文在擔內,可免盤詰。」冠軍依允。渡船到岸,眾客走空,冠軍牽衛提擔 ,上渡過洋。復將擔子裝於鞍上,仍使坐騎。白髮者道:「得空手步行,如升仙矣 !」兩人同行同止。都係嶺顛峰麓、巒腰洞腹、窄狹崎嶇的路道,大半藉於攀援, 驢兒俱係前挽後扶。視凡險處,俱添設夾塞稽查。

兩人晚間都是宿於樹下岩中,冠軍歎道:「好險地也!」白髮者道:「本國通浮金 共有三途,此係歧路,於欣逢鎮出頭,不能直道,都中少人知得。雖險猶可直腰而 行,又無風沙瘴嵐之苦。若由大路,道遠費時,旁逕更險,仍多伏行之處。」冠軍 道:「原來如此。」老者指隱隱萬峰團簇聳秀如林之處道:「彼即產談砂處,係浮 石之寶藏,名喚玉砂岡。到黃雲城猶有乾餘里。」冠軍想道:「既到玉砂岡,且先 察看,黃雲城另行計較。今須視沿途到本國路逕。」便與白髮者道:「我訪親家, 往大荷邑,請指示前往方向。」白髮者道:「從此向東,三叉路口轉向西南,逶迤 七十餘里,就係大荷境。但關口盤詰得緊,恐難過去。今將徒弟的憑文送爾,這個 衛兒給我若何?」冠軍道:「遵命。」白髮者取出憑文,交與冠軍,乃策衛去。

冠軍向東,往西南,行到岡上,見砂屯俱苫蓋於露下,想道:「正好用火。」轉念 道:「此皆天地所產,費無限工力,方能成此許多砂,若焚之,違天產育群生之意 。」乃不發火。

看畢形勢,即轉回過大荷邑、芹風州、雲平嶺、鴛鴦城、梅平陵、獨鎖渡、葫蘆卡 、百結關、品字城,各關津隘口,雖俱氣象威嚴,文武賢愚,地方險易,城邑實虛 ,亦知其略。處處盤詰緊密,冠軍因係隻身,又有憑文,所以俱無阻擋。一路上雖 峰巒接天,谿澗莫測,極其險峻,然寬坦可結陣之地,亦復不少,非若小路之無旋 軌並肩處。

歸後營中察看,將士俱依習練,已有成效。子直也回,冠軍問:「使事如何?」子 直道:「至彼島中,先候將軍沙虎,托彼調協,沙虎不允。直詢郎大夫書,沙虎云 :『乃彼此往還之禮,今為國事,島主如無所賜,誰代擔此干係?』直云:『如蒙 將軍成就公事,些微土產,敢不惟命。今來上國,除奉島主之命外,仍帶有薄敬, 請先哂納。』令隸役捧上禮物。沙虎見了大喜,道:『島主久存侵入之意,緣恐力 寡,不能得志。

今大國既有此舉,南邊諸事,可不須虞。虎先奏明寡君,便請大夫面見。』沙虎去 不多時,有內臣來請。直上殿禮罷,島主海鰍開顏道:『上國於何時出兵?訂定軍 期,寡人使將官尤雲、彭悅等,約齊諸島,並力迅發,使彼不能兼備。』直道:『 返國先定約期,飛速奉達。』海鰍請宴。次日修書回禮,送我返國。直到都中回奏 ,主上命先來營中,待蔣大夫歸,看雙龍如何,再訂起期。不知冠軍如何打算?」 冠軍亦將由小路去玉砂岡,山川險阻,備細述過。

次日,蔣哲進營,二人迎問:「雙龍可否依從?」蔣哲道:「到見彼主童體仁,送 上書禮。童體仁問於群臣,將軍鐵鷂奏道:『浮石、浮金二國平日皆係通好,今突 浮金而攻浮石,於交鄰之道為不順。浮金必欲借我之力,須將珠池、寶嶺二邑割交 於我,並助添辦船隻各費,方得出兵。不知浮金可能從否?』哲道:『寡君與浮石 亦無宿仇,惟因被吝其淡砂,民病鹹食。豈上國所需,浮石獨不吝乎?今同心協力 ,共往取盟,使各國百姓疾苦永除。寡君此舉,為各國百姓,非為私也。今未得寸 地而先割二邑,使臣不敢與聞。或軍需缺少,自當勉力以應。』童體仁道:『不惟 效勞,將率北方諸島並力聽命。大夫既雲未得寸地,不可先割二邑,如功成之後, 可保割否?而今軍需外,將何物犒勞?』哲道:『功成之後,敢不竭力奏請之犒勞 軍士。  浮石東北數千里山川城池、子女玉帛,皆犒軍物也。』童體仁道:『大 夫毋不固執,可與鐵將軍議之。哲辭出來,鐵鷂請到他家飲酒,向我索夜光屏、長 淡石。哲道:『長淡石,奏明寡君可保送上。夜光屏實寡君所愛,須待將軍有功, 力好啟奏,此時未敢應允。』鐵鷂道:『大夫毋妄語。』哲以杯酒澆地道:『如將 軍成功而爽約者,有如此酒。』鐵鷂大喜,復同上殿,請海鰍差人往東西北三面島 上,約令準備。『所求各件,功成之時,俱在蔣大夫身上,不須疑惑。』海鰍准奏 ,修書使內臣江鳴同來,請定進期。主上留於都中,使哲問冠軍可齊備否?」冠軍 道:「定期請寬十日,諸事可全矣。聞二島素附浮石而輕我國,浮石恃為南北屏障 。今兩大夫奪來為我羽翼,其功偉矣!」蔣哲道:「唇舌之勞,非實經濟,將觀冠 軍廣布鴻猷,以副君民之望。」冠軍道:「年微識寡,敢不竭仰體大夫盛意。」 乃與蔣哲、子直周視各營。蔣哲問道:「並不見攻擊之勢,何也?」冠軍道:「內 壯方成,不可先習外勇。」蔣哲方才明白。

辭回後營,只見軍政司附耳稟道:「如此,如此。」冠軍怒道:「誰敢?」軍政司 又稟道:「從權濟事,行亦無妨。」正是:枉尺直尋違孟訓,求名避罪負孫謀。

不知所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軍政司所稟的什麼事呢?原來子直回到營中,見諸軍費用錢糧較前倍加,冠軍令如 數支給,子直暗囑各司再加倍開,以為餘羨。金墉稟勿,冠軍不允。金墉道:「大 例係加二開銷,前令照實出支,毋許虛報,但子大夫係勢要之臣,應請依從,以權 濟事。今拂其意,將來必致掣肘。」冠軍道:「欺君之咎,本軍安能做?」金墉不 敢再說。

冠軍巡視諸校,見內氣已充,乃教引出,以為外狀。始命上校分授五兵,教訓習練 ,三日俱熟諳,五日俱便捷矣。依舊時陣法而增損之,使一人執刀持盾,二人持戈 矛,二人持刀斧,三人持弩,用石兵居盾之前。凡戰,盾居弩前,戈矛居弩後,刀 斧夾戈矛,旁弩矢,可及二百步,敵非到一百五十步內,不得發矢。前者發過,坐 地上二弩,次者向前續發,又次者換進。

近敵則負弩居刀斧後,護衛空缺。凡八人為伍,伍有首有佐;八伍為團,團有長有 貳;八團為方,方有上士有副;八方為陣,陣有上校一員,副校二員;八陣為軍, 將自率之。

教成以後,令各陣旌旗、章纓、衣甲各別:東南之陣皆綠,上校任龍統之,副校書 山、沈揚為佐;正東之陣皆青,上校荀登統之,副校崔及、盛進為佐;正南之陣皆 紫,上校黎正統之,副校仰青、裴通為佐;東北之陣皆黃,上校秋巒統之,副校谷 篙、荊芒為佐;西南之陣皆紅,上校侯宏統之,副校申蘧、焦良為佐;正北之陣皆 黑,上校安定統之,副校直機、懷鬥為佐;正西之陣皆赤,上校方利統之,副校白 長明、山縱為佐;西北之陣皆白,上校公孫發統之,副校婁廣、周岳為佐。中軍皆 五 彩,親校金璧、國維、孫全、單錦居於四隅,衛尉桂殿、白門、華國、尹襄司 接應,龔奎、梁思、布惠、湯開為衝鋒。

每二陣當一面,而相為首尾。親校逄琛統綠、青為前軍,舒翼統黃、黑為左軍,蔣 鐘統紫、紅為右軍,袁羆統赤、白為後軍。駐騎一千,上校梅清、柳詠分統之,副 校姚安、東方旭、藤政、司徒盛為佐,親校蕭瑤率,以備緩急肘脅之用。飛騎一千 二百,上校江鴻、常言、龐盈、歸源分統之,副校樓岑、默然、張任、戈橫、石琮 、戴周、閔延、威遠為佐,親校秦吉、連城各率六百,於駐騎左右居焉,以為搜索 、追襲衝堅陷陣之需。親校金通,副校章熊、言瑛,領教所餘步騎,備補換,守輜 重,為殿軍。其餘上校副校皆侍申軍,聽令差遣,並候升遷補換。另選素知敵境地 利人事者百餘人,陸續暗使探訪敵情,以為間諜。令金墉司賞罰,楊善司旗鼓,金 湯備不虞。

分派已定,凡鬥陣以及大戰,則諸軍皆出,殿軍守營。平常鬥戰,量抽隊伍,分撥 將校,不得錯亂。所有將校娃名悉列於下:參謀:金墉楊善金湯親校:龔奎梁思布 惠湯開秦吉蔣鐘金璧金通袁羆尹襄逄琛國維連城蕭瑤舒翼華國白門孫全桂殿單錦上 校:趙吉雷光風靖風遲石礎黎正雷聲江鴻劉枋鄭任嚴德公孫發查嚴慎至施恒施鐘鐵 蛟常言郭堅龐盈歸源平橫方利梅清柳詠冉圭侯宏洪嚴粟贊荀登元章 安定秋巒洪青 慎宜石砥李儀任龍文幕終達副校:西明周衛定沈揚山縱石琮姚安崔默直機白長明 書山戴周章熊言瑛薛申張任樓岑戈橫刁利東方旭石逕陳密杜關姚越彭舒單巧滕敬鄒 仁常滿穆謹荊芒盛進仰青黃華隙立谷嵩攝葵惠貞崔及卻孚懷鬥方漚印業莫裘芮充司 徒盛蔡淡查述閔延譚青方晨威遠薛如范南華禽王法初魏能項滿供兆扶輅申蘧於後盛 堅於俊裴通周岳屈奇凌卓婁廣廖朝曹會羊烈祖格年柔屠布童政焦良門慎鮮於瓊司馬 萃各於營內講論,巧便習練,士卒果然精銳非常,氣勢莫比。

探子報:「郎大夫前來。」冠軍、子直出迎引入。郎福厚道:「主上將兵,現次天 井關,先已約定二島來朝進兵。今特差僕照會,冠軍明日吉時開旗起馬。」冠軍受 命,送郎福厚出。

子直復近前附耳而別。冠軍令道:「軍法賞罰之條,皆當遵守,不得貽誤,違者雖 功必誅。各須努力,報答君親。」諸校應畢,當時收拾。

次日清晨,出雁翼關到洋邊,冠軍率騎兵先渡。前軍、左軍、右軍、後軍、備軍須 臾盡渡,俱入浮石地境。斥堠全行毀去,勢如風雨,驟至品字城下。

這品字城,乃一城當路,二城夾立面前,各相去三里,犄角如品字,故以名城。各 有守將:中城的名喚齊修,右城的名喚秦元,左城的名喚錢達,久已奉本國號令提 防。那齊修有萬夫不當之勇,當下見敵軍過洋,欲乘半渡出擊,因見俱係騎軍,散 漫無定,未敢前進,故列於三城之間土岡坡上。

冠軍率領將士來到陣前,齊修持槍催騎,問道:「二國素無仇怨,此軍出自何名? 」冠軍答道:「天產淡砂,養育萬姓,汝國匿多與寡,使民鹹食,忿不聊生,是以 興問罪之師。如依舊寬售,吾何多求?若堅執不回,則軍士有進無退!」秦元大怒 ,舉刀衝上道:「爾有多大本領,敢肆狂言!」冠軍背後衝出龔奎,舞瑓接著,鬥 到十合,秦元氣力不支,便敗陣下去。

錢達挺戟馳到,這裡單錦舉槍相迎,龔奎捨了秦元來鬥錢達。秦元回馬,尾緊追來 ,單錦趕上,使槍直刺,秦元急閃,臂已受傷,負鞍落荒逃走。錢達吃驚,架開瑓 ,亦逃回陣。冠軍揮兵前進,齊修獨當不住,且戰且走,各退入城。冠軍於土岡上 安營,令華國、孫全各帶一千兵馬巡哨。

次早進取中城,攻打半日,忽聞連珠炮響,左右二城俱有炮應。聲止齊開,人馬奮 勇而出。龔奎擋住齊修,孫全接住秦元,華國抵住錢達。冠軍舉撾,率領親兵闖到 齊修背後,馳入中城。

齊修為龔奎纏絆,不得脫身。忽見兩城俱有火起,錢達急回,華國趕上,手起刀落 ,揮為兩段。秦元臂傷未愈,情知有變,欲奔前去與齊修合軍,不防旁邊撞出袁羆 ,揮錘打下騎來。諸將皆趨中營。齊修見勢全虧,急收軍馬,繞往城後去了。

原來冠軍見靠山築立三城,犄角而守,有攻一二救之勢。因吩咐華國、孫全,借巡 哨帶著李儀、文慕,各領百人伏於左右城邊,只待兵出,飛速搶城放火。恰好錢達 、秦元見冠軍攻到,傍午中城豎起號帶,急使諸軍齊備,聞得信炮,亦放應炮出城 。這裡李儀肉膊麗登,文慕破門而入,各於城頭放起號火。二將失驚受戮,齊修逃 去,品字三城皆為浮金所有。冠軍安民已畢。招降千餘軍士,使龔奎、門值守中城 ,李儀、廖朝守右城,文慕、曹會守左城。凡派定職事諸校,一經調用,其空缺隨 時補全。

當日歇息,次早起軍前進。過了數處小澗平岡,見迎面崖巍峭壁,勢障摩天,亙袤 南北,竟是百結嶺,有關居頂上,名百結關。自嶺頭下到嶺腳,有整整的一百個大 曲折,故名百結嶺。兩旁俱係峭壁,中間這條石路,光滑如油,最難駐足,是人浮 石大路頭一個險處。便令依山安下大營,諸軍各分留守,餘校隨出攻敵。

再說百結關守將衛國,調來黃廣大、黃廣多驍將弟兄,率領副將宋調、成定、江輝 、江彩等把守。當日見齊修領得殘兵奔到,問知失城,便留在關上調養幫協。黃廣 大全裝貫甲,引五百名飛熊軍下嶺,屯紮守候。次日見浮金兵到,不問情由,舉錘 拍馬,直衝前來。趙吉、薛申、張任奮勇直殺。黃廣大力敵三將,全無懼縮。鬥到 十合,薛申肩膊中了一錘,張任慌忙保護回營。劉枋、鄭任、嚴德向前幫助夾攻。 黃廣大見勇將不少,難於取勝,心疑精銳皆在於此,便虛晃雙錘,出得圈子,斜往 陣中殺來。湯開、查嚴同出迎住,劉訪、鄭任趕回。黃廣大復戰四將,趙吉、嚴德 殺上嶺去。黃廣大尋思道:不料敵人勇力頗多,莫怪品字三城失卻,不可戀戰,且 回嶺去,再作商量。乃擺開諸般兵器,退出奔回。

趙吉正同嚴德與飛熊兵搏殺,不防黃廣大回到,揮錘打趙吉下騎,幸得嚴德拚命爭 持,劉訪等四校趕到,接住救回。冠軍鳴金,諸校歸營。黃廣大亦收兵上關。冠軍 道:「黃廣大名不虛傳,數員諸校猶莫能勝,聞其弟廣厚、廣多之勇等於廣大,明 朝定有鏖戰,只須活捉,不可傷他。」正備辦次日的事,忽聞關上炮響,一彪雄軍 如瀑瀉下。為首的靛顏朱須,持著混銅狼牙棒,衝到營前搦戰。冠軍令勿輕敵。子 直道:「今彼既來,豈容輕縱?可多使健將迎上剿除。」冠軍令後軍轉到營前,桂 殿、白門、公孫發齊出,盤住黃廣多鏖戰;樓岑、石琮策馬夾攻。廣多全不懼怯。 副將江輝、江彩兩騎並出,白門接住江輝,公孫發接住江彩。戰過多時,白門用槍 挑下江輝,江彩吃驚逃去。公孫發看到取出金丸,飛彈將其打下坐騎,眾軍向前擒 祝白門仍來夾攻。黃廣多見折了副將,衝出圈子便走,桂殿等不捨,緊緊趕追。廣 多故將坐騎放緩,認得真切,翻身使狼牙棒轉掃上時,將桂殿連盔帶腦打去半邊。 廣多帶回坐騎,復衝過來,公孫發率眾軍團團圍裹。廣多那裡畏懼,引軍左衝右突 ,於西北角潰圍而去。

冠軍收兵歸營,點視帶傷軍士二百餘人,擒得浮石軍七十 餘人,叱令監著,並取 藥給受傷軍士。再與軍政司籌算取關之計,使下戰書。黃廣大批了「詰朝」。冠軍 令今日駐騎,明晨出陣,步營靜養休息。

次早炮響關開,黃廣多當先,引軍滔滔下嶺。黃廣大在中,齊修在後。三軍俱到, 布成陣勢,喊道:「會鬥的齊來!」冠軍持撾引騎出陣,分為三隊。當黃廣多舞棒 殺來,並不搭話,冠罕迎著。鬥到十餘合,廣大見棒法漸亂,舉錘前來助陣。又鬥 十餘合,齊修見二人不能取勝,挺槍馳來夾攻,槍似閃電,棒如怒龍,錘著急雹, 好不兇狠。

冠軍這柄盤蛇撾,將身裹定,並無水泄得入,就似一口銅鐘。得空飛向廣多面上打 來,廣多讓開,冠軍便撥去槍,架開錘,衝出圈子。齊修追上,挺槍刺到,冠軍閃 夾住槍,回身舉撾擊下,齊修著慌,舍槍而逃。黃廣大又到,冠軍執定槍,將撾飛 出,正中齊修脊梁,吐血伏鞍,帶撾而逃。冠軍轉槍來挑廣大,到五合上,旁槍紮 中右脅。廣多趕到,捧擊來,冠軍掣槍相迎,廣多不敢戀戰,保著廣大且戰且走。 冠軍將槍招起,後面騎兵,風捲面前。冠軍加鞍挺槍,刺中廣多坐騎,那馬忍痛長 嘶起來。廣多騰身,超跨旁騎馬後,欲推那將下地,不知卻是上校慎至,認得廣多 ,慌丟兵器,旋回抱住,死也不放,滾落塵埃。冠軍趕到下騎,將二人帶回,擲下 廣多,捆入檻車。浮石兵將負傷者眾,只得保著廣大、齊修退去,閉門不出。

冠軍帶眾上嶺,只見飛石如雨。冠軍令用軍器止住,移置曲處,然終不能前進,乃 退歸營。關上廣大、齊修令副將成定、宋調閉關緊守,醫治金瘡,商議計策。

第三日,有數卒叩關,雲,原是品字城軍士,有機密事見黃將軍。宋調報與黃廣大 ,齊修問:「有幾人?」宋調道:「共七人,俱無器械。」廣大吩咐「仔細」,宋 調上關,直面無兵將,始行開關放入,令家丁領進。

廣大瘡傷已合,聞說係品字城軍士,囑齊修詳察,再令帶人。只見來兵伏地叩頭, 便問道:「汝等係品字那城軍士?」來兵道:「小人等實係砂積岡偷賣淡砂的百姓 ,並非軍士,因為浮金巡兵所擄,叫小人等假冒品字城逃回的,來嶺上詐降,便作 內應,放火為號,功成重賞。小人等家口產業皆在本國,世受君恩,安忍反害父母 之邦?故將真情稟上,望將軍詳察。」黃廣大問道:「可知彼擒的黃二將軍生死? 」來兵道:「不知生死,只聞人說捉著兩個將官,終日將污穢物件罰他們吃,違拗 就打哩!」廣大怒道:「這非我兄弟同江彩,更係何人?氣殺我也!誓不與此賊俱 生!」當欲披掛下嶺討戰。

宋調道:「不可!將軍貴體方痊,寇兵銳氣正盛,攻之末見其利。末將意見,彼既 使人詐降,以作內應,何不將計就計?」廣大道:「如何將計就計?」宋調道:「 下嶺第八十二 折內,旁有小口,轉入即係雙球谷。今夜黃昏,末將隨將軍領兵入 彼埋伏,叫人半夜於關上放火。敵人見內應發作,必引兵搶嶺,待彼奔過谷口,末 將即出攔截他的歸路,將軍引兵殺入彼塞,救二將軍。關內齊將軍守著,成將軍引 兵衝下夾攻,靡不勝矣!」廣大大喜,齊修、成定稱善不置。

深夜,廣大下令飽餐,同宋調帶軍士輕輕開關下嶺,入雙珠谷。片時,成定便令軍 士放火,自於關上瞭望。只見對面營中隱隱繹絡兵將,望嶺上來,看看漸到關前。 成定喜道:「宋調好妙算也!」就關上發喊,開門殺出,但不見敵兵;急趕下來審 視時,人馬懼已退去。正要追趕,忽見軍士發喊,亂石滾滾從背後打來。情知有變 ,連忙回頭衝進關來,只見迎面利斧砍下道:「爾們這般奸計,如何瞞得過韓冠軍 !」將成定劈作兩段。齊修慌挺槍迎敵,旁邊又有將衝來雙戰。這邊是心慌將官, 那邊是得勝銳士,齊修雖勇,奈撾傷未愈,如何敵得過?只得率眾且戰且走,欲回 關下。不期坐騎前失摔倒,為眾軍拿祝這斧劈成定的係袁羆,雙戰齊修的係印業。

再說黃廣大望見關上火光沖天,使人窺探,見敵軍已過,正欲出谷分殺,忽見車推 柴草入來,將口塞住並放火,一片通紅。廣大、宋調奮勇數次衝擊,皆為火氣逼回 ;燄小煙多,兵將不能睜限。及至天亮出谷,外面卻無故兵,再看關上旗旌,俱係 「浮金」字號。二人情知中計,料想奪不回來,只得率眾下嶺,尋路歸國。

兵將腹內皆饑,正無計得食忽聽有馬嘶之聲,急回頭看,卻係浮金追兵。大眾著慌 ,不顧命的奔跑,廣大也難鎮壓,只得親自斷後。看看追兵屯扎住下,心內稍定。 先行的兵士忽又發喊,廣大向前看時,覺得騎走艱難,卻在菹澤之中。急令退出, 仍未轉步,聞得笑聲自西邊來,舉頭望去,只見對面岡上人馬排著說道:「冠軍算 定,趕爾等到來,此係絕地,歸降得生,恃強必死!眾軍將不降何待?」兵士聞言 ,紛紛投戈,拜倒污泥之中。廣大喝叱不止。宋調見前無去路,後有強兵,亦棄槍 下馬投降。廣大大怒,舉錘擊死宋調,引著親隨將士殺向前來。方上得岡,忽然地 動山搖,輪起無數機木,將廣大同將士俱擊入機下坑中。可憐一員驍將,數百雄兵 ,無有脫者。須臾,坑內搭戈拖出,俱係頸折顱碎、腰斷脅穿、無腕少腳的屍首。

原來係軍政司金墉遵令來此截擒廣大。金墉審視地形,料廣大前為污沮,後不能歸 ,必奪西岡,便連夜伐木,通宵搭起擾堤㶥龍,上用浮土蓋好。廣大等不知,誤入 其中,機發亂擊,盡行死於非命。金墉不費只矢,不傷半卒,驍將雄兵片時戮絕。

當下軍士要梟首級,金墉止道:「鬥戰係為國家爭命,今彼已死,安忍復殘其屍! 爾等要為記功之證,只須收其兵器盔甲足矣。」兵士如命。金墉仍令取土掩埋,再 同眾軍下岡,往關上進發。

原來韓冠軍與金墉算定,使副校印業、芮充、屈奇、凌卓隨著三老兵上嶺,作假詐 降,激引黃廣大出關,便伏於內。再使湯開同公孫發、嚴德、樓岑、袁羆、劉枋、 鄭任各帶兵士,見火起上關;公孫發暗入雙球谷,用草木塞住谷口燒煙;湯開等直 上嶺,徐作攻關之狀;袁羆、劉枋、鄭任暗伏於曲折角邊壘石之內,待門開兵將殺 下,便飛闖進,截斷敵兵歸路;湯開等如退下來,接應公孫發、嚴德、樓岑,擋住 關上來兵;金墉於春岸澤攔截敵將;石砥列軍嶺角,見有敗兵,從後聲追,不必鬥 戰。辦畢,即到嶺頭記功。諸將得令而去,冠軍乃令巢車軍士仔細瞭望各方。天亮 報到,已經得關,又報廣大領軍向南而去,復令年柔往助石砥,即拔營上嶺。湯開 等各於關前迎接。冠軍登堂,袁羆呈盤蛇撾。眾軍解到齊修,冠軍親去其綁,齊修 不肯,情願就戮,乃令檻禁。查點受傷兵將,詢問功勞。

石砥、金墉到來參見,呈上兵器盛甲,稟明未梟首級。冠軍視各將士,均無傷痕, 問其所以。金墉乃言誘敵陷於擾堤㶥形情。

冠軍蹙眉道:「擒其渠帥,餘者自服,安用多殺!」金墉道:「殺者皆不服之徒, 其服而授戈者,俱在關外伺候。」冠軍令盡放回,以張國恩寬大。金墉傳令,降兵 歡聲如雷,共稟各家俱在雲平嶺下,調到此間,蒙恩宥釋,仍須過關。金墉代請, 冠軍依允。令各給乾糧,諸軍歡舞而去。

冠軍將功勞註冊,逐細啟奏。再問眾校道:「此去下嶺三 十里,便是葫蘆卡,誰 先去取?」上校鐵蛟、石礎稟道:「末校並未建功,願當先破取!」冠軍道:「此 處兩傍深溪,夾著一道石堤,卡居於中,險惡難攻,猶在其次;內有摧山弩,能及 八百步,一矢能殺數十人,兵不能近,炮不能去,火不能焚,水不能淹,須要小心 ,毋得造次。」鐵蛟、石礎道:「且到面前,察看形情,稟請鈞示。」冠軍令領五 百飛盾兵前去。令金墉同薛如、范南、王法初、鮮於瓊屯百結關,諸將皆在此休息 。自領五百兵士,隨後進發。

嶺內也是百個曲折,但路比前面少六里,外面自下至上三 十四里,裡面自上至下 二十八里,險隘大略相同。兩旁卻峰巒夾拱,不似東邊之陡峭。

卻說鐵、石二校到嶺腳,又行十餘里,見左右峻壁綿長,山腳各有深澗,夾著條石 路。往前望時,果然高處巍巍兩個石堆,前面一個小些,後面那個更大。石礎道: 「既有弩箭利害,不可前進,然申明當先爭隘,豈能停止?」鐵蛟尋思,道:「須 待夜裡束起草人,騎以驢騾,係以長繩,驅而前往,隨後舉火鼓噪,看是如何?」 石礎道:「我有量虛尺,量到石堆八 百步外,記定兩邊形勢,不可錯誤過去。」 二人計議安營,將驢騾內選幾匹老的,用堅草護之,取草束如人形。守到晚時,喂 飽驢騾,將草人捆紮背上,驅趕到記定之處,發起喊來,重重加鞭。驢騾飽餐力足 ,所負既輕,催促又緊,往前直奔。果然引得卡內百弩齊發,將草人驢騾射得東傾 西倒。鐵、石等猶發喊鳴鼓,乍進乍退,半夜時分,始將長繩牽回。果然矢長八尺 ,一矢穿貫五六草人。鐵蛟、石礎並軍士見者,無不吐舌。回營歇宿。

次日,冠軍到,諸將迎上,逐細稟明。冠軍道:「爾二人於軍門要當先攻打,今若 改更,軍令何在?好歹要在汝等身上破這個卡!」二人面面相覷,回營商議。石礎 道:「要避此矢,須如此如此。」鐵蛟點頭。遂令軍士取澗邊大石子,離卡八百步 ,疊成壁壘。於下掘穴,率眾開出地道,於上定線,將路認清。內用木架隨彎就曲 ,漸漸挖進,取出沙土。四天始至卡腳,俱是大石築物,不能掘動。鐵蛟自持斧鑿 ,打碎除去,進入卡底。穿過十餘丈,又遇石壁,料是西畔,乃令搬空其中,隨用 堅木拄好;將右畔石壁撬開,再取乾竹、蘆葦、油硝等件,安排停妥,令軍土齊出 。石礎將口門塞好,只留個小孔,將藥線燃著,用潄囊竹簡鼓扇起來,立時石腳皆 熱,火氣逼人,方收竹簡,用泥堵孔,出穴回營。

卻說冠軍紮寨,離卡五里,知掘地道,傳往關上,令金墉等五將留三百兵把守,其 餘並令前來。子直同各將領兵到營,問:「卡可曾取得?」冠軍道:「未也。」子 直道:「可曾交戰?」冠軍令視弩箭所穿草人。子直注視,見五六草人胸背連黏; 令軍士取開,見失長八尺,金鏈銀翎,目所未睹,回帳道:「守將有恃不戰,弩如 此凶,卡能破否?」冠軍道:「如見煙起,即收功矣!」諸人半信。

次日清晨,果見右畔煙冒沖霄。約有半個時辰,轟聲巨響,山俱震動,兩個石堆齊 翻入澗,底下火光反發作起來。鐵蛟、石礎來營報功,冠軍登簿,升為親校。毀壘 填路,拔塞齊進,到束腰鎮、金燧塞,並無兵阻擋,安然而過。

行有百餘里,忽聞潺潺水聲激響,即命安營。子直道:「此刻尚早,正好進齲」冠 軍道:「前面水響處,就是獨鎖渡,乃至險要之處。如過此渡,再得雲平嶺,便可 至玉砂岡矣。今須稍為歇養,明日前去,相機取渡。」子直道:「不佞先探哨,看 看如何?」冠軍道:「獨鎖渡守將,乃黃廣大之弟黃廣厚,膂力絕倫,今知廣多被 擒,廣大被殺,關阻已失,正是痛恨之際,各事自然準備,巡哨須要小心。可帶親 校五員,副校十員,前營軍士結陣而去。」子直依令,帶領將士斜往下流。哨去三 十餘里,復轉上來,望見獨鎖城卓立中流,漸行漸近,愈看得分明。將近渡口,忽 然炮聲大震,河裡無數強軍齊擁上岸,大叫:「納命的速來!」原來這獨鎖渡闊有 八里,乃水路最險之處。東西兩岸俱有裡餘,不可測量的深水中間,卻係高低大小 的堅石,尖利無比。

有巨石居中,名曰獨鎖,對心約逕二里,下面四圍係三丈寬闊,濬澗環繞其外。又 有裡餘堅石,兩邊交牙抱著,真像二龍搶珠的形狀,東西各有丈餘曲彎的口子。巨 石出水面五丈有餘,邊高中凹,生成女牆,原名鎖子城。於上蓋造房屋,廣積糧料 。

先是下大夫山盈管理,近因浮金兵起,又揀選中大夫黃廣厚鎮守,山盈為副。廣厚 暗笑道:「百結關有哥哥廣大、廣多鎮守,怕甚麼浮金!」及來到渡城,聞得廣多 遭擒,即欲前往報仇。因受命之時,島主、庶長諄諄誡諭不可輕動,所以勉強忍耐 ;後聞廣大已死,百結關又失,氣得暴怒如雷。及見葫蘆卡被焚,內中將士無一得 脫,料知敵兵將到,乃令束腰鎮、金燧塞兵將俱回,再將東岸渡船盡數收藏。自帶 水兵五百名,埋伏渡口埠下,令山盈在城上,見敵兵到來,即豎竹竿。當時見暗號 ,聞得人聲漸近,放炮超躍,奔殺前來。

子直吃驚,幾乎墜馬,見那黃廣厚,渾身上下俱係青色,手執三尖兩刃青銅刀,策 馬流星般飛到。梁思、布惠、蕭瑤、蔡淡、查述、閔延、譚青齊出裹祝廣厚初見六 七個童子,哪裡在他眼裡,及接戰時,槍如怒蟒,刀如健翮,錘似飛星,棒如密雨 ,暗暗吃驚,虛掃一切,出得圈子就走。見鐵蛟、石礎在前趕殺水兵,後面諸將又 追上來,乃按住兩刃刀,拈弓搭箭,再於懷中取出飛錘,審得真切,回身接連三錘 ,將譚青、蕭瑤、常滿俱擊下地。又將馬緊催,追著鐵蛟發箭,射落水中。石礎大 怒,舉斧便砍,梁思等都到。廣厚揮刀,四面迎敵,坐騎遭布惠金朔刺傷,便翻騰 地上,橫著兩刃刀,掃斷閔延、蔡淡等數騎馬腳,俱跌下來。廣厚得空,往渡邊走 ,眾將齊齊追到,乃躍入河水,哪想到水下伸出十數隻手,托著廣厚的靴,憑空過 去。諸將睜著眼看,子直率眾俱到,見廣厚到口邊,登石大笑。河底軍士紛紛爬起 ,未曾傷損半個,連鐵蛟的屍首俱倒拖起涯。眾將倍加惱怒,恨不能生翼,飛往奪 回。又見轉出船來,廣厚跳上,眾軍踏水,沒不至頸,片刻轉上石城去了。

諸將回營,稟知戰鬥折將、敵兵情形,冠軍見失卻鐵蛟,傷了譚青、蕭瑤、常滿, 㧾㧾不悅。次日令石礎領三百軍士迎戰,梁思、布惠領三百軍士接應,蔡淡、查述 領五百軍士誘殺敵兵,自己單騎掠陣。

話說石礎引兵前進,廣厚已在岸上。石礎也無好氣,舉斧狠劈,廣厚舞刀相迎。鬥 到五合,石礎遮架不住,回騎敗走。廣厚緊緊追來,梁思、布惠趕上截住,石礎回 頭又戰。三人且戰且退,蔡淡、查述領兵隨後掩殺。看那形狀俱係裹頭赤腳,單衣 連褲,紮腕縛頸,用的都係短槍長刀;衝入陣中,則背背相倚,刺砍輕便,跳躍如 飛。浮金兵士平常雖可以一當十,而今轉旋進退,反覺遲鈍。查述將戟兩擺,盡行 退開。這裡敵軍四散趕殺,查述見已入陣中,將就兩招,兵士回身再戰。蔡淡引強 弩衝來,矢如雨點,並不能傷損敵軍;蔡淡乃令長戈向前,卷地鉤腳,拖倒數個, 方肯退走。

廣厚見後軍不進,料為敵所截,始帶馬殺回,正遇冠軍,舉刀砍下。冠軍揮撾相迎 ,戰過五合,廣厚抵擋不住,暗暗驚道:「浮金哪有此人?斬將奪關不足奇也!」 便拖刀敗下。聞冠軍緊趕至近,摸取金錘,回身奮擊。冠軍見廣厚刀法未亂而走, 定有暗算,果然金錘飛到,用手接個正著,二錘又到,即以接著之錘擊去,兩錘方 落於地。三錘已到胸前,冠軍接著,向前擊回。廣厚側身閃開,從耳邊刮過,打去 半邊耳朵,鮮血淋漓,怒從心起;轉騎再戰,終不能當,慌架住撾問道:「來將何 名?」冠軍答道:「浮金國前將軍冠軍侯韓!」廣厚聽得,咬碎齒牙,也不回話, 抽回大刀再砍。又有十餘合,始終力敵不住,加鞭奔走。冠軍趕到河岸,見廣厚已 策騎入水,慌用金丸擊去,正中項脖,人騎俱沒。冠軍正向西邊觀看,忽見廣厚安 然出水,由亂石隙內登舟,轉上獨鎖城。

冠軍驚異回營。石礎等擒獲裹頭軍十三名,冠軍問其刀矢不能傷之故,裹頭軍道: 「所穿皆金母岩上莓衣織就,五金不損,入水不濡。」冠軍命將衣裳脫下,俱放回 去。

子直道:「長河數千里,捨此豈無渡所?」冠軍道:「仍有水蛇、蜓蚰二處,然離 正路遠,近便莫若獨鎖,我今舍而他渡,後來者將若之何?留此是釀心腹之患也! 必須取得,方可前進。」令郭堅、龐盈分上下流尋覓船隻。石礎稟道:「不須尋覓 ,末將昨哨下流,見有貨船二十餘只,係本國的,因聞用兵,停泊不敢前進,如欲 使用,正好招來。」冠軍道:「可令盡搬空貨物,船償其價,商免其征。」石礎得 令而去。冠軍問:「誰人熟悉水性?」歸源稟道:「末將略知。」冠軍令領三百燕 子軍前往觀其舉動。歸源得令,領軍分上五船搖去。未及到口,諸軍齊聲發喊,水 皆自底湧上,須臾巳係半艙,軍士恐沉,俱跳上石。歸源不憤,提刀沒入,挽上首 級出水回來,放船過去,將諸軍渡歸,稟道:「河底懼係獨鎖水軍,持著斧鑿,獨 力難敵眾手,須另設法,方能往探。」冠軍令取大木,截成丈長,接連作筏,首尾 相銜,中間釘成轉軸,既利曲行,斧鑿又難驟破。上安梁柱,蓋以皮笆,下置掠刀 ,連於櫓柄,櫓搖則刀掠,賊在筏底,無能為也。軍中依制趲造成就。冠軍帶甲士 同上,搖放過河進到獨鎖城下。忽聞梆響,並不見人,突然無數搗竿、碓杵、轆轤 、鏈錘擊下。

抽回速逾輪轉,竿上俱係狼牙蒺藜尖釘,靠外邊遠者錘擊,中間竿搗,近者杵砸。 冠軍見形勢兇猛,乃令鳴金。笆下兵士轉櫓齊回,雖不曾著傷,擊得笆碎排散,柱 裂梁折,紛紛淌出口來。子直驚道:「果然利害!」冠軍大怒,令將餘排排整齊, 尋可渡之處,過河夾攻。令諸軍俱回大營,親帶五百名燕子軍,率連城、尹襄、戈 橫、刁利、東方旭、方晨、司徒盛、於後等上筏,往下流放去。

廣厚在城上看得親切,想道:「夾攻雖不足懼,若於他所得渡,皆吾之咎。」便令 山盈守渡,自帶五百名水軍上船,於西岸放往下流,隨著木筏伺察,欲渡即便逆去 。尾下五十餘里,天色已黑,見筏泊於東岸,張燈奏樂,亦令停於石邊。使兵潛入 水底石隙中,分頭窺探,乘便刺殺。

冠軍正飲得興濃,令尹襄前來附耳,復大笑痛飲。戈橫辭酒力不勝,尹襄亦辭,冠 軍勃然叱下,呼方晨、司徒盛道:「汝二人取百結嶺有功,補為上校。」方晨、司 徒盛叩頭,站在旁邊,冠軍令同暢飲。約有半個時辰,於歌舞叢雜之際,潛上坡岸 ,馳到渡口,棄馬登舟。尹襄、戈橫、石儲蔡淡已同軍士伏在艙內。尹襄呈上龍筋 索,稟:「梁思等同後軍船隻齊全伺候。」乃令暗渡進口。

諸軍把枚搖到巨石下,冠軍右手仗撾,左手攜著索頭圈子,蹲身躍騰,方踏著女牆 ,內中已覺,立即鳴梆,燈火雪亮。冠軍將索圈套於女牆頭上,即揮撾打倒發機將 士。石礎等俱魚貫援上,齊進爭功,猶如群虎入林。山盈料不能敵,領軍逃走,逢 著梁思等自城下繞到,慌棄船沒水而逃。

冠軍令梁思道:「汝等十人,不得歇息,離此二百里有河名濫柿河,過河三里便是 鴛鴦城,路上懼係山岡窄路,無是塞兵馬阻擋,可將所領一千軍士,連夜帶往鴛鴦 ,趁此時城內不知獨鎖渡信息,防備未嚴,汝等疾去,各帶百人,分頭尋空爬城斬 門,便是頭功。隨後另有將官接應。」梁思等踴躍去訖。

子直同眾將到道:「後軍俱依次過渡。」冠軍附石礎耳邊道:「如此,如此。」石 礎受計,領將士去。又向子直道:「參軍不得辭勞,可帶三員上校,十員副校,領 軍三千,連夜往鴛鴦城,應梁思等,我誅了黃廣厚,即前來也!」子直領軍而去。 又令楊善等領兵三千,渡過西岸,紮立營塞候令。

卻說黃廣厚的水軍,奉令過來,人人皆想立功。見冠軍雖然暢欽,軍士仍俱嚴裝, 伏而不動,循環往報;繼見叱去尹襄、戈橫,又飲多時,漸漸歌掩舞歇,眾將大半 退開,便擁上筏,齊聲發喊。舉刀砍殺,方知不走的俱是草人,急忙回報。黃廣厚 驚道:「中奸計矣!」慌令移船到岸,提刃上騎,加鞭奔回。

行過二十餘里,遇見敗軍報道:「敵人攻打渡城甚急,請將軍飛速救應!」廣厚策 馬飛跑,又見火把前來報道:「山將軍危在呼吸,請速救援!」廣厚連連加鞭。持 火軍士忽然跌入水中。廣厚騎行慌急,遭絆欲倒。廣厚便失身下馬,腦後忽有斧風 ,自左驟到,情知是人暗算,喊道:「誰敢來!」急將利刃往左揮去。正是:驚逢 意外風來急,覺道手中揮去忙。

不知廣厚之刃揮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乘虛取城易於拾芥 以武破嶺擬若登天

話說廣厚足未著地,忽聞鋒風自左邊來,急將刃刀揮去;又覺右邊又有風到,不及 招架,正遭砍撲於地。原來石礎受計,同石逕、梅清、柳詠各領軍士,裝作敗兵, 分水陸假報,以亂廣厚之心,梅清、柳詠駕船,石儲石逕步走,沿途埋伏,使下絆 腳索。二人在旁,見廣厚聞報慌亂,坐騎遭絆,暗中看得真切,兩斧並舉,將廣厚 砍倒。及火把到來,石逕看時,地下橫著兩個屍首。驚慌審視,一個係黃廣厚,雖 然劈死,頸項左邊仍有皮肉未離;一個係石礎,連肩到脅,削作兩段。不禁放聲大 哭,令軍土將二屍捆於廣厚騎上馱回,泣訴詳細。冠軍雖喜殺死廣厚,見折了石礎 ,想起破葫蘆卡等功勞,不覺撫屍垂淚,諸軍亦皆涕泣。乃令石逕同司馬萃、童政 、祖格、項谷豐守獨鎖渡,自過西岸,引兵前進。

再說梁思、秦吉、冉圭、陳密、杜關、姚越、彭舒、單巧、滕政、鄒仁等十人,引 兵連夜走到濫柿河,將船內人殺盡,往返數次渡畢,赴到鴛鴛城。惟見上下昏黑, 不分山城,乃用宵行芥子燈分頭照路。這宵行芥子燈,光蔽於內,只有數點如芥子 大的亮在燈底下照著路,近處自知,遠者莫見,如宵行蟲的樣子。十將各領軍士, 分頭照尋,山峻城高,空缺盡行修補,並無可入之處。秦吉尋得著急,聞有水聲, 隨視自城腳流出。

走近看時,雖係深溝,奈有石樑砌塞,水由縫中淌下。秦吉令用斧砍碎,砸斷石樑 ,搬空如洞,令軍士照會梁思等,在城門邊接應。自卻當先,率眾由水竇中爬入, 並無人覺。

轉到大街,遇著巡夜將官,那人驚喊起來,秦吉舉斧砍去,那將便走。秦吉奔到城 邊,正欲砍門,不期守將先聞喊聲,知有奸細人城,早已準備停當,迎向前來。後 面先敗的巡夜將官,又回頭殺到。秦吉等腹背受敵,情甚危急。忽視浮石兵士紛紛 反顧,秦吉揮斧衝出,正逢著冉圭,大喜。冉圭道:「梁親校聞信,恐爾力單,囑 我同陳密、杜關、姚越仍由竇內趕來接應,他們在外劈門。」說畢,奮勇衝殺。浮 石將官見添生力軍,不敢向前,倚著月城攔截;陳密等俱到,拼力向前砍倒。城門 已為梁思等劈開,將士盡入。梁思道:「天尚未明,城內猶多兵將,秦大校等屯月 城,我們仍搜尋追殺。」說罷當先,四將隨行。

卻說鴛鴦城守將姓信名恒,當聞人聲嘈雜,驚道:「各處皆補齊堅固,惟水溝鐵閘 未曾造成,敵軍必由此入。外面自有大軍接應。來將果然智勇,宜乎各極險隘,破 得恁快!」令首將永貞、常德各領兵五百,由西門轉到東門。永貞屯西門,常德往 渡口屯紮,「可戰則戰,不可則守」。又令次將陸義領兵五百名接應。永貞、冉丕 領軍五百名,接應常德,「如渡口無敵兵,飛速過河,於梅坪拒守。此去路上,惟 小岡阜,並無隘塞,獨有梅坪老樹成叢,石筍林立,險勢可屯,勿得遺誤。」又傳 令西門及城上,加意守護,遣騎飛報雲平嶺。

安排已畢,乃全裝提刀上騎,統領將士往東街來。正遇見梁思等驟到,揮刀砍下, 梁思舉耙相抵;那邊副將張軒挺槍衝殺,這裡彭舒、單巧、滕政、鄒仁各向前攔截 。

梁思敵不住信恒,漸戰漸退。彭舒獨身使鏝幫助,張軒舉槍迎著,量力亦差。轉到 東門,天色已亮,城邊軍士道:「秦將軍在城外同敵人殺哩!」梁思等俱受重傷, 聞知前後受敵,發奮道:「今受夾攻,係死地也!當於死中求生,不可待斃!冠軍 曾云『有兵救應』,斷非誑語。」說罷,挺耙當先。諸將士奮勇復戰,終因通夜辛 苦,氣力不支,又要敗下來。

忽聽喊道:「梁將軍,我來相助建功也!」梁思聞係布惠聲音,知救兵已到,復殺 向前。布惠趕上道:「子大夫領大軍入城了,將軍且歇,待我驅除!」布惠用的係 大劈手利斧,不分好歹,亂砍亂削。

信恒等戰了半夜,未免疲倦,又突逢此生力軍將,器械猛勇,抵擋不住,兵士先逃 ,信恒只得敗往西門紮祝永貞、冉丕俱到,永貞道:「末將繞到東門,通敵相殺, 得陸義續到,兵勢正好,不期敵人又有大軍接濟,衝散陸義,小將勢孤,殺敗歸來 。路逢冉丕,言常德到濫柿河,見敵軍畢渡,結陣向前,乃同常德隱兵葦草中,欲 待其過半隨後掩殺。不料敵兵多而且銳,常德敗往南邊去了。冉丕殘兵不能前進, 亦同回城。」信恒道:「浮金兵素柔弱,今比本國精悍倍加,足見訓練有人。今且 攔定甕城,少待再戰。」

歇有半個時辰,飽餐方畢,整頓出戰。忽到飛馬差官,持令箭道:「奉西庶長鈞命 ,言敵軍勇猛,智略難敵,各險皆失,今又入城,勢必不支,令將軍焚糧,領兵回 嶺。轉令河東西各城邑,可守則守,不可則退,切勿輕戰。」信恒得令,即分頭傳 面,又使兵士中弱者先回。自領五百人屯紮西門內外,緩緩而退。梁思等知信恒勇 烈,只分兵把守。子直又急檢視庫藏,所以無人追趕。

且說冠軍領兵行到岔路,令往左去。楊善道:「梁思等俱係直行,今往左邊,恐有 錯誤。」冠軍道:「他們取鴛鴦城是以直去,今往青草城自應向左。青草城係河東 險要地方,亦須急取,如得此城,往雲平嶺這條路,俱無後患矣!」楊善方才明白 。行過多時,遠遠望見高處平腳半邊火光,冠軍道:「準備矣!金湯、逄琚查述可 領飛騎五百,暗過東門,向南殺入。楊善領大軍望火光處直進,本軍自領騎兵接應 。」卻說青草城守將穆新,聞得攻打獨鎖渡,引兵欲來救應。

路遇山盈,知城已失,便即回兵,使山盈連夜報上雲平嶺。再派副將景茂守東關, 山慈守西關,繆實守北關,陸榮守南關,自己全裝率領壯士以待。忽聞南邊發喊, 穆新令副將盛起往視,自卻由北門巡來。又見報馬喊道:「敵兵已入南門,請將軍 途逕截殺!」穆新驚道:「如何不自北攻,反繞南至?兵法實奇!」掉轉馬頭馳來 ,見盛起、陸榮戰二將不下。敵騎懼係長槍,漸搶向前。穆新舉戟衝入,呼道:「 吾來也!」盛起讓開,金湯揮瑓迎上。逄琛擊翻陸榮,下騎抓取首級。陸榮就地抓 得沙子,審定逄琛面門一把,逢琛慌隔,兩目已遭沙迷,陸榮被軍士扶去。盛起見 逢琛目傷,便想擒取,查述看見,喊道:「不得無禮,吾來也!」盛起便轉騎與查 述復戰。逄琛不能臨陣,上騎回營。

穆新一隻畫戟,如生龍怒蟒;金湯兩條金瑓,似掣閃飛星。戰過多時,金湯終因辛 苦,擋抵不住,漸漸退下。到得關門,查述棄了盛起,前來拚力,捨死抵住,不肯 出城。盛起復率竿子手殺來,查述又受戟刺傷。

危急之際,忽見冠軍驟到,舉撾攔開金湯,向前直擊。穆新見來勢凶狠,退於寬地 接戰。鬥有十餘合,穆新力擋不起,景茂、山慈趕到,盛起一齊搶上。穆新橫戟少 歇,須臾山慈槍桿折斷,盛起落馬。穆新舉戟復戰,冠軍接著戟桿,順撾刮得景茂 眉目鼻口連成肉講。穆新盡力奪戟,冠軍復回撾,換桿削來,穆新右腕打折,轉馬 竄逃。冠軍驅兵前進。

穆新、山慈急出西門,天色已亮。正欲奔就信恒,忽見常德引敗兵奔到,言鴛鴦城 已失。穆新道:「如此不能到雲平嶺去,且到芙蕖城看勢如何?」不表同奔芙蕖城 。再說冠軍趕走穆新、山慈,軍士綁到盛起,叱令放去。安民已畢。次日令金湯領 五百軍士,同威達、屠布守城,查述留此養傷,自帶大軍緩緩往鴛鴦城來。二百三 十里路,申時已到。望見左右平岡,來到中間,突起兩山,左邊山色五彩輝煌,右 邊山色金光煥耀;兩座山頂,互相交結。關門設於頸下,城牆直圍過岡脊。梁思等 早已望見,出關迎接。

冠軍問道:「子大夫何在?」秦吉道:「盤過庫藏之後,即入內衙,至今未出。小 校等先望見旌旗,已使人往報矣。」冠軍進關,來到衙內,聞有哭聲,查問所因何 事,常滿稟道:「昨日信大夫兵敗,來催家眷回嶺,遺下婢女二人,為子大夫收得 ,強逼交歡,俱不依從。其一已經斃命,今所哭泣,想係未死者。」冠軍忿然走到 後面,只見子直抱著個女子,近看蓬頭垢面,亂哭亂扭。冠軍向子自道:「奉命代 國,當行禮義,以服敵人之心,胡為行此狗彘情事!大夫如此,其何以弭士眾?軍 法無私,不能偏於大夫也!」令常滿將子直扯下檻起,送往後營,聽浮金主發落。 將此婢女寄於女觀居祝又將死者埋於關旁,立碣以表其貞。令梁思、布惠、秦吉領 兵三千,取鷺鷥城,杜關、姚越領兵一千接應;令楊善、冉圭、陳密領兵三千,取 溪敕城,梅青、柳詠領兵一千接應。其餘軍士休息。

次早,自帶飛盾兵八百名,往雲平嶺來察看形勢。雲平嶺雖曾行過,知其峻險,但 兩邊卻不曾周視,所以重複細看。行有數里,轉出深林,已見半壁連天接地的黑雲 ;又行二十餘里,已在前面,卻係遮天峻嶺,並無峰巒岡阜,俱係懸崖峭壁;只有 迤邐曲逕,又皆為石塞斷,兩旁備有碉塞夾守。復沿嶺腳左邊望去,行百餘里,並 無空可乘。又回來往右邊察看,凡稍有凹處,俱培補完全,復堆灰瓶石炮、滾木飛 車於其上。

冠軍看畢回城,聞報浮金主大軍已過獨鎖渡屯紮,使大夫任環傳令「快取雲平嶺」 。冠軍令逄琛等守好城池,自往獨鎖渡來朝見。浮金主下座扶道:「卿出境而得品 字城,動足而奪百結險,梟其猛將,葫蘆卡、獨鎖渡奇險皆收,今又頤指而下鴛鴦 ,揚鞭而取青草,不日破雲平嶺,長驅入黃雲城,洵亙古未有之勛勞也!」冠軍稽 首奏道:「此皆主上洪福,文臣運籌、武士效力之功也!」浮金主道:「雲平嶺何 時可破?」冠軍道:「雲平嶺守將金城,老練知兵,西山才德兼備,此刻不可破也 。」浮金主道:「不得雲平嶺,終無路到玉砂岡,彼必益緊防護,我國將何以為食 ?冠軍須展奇謀,以建偉跡,永惠萬民!」冠軍道:「兵無常形,惟在知彼知己, 不可進而強進,未有不敗軍誤國者。」浮金主道:「然則雲平嶺終無時可破乎?」 冠軍道:「此時必不可破,惟待將來浮石另易庸將,有機可乘,始得破耳。為今之 計,老營仍須紮於百結關,臣守鴛鴦,以防放出,分軍巡濫柿河。南北數十城邑, 屯田以濟軍糧,庶不為敵所勝。」浮金主道:「寡人之令,有進無退,今已到此, 不可退回。就紮定此,將軍其往鴛鴦,相機施行。子直犯令,可念其用兵以來微勞 ,原彼初次,嗣後犯法,決不寬貸。」冠軍溫然道:「軍令乃條款法度,非臣私行 ,若竟赦宥,恐自此縱肆滋事,致誤國家耳。」說罷,辭浮金主回鴛鴦城。令常言 領三百步兵屯於梅坪,毋使敵人襲踞,卻說溪敕城離鴛鴦城二百二十餘里,守將巫 錦,副將烏輝、吳耀,聞得失了鴛鴦城,西庶長傳令緊守,諸將不服道:「東南數 十城邑,溪敕為最,若閉門畏怯,其餘必定膽寒,是不戰而自屈也!況諸處皆被詭 計騙取,並非力戰所失,今出而不勝,謹守未遲。」乃同領眾出東門紮營。

楊善兵到,巫錦挺著雙戈銅鏟,直衝過來,冉圭使九節金鞭迎住大戰。陳密視冉圭 不能抵巫錦,舉斧策馬夾攻,吳耀揮刀截住;楊善持矛前來,烏輝舉瑓接著。冉圭 右遮左擋,巫錦銅鏟如飛,楊善恐其有失,撇卻烏輝,來戰巫錦;烏輝追上,冉圭 即擋住烏輝。兵戰兵,將戰將,殺逾多時,終是勞不勝逸,往後敗走。巫錦等奮勇 向前。

再說梅清、柳詠引兵接應溪敕,正行時,聞得前邊金鼓喊殺之聲,催軍急進。柳詠 道:「如何臨陣相殺,城上不見有兵?梅將軍請往救應,我覷便爬城,或得入去, 內外夾攻,城可得而軍可破也!」梅清依計,分兵五百先行。柳詠領兵過北吊橋, 見門掩著--原來守城軍士見敵敗走,便出搶拾遺棄物件,是以無人把守。柳詠快

速搶到門前,奮勇殺入,卻無阻擋,兵俱進城。聞西邊鼓鼙聲震,即趨埋伏。

這裡巫錦緊趕緊殺,忽見梅清救兵到來,便立定腳。楊善等見後兵已到,復踴躍殺 回。梅清舉刀領兵向前,逢人便砍。烏輝先走,巫錦、吳耀猶勉強爭持。烏輝到城 門邊立定,巫錦等欲入,不防柳詠自後輕輕出來,手起刀落,斬一人於騎下。陳密 喊道:「已得城矣!」巫錦、吳耀驚慌回顧,見柳詠擋住橋口,料城被襲難復,便 領軍落荒而逃。楊善入城。冉圭不捨,同梅清、柳詠趕下三十餘里。巫錦、吳耀渡 過河,冉圭等追到,見無舟楫,只得率眾回來。

巫錦令將船盡纜於西岸,放心緩緩而行,逢著村莊,使兵士借糧造飯。只見一支人 馬風捲齊來,細看卻不係本國旗號,肚里正饑,足力又倦,如何抵敵?惟有棄戈卸 甲,復向河邊奔走,爭上渡船。見先前追兵猶未去遠,只好到河中,下錨止祝這支 人馬卻係接應鷺鷥城的杜關、姚越,湊著現成熱飯,欣然就吃。杜關道:「今有浮 石盔甲旗旌,如何不使兵穿戴前去?」姚越道:「不可,恐本國兵將認錯誤了,自 相傷殘。」杜關道:「你先引兵照會,我卻後來,便不混亂。」姚越道:「不可, 只須著人先行說知,然後你領穿敵盔甲之軍士,詐作敗兵,我作追趕,便好見機圖 事也!」杜關依允,使卒密往,自與姚越分軍,連夜進發。次早望見鷺鷥城,大喊 起來,杜關先走,姚越後追,直到濠邊。

且說鷺鷥城在上濫柿河之西,離鴛鴦城三百五十里,離溪敕城二百里,守將姓江名 濯,同副將白交、白高三人鎮守,又有偏將盧慈、盧雅幫協。先時聞得浮金破了葫 蘆卡,料知除卻獨鎖渡不能過,必要來爭水蛇渡,商議於埠頭對面築起夾閘,令白 交、盧雅帶兵一千同守,自己準備接應。忽聽得有敵兵從大路過河,向東門來,料 是獨鎖渡已失。因分兵往夾閘,城中之眾,不足守禦。盧慈道:「且戰而後守。」 江濯道:「不可,西庶長既有令,戰勝亦無功,如敗,誰任其咎?莫若憑城為策之 上。」令閉門掛免。忽報敵軍巳到東郊,江濯令自高注視,令盧慈巡察。

盧慈到北門,見遠方走殺嚎呼,所趕者係本國「溪敕」號旗,轉瞬已到城下,喊叫 救援。追兵趕上,敗將回身接戰,抵擋不祝盧慈看得真切,下城開門,挺槍殺出。 姚越接著,不問便戰,杜關得空,奔搶入城,放起連珠號炮。梁思先已得了信息, 今聞炮聲,急令兵士疾趨吶喊攻城,布惠、秦吉分兵殺向北門。盧慈忽聞炮響,又 驚又疑,姚越纏緊,不能抽身。江濯聽得號炮,取簡上騎,聞報東邊攻城,便轉向 東北郊。盧慈敵不過姚越,怎當布惠等又到,槍法慌亂,為姚越打倒,直搶進城。 江濯到東門上城看道:「此假勢也,必有兵由他處潛入。」慌趕奔北門,正迎著布 惠,四簡並舉,秦吉舉斧夾攻。

江濯力戰二將,望見火起,心內驚亂。姚越、杜關又到,江濯手下軍士漸少,四將 如虎攢來,且戰且走。殺到東門,同白高衝出,往夾閘去了。梁思等得了城池,分 兵布守,飛騎報請冠軍將令,以便進攻夾閘。

再說冠軍在鴛鴦計算,南邊惟溪敕、鷺鷥二大城,其餘十 數邑皆彈指可下。俱量 城勢,分令各校領兵往齲惟右邊芙蕖城兵多將廣,城固而堅,皆須親往。溪敕雖下 ,已令年柔、羊烈往協楊善,留兵一千守城,替回冉圭、陳密、梅清、柳詠。

鷺鷥不知何若?須臾探子報道:「梁思等殺了裨將盧慈,逐去江濯、白高,已得鷺 鷥城池。」冠軍大喜。又有梁思稟到,請攻夾閘。冠軍吩咐:「夾閘為鷺鷥門戶, 本城既失,夾閘豈能久守?急功徒傷士卒,緩之彼自逃遁耳。」令梁思、杜關、姚 越將兵一千守城;布惠、秦吉將餘兵回鴛鴦聽令,自領兵三千,取芙蕖城。

芙蕖為雲平嶺外第一個大城,浮石東邊糧餉,向來均貯於此。自西庶長鎮雲平嶺, 叫本城只存半載軍民用度之糧,餘者盡運歸嶺上。芙蕖鎮守將軍姓何名舟,有萬夫 莫當之勇。夫人桑氏,名喚桑髻,姪子何方樓,兒子何丹、何爍、何靛,俱深通器 械,熟睹韜略。猶有婢將陸益、葉全、凌洪等同守。當日西庶長檄到,令其「戰守 相機,切勿造次」,卻不叫他回嶺。

何舟得檄,即使陸益往芰頭協守,自將城內諸事料理停當,令眾軍到雙鳧涯地方, 靠平岡下寨。當時夫人諫道:「雙鳧平岡,並非險要,猶須憑城為是。」何舟道: 「郊外數萬居民,糧食在畝,若失平岡,顧要城何用!」不聽夫人之言,便領兵來 涯邊紮祝浮金兵到,何將軍背插九口飛刀,持柳葉槍,坐白驂馬,率三子出營,遇 到前鋒親校國維。正欲開口問話,國維持著雙斧奔來直砍,何靛大怒,舉錘迎住, 鬥有三十合,勝負不分。

風宏、風嚴雙槍並出,何丹、何爍四錘又到。何舟將槍擺動,兵分兩翼,衝殺過來 。這邊華禽、穆謹、荊芒向前接殺。鬥有十餘合,何舟敗走,三將趕去,何舟掣下 飛刀,連連擊到。華禽躲得快,腿上著傷,荊芒連肩帶臂斲下,穆謹砍落頭顱。何 舟復轉騎殺回。國維等見勢不利,敗下陣來,士卒俱奔。何靛等隨後追趕,恰好冠 軍兵馬正到,排開陣勢,讓過國維等。何氏兄弟三人已經殺至,冠軍揮撾迎住,何 丹只道平常將士,漫不經心,接連三撾,擋不住了,方知英勇。何靛、何爍迎上助 戰。

戰有三十餘合,何舟鳴金,三子齊回,說道:「後來將官,勇力無比。」何舟道: 「想係冠軍,因見汝等敵他不下,是以鳴金。今彼猶在陣前,待我戰去。」挺槍出 陣,呼道:「來者可是韓冠軍麼?」冠軍答道:「既知威名,何不下馬?」何舟道 :「問清姓名,好擒下汝耳!」舉槍當心刺入,冠軍撥開還擊,鬥有二十餘合,何 舟敗下。冠軍追去,眾將齊道:「謹防暗器。」冠軍看定何舟手取飛刀,便帶住馬 ,只見何舟身回,飛刀已到。冠軍認清,連放飛丸,打落刀九口。何舟大怒,回 馬重鬥,約有二十餘合,何靛等趕來助陣,這裡國維等亦復殺出。彼此混戰多時, 天色已晚,各收兵回營。

冠軍查點將士,受傷者二百餘名,折了兩員副校,擒得將士三十餘人。冠軍道:「 芙蕖不得,河東西莫能安枕!」吩咐過芙蕖二十里柳塘地方紮營。次日,何舟兵到 又戰,互有殺傷。

晚間,冠軍出令道:「芰頭為芙蕖犄角,先乘芰頭無備破之,以剪芙蕖羽翼,回來 築圍以困之,蔑不取矣!」將輜重置下,連夜全軍而去。

營內遭擒的浮石軍士,見兵盡行,用力掙斷繩索,逃回告訴。何舟令姪子方樓往奪 營塞,自率三子連夜抄向芰頭來。行有五十餘里,到鏡湖地方,前軍報道:「橋樑 俱拆毀了。」何靛向前道:「不要中敵人奸計!」何舟猛省,急令後隊作前隊,速 退回城。方才動腳,前面又報火起。兩旁俱係密密黍稷,何舟令往上割倒黍稷,亦 縱火延毀,風猛燄急,頃刻焚成平地。上風已經燒到,何靛等恃勇撥路,俱為火氣 衝回,無法得出。何舟領兵移屯於先所毀空地上,雖然免得火災,怎奈煙燄逼人, 軍士多有熏倒者。

待燄衰煙滅,始得領兵趕回,逢著偏將葉全,問道:「汝等奪塞若何?」葉全道: 「不曾成功。今奉夫人令,來迎將軍。」何舟道:「城池無恙麼?」葉全道:「自 將軍往芰頭後,末將隨小將軍襲取,行有數里,回顧城中火起,聲音嘈雜,情知事 變,急同小將軍趕回。聞城內喊聲大震,見有敵將守住吊橋,殺不過去,末將同小 將軍分奔尋路救應。末將到西門,正逢夫人殺出,城內部無兵追,小將軍亦到。因 不知將軍如何,特令小將軍同末將分路來找。夫人現紮營在獲村。」何舟歎道:「 誤中奸計,地方已失,有何面目歸見君相?」掣出寶劍,欲行自刎。旁邊裨將凌洪 緊抱住手道:「不可!勝敗兵家之常,三位小將軍又俱為煙火所傷,將軍必須回兵 ,調治好了,整眾奪回城池,為國出力。奈何輕生,以誤君事!」葉全道:「凌洪 忠言,願將軍審察。」何舟乃止。令葉全、凌洪同往芰頭,協陸益守城,囑道:「 芰頭雖小,得之可出可入,若為敵所有,則他日恢復,少這條會兵路也!敵人詭計 多端,只顧閉守,不必出戰。」二將領命而去,何舟乃往獲村。

原來冠軍假言往攻芰頭,故任被擒軍士脫歸報信,卻令粟贊、荀登領兵趨毀鏡湖口 橋,暗伏密葦之中,待彼軍過,即於後縱火。自同眾將潛回芙蕖,伏於堤邊,見有 軍馬出去,便令元章、安定、終達、施恒、書山、衛定、黃華、仰青踅入城中,守 門將士不辨己彼,闖進隨問隨答。次後又見軍出,冠軍發號,伏兵齊起,盡行殺入 ,放起火來。

卻說桑髻夫人自行軍之後,全裝率兵巡視。見北邊火起,情知有變,傳令軍民毋得 亂動,又令女將凌蕊回衙把守,自率眾軍飛奔而來。正遇著冠軍,便使雁翎刀當頭 劈入,冠軍揮撾隔開還擊。戰到七八合,桑夫人支架不住,敗走回衙,率領家人收 拾符節。復行殺出,撞見國維截住不放。夫人大怒,惡戰十餘合,凌蕊使金針撤來 ,國維左目受傷,夫人趁空劈入,殺死國維,護眾衝出西門。遇著葉全,續後方樓 亦到,同於獲村寥花崖下紮定,收招散失。令葉全、何方樓分路追尋何舟。

再說冠軍逐去本城軍,安營已畢,將國維入殮,同荊芒、穆謹二櫬,使率送回。令 柳詠、風嚴、風宏、山縱、沈楊守城,自帶將士向芰頭來。到舊營內,粟贊、萄登 綁出葉全、凌洪,冠軍問知是往芰頭的,半路擒住,用好言撫慰,還其衣甲,使自 歸國。乃領兵直到芰頭,見城上寂靜,兩邊平岡環抱石城,後倚層巒,前臨闊澗。 城腳窄路之外,便無餘地。在對面喊殺,並不見有人應敵。令屯兵於上流岡阜,使 伐堅竹大木,造成攻具披架,篷笆大筏。當晚率軍士同登放下,認著城門,推到口 邊。聞得梆響,石炮灰瓶如雨打下,俱為笆所遮隔。篷下五百人,扶木撞杵,同聲 用力,撞得拴折門崩,冠軍率眾湧入。陸益引兵掩來,冠軍揮撾攔腰打倒,其餘軍 士盡行逃散。乃招外兵渡河入城。

次日,令粟贊、荀登、姚安、崔默同守,自帶軍士徇河東西未下城邑,沿途村鎮民 人,多有自百結關外放回者,焚香饋食,未被攻下地方官長聞風奔竄。不旬日間, 河之東西七百餘里州邑莖浦、黑尻、麇鴰、醮石、扶老、舒雁、海蘿、紫英、獨豹 、猴蔡等險易大小六十餘城,盡行歸服。

冠軍隨處委署奏情,發各處守令。再回鴛鴦,見迎接的兵將較前甚多,俱是瘦羸, 且聞呼痛之聲,不勝驚訝。布惠稟道:「冠軍往芙蕖時,主上令子大夫、白額虎領 兵二萬,往攻雲平嶺。四處尋路不得,勉強上去,俱被打傷回來。來往數日,並不 曾傷彼一將,擒彼一兵,領去萬餘軍士,無不傷損。」冠軍道:「西山知兵,雲平 嶺萬不能破。須待天英雙龍有處得入,方可相機。今妄攻之,可憐士卒無辜受苦。 」令布惠取諸藥,分開醫治被傷將士,又使人探天英雙龍勝負如何。

數日之間,兵將盡愈。正議操練,忽聞大炮三聲,自西邊來。頃刻,巡軍報道:「 浮石大軍下嶺矣!」正是:方憂指臂多傷損,又報干戈競到來。

欲知爭戰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察陣勢漆膠吳越 中反間魚水參商

放下冠軍節節取勝不表,卻說客卿令茅游、吳洪等分往猿啼峽、烏楓嶺去後,即同 龍街向雲平嶺來。離滋榮關,行過五 百餘里,到思神港地方,見許多大漢毆鬥, 將路都塞滿了。先是手打,後用棍棒,拚得肢傷膚損,紛紛消散。臨了,有一個穿 白、一個穿皂二人,盡力不休,龍街歇下喝采道:「好鬥!」客卿問車旁觀者道: 「為著何事,這樣惡鬥?」答道:「是包攬買私砂的。」客卿道:「而今猶有私砂 麼?」答道:「惟其艱難,所以如此。現在諸販皆已歇業,惟臧、畢兩家霸賣。因 所到砂少,爭買者多,所以採取這打鬥辦法,爭強賭勝,哪家贏就歸那家賣。」客 卿道:「臧、畢不畏法麼?」低聲答道:「爾道臧、畢是誰?即係臧無忌、畢競發 ,他畏什麼!位據要津,所獲久利,又分饋當路,還有哪個將法繩他!」客卿道: 「聞新規章,提防嚴緊,如何猶漏得出來?」答道:「猶有未備處耳。」只見兩個 歇歇又鬥,客卿令龍街道:「汝可往解之。」龍街所然,取出腰間雙錘,直舞向前 ,將鬥者隔作兩處。大漢俱歇下,觀看錘法。龍街見他們不鬥,亦即收住,向大漢 道:「目今外寇數道內侵,以二位武藝,何不出力於國家,乃在此處行這勾當!倘 有失誤,豈不可惜?」回答道:「功名非不圖取,如有可進之途,不獨我等情甘執 鞭隨鐙,現在數百壯士皆願效力!」龍街道:「易耳,汝可知車上坐者」?同問道 :「是誰?」龍街道:「春水運儲之客卿也!」互相驚道:「莫非漂來的賢人麼? 」龍街道:「正是。」乃大喜道:「好也!」慌領眾人,隨龍街到車前,拜伏於地 道:「不知大賢降臨,望乞原宥收錄。」客卿下車扶起道:「使壯士失所,吾輩之 過也。卿等姓甚名誰?」穿白的指穿皂的道:「他姓施名績,小人姓邢名貫,都係 本國玉砂岡農民。」客卿道:「今我往雲平嶺視敵,汝等各有家室,如何隨去?」 大伙齊聲道:「小人等家室俱屆溫飽,今幸逢客卿,木討個出身,更待何時!」客 卿道:「汝等內有老病者,則不必去。茲檄玉砂岡大夫,先給每人紫貝五 十枚安 家,待立功之後,自有爵酬。」大伙歡謝。

客卿查點,共有二百四十五名,除去七名老病,仍有二百三十八名。當日就港上住 下,連夜寫清檄文,次早給不去者待往。乃帶眾人望雲平嶺來,施績、邢貫爭代龍 街御車。到了餓虎閘,天色已晚,歇下。

第三日早晨到雲平嶺,西庶長得報,自迎出營,攜手慰詢。客卿略為回說,便問浮 金兵勢。西庶長具道其詳,客卿道:「果然勁敵!今營內有若干人馬?」西庶長道 :「舊兵悉在冊藉,新收得各處敗回將土,品字城偏裨、獨鎖渡山盈、鴛鴦城信恒 等、青幸城穆新等、芙蕖城何舟等,並未受傷的兵士九千餘名。」客卿道:「彼鋒 已老矣,且開關試戰以探之。」西庶長道:「願客卿施運神威,以摧強敵,老夫將 符印交卸,回國摧趲糧儲。」客卿道:「不可,處繁理劇,素性所畏,因見強敵在 前,恐庶長煩勞,特來參議,聽受指揮。若以大任相強,不佞請從此辭。」西庶長 道:「非係老夫避勞,實緣宿疾常發,難勝辛苦,日夕思客卿來,奈何不諒之深。 」客卿道:「軍事倥傯,原非尊恙所宜,請坐此以理糧餉,不佞代辦軍事如何?」 西庶長喜道:「如此,足見為國兼愛老夫矣!」令鐵柱捧上符劍軍冊。客卿道:「 符劍主上所命,私交私受,均屬不妥,仍請收貯。有庶長在此,諸將心膂相通,可 無庸也。」西庶長使鐵柱收回,交下軍冊,客卿展閱:

裨偏一百七十餘員,士卒九萬有餘。刷去老弱羸病,其餘令俱入教場操演。

果然兵強將勇,只有陣勢古板。乃將法授龍街,令教所需一千軍土,成後則一人傳 十人,輾轉訓誨。龍街心已明白,自為領頭,諸軍亦皆練過,不甚費事,五天俱熟 矣。分為四軍:名曰摧山、越海、狼頭、虎翼。合習陣法,其法一卒居中,八卒環 衛;一伍居中,八伍環衛;一隊居中,八隊環衛;一部居中,八部環衛;一陣居中 ,八陣環衛。九陣為一軍,始於九八為伍,九伍八十一人為隊,九隊七百二十九人 為部,九部六千五百六 十一人為陣,九陣五萬九千零四十九人為一軍。百萬千萬 ,俱可積加而上,所謂多多益善也。

一伍俱九軍之形,九軍皆一伍之法,居中者為心,左右為協,前為首,後為尾,四 隅為足,為翼。心主指使,協主護衛。

動則前二隅衝鋒,首主接應,後二隅主替換,尾主補空。久戰,則入方旋轉,迭為 守戰;變陣,則抽餘補缺,身修者缺足,戴角者無牙,堅蹄者欠爪,鼓翼者少足, 短其尾者長其項,車其翮者窄其身。

一隊內間騎士十二,八騎居八隙,四騎居四隅。戰則居後,以備衝掠襲追;行則當 先,以看敵搜伏。零奇騎步,皆另為隊部,選立上士二十,中士百七人,下士一千 五百,以備補換差遺。居則隅落鉤連,輜重在中;行則隊隊相引,精銳在後。大將 之下,內肘脅八將居身旁輔助;外牙爪八將為八陣之主,專管相敵應機。探士與諜 士相表裡,諜士窺敵國之虛實,探士瞰敵軍之隱微,另附於後軍。

大略九十六變:禽屬二十四變,獸屬二十四變,魚屬二十 四變,蟲屬二十四變, 互相更易,以制伏敵軍;循環交錯,千萬無窮。凡變時,禽屬用赤幡,獸屬用白旗 ,魚屬用青旌,蟲屬用黑幢。凡變,用炮一聲一變;至六變,用旗一面招展;七 變到十二變,用旗二面招展,十三變至十八變,用旗三面招展;十九變至二十四變 ,用旗四面招展。其變之一、二、三、四、五、六,則以角聲一、二、三、四、五 、六、轉為變;凡魚蟲禽獸互變,則以金聲一、二、三、四為準,變定則擊鼓。凡 變,先脅,次角,次牙,次爪,次翼,次尾,心定不動;以有化無,互相伸縮,頃 刻而成,參差先後,無不貫串。

令龍街為陣心,使平修、邢貫為護心,使信恒、何舟為翼陣,使各有副將;其餘慕 容夏奇、水正、梅先春、蔣功、陳得、何靛等數十員驍將,俱派牙爪。各處首領, 凡行皆用飛龍,止皆為盤蛇。操演精熟,令鐵柱、衛仁隨金城居守,乃拆雲壘石, 放炮,率眾下嶺屯紮。

當下子直聞報,大喜道:「彼守則無法可攻,今彼離巢,係送路過岡也。」冠軍道 :「不然,西山文武足備,昔守今戰,非得勝算,斷無輕動之理。吾甚憂之,大夫 緣何反喜!」乃使軍政司具奏到老營,並檄令各城加意防備。子直道:「昔求戰不 得,今得而不戰,何時過嶺,以副主上之望?」冠軍道:「我能戰之將士,皆分守 於各處,本城所存無幾,新兵尚未練成,如何臨得謀定而戰的大敵?今彼下嶺而不 前來,是欲致我而以逸待我也。須將兵將練精,方能言戰。此刻僅可憑城以守。」 乃復往教場閱檢。

次日,島主使郎福厚持節到營監戰。冠軍迎入,郎福厚道:「主上昨聞敵舍巢穴下 嶺,欲與我戰,是難得之機,將軍反請謹慎,鄭重其詞。主上不悅,言將軍養寇, 特使福厚前來摧戰,敗不歸罪將軍。如或敵人退守,嶺不能過,惟將軍是咎。」子 直道:「戰未必敗,何可受違君命之愆!」冠軍見島主諸人意皆欲戰,自料亦木致 敗,乃點齊精壯軍士三千,飽餐,緩緩行到嶺北,叱成陣勢。

只見對面炮響角鳴,兩翼騎兵先出,往還穿梭馳驟;須臾角聲止,鼓聲作,騎兵俱 退。陣已排列,前銳後闊,四角貼伏。有小校執旗走來跪下道:「奉令請將軍觀陣 。」冠軍答道:「此蝕月蝦蟆也。」那校起身跑回。又有小校執旗走過,跪下道: 「奉令請將軍打陣。」冠軍自思:「此陣變法,雖同仲兄仔細考較,但現在兵未教 成,不可使用。」乃答道:「今且鬥將,改日鬥陣。」小校起去。

對面鼓聲復震,十餘員戰將湧出。一將提刀驟馬喊道:「狂妄強徒,可速納命!」 右邊轉出驍將柏酈,係柏彪之弟,揮刀迎上,不問姓名。鬥有五十餘合,內中一將 落馬,卻係柏酈,為信桓所斬。旁邊布惠大怒,舉瑓衝來,盛進、仰青、黃華隨著 齊出;浮石陣內山慈、慕容夏奇、陳德接住混戰。何舟忍不住,舉槍殺向前來,黃 華慌搶上去,那方慕容夏奇從旁使槍,刺入左脅,結果性命。

冠軍知何舟武藝高強,將校無其敵手,乃策馬迎到。何舟見著,怒從心起,劈面就 刺;冠軍也不在意,撥槍回撾。戰有二十合,信恒視何舟槍法蓬鬆,慌舍敵將,驟 至夾攻;又戰二 十餘合,龍街見不鬥陣,亦掣錘馳來。冠軍力敵三將,只見邢貫 使棍飛步殺到,冠軍衝出圈子,向城跑回。何舟憤怒,加鞭追上;冠軍見何舟槍鋒 只在後心上下,乃勒住馬,閃轉身,槍鋒已過,舉撾掃到,恰恰擊著何舟脊梁,受 傷落馬。信恒、龍街連忙攔住格殺;邢貫棄棍,背得何舟飛跑逃回。浮石營內鳴金 ,諸將收兵歸陣。

冠軍亦不追趕,也收兵回城。又見小校持書,「請來日鬥陣」。冠軍批准。子直問 道:「陣已習成麼?」冠軍道:「另有道理。」次早引兵出城,用十二隊,中間騎 兵,排成陣勢,並不前進。嶺下軍將俱出營外,見浮金近城結陣,不去攻打,又來 請進。冠軍令前鋒答道:「陣已排成,請汝主將觀看。」小校回 去,只見浮石兵 馬果然前來,軍中擁著巢車,冠軍料是西山在內。正擬度間,又見執旗小校走到, 稟道:「奉令言此陣,名喚風雲驟雨,攻打彼此多糜將士,請更易相鬥。」冠軍答 道:「既不攻打,三日後來嶺下,破汝國陣。」小校去後,即領兵入城。

子直問道:「不往打彼陣,何也?」冠軍道:「彼中大有能人,深知此陣妙理。」 子直道:「既不去破,如何允之?」冠軍道:「批准鬥陣,今令其打,未為失信。 明日若仍推辭,便難於措詞矣!」子直道:「三日即能打彼陣乎?」冠軍道:「至 期兵應可用矣。」令金璧飛凋楊善馳回,令下教場,審視習練。

過了三日,將士俱融洽貫通了,始率到嶺下來。浮石兵馬早已齊集,仍然騎兵先出 ,須臾陣成形勢,與前相似,旗旌甲冑,全色灰黃,但前愈銳,腹愈寬耳。小校執 旗如前跪問,冠軍答道:「此老田父陣也。」小校起身跑回,冠軍將令字旗揮動, 飛盾兵各執旗幡,向前招展。楊善使「變」,只聽鉦聲一 響,角聲四轉,將士俱 係皂甲皂旗,變成玄雕,張開兩翼,搏向前去。只見彼陣中回聲鉦響,二面白旗招 展,角音三轉,陣形移動,四足皆攢面前,旗旌盡黑,變成玄兔。楊善見陳變動, 鳴鉦止住,鐃聲三響,角聲四轉,變成韓盧,昂然直衝向前。

對陣又鳴鉦,一面白旗招展,角聲六轉,旗甲盡白,變成餓虎,張牙舞爪而來。揚 善鳴鉦,鐃聲一響,角聲二轉,甲旗盡青,變成青駿,昂頭擺尾而前。對陣又鳴金 ,用青旌招展,角音六 轉,衣甲盡黃,變成飛龍,四足八翼,張須卷尾而進。楊 善又鳴金,鐃聲四響,角聲六轉,變成令進,及逼近始鼓,盾與旗退後,露出神獅 ,直奔飛龍。兵接兵鬥,將遇將殺,惡戰多時,不分勝負。

冠軍舉撾直衝,趕向將台,兩旁百弩齊發,冠軍揮撾上下遮攔,弩箭紛紛落地。冠 軍已到台前,平修、邢貫率著員勇健副將裹來,冠軍連傷三個,驍將舍死攔祝台上 鳴金收兵,諸將得抽身者回陣,皆向冠軍重重纏裹。布惠等引兵殺入。冠軍恐外陣 受傷,突出重圍,回顧猶有將校在內,復同布惠殺入救出;單不見布惠並上校元章 ,復翻身闖進。見布惠、元章相倚迎敵,身受重傷,乃揮撾擊斃數將,庇翼二校出 國。再看浮石亦收兵上嶺。冠軍回城查點,折了裨將三名,親校一名蕭瑤,兵士七 十七人,其餘帶傷者頗多,俱令調理,並將奪歸各屍入殮不提。

這邊客卿回嶺,西庶長迎問道:「今日好惡戰,正在爭持之際,如何鳴金,莫非召 回諸將救護中軍麼?及至重重將柴督圍住,觀伊往來無阻,三出三入,真可謂蓋世 英勇!」客卿笑道:「那是什麼柴督,即向所言仗劍震汴梁之子郵,乃韓速二 字 ,訛作柴督耳!」西庶長驚道:「如何認得係他?」客卿道:「此陣變化,皆不佞 與所考定。前日彼排風雲驟雨陣勢,心甚疑之,今不佞排田父陣,形同蝕月蝦蟆, 但蝦蟆畏蛇,而田父能制蛇,彼不以蛇而用蒼鷹,疑定是彼。及變田父為老兔,彼 不進擊,復變蒼鷹為神獒。不佞變老兔為餓虎,彼又變為青駿,青駿小於虎,而虎 豹聞聲骨軟,非龍不足以制。不佞令變飛龍,彼知飛龍變化已盡,再變即屬諸天陣 勢,可守不可攻,彼故變神獅,且行逼近,方撤遮蔽而急鬥,使我不及更變耳,已 知必係子郵。及揮撾衝陣,趕奔來台,不佞認得真切。則前之辭鬥陣而鬥將,實陣 尚未練成,故作此語以解嘲。今既齊全,而始來破耳。想彼必係因追不佞,亦漂下 硬水圍,定屬浮金地界,不知不佞在上國,故仕浮金耳。可喜,可喜!西庶長道: 「如此英雄,豈可使在敵國?」客卿道:「彼既任事,如何肯來?待使小計,以延 請之。」西庶長道:「用何妙策?」客卿道:「當與相國商量。」問龍街道:「共 折傷多少將士?」龍街道:「驍將二員,裨將四十二員,士卒七百餘名,帶傷者不 計數目。」客卿令龍街將所制各種丹藥調治撫恤。

西庶長道:「彼變諸陣,不用旗旌招展,排時又無騎護遮,惟有盾兵搖幡,何也? 」客卿道:「彼以聲變,不以色變,惟用耳聽,比回頭觀看更覺省事。前用盾兵搖 幡,使敵視不明白,用步用騎,其用同也。」西庶長道:「國家若得此人,何愁各 島強梗!」客卿道:「須如此如此。庶長可有稀奇貨物?」西庶長笑道:「老夫夙 昔不知。」客卿道:「今是需他之時。」西庶長道:「當向都中奏齲」立刻修成表 章,奏明接戰未勝之略,請藏內眾知之寶,賜下嶺關,以備使用。

發驛遞去,三日回來。西庶長請審擇合式,客卿取光珠四 百顆,彩貝八百枚,並 追忘石、寶光石、饑飽石、修容石各一 件,溫涼蓆四條,其餘皆送回。又向西庶 長道:「此事非駱先生不可。」西庶長道:「舍親正欲回都,客卿有委,彼自不辭 。」使鐵柱去請。

原來駱燾奉命看視西庶長,現在嶺上,客卿知其心明膽壯,所以薦之。當下聞請隨 到,西庶長具道其詳,駱燾蹙額道:「事故難推,但與齷齪鄙夫周旋,過後不知幾 日嘔吐耳!」客卿道:「名士遊戲,何所不可?況於國事有濟乎!」駱燾道:「貨 既有矣,更願得嚮導。」客卿呼施績道:「汝意中可有與浮金羅、鐘二大夫相熟者 ?」施績道:「與郎、子、羅、鐘四 大夫熟者,頗有其人,其中常往來於餘、包 、臧、郎、子、羅、鐘府內者,莫如周士,本屬浮金邊民,後贅在我國,凡買賣私 砂者,多由彼糾合。」客卿道:「可呼前來。」施績遵令出營,帶進叩見。視其人 約有四十上下年紀,客卿問道:「施績言你於兩國各大夫家事體頗熟,今使同駱大 夫往浮金公幹,可能去否?」周士道:「小人雖係生長浮金,後贅浮石,與浮金便 疏闊了,惟郎、子、羅、鐘四府每年必到,結算酬勞,餘者俱不親近。未知往浮金 何干?」客卿道:「汝同駱大夫去便知。」周士道:「前面行不得,嶺下各要路俱 有浮金兵將把守,往來的人俱要翻箱倒篋、寬衣脫裳的搜檢盤查,怕有奸細。今去 必須到思神港,與販私砂的同行,方免失誤。」客卿道:「任你擇善行之。」周士 又道:「幹事必須貨物,大事大貨,小事小貨,小人不管乾何事件,但願聞貨名實 ,庶不致虛行。」客卿道:「駱大夫已知之矣,途中細談可也。」周士退下。

駱燾令僕收拾,拜別動身,由裡行去,第三日到思神港。聽得喊道:「周士來也! 」周士看時,卻係舊日同伙的,名喚金堰,答道:「我歸來也。」金堰同許多人迎 上,問道:「聞說汝隨什麼人去尋官做了,為何又回?」周士道:「先逢客卿在此 經過,施績、邢貫俱隨他去,我也同行。及到彼處,身閒口淡,久熬不得,糾合這 馬客人,先往浮金議定,再回來辦事。」金堰問道:「這係哪家的?」周士道:「 係顧庶長家,腳力比一切好些。」金堰道:「各事帶攜我們。」周士點頭道:「汝 等何時回去?」金堰道:「來日動身,何不在此過宿,明早同行。」周士道:「未 知客人意下如何?」駱燾道:「也罷,同伴而行,省得路上寂寞。」當晚在港歇宿 。

次日五更,金堰等百餘人挑擔起行,周士等作為押後。過本國關隘,見盤查來往的 亦十分嚴緊,私砂經過卻並不問。到了下濫柿河,盡行裝載,諸入復回。金堰等上 船開行,向北五 百里到硤蝶津;轉向東南二百餘里到水蛇渡;復向西南迤邐四百 餘里,到獨鎖渡。遙見兩岸營塞比上流各處更大。復向東南轉折五百餘里,到蜒蚰 渡;又三百里,到鱷窟關;討過關向南三百里,出口亂流過洋,到浮金境。

進口行百五十餘里,將近西寅關,見無停泊船隻,而往來商賈歡忭。周士使金堰訪 熟人道:「借問勒索鬆緊?」答道:「卻不鬆,只是該一貝,報一貝,並無苛罰, 可免雜費,然亦莫想用賄私過。」金堰道:「緣何如此?」答道:「燭相國催餉在 此。」金堰驚道:「相國在此,我們老大不便,今未備辦鈔貝,須行借貸。」吩咐 船家泊好,即便上岸。駱燾問道:「過關如何不帶鈔?」周士道:「金堰係羅大夫 伙計,俱係討過。從無人敢逆,所以未帶。今燭相國駐此摧餉,管關之人不敢容情 ,所以要還關鈔。」駱燾道:「原來如此。」周士道:「我們所有寶貨須收藏好, 免得查出,致費回 答。」駱燾道:「我正忘與足下細道其詳。」乃將原故說清, 令僮僕將珠盒貝桶捧來,又於箱中取出四卷四匣。打開卷子,指道:「此太和島溫 涼蓆也,冬月臥之而溫,不知有寒,夏月臥之而涼,不知有暑。」周士看得滑澤非 常,好生愛憐。再抽出匣蓋,忽然紅光滿船,審察都是四樣大小石子。駱燾取個內 瑩外糙、溪卵大的白石子道:「此名修容石,產於洪岩島,凡臉皮有縐紋、顏色有 斑點者,用於臉上環滾三週,則縐紋隱去,面皮光潔,顏色潤澤,斑點全無。」指 個赤黑二色,赤色晶瑩,黑色深黝、三寸圍圓的扁石子道:「此名饑飽石,產於消 長島,凡饑時,以黑面貼著肚臍則飽;凡飽時,用赤面貼於肚臍則饑。」又指個逕 寸半圓半方的紫石子道:「此名紅光石,產於烈燄島,開匣則光彩滿堂,蛇蟲逃避 ,污穢氣除。」又指龍眼大的赤黑石子道:「此名追忘石,產於定心島,凡事久遺 忘,追想不得,握之便歷歷在目。此皆正西諸島所產,浮金素難得者。」周士贊道 :「真奇寶也!但未知此處人識不識耳。」駱燾笑道:「諸般珍物,載在《寶史》 ,如何不知?況貪鄙之夫,晨昏念念在茲者乎!」周士道:「請收藏好,他曉得珍 貴,就易辦了。」駱燾問道:「此船之載頗輕,昨日過洋,艙口猶取石壓,何不多 裝玉砂?」周士道:「另有緣故,一者山河下多石塊,載重恐礙於行,二者遇著實 心辦理之巡官,躲避不及,便將船底塞漏絮件取下,放水入內,頃刻淹沒,既無贓 證,折本又不多,所以俱係半載。」駱燾又問道:「前見旱逃挑夫,俱屬強壯,每 人盡可挑百五六十斤,而僅挑七八十斤,何也?」周士道:「過閘過汛,地方各處 ,俱有常規,其無厭者,又多率眾邀截索勒。遇著此等人,凡肩力足力強者,便一 人挑二人之貨先行,空出一半手足便捷者,即用匾擔為械,以御來眾。」駱燾再欲 詢問,金堰已到,催船戶開行過關。周士問道:「辦得如何?」金堰道:「正項絲 毫不可少他的,俱經完納。約此次貨物,成本底子較常雖貴,猶有微利,而今各關 皆須照例,抵平無利矣。」船戶開到關上,查明放過。

次日過教化關,又次日過社狸關,俱係照樣完納。社狸關百六十里,到思城發擔 ,過腰星嶺復下船。不二日到懸岩城下,早有人持柬相邀。金堰看係羅大夫的姓名 ,因先聞得有來議交易信息,恐到時為他家截去,故特使人迎接。駱燾收下,寫了 回帖,周士先到羅府。

次日駱燾再往,多材出迎,春風滿面,讓至中堂,溫寒敘過,邀入私室,再問道: 「向來只知顧庶長猖介,等於前西,今聞周士所言,始知智略過人,昔之耿介,實 周旋同僚,今之通融,為貽謀燕翼。駱先生下照,必有久遠大益之良籌。」駱燾道 :「此亦非顧庶長自為,乃公子因親族眾多,歲入不敷所出,故為是耳。」多材問 道:「庶長知否?」駱燾道:「事雖不知,但只有兩公子,平素又極慈愛,或者敗 露,自然護庇。

且今辦理玉砂岡大夫上士,乃沿途官弁,皆係公子深交,斷不致誤。」多材喜道: 「似此方保無虞。但所云撤兵,刻下恐難應命。」駱燾讓將匣桶卷盒捧上,道:「 顧公子欽仰大夫並上國郎、子、鐘三大夫,謹具不腆,請揀擇定,然後分潰」多材 視禮單各寶,喜的抓不著癢處,便想獨吞,順口道:「郎、子二大夫俱在軍前,且 存舍下再送。子大夫近怨冠軍入骨,聞郎大夫因冠軍絕無禮節,心亦不喜。必欲罷 戰,須共謀之。但交易事,將來不可走散。今先請鐘大夫商議。」遂將盒匣收入, 卷桶在案上,使家人去請。

片時報道:「鐘大夫到。」多材迎出,道清來由。再引與駱燾相見。受祿道:「聞 上國東鄙城郭險要,皆為韓冠軍所取,再破雲平嶺,便入黃雲城矣。今先生之來, 意在撤兵,交易未必可成。」駱燾道:「前因諸將無能,並非冠軍力攻所得。至於 雲平嶺,西庶長佈置得宜,上國數攻,徒傷士卒。今客卿到來,諸事益備,不久邊 城自復,何得固執已往,而輕視下國無材?且欲撤兵,實是營私,並非為公。」受 祿道:「何為營私非為公?」駱燾道:「兵結則防範愈嚴,糜費繁多,即便破雲平 嶺、得玉砂岡而論,利俱歸國,誰得而營之?故曰撤兵非為公也。」多材指案上卷 桶道:「顧公子猶厚貺足下與郎、子二大夫暨弟,請斟酌收否?」受祿起身展視道 :「非太和席麼?」多材道:「真溫涼蓆也!」受祿喜道:「彩貝不奇,此席非相 府安得有哉?」與多材道:「溫涼蓆產於太和島,太和席即溫涼蓆。往歲上國曾遺 寡君,不佞獲見。此席草以中峰產者為最,今實中峰所產。」多材道:「安得而知 其產於中峰?」受祿道:「他峰產者,止有四稜,惟中峰者八稜,長臥能免風寒暑 濕,壯骨強筋。」多材亦喜道:「足見公子不輕遠人。」受祿道:「太和島下龍潭 中產的苔絲褥子,更不可得。」多材道:「有何好處?」受祿道:「島下氤氳岩, 㶥龍居之,凡十二年,騰波鼓浪,往朝尾閭峰蚌王一次,大小悉行。土人沒入,彩 其苔絲,織成紺色褥子,多則可得二條,少猶不敷一條,平日臥之,與溫涼蓆無殊 。惟男女同臥,則苔絲畢張,將身體遮蓋包下,冬不須被,夏不用帳。在下者神張 氣溢,在上者神健氣斂,互相上下,終日不勞。」多材驚道:「哪得有此奇珍?」 受祿道:「可惜有不足處,每條只能用十二年,過期之後,苔絲便脆朽矣。」轉面 與駱燾道:「寡君曾數求於上國,郎大夫重價購之,俱不能得,今慫斅興兵,亦多 因此。如欲撤兵,須以此許郎大夫方可。」駱燾道:「此物庫藏無幾,寡君曾有賜 與庶長,束貯不用,當徐圖之。公子豁達,斷不以微物,而失諸大夫之歡。」受祿 道:「能如此,則妙極。可先將席具分開,送往兩家,再專人面與二大夫言之。」 多材道:「甚善。」不說羅、鐘分頭辦事,且說郎福厚見家人到,呈上暗號家書, 細問明白。次日使送往前營,子直先已得信,正中其懷,尋思傾冠軍的善策。乃密 寫浮石與冠軍的假書,使心腹暗棄於城門口。邏卒拾得,不敢啟視,送到營內,呈 上冠軍,子直同在帳內。冠軍拆開看,書寫道:接手覆云云,兵不過嶺,出自台意 ,願始終堅持,則敝邑感戴不朽。又悉子大夫監軍鴛鴦,浮金主結營獨鎖,乃皆藉 君侯英才,而不信君侯之確據也。智者見幾於未萌,況如斯之已著乎!果能返旆, 山請於寡君,悉家敝賦,舉國以從。閱過焚之,聲息無泄。

冠軍看畢,帶笑遞與子直道:「西老兒欲間我君臣,作此伎倆。」子直接過視畢, 正色問道:「先此可曾有書往來?」冠軍視子直道:「反間計何須形跡?」子直道 :「如何辦理?」冠軍道:「付之不聞不問為上策,否則奏明耳。」子直道:「軍 中耳目眾多,猶須奏聞為是。」冠軍想道:「此書原無關緊要,今與小人共事,若 不提明,反多讒謗。」乃應道:「大夫說得是。」即聯名敘出邏卒拾得的表章並原 書,同送獨鎖渡。浮金主覽過大笑,付與郎福厚道:「此騙小兒之計也,不像西山 、客卿做出來的。」郎福厚看完笑道:「真正糊塗!此事付之淡然便了,何必題奏 ?可召子直誥之。」浮金主允奏。

次日,子直到營朝畢,郎福厚問道:「此係反間計,誰不知之?」子直道:「直也 係如此想法,因見冠軍接書倉惶欲匿,不能始展共看,形狀既異尋常。直同在前營 ,恐將來或有事故,擔當不起,是以特強之奏耳。大夫未歷其境,毋輕怪也!」郎 福厚道:「原來如此。冠軍何因倉惶?」子直道:「而今兵也不練,武也不講,俱 付與楊善,惟市恩沽名,終日看受傷土卒藥餌,與前迥異。接得書時,問其如何辦 理,彼雲『付之不聞不問』,直意不可,始勉強同奏耳。」福厚道:「我錯怪大夫 。」浮金主道:「寡人於冠軍未嘗輕待,何至負恩?」郎福厚道:「嶺未能過,終 難算成功,賞亦不重,今坐得數百里地,比受封如何?況冠軍本是異國人氏,又無 家室,有何顧戀得數百里之地面卻之乎!觀其得城得塞,並不請上授任,隨意委使 心腹,其志不無有為。」浮金主道:「易耳,寡人只言前營進取,必須健將,各處 守城,常才可用,另使弁員前往,調回守將。」子直道:「此亦杜漸之法。」福厚 道:「韓速忠於為國,實可恃為干城,今既生異心,而復使將服他用之失職懷怨軍 校,同聚前營,設變起倉卒,誰得而御之?」浮金主道:「然則惟有去其兵權耳。 」郎福厚道:「聖慮萬全,然不可驟削,先可托言召來議事,羈留於此,加子大夫 職銜,使統領前營,他自無羽翼,孤掌難鳴矣!」浮金主贊道:「卿等謀慮周詳, 何愁拔扈?但各城邑等處俱係要地,可思量保舉才堪勝任者,使往交代。」二人同 復道:「臣等於營中遴選奏上,以備取用。」奏畢,退出商量分手。

子直到鴛鴦城,冠軍問道:「有何政事?」子直道:「即為此書,主上大疑,直與 郎大夫再三疏解,已釋大半矣。」冠軍含笑拱別。子直便將素所交接的將士,保舉 三十員,郎福厚已選得四十餘員同奏。島主概行錄用,召冠軍來後營計議,並使新 員分往,調回各處守將。

不說諸校交代,齊歸鴛鴦。再說冠軍接召,立時起身;將到梅坪,遇見石逕下騎參 見。冠軍俯躬扶起,問道:「汝守獨鎖渡,緣何到此?」石逕道:「奉調交代,帶 原軍來前營聽令破嶺。」冠軍道:「前去小心。」及到梅坪,見軍士頗多,想道: 「只有步兵五百名,常言同安定把守,如何有許多軍士?」正在疑惑之際,安定同 新將單鳳參見,冠軍問道:「此處何時添兵?」安定道:「今有單鳳奉命帶軍一千 來此,暫時把守,命小校交代,帶原兵往前營聽令破嶺。」冠軍吩咐「小心前去」 ,想道:「這都係偽書之故,城門邊安得有外人遺書?定是子直奸計。且看見主上 如何?」到後營朝見畢,浮金主問道:「前日反間書,係從何來?」冠軍道:「巡 邏老卒於城西門拾得,臣想遠近俱有巡邏,安得有人到城下遺書?此反間出於雲平 嶺,而由於蕭牆內也!」福厚道:「或者鴛鴦民家,有浮石將士藏於其內,亦未可 定。冠軍平日可與百姓交接?」冠軍道:「大夫受間了,不佞何為與百姓交接?況 初得城安民時,曾問素所疾苦,自後並無事故。」福厚道:「或者有怨民,亦恐難 料。」冠軍道:「安民之初,立有禁令,凡樵彩時,俱結隊伍登簿而出,人則照數 稽查,只有東門許出入。今書在西城,如何怪得百姓!」浮金主道:「莫非軍士們 內有與敵同謀者?」冠軍道:「將士皆係知法心膂,何肯為此!」浮金主道:「是 此說法,莫非天上掉下來的?」冠軍默然。

福厚問道:「子直可知軍旅?」冠軍道:「不誤國事,便為主上洪福。知軍與否, 臣豈敢妄對。」浮金主道:「固知此任,非冠軍不可。」冠軍道:「未能過嶺,臣 實懷慚,有負差遣多矣。請另選賢臣,以免有誤。若係信任子直,臣恐不能有得, 必多所失也。」浮金主勃然道:「據冠軍說,此時既無策進取,坐以守之,諒子直 亦不致敗事。冠軍且在營中,細籌取嶺善謀,議定再往鴛鴦可也。」說罷回內去了 ,福厚隨入。冠軍退出外帳,裨將時務這參見,請留居祝冠軍每晨進營,退回,皆 在帳中獨坐。時務達供給周旋,頗盡敬禮。這日走近身旁,低聲問道:「將軍拓地 七百餘里,所得寶貨若干?」冠軍道:「庫藏皆在冊籍,賞功俱注數目,職掌有人 ,為將者安得營私!」時務達道:「今日之事,正由於此耳。為將料敵,須先知己 。朝中有佞幸之臣,不為國憂,盡謀私利,竊為將軍危之。」冠軍道:「進不求名 ,退不避罪,為民是保,而利於主。汝未聞乎?」時務達道:「此所以謂經而不權 也。小將與將軍同病,前有所見,願道其詳,未知將軍能慎言否?」冠軍道:「汝 何為與我同病?」時務達道:「小將蒙燭相國之知,薦為廂軍將軍,因無進奉於郎 賊,前日患症,便道小將軀病,不能勝任,另薦彼親刁鵬,降小將守外帳,非與將 軍同病乎!」冠軍拱道:「原來係時將軍,有何見教?」時務達道:「豈敢。但所 言大有關係。」冠軍道:「如此不必說罷。」起身往外走。時務達挽住道:「將軍 莫怪,理應謹慎。然不與將軍言明,早為防備,又恐疏虞,有負燭相國。小將原欲 具稟,奈相國性情忌惡如仇,聞事立時發作,不能容忍,是以未敢稟去,惟有說與 將軍知,不致落入奸人之手,主上得以全軍而歸,實為深幸。將軍莫怪小將鄭重也 。」冠軍道:「出將軍之口,入不佞之耳,發作亦不言聞自將軍也。」時務達道: 「如此,小將無憂矣。」正欲開言,忽見前營報到:浮石今晨又有大軍下嶺。正是 :謀成去壘非常比,勢敗前營警報頻。

欲知下嶺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義膽忠肝難勝讒夫 志悲氣憤單摧大敵

話說時務達接著前軍急報,進入後營,復對冠軍說道:「上日有舊僕到自帳中,便 謁小將,問彼奚自,據雲,前時投在郎府,今羅、鐘二大夫有要事通知,囑彼前來 ,只作寄家信,暗帶書予密呈。郎大夫展閱色喜,使藏好,送與子大夫。及至鴛鴦 城,子大夫先已曉得,將此書焚去,只說星速舉行,請郎大夫靜聽,遇便即詣面達 。郎大夫修札復鐘、羅,命彼回去。因來問可有家報?小將詢彼可知書中所言何事 ?彼言聞得浮石國有人到羅大夫家,卻不通知,是否為此?後便聞有拾書事件,子 直又來與福厚密談多時,今將軍受屈,非他們暗算,卻是何人!須要小心。」冠軍 謝道:「深蒙雅愛,留心防備便了。」次日朝見,浮金主問道:「破嶺妙策可曾想 得?」冠軍奏道:「臣愚,細想不出。除守待之策,惟有使人入黃雲城,囑餘、包 設計,將客卿、西山調去,另用庸將,或許可破耳。」浮金主道:「此策何須冠軍 費心?久已行過,顧復在內阻塞,不能為力。可另思神算計謀,勿再遲誤。」冠軍 道:「觀浮石臣賢君信,正是昌熾氣象,未易圖也。」浮金主道:「然則將所得土 地還彼,率兵歸國耳?」冠軍道:「費兵費糧,土地亦非易得,何可輕棄?臣愚竊 謂,主上可以還都,令將士於此屯田以守,既不須解糧,兵又土著,可乘有機,便 行進齲主上率大眾為援,庶幾萬全無失。」浮金主道:「寡人還師,冠軍在此屯田 如何?」冠軍辭道:「臣願隨主上歸國,請另選賢將鎮守。」浮金主道:「冠軍且 退,容寡人思之。」冠軍出帳,郎福厚奏道:「韓速之意,便可見矣!所以不敢動 者,以大軍在此。今欲主上領兵歸國,其意何居?而辭鎮守者,以書敗露之際,雖 口假辭,心實拿穩,主上動足,則數百里山川土地皆為所有,藉此以圖本國,誰能 制之!」浮金主道:「燭相國言其忠貞不二,何至如此?」郎福厚道:「相國雖是 賢臣,然不知大奸似忠,大詐似愚。平日惑於耳目,深信冠軍,設或拔扈,不知相 國何以治之?此諸葛孔明誤信馬謖也!」浮金主道:「然則將若之何哉?」郎福厚 道:「子直獨力恐不勝任,臣素知中大夫羅多材、鐘受祿俱屬能乾,命使協子直盡 理,子直駐紮鴛鴦,使羅多材、鐘受祿將先所練一萬精兵分開,各領五千,於西邊 地方巡視,隨城駐紮,以成犄角之勢,而為緩急之援,庶不致誤。」浮金主道:「 如此措置亦好,昨報浮石又下嶺安營,未見動彈,卿可前去看來。」郎福厚奏道: 「現有下戰書在此,讓子大夫送來,請主上定奪。」浮金主道:「爾意若何?」郎 福厚道:「此刻仍使冠軍前去,待羅、鐘受任,另作道理。」島主道:「可召進營 議事。」冠軍到來,浮金主道:「浮石送到戰書,冠軍意下如何?」冠軍道:「嶺 上有人,非算定不動,今又請戰,必有狡謀。臣以為回之便札,且待其師變後,再 作道理。」浮金主道:「冠軍且往前營,候寡人之令。」冠軍領命,到鴛鴦城,將 士歡呼,俱來參見。前在各處鎮守諸校,都重稟明交代。冠軍令各歸隊,金墉、楊 善、金湯隨著不去。冠軍便於帳旁小營內住下,金湯問道:「主上信反間書,欲將 冠軍廢棄,卻係郎、子二大夫再三解釋,方獲免咎,可係真麼?」冠軍含笑不答。 楊善道:「反間書明係挾仇陷害,冠軍理應深辯。」冠軍道:「深辯何益,彼等朋 結謀成,分剖百語,不敵暗中片言。惟有燭相國到方能釋耳。」金湯道:「當初 在聚囊山守住,到也不受此輩瘟氣!」冠軍道:「此亂言耳!舍倫棄義,與狂徒何 異?惟得草竊之名耳。」金湯道:「今日方知古來多少變亂,皆奸佞為私,而不顧 公,以致激成。假令更加相逼,冠軍建議以清君側之惡,誰得而禁之!」冠軍道: 「此亂首也!純臣豈有此事?昔之叛逆,皆借清君側,以文其奸,而肆兇惡。我若 立心不堅,則於聚囊山時,五將受傷,威敵就擒,長驅直入,誰能阻擋,尚且俯首 聽命!今君臣之名已定,而復借名妄動,是為亂階,豈不為千載所笑?嗣後,汝等 勿再作如此語。」楊善道:「主上既受蠱感,小人欲報宿怨,而攘將成之功,不亦 危乎!」冠軍道:「吾命定於天,天定應死,無此輩亦不得生;天定不應死,此輩 雖窮凶極險,其奈天何!」二人嗟歎。

只見梁思走來道:「子大夫請議事。」冠軍入帳,子直迎上,禮畢問道:「敵人昨 下戰書,未曾批回,今日又到,請教如何發落?」冠軍道:「掛起免戰牌,使來使 將原書回去。」說猶未了,忽聞鼓聲大震,巡軍報道:「敵人於三里溝列陣,前鋒 已到濠邊。」左廂將軍稽成怒道:「浮石欺我太甚,小將願同右廂將軍前往破敵! 」子直喜道:「還係將軍忠勇,二位可帶兵三千軍為前鋒,我領諸將押陣,冠軍守 城。」冠軍道:「據不佞意見,仍係閉門以待其敞為是。今彼新來,銳氣正盛,未 易當也。」稽成道:「冠軍試觀之。」憤憤邀單鳳領兵同去。子直率眾將接應,俱 到陣前。

對面金城銀發雪須,提刀搦戰。單鳳欺其年老,挺槍而出。金城問道:「汝係何人 ,敢擋將軍的馬頭?」單鳳道:「吾乃浮金國右廂將軍單鳳,特來取汝白首!」說 罷,舉槍刺入,金城隔開,笑道:「無命小卒,不足污吾寶刀,可速回去,換韓冠 軍來!」單鳳掣回槍又刺。稽成聞得大怒,催馬拎斧喊道:「汝老不知死,口出大 言!」馳到夾攻。戰過十餘合,金城刀背挑開巨斧,回刀朝單鳳頭劈下。單鳳雙手 抬著槍桿抵攔,金城刀利手重,將槍桿剁斷,單鳳連盔帶腦,直破到馬鞍。稽成自 旁轉斧劈來,金城閃過,順往馬後仰臥,將刀背掠上,恰恰打入斧頭下柄隙中。稽 成把持不住,為刀挑脫,落於遠地,欲掣劍來砍,心急偏不得出鞘。金城回身轉頭 ,輕輕擒其在鞍,歸營擊下。龔奎忍不住,舞瑓向前,眾校皆向敵營衝去;浮石諸 將亦紛紛而上,各尋對手廝殺,龍街見有絳袍金甲者在陣前指揮,料係子直,暗引 二百名狼頭軍,斜刺裡抄將過來。子直只望眾將戰爭,卻不曾堤防旁邊有兵突至。 龍街將到,軍士發喊道:「敵將殺來也!」子直猛然回頭,看得切近,魂不附體, 連忙轉馬往陣中奔。眾卒向前攔阻,龍街撥卻器械,穿出背後,單追子直。陣內著 急,只得鳴金,諸校齊回。

東方旭見龍街右手高舉金錘,慌取彈丸,認定發去,正中拇指,金錘墜地。龍街忍 著不顧,仍然加鞭急趕,子直甚虧所騎的係名駒,龍街終不能及,始掛住單錘,取 虎筋弓,抽狼牙箭,審准拽弦。子直跑得正慌,忽然後面馬蹄聲緩,偷回頭,看見 箭劈面飛到,魂不附體,急忙抱鞍而伏,正中頭盔,將纓射落,子直拚命加鞭。龍 街見諸將紛紛回來,拾起盔纓,率領眾兵便逕歸營。

這邊子直到得壕邊,跌下騎來。守門軍拿並後面趕回的將官,扶還城內,口吐白沫 ,雙目緊閉;軍中醫政將強神壯膽湯灌下,方才蘇轉。冠軍進帳問候,諸將齊來請 安。子直問軍政司道:「少了多少軍士?」答道:「失了將軍單鳳、稽成,親校孫 全,副校王發初、魏能、項谷豐、洪兆,並軍士三百餘名,著傷者頗眾。」子直使 記室修本具奏。

浮金主閱畢,見折了許多將士,驚與郎福厚看,道:「自從出兵以來,未嘗有此大 敗。」郎福厚接本,見稽成遭擒,單鳳喪命,失去心腹,冠軍並未出陣救援,奏道 :「韓速之心跡,益可見矣!袖手旁觀,視損兵折將,而若罔聞,稍有心於王事者 ,何至如此!若不早為綢繆,實為心腹大患!」浮金主聞言,怒道:「差護衛飛往 前營,檻來正法!」當時太醫國萬年急奏道:「願主上息雷霆之怒,使召前來詰問 ,待其理屈詞窮,乃治其罪。今未明白,而先檻逮,素聞冠軍與將士恩同父子,或 眾憤怒而變,敵攻於外,軍叛於內,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浮金主道:「依 卿所奏。」冠軍聞召起身。次日近營,見羅多材、鐘受祿亦到,二人相邀一同朝見 。冠軍讓其先入,後乃獨進。浮金主變色道:「前日出兵,冠軍破何陣?斬何將! 」冠軍道:「臣受子大夫將令守城,因未上陣。」鐘受祿道:「子大夫文臣,冠軍 武將,如何文臣臨敵,武將守家?」冠軍道:「大夫不知,浮石金城老成練達,加 以西山文武足備,近日客卿又來幫助,其鋒難櫻,並非各處將官可比!前日鬥陣, 幾乎大敗,其下嶺請戰,實有定謀。子大夫問當守當戰,不佞力陳當守,避其銳氣 ,待其師老,而後擊之。稽、單二將慫斅出兵,子大夫信其言,令不佞守城。非不 佞欲守,而請子大夫出戰也!」羅多材道:「聞敗緣何不救?」冠軍道:「奉令守 城,輕出而城有失,咎將誰歸?況聞右偏廂喪,左偏廂擒,面子大夫已回,過吊橋 矣!」郎福厚道:「據冠軍道來,絲毫無過,皆子大夫之過?」羅多材道:「真所 謂捨命而獲戾,安居而無咎也!」冠軍道:「捨命有益於國則為之,若不知事機而 徒捨命,實為誤國!居而失事則應取咎,如合理宜則為知機。」浮金主道:「居而 喪二將軍,安得謂之無失,猶欲辭咎乎?今限冠軍三日獲金城,以雪兩偏廂之恥, 毋得羈遲!」冠軍也不置辯,遵回鴛鴦,仍於小帳內住下。揚善、金湯同來請安, 問問事勢,冠軍俱無所言。

當日羅多材、鐘受祿到營,子直接入內帳稱謝。子直道:「郎大夫保二位大夫到任 ,意在分開所練軍將。」羅、鐘答道:「另有所囑。」子直道:「莫非畢其命乎? 」羅多材道:「多材亦問及此,郎大夫言,其事與子大夫足以了之,不須某等經管 。」子直笑道:「知之矣!」鐘受祿道:「知係何事?」子直道:「篦數百里膏腴 ,以潤澤耳!」二人齊笑起來。

子直道:「既蒙顧庶長厚貺下交,何以前日臨陣,將官盡力追射?若非躲得快,幾 乎不得與二公相見。」羅多材道:「相交係顧庶長,主兵係西山,將官之追,顧庶 長不知也。」子直令龔奎等五十員將校、五千軍士,隨羅多材往鷺鷥一 帶城邑地 方,邀巡保護;令梁思等五十員將校、五千軍士,隨鐘受祿往芙蕖一帶城邑地方, 邀巡保護。二人分領去了。

楊善告訴,冠軍俱不回答。金湯稟道:「適聞天印用大艦進兵,浮石沿邊城塞不能 保守,俱為所破,鋒勢甚銳,今已至猿啼峽矣!」冠軍道:「洋濱水塞,無大險隘 ,天印猝然而來,是以皆破。然西山、客卿預先自有定算,料難過峽也。」金湯道 :「前日被擒之稽成,浮石放了回來,冠軍可問問敵人形勢。」冠軍道:「嶺上事 ,問與不問都一樣。」守帳軍士稟道:「子大夫請議事。」冠軍行進中營,稽成在 坐,見冠軍入,俱下階迎上。冠軍問道:「稽將軍如何得脫?」稽成道:「浮石甚 畏冠軍,西山問道:『冠軍何不出戰?』小將言:『另有奇謀襲汝黃雲城矣!』諸 人失色。西山道:『今兩國罷兵修好如何?』小將思彼既欲求和,正好借勢回國, 因答道:『此事寡君主之,小將不敢與聞,或者將此意轉奏,允和與否,小將不能 保定。』西山道:『得將軍如此,足矣!』又為小將餞行,令送下來。看嶺上面, 卻不難破,惟有路口各處嚴緊耳!小將且往老營面奏主上。」子直道:「且緩,聞 主上限冠軍三日取金城,報二偏廂之仇,今已第三日,不見動靜,諒有奇謀?」冠 軍道:「強兵分出,城內瘡痍未愈,何能臨敵!焉有一人作一陣之理?」子直道: 「又有戰書在此,請教如何批發?」牙將呈上,冠軍接看,大怒道:「欺人太甚! 」取筆批了,即回小帳。

原來金城擒得偏廂報功,西庶長命帶進營,捆綁手推入。稽成叩頭乞命,西庶長道 :「爾如何敢做偏廂將軍,可將下去砍來!」稽成痛哭,捆綁手攙扶出營,客卿道 :「且住!浮金冠軍得我兵將,數次釋放回來,今不若也饒這廝,以答其禮。」因 問稽成道:「冠軍何不出戰?」稽成收淚叩頭稱謝,答道:「前日上國連下戰書, 子大夫請與計議,冠軍言上國準備整齊,不可出戰,惟有屯田謹守,以待事機。子 大夫不信,令小將同單鳳出陣,自己接應,冠軍守城。小將遇見老將軍,無知狂妄 ,見斬了單鳳,使從背後舉斧砍下,不知老將軍如何將板斧挑落,小將手無兵器, 為老將軍所擒,蒙師爺宥赦,感恩不荊」客卿令再修書,差小校同稽成往鴛鴦城來 。

小校持回戰書,客卿接看,見後批道:「韓冠軍來日單騎破陣。」客卿愁眉道:「 單騎而來,定是憤甚怒極,必鬚生致無損方好。」齊集諸將吩咐道:明日戰陣,擺 於嶺下路口,只可緩纏以困之,不得傷殘,致誤大事。凡兵卒鉞、鏟、撾、戟、刀 、斧、槍、矛俱不必用,拐、盾、梭、錘、鞭、瑓、棍、鏜無鋒利之件聽便。步騎 各分十二陣,輪旋接鬥以誘之。白交引頭陣,步兵一千,苗鬥、雍伸為副,許衙領 騎兵五百押後,盔甲纓章,旗號坐騎,純用皂色;樊理引第二陣,步兵一千,甘淡 、餘無好為副,東方杲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黃盔黃甲,皂纓皂章,旗號上黃下皂 ,坐騎黃馬皂裝;翼受引第三陣,步兵一千,葛炯、姜汴為副,宮靖領騎兵五百押 後,皆用春盔青甲,黃纓黃章,旗號上青下黃,坐騎青馬黃裝;武備引第四陣,步 兵一千,郗瓏、於珍為副,蔡邵領騎兵五百押後,盔甲纓章,旗號坐騎,純用青色 ;蒲倜引第五陣,步兵一千,倜泉、鼓椽為副,烏剛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黃盔黃 甲,青纓青章,旗號上黃下青,坐騎黃馬青裝;原嶠引第六陣,步兵一千,郭晟、 孔求為副,何丹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紅盔紅甲,黃纓黃章,旗號上紅下黃,坐騎 紅馬黃裝;花鶚引第七陣,步兵一千,賴天雕、賴天鵬為副,華熊領騎兵五百押後 ,盔甲纓章,旗號坐騎,純用紅色;班偉引第八陣,步兵一千,施績、權弘為副, 游光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黃盔黃甲,紅纓紅章,旗號上黃下紅,坐騎黃馬紅裝; 郭昱引第九陣,步兵一千,桓槎、宗政為副,俞燉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白盔白甲 ,黃纓黃章,旗號上白下黃,坐騎白馬黃裝;田受引第十陣,邢貫、馬毓為副,宇 文正領騎兵五百押後,盔甲纓章,旗號坐騎,純用白色;蒼敏引第十一陣,步兵一 千,魯泗、潘沓為副,沈氅領騎兵五百押後,皆用黃盔黃甲,白纓白章,旗號上黃 下白,坐騎黃馬白裝;陶均引第十二陣,步兵一千,褚邕、賀千里為副,公觀領騎 兵五百押後,皆用皂盔皂甲,黃纓黃章,旗號上皂下黃,坐騎皂馬黃裝。

中軍立巢車一乘,龔壟古尚、山靜、邢樹四將,備領步兵三百守之。李之東挖深三 丈、寬二丈、長三十丈濠溝三道,近車者用機關板陷,外二道用蘆席草陷,三陷內 各伏撓鉤手三 百名。溝兩頭各用騎兵八百名,結方陣,湛欣、谷虛統之;後伏網 車二百乘,諸杏、淤光率之。金城、信恒、龍街、鐵柱各領騎兵五百名,帶何溋、 何靛、常言、裴淦、史美、賴熬、桑新、丙璜、佘先、佘佑、竇忠、梁廣為以御援 兵。何舟率山盈、谷裕、書丹等各偏裨,領步騎屯紮嶺麓,看勢接應。

十二隊外,各處各陣兵將,盔甲章纓旗號,俱須五彩,依方間搭,鮮明豔麗。凡向 敵圍裹,一、三、五、七、九、十一 六陣,皆自西北而旋東南;二、四、六、八 、十、十二六陣,皆自西南而旋東北。凡將接戰,軍士俱奔馳圍裹;軍士過盡,後 陣之將到來,前陣接戰之將,俱抽身隨兵歸陣。十二陣步騎過盡,內外圍成,陶均 、公觀、白交、許衢、樊理、東方杲等兵馬列北隅;翟授、宮靖、武備、蔡邵、蒲 倜、烏剛等兵馬列東隅;原嶠、何丹、花鶚、華熊、班偉、放光等兵馬列南隅;郭 昱、俞燉、田受、宇文正、蒼敏、沈氅等兵馬列西隅。騎磨步輪,左右交錯,兵主 圍困,將主誘敵,十二陣及車騎將官,轉輪接戰。步包於內,騎裹於外,務必生擒 ,切勿損傷。眾將得令,各退備辦。

西庶長道:「既係單騎,先生胡不覿面招之?」客卿道:「覿面使子郵兩難,反恐 致誤。古占數理,尚未能即晤也。」不說當夜備辦事務,單說次日諸將領兵下嶺, 擁著巢車,列成陣勢。只見冠軍單騎緩緩向陣前來,信恒記起舊事,按納不住,驟 馬撥戟迎上。冠軍只作不知,斜刺往陣內去。信恒從旁使戟穿上,冠軍閃開,信恒 便向脅邊鉤回,光滑莫能得人,不知冠軍這副甲,係貘皮攢成,輕而且薄,十層金 甲,無比堅固,戟枝雖利,何能鉤透?信恒見刺不著,鉤不住,怒氣轉加,奮勇又 刺。冠軍左手接過撾,右手捉住戟桿。信恒之戟原有一 丈六尺長,見冠軍執著桿 ,用力不能得回,便帶轉馬頭,連加數鞭,雙手盡力奮奪。冠軍將撾掛住,兩手擎 起戟桿,將信恒懸空提離雕鞍,摔下地來。金城、鐵柱驟馬早到,冠軍見老將,料 係金城,便轉過戟來接戰。鐵柱使棒夾攻。信恒被摔,尚未損傷,起來飛步追上那 馬,翻身跨坐,掣鞭趕回。盤戰十餘合,三將力弱難支,齊敗下去,冠軍也不追趕 ,仍向陣內加鞭。龍街舞起雙錘,迎敵三合,左錘乘空擊下,為長戟架住;右錘劈 面打來,不期那戟串轉,自下迎上,將兩柄金錘俱震落地。龍街慌將雙腿連夾坐騎 ,直向冠軍馬旁衝去。冠軍回身,使戟飛擊,正中肩膊,龍街翻身落馬。金城、鐵 柱兩騎趕回,舍死敵住,龍街得脫。

只見白交、苗鬥、雍伸三將齊到,喊道:「二位將軍少歇,待小將擒此匹夫!」金 、柱二將退去,三將同上。戰過五合,許衢又到,樊理引著甘淡、餘無好隨後攻來 。白交等四將便抽身轉東而去。戰過數合,東方杲、翟授、葛炯、姜汴、宮靖陸續 俱到,交接起來,樊理等帶著東方杲向西而去。葛炯係舊芰頭城守將,陸益的內姪 ,想要報仇,使動萱花斧,緊緊逼入。

不覺坐馬前失,向冠軍懷內撞來,冠軍讓過,姜汴在後急閃不及,斧鋒從面上刮下 ,冠軍順撾掃去,死於非命。翟授、官靖護著葛炯,隨兵歸圍。

武備、郗瓏、於珍方到交鋒,蔡邵聞知姜汴喪命,趕至接戰,蒲替、車泉、鼓椽已 到,不隨眾去,盡力爭持。烏剛策馬喊道:「蔡將軍,這件功勞讓了我們罷!」蔡 邵抵擋不住,正欲奔逃,撾已著身,措手不及,頸折而死。

原嶠、郭晟、孔求等第六陣俱到,武備見本陣兵馬已過,便不戰而去。原嶠見撾法 周密,況奉軍令生擒,料不可得,鬥過兩合,看花鶚等已到,便抽身邀蒲倜等一同 旋去。何丹不服,想道:「雖奉軍令生擒,就打死他,難道律上有罪麼?」乃使錘 飛舞滾入,冠軍揮撾揭上,右臂折斷,雙錘並落,拖鞍逃脫。

花鶚等四將攔阻在前。花鶚係穆新的妻兄,賴天雕、賴天鵬係黃廣大的徒弟,華熊 又係花鶚的外甥,諸人素常懷恨,今偏點在一陣,正中心懷。當下花鶚使長戈,賴 天鵬使黃金鋏,賴天雕使開山斧,華熊使丈八蛇矛,四方圍住,盡命爭持:鋏從頭 上蓋,斧從背後劈,矛向脅邊刺,戈自下盤拉,果然各逞所長,十分利害,不肯放 鬆。班偉等見郭昱等第九陣齊到,勒馬觀陣,便不守待,都旋去了。須臾,賴天鵬 中撾,背爛心通。

田受等第十陣已到,俞燉原欲助華熊,恰見花鶚落馬,火上添油,大怒,挺著雙鉤 月牙鏟奔入。冠軍正撇賴天雕、華熊,趕向巢車,俞燉迎個正著,舉鏟鏟入,冠軍 大怒,隔開還撾,俞燉急閃,中脅而亡。

蒼敏等第十一陣迎上。宇文正更耐不住,見賴天雕、華熊在後緊追,便舞大砍刀劈 入。三人圍住冠軍鏖戰。蒼敏見第十 二陣將到,便策馬而去。內中潘沓、沈氅二 將復翻身回來助殺,纏住不休。冠軍擊退華熊,策馬衝出,宇文正舉大砍刀隨後劈 下。冠軍見著影子,勒馬略停,揮撾反揭,雙臂皆斷,仰跌下馬。陶均領兵正到, 收韁不及,馬蹄恰恰踏著宇文正面門,臉扁而死。陶均驚慌,冠軍順撾掠去,措手 不及,腰折而亡。褚邕、賀千里大怒奔來,潘沓、沈氅早到,冠軍迎回,連撾打殺 二將。賴天雕大驚奔逃,褚邕、賀千里不敢前來,隨軍而去。

冠軍再看四面,俱係雜色旗旌,鮮明炫耀,吶喊招搖;諸將在內,步兵在外,騎在 步外,網索縱橫,團回周圍,密如城壘。巢車之下,戈甲森森。冠軍向巢車而進, 烏剛使矛迎上道:「冠軍,爾如釜中之魚,還不下馬,更待何時!」冠軍大怒,正 欲來擊烏剛,忽聞馬後風聲,回頭看時,只見兩員步將持著黃金棒,分左右向馬腳 掃來--乃係施績、邢貫。冠軍見棒重,馬不能當,便翻身下地,就勢使撾掀揭, 兩棒俱被震回。邢貫的棒,卻向施績面上落下,邢貫慌收不及,碰著施績鼻樑,往 後仰倒。邢貫飛奔跑去,冠軍順便使撾築死。施績飛轉身便鬥。

烏剛、孔求使棗木梭,賀千里使連環拐,如飛趕上。冠軍橫步跨有三丈多遠。烏剛 策馬已到,挺矛向心窩刺來,冠軍側身接著橫拉,烏剛用力奪不能轉去,便棄矛策 馬而逃。孔求、賀千里左右兩路,齊到並擊。冠軍擊落棗木梭,連環拐已到脊梁, 冠軍只作不知,翻撾自孔求頤下挑起,傷重仰跌而亡;回身撾下,賀千里腦碎喪命 。

大踏步看看將到巢車,腳忽下陷若虛,情知有故,慌將身子躥高,躍過二丈多遠, 輕落下來。仍然係陷。急再盡力躍過丈餘,腳不能輕,踏入陷中,騰躍不及,正墜 入底,黑暗如漆。無數搭撓滿身亂上,憤怒使撾旋回數轉,全無用處,便向亮孔超 升而出。只見軍將挨排林立,乃向西邊殺去,打開軍士,趕往巢車。不覺雙腳滑溜 ,慌留步時,活機早翻,不及轉氣,跌入板下。鉤搭攢來,揮打不退。勃然大怒, 先南後北,將伏卒全行擊倒。板隙雖有亮光漏下,奈離地三丈多高,伏撾躍打,不 能得力。事急計生,看定有土木交搭之處,將打倒陷內的撾搭鉤手堆疊二丈多高, 走到上面,使撾去掉木處之土,然後鉤著楞木,用力拉下,一聲巨響,如城倒樓崩 。就於響聲中騰出,奔到巢車前。

龔壟古尚、山靜、邢樹四將齊到。龔隆揮著雙斧,古尚使的兩柄渾鐵狼牙棒,山靜 使兩根蒺藜錘,邢樹使兩口鬼頭刀,四員猛將,八件強兵,攔住不放。冠軍飛步向 西,邢樹亦善跨步,隨後奔到,雙刀並下。冠軍斜閃,回手沉撾,蓋下雙刀,起撾 轉自邢樹當中挑起,銳鋒正中糞門。山靜、龔隆又到,錘斧並下,冠軍閃讓起撾, 將邢樹挑高摔下。山靜急躲,龔隆當著,已遭壓雙斧往旁拋去。古尚望著冠軍奔來 ,不防斧落,砍斷足指,痛倒亂滾。冠軍左腳踏著古尚脊梁,右腳蹬爛龔隆面孔; 山靜驚慌之際撾到不能支架,臉嘴括成紅肉。四將俱死。

護車將士如牆,使器械攔隔。冠軍撥開眾兵,打條血路,直往前進,跳上巢車,左 三右二,將長桿擊折。巢內無人,渾身上下都係眾軍兵器。冠軍大怒,含著撾,持 住巢桿,旋身如風,大彎轉來,將四週軍士掃成肉餅,遠的腿斷,中間的腰折,近 的頭碎。貼輪邊的反無傷損,只因鉤住冠軍,冠軍大彎轉時,將鉤盡行折斷,兵士 持得木柄,亂掃亂打,冠軍不睬。看南邊有步騎結陣,料道主帥在內,復往南殺去 ,不見將官迎鬥。直到陣前,軍士分開,揮撾衝進,兩邊複合,裡面周圍都係高車 ,藏著五兵,機栝暗發,又有漫天欄杆大網,罩蓋下來。

冠軍見勢兇惡,便自輪旁突出,擊高打車。湛欣迎上,谷虛領北邊車騎,張開圍來 。湛欣用的係紅纓四稜槍,谷虛用的係沉絲鐵索槍,齊向冠軍刺到。冠軍轉撾撥開 ,恰好紅纓鐵索結住裹緊,忙扯不開。谷虛見撾起勢,棄槍飛奔,超乘而逃。冠軍 撾向湛欣頭上蓋下,湛欣仰避,恰擊著肚,體胖肚肥,撾沒入腹,抽撾不覺連身提 起,拋去有三丈多高、五丈多遠。

冠軍亦騰空出陣。滿營大小將官,無不憤怒,齊圍上來,三盤四面,都係鋒刃。冠 軍奮然,左遮右撥,前揮後打。鏖戰多時,褚邕、魯泗、馮毓、葛炯、苗鬥俱被擊 死;餘無好、原嶠、郗瓏、於珍、田受、東方杲、許衢、翟授俱受重傷;眾將始退 ,殺出步圍。華熊復至,舉斧劈面砍來,冠軍撮開,順撾打碎馬頭,華熊跌落,翻 身欲逃,撾到斃命。賴天雕領騎兵將士擁到,冠軍向前攔擊,賴天雕抵擋不住,急 閃避時,身已離鞍。冠軍便躍上馬,接住右腳向高拋去,左腳正被馬蹄踏住,撕作 兩片。騎兵駭退。

金城等到,分佈圍裹。武備等又帶步騎追上,合圍起來,比前更加堅固。衝突不出 ,戰得渾身是汗,想道:「現有奇技不用,更待何時!」只見金城橫槍向前道:「 冠軍既入重地,徒死無益,況國內奸佞朋結,仇隙已深,莫若息馬敝邑,免得鄙夫 經營,送卻性命,取不智之名,貽笑千載!」冠軍大怒道:「匹夫安敢以穢言污辱 ,且送爾金丸!」道聲未了,飛星早到,金城急舉槍欲想隔開,已中手背,棄槍跑 回。

平修、山盈又引兵趕到,驍將史美揮斧當面迎來,賴獒舉銀自後蓋打,桑新使矛從 右直刺,丙璜用刀向右橫劈。戰有十 餘合,史美著撾落馬,桑新趕救,撾到,措 手不及,眉開口耳,打爛半邊。賴獒、丙璜抵敵不住,平修、山盈雙槍齊上。冠軍 撇掉四將,斜刺殺出。賴獒不捨,只道冠軍逃走,隨後迫上;平修、山盈雙槍如飛 ,齊向脅下挑入。冠軍閃過,夾住雙槍,揮撾回掃,二將棄槍而逃。賴獒見勢不好 ,回騎便走,冠軍發丸正人馬腹,賴獒倒下,尚未及地,撾到胸前,擊個穿通。丙 璜大砍刀當頭劈到,冠軍轉騎刀落,正中馬胯,馬隨倒地。

冠軍超空擊下丙璜,抓馬跨上,向東邊衝出。正遇何舟、信恒、武備等各率眾將, 截住合圍,如鐵桶一般。左右衝突,雖然著撾者無不斃命,奈將多士眾,終不肯退 ,乃認定東面硬打硬出。何舟令將士隨著,圍轉向東。冠軍乃指東打西,指南打北 ,見南邊兵將稍薄,便往南邊突來,打得橫跌直倒,無人敢攔,方衝出陣。常言等 十餘裨將當路阻住,冠軍數撾打退,俱入陣中,高聲喊罵。冠軍大怒,舉撾衝向馬 兵多處,揮使如輪,由南到東,無人敢擋。天色將黑,始轉馬出陣。

回到城邊,見門緊閉。金湯在譙樓上望見,喜道:「冠軍得勝歸來也!」楊善看道 :「冠軍果然歸來也!」二人連忙下城,不待子直軍令,開開城門接出,大喜道: 「此刻是重生相見!」冠軍道:「今日幾為敵人所算,若非賴林將軍所授飛丸,貽 笑不小!」來到中營,子直接著道:「冠軍早晨憤憤而出,數遣探視,初言冠軍殺 敗敵將,繼言衝入陣中,後言只聞鼓聲,不見出陣。又言鼓聲似敵人殺來之狀,直 恐城池有失,故令閉門。楊善、金湯請率眾出救,吾與彼等言,冠軍得來即得來, 不須汝等出接,若不能出陣,汝等前往,如蛾撲火。彼等情切,上城去望,正望著 了!冠軍渾身俱係脂血,這場大戰,足雪稽、單二將軍折陣之恥!」冠軍道:「托 國家洪福,全身歸營,不致辱國,殊為甚幸。」答畢,仍回小帳。

再說浮石見冠軍已去,鳴金收回殘兵,查點將士,信恒煩車骨為飛丸所傷,龍街左 肩為飛戟所傷,何丹右腕折斷;姜汴、蔡邵、賴天雕、花鶚、俞燉、宇文正、陶均 、潘沓、沈氅、施績、孔求、賀千里、邢樹、龔壟山靜、古尚、湛欣、褚邕、魯泗 、馮毓、葛炯、苗鬥、華熊、賴天鵬、史美、桑新、賴獒、丙璜等俱已戰死;平修 遭馬踏斃;其餘裨偏死者四十員,受飛丸傷者五十三員;軍士死者一千五百七十三 人,受傷者五千餘人。客卿令將死者入殮掩埋,傷者敷以靈丹,受飛丸嵌入骨者用 鰥琛珠引出另治。這鰥琛珠乃鰥魚目睛,氣能吸金,凡五金入骨,將珠子外引之, 當即突出。

安頓已畢,西庶長道:「今次可謂大挫折矣!」客卿笑道:「子郵將到國中矣,不 然亦難立足於浮金!」西庶長道:「以單騎而擾,惡陣陷坑不能困,木機括法不能 留,兵車不能傷,飛網不能伏,毀我巢車,殺我名將,殘我雄軍,碎我整陣,勇過 賁育遠矣!浮金主自應愛如肝心,安得棄之,使到我國?又安得使之不立足耶!先 生所言,老夫莫解,願聞其詳。」客卿道:「亙古未有隻身入陣破陣者。今子郵之 來,憤也!自單驅到後,不見再有將兵出城。子郵憤而戰,子直正欲其死,非彼等 謀成;浮金主受惑已深,誰人又為子郵去解釋呢?」西庶長道:「雖然今日大勝, 上下之疑釋,仍然魚水矣。」客卿道:「無讒鄙贊訴,日前何至參商?贊訴既行, 雖十勝,徒增話柄。」西庶長道:「選子郵為冠軍由於浮金主,素立奇功,今又大 勝,此浮金主所晝夜翹望者也,子直安能使之反離?」客卿道:「浮金老營去此二 百餘里,鴛鴦兵權又在子直掌握,子郵親軍愛將,多為羅、鐘分開,已係孤人,大 勝,誰報與浮金主得知?戰敗,子郵或可暫安,今勝愈犯所忌,豈得安然乎!」西 庶長笑道:「先生料事可謂深矣!子郵實係天才,何計迎入我國,老夫即可含笑入 地見先君矣!」客卿道:「不佞推演太乙,國運應昌,浮金亦未可兼並。子郵終於 同列,考之時日,亦不遠矣。今各事俱意料佈置,預為之備。」西庶長道:「請先 生指使。」客卿道:「遵令。」乃飛檄行滋榮平無累、通明龍遜,各交副將權署關 事,互相調任,準備候令。授龍街封函吏,特交龍遜,並帶狼頭虎翼兵,同佘佑、 佘先二將往滋榮。龍街去訖。又令邢貫選柁公、挽手、篙工、招手各二名,軍士十 名,仍用私徒裝飾,備辦砂船,於獨鎖渡下三十里、地名漢口停泊,只作販私待伴 ,日夜分班瞭望。有本國軍將來,即招呼上船,直放至小河口,進出河遇敵自有兵 將接應。邢貫得令。

客卿再問周士道:「葫蘆卡、獨鎖渡之間,有鎮市名曰虛中,又名束腰,爾可熟識 ?」周士道:「小人雖常往來,但鎮中各事,記憶不清。現有小旗扈搏,原係虛中 鎮生長,趕牲口為業,後被小人鳩合,作東道主人,他即在束腰鎮開歇店,因私砂 禁嚴,販賣者少,來投小人,蒙金將軍賞給名小旗,現在營內。欲知鎮事,須問扈 搏。」客卿道:「汝可喚來。」周士出營領進。扈搏叩頭,客卿問道:「爾在束腰 鎮開客店麼?」扈搏道:「小人曾經開過,而今改業了。」客卿道:「共有幾多屋 舍?」扈搏道:「門面係草房六間,中進三進,俱係四合瓦房,共二十間。後院頭 口廠篷十二間,籠總鋪草房六大間。草房後猶有大竹園。」客卿喚鐵柱附耳吩咐, 又與扈搏道:「爾同周士等前去,回來自有重賞。」扈搏領命前去。

第二日,客卿令金城、信恒查點各營軍土瘡痍,「現在神氣充壯能戰者共有若干人 ?」二將軍行來報道:「共四萬五千餘人。」次日客卿令谷裕領兵三千,由雙眉塢 入山谷藏伏,諜得浮金大兵行動,再過紺水洋,屯紮石城接應。龍遜、烏剛頒兵三 千,由嶺內腳至魚腮塢、老蛟潭,逾筆襍峰,於下埋伏,瞭望蜒游渡爭戰,則出救 應。五日無聞,即由金坑埠上船,由亂石島過洋,屯紮靖波城,接應平無累。令齊 修、何方樓領裨將十員,帶五千人馬,於嶺下左邊下塞。原來齊修因金墉調去百結 關,防守疏懈,便掙開檻車,連夜越城逃回。令何舟、何靛領裨將十員,帶五千人 馬,於嶺下右邊下塞。令金城、信恒領裨將二十員,帶一萬人馬,於路口下寨。其 餘兵將隨西庶長守嶺。

再說稽成受子直教了密話,到後營朝見。浮金主問道:「爾被擒去,如何得回?」 稽成奏道:「小臣見單鳳受傷,舉斧自金城背上急砍,不防大斧被挑,小臣思奪他 的刀,誤為所擒。到嶺上時,西老兒勸降,小臣寧死不肯。西老兒大怒,叱道:『 作速梟示。』旁邊坐有少年者,大約係什麼客卿,說道:『且祝問他可與冠軍有交 ?』小臣因聞前日有遺書事務,乃假應道:『與冠軍至交。』少年向西老兒道:『 稽成既係冠軍交好,今若傷之,未免冠軍面上不好看,可放他回去,幫助冠軍。』 西老兒方令放還。」郎福厚道:「這話未必真。」稽成道:「若不真,小將如何得 脫?」浮金主道:「可見冠軍麼?」稽成道:「昨日見冠軍批戰書云:『來日單騎 破陣』,不知此刻如何?」郎福厚道:「單騎焉能破陣,定有他故。」浮金主道: 「有什麼他故,無非欲通言語,免本國軍士見聞耳!」郎福厚、稽成齊道:「聖鑒 遠出臣等萬倍!」郎福厚道:「前日主上欲使將官調回錢銳為前鋒將軍,以抵冠軍 之職,今稽成雖敗,然寧死不降,猶可將功折罪。請召回錢銳,即使稽成守芙蓉, 以保前鋒有人,不至臨時紛亂。」浮金主點頭道:「寡人幾乎忘之。」乃授稽成兵 符,往召錢銳,稽成謝恩而出。

當有黃門官進奏道:「鴛鴦城子大夫報章到。」郎福厚接上拆開,浮金主看道:「 冠軍果單騎出城,入彼陣矣。」過了兩個時辰,又有報章奏:「冠軍入陣,只聞鼓 聲,不見出陣,未知係何道理?」半夜又有奏章報道:「已單騎回來,其中恐有緣 故,請主上睿鑒。」郎福厚道:「單人獨騎於千軍萬馬中,欲進便進,欲出便出, 好易事也!」浮金主道:「兩下心昭,假戰出入,何有阻礙?其鼓聲大震者,使我 軍疑為真戰也;單騎歸者,計較已定,歸來時而發也。今留於前營,或裡應外合, 將若之何!且再召回話之,看他什麼言語支吾。」此時,福厚道:「聖慮精微,非 臣等能及萬一。請快往鴛鴦城去召冠軍。」浮金主准奏,正欲命白額虎去召,忽見 黃門官奏道:「探軍探得雙龍島進兵,大勝浮石數陣,破得城邑頗多,不日即可到 黃雲城。」浮金主大喜。正是:海舶柁桅遭毀壞,扁舟順利征歡欣。

不知雙龍如何戰勝,破城得地,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額

卻說雙龍之北,屏風島南,玉帶洲對岸,有大沙一片,名廣漠洲。其上不產他物, 惟長青草,質堅葉茂,四季皆青。海中有馬,常食息於此洲上。其足如鳥,脅間有 四翅、二翅不等,二翅者良。惟腮下有毛肉,渾身俱係鱗甲,其厚過於鯪鯉,而堅 如鋼鐵,刀斧莫能傷;登山陟嶺,超躍稍緩,渡水行莎,速倍于飛。然最難馴,斷 韁食韉,至死不受羈絆。千百為群,行止眠食,皆隨老馬。老馬最淳,不能齧草, 惟食粟黍。欲得馬者,先以熟豆粟黍,置於沙上蹄跡多處,老馬尋到食時,就而係 之,群駒盡受鞍勒,跨老馬渡水,群馬皆從;不用時,釋放於沙洲,無芻牧之費, 而獲馳負之用。雙龍邀劫他島,侵犯浮石、浮金,皆恃此馬。

雙龍島主姓童,名體仁,與浮金約結議定,軍需辦齊,便令元帥鐵鷂帶領軍土,往 北沙收馬,令兄弟童深仁料理國事。鐵鷂往守五天,收得老馬十三匹,群駒隨行, 帶回查點,共計七千餘匹,俱加鞍轡銜勒,教習訓良。分為三陣,使鐵鷂領馬軍三 千為前鋒,先渡海洋,登岸結陣;隨後童體仁自領馬軍二 千、步軍五千為中軍; 令相國石犴領馬軍二千、步軍三千為後陣。循環搬運,游渡過海,殺向浮石來。

上岸便係新沙城,又名新岸。城內守將廉能,係國舅廉勇的堂兄,當時聞信,意欲 攜眷運囊而走。副將趙世基、談古諫道:「雙龍恃騎而來,利於野戰,不利於攻打 。今城內糧草有餘,兵將不缺,以理勢而論,均屬可守。如棄而走,彼騎疾追,安 能保全!」廉能道:「吾原不知文書,未習弓馬,蒙國舅舍弟恩典,以此地方戶殷 糧廣、事簡無差美缺奏授,實為我貧。任此三年,除饋送之外,仍稍有積蓄,若兵 圍日久,城中用度不敷,吾之所有,豈能保得?則三年辛苦,俱歸烏有!今車騾已 駕,決意行矣。二位年富力強,不似吾之衰弱,正當建功立名,他日平定,記敘守 城,吾斷不分功賞!」說畢,以雙手掩耳,向後跑去。趙世基、談古猶立堂上,待 其出來再勸。

忽見軍士報道:「廉大夫帶兵三千,護衛出西門去了!」二將大驚道:「城內只得 三千兵,今俱帶去,只好以忠義鼓勵百姓。」乃親身勸諭眾民,分地派守。

廉能出城,行得十餘里,後面鐵鷂探知追來,放馬衝突,兵將盡行竄逃;落下廉能 並妻妾子女、妓婢僮僕九十餘口,並貨五十車,百二十犢。鐵鷂綁起眾口,驅來新 岸城下,喊道:「若獻城池,先以人口貨物為酬,仍使二位將軍鎮守。」趙世基答 道:「廉大夫不出,則為城主,軍民將官均遵號令,今既棄眾奔走,與軍民便無干 涉,吾須與此城俱碎,欲降不可得也!」鐵鷂見計無用,將所獲解歸營內,議道: 「新沙城高而堅,趙、談二將守備,智略有餘。不如舍之而去,設營提防便了。」 童體仁道:「彼恃城而守,安敢輕出?先鋒之言是也。可將廉能父子妻妾,分作三 處以誘敵。」鐵鷂得令,將廉能檻於前營,妻子置於後營,妓妾置於中營,過新沙 ,直到古岸來。

城內守將,姓賀名德,同副將苟新、郎費、牛信、毛廣等同守。這古岸,係東北大 城,管轄二十三處糧餉。賀德之妻,乃廉能親妹,緣此開得美任。當下鐵鷂將廉能 推到城下,如說新沙說法。賀德對眾道:「廉能既係國戚,有失救援,須於廉妃面 上不好看。莫若權且假降,得回廉大夫,另作計較。」牛信道:「不可!此乃敵人 誘我之計,我降,他則踞城,我等同於廉能,焉得由自主張,另作計較乎!」忽聞 屏風後喊道:「言此者,可斬也!」只見轉出婦人來,卻係賀夫人廉氏。眾將趁蹌 向前,牛信也隨眾施禮。夫人問賀德道:「爾這美缺,因何而得?我只有這個哥哥 ,今不救援,或有死亡,叫我再從何處得哥哥來!雖失此城,亦無關緊要。」賀德 道:「夫人所諭是也。」牛信忿然道:「國家城池,豈可緣降將而輕送與敵人?小 將寧死不從!」廉夫人道:「爾既為將,自能力戰奪回,如無武藝,休開鳥口!」 苟新問道:「將軍可能出戰?」牛信道:「為將不能戰,難道單受俸祿麼!」賀德 道:「將軍若奪得廉大夫全家回城,我自代向夫人說,升官添祿。」牛信道:「誰 要添祿升官?只要銷得主上平日恩養罷了!」憤憤出衙,提鞭跨馬,開門出城。

鐵鷂列陣在前,見牛信殺來,令副將白雕接戰,使兩口鋼刀,驟馬迎上。牛信揮鞭 ,鬥到五合,賣個破綻,使鞭虛蓋下去,白雕旋身得空,飛速將雙刀從中劈入;牛 信提鞭,從旁挑起,正中雙腕,刀落於地。白雕欲走,轉馬不及,遭牛信鋼鞭擊下 ,將項打折,死於非命。鐵鷂大驚,道:「浮石那有五合殺我驍將之人!」飛使雙 撾,催馬接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元鳳挺堰衝來幫助,牛信想:「戰不下鐵鷂,又有將到,料難取勝。」架撾便走。 元鳳不捨,加緊趕追。牛信將到吊橋,見來得近切,左手拿著雙鞭,右手向懷中取 得金團,從左脅下發出,元鳳連忙躲閃,已中鼻樑,翻身落地。鐵鷂望得,大怒道 :「何物匹夫,傷吾兩員副將!」加鞭趕來。

牛信巳到濠邊,見門緊閉,連喊:「開城!」苟新憑女牆問道:「廉大夫全家可曾 奪回?」牛信道:「未曾。」苟新道:「既未奪回,又殺彼愛將,必至加怒而傷廉 國舅,使賀大夫如何對夫人?此咎誰任!今大眾家室盡在城內,俱願獻降。將軍妻 子不在此地,請尋他路建功罷!」牛信道:「汝等不見廉能樣子麼?」郎費道:「 廉國舅是選而被獲,而我等是誠心歸降,豈可同言而語?」牛信聽得,氣塞胸膛, 鐵鷂又已追到,乃使鞭殺回。戰有十餘合,料不能勝,複虛擊雙鞭,見西邊軍馬多 ,即衝往東方,突圍而出。

行有四十餘里,馬步遲緩,腹中亦饑,望有村莊,思量借食借料。及行入後,卻見 屍橫滿路,雞犬無聲。正在悽慘之際,忽有大隊車馬衝到,為頭將官名喚烏鵬,看 得牛信,持矛便刺。牛信正沒好氣,舞鞭鬥住,退出村莊。烏鵬只道牛信武藝低微 ,見著破綻,飛矛搶人。牛信隔開,使鞭橫飛擊去,打傷左額,目珠突出,收回絲 杧,趕上加鞭,結果性命。後面童體仁軍到,見死了烏鵬,怒揮雙斧砍來。牛信提 鞭再戰,四面俱係雙龍兵將,牛信馬倒,腹餓力竭,正遭童體仁劈死。可憐好員忠 心勇將,斃於非命。

童體仁領兵前進,鐵鷂飛報:「已得古岸。」童體仁馳到,賀德等出城,頂香跪迎 。童體仁下騎扶道:「寡人斷不失信,必令你們親眷完聚。」賀德等稱謝。石犴後 軍亦到,隨著進城。

令將廉能放出,交與賀德,問道:「此去到柘磊關,都係大夫管轄麼?賀德道:「 管轄止於柘藤林之東,柘磊關今為柘藤林,即屬烏楓嶺管轄。」童體仁道:「這裡 到柘藤林,有幾座城池,可須用兵?」賀德道:「此去有三座城池,乃東岡、中岡 、西岡三邑。東西二岡,俱係下官保舉的人,呼之即至。中岡守將,名喚蘇於,性 情古板,須要用兵。」石犴道:「也不須用兵,可將兵符調蘇於來此救應,使得埋 伏半路,得彼出時,先收其軍,城中無主,蔑不破矣!」童體仁大喜。賀德慌將兵 符交出,石犴使郎費持往中岡,令鐵鷂率士伏於東岡兩旁。

卻說中岡守將蘇於,接到兵符,又是郎費賚來,如何不信?留兵五百,令副將信定 守城,自點馬兵五百、步兵五百,趕奔救應。行出東岡,只見右邊塢內兵馬衝來, 蘇於領騎迎敵;左邊又有大隊殺到,後面步軍那裡抵得住,盡遭蹂踐。蘇於揮刀, 砍翻甚眾。鐵鷂迎上,雙撾將蘇於打落塵埃,引兵直到中岡招降。信定審看鐵鷂, 暗使弩箭,正中坐騎左目,立即倒地。鐵鷂怒道:「無馬就不能破麼!」舉步飛舞 雙撾,見城約高二丈有奇,借勢躍到城上的女兒牆,擊死信定。郎費早已開門納兵 矣!

次日,鐵鷂到柘藤林,柘藤林又名秋柘林,為古文峰塞之柘磊關,俱係大小鵝卵石 隙內長成柘林秋藤。當下鐵鷂見有兵在林內把守,再看延袤數十里,秋藤繞裹,柘 樹結成深林,係步兵之利也,不便於騎,令軍士退回十里,屯紮營塞,飛報中軍。 童體仁先接東西二岡投降,又接中岡殺將得城報,使苟新守東岡,原守蘆懷守西岡 ,郎費、毛廣同守中岡。後接鐵鷂屯紮秋柘林之報,乃連夜修書,差將官喜達報與 浮金島主。再將所得廉能、賀德私囊,使牙將林堅,帶五百騎,馱回雙龍。令將北 沙之馬,盡行收來備用。並把廉、賀夫婦四人帶回,擇便安置;子女妓妾,留於軍 中。

卻說喜達扮作平人,日夜兼行,來到獨鎖渡營前,投進國書。牙將送人,浮金主看 畢,召進營詢問。喜達朝畢,詳細奏上。浮金主大喜,賜宴,隨即修書,賞賚遣回 。遂問郎福厚道:「前日天印報來,已抵猿啼峽,今雙龍又到秋柘林,而大兵反阻 於此,倘二處有先到黃雲城者,本國豈不為其所笑!」朗福厚道:「待錢銳受任, 催其速攻,感恩發奮,應無不盡力也!主上欲命白額虎召冠軍來營,因雙龍使到停 住,今可召否?」深金主道:「孤正忘了,可速去召回。」白額虎領命往前營,次 日與冠軍同到,浮金主命人。冠軍進營朝罷,浮金主道:「可曾獲得金城?」冠軍 奏道:「前日陣上,正欲提取,為他將纏住,致被走脫。」浮金主道:「可曾拿得 他將?」冠軍道:「臨陣期多斬殺,不暇生擒。」浮金主道:「共得若干首級?」 冠軍道:「擊斃名將數十員,軍士不計其數,首級未及割回。」郎福厚在旁冷笑。 浮金主道:「全無證據,憑何報功?」冠軍道:「殺敵乃為將之常,安敢居功?」 浮金主道:「公事如此,冠軍己事可曾議定?」冠軍道:「什麼己事?臣愚不知。 」浮金主道:「前日來書。」冠軍道:「前書係敵反問,願主上詳察。」浮金主悻 悻道:「我再不信,將來連浮金難姓田矣!」冠軍道:「主上何出此言?」郎福厚 接道:「並非主上多疑,已往根由,俱不得知,自書露後,疑竇隙開。昨復單身破 陣,非恐信息敗露,自往面議而何!」浮金主道:「寡人相待不薄,如何遽爾負心 至此!」冠軍笑道:「此非口舌所能明也!」乃復行朝禮,謝恩道:「願主上福壽 無疆!」又向東南三揖,呼道:「燭相國,知己恩相,不及面別了!」然後除冠卸 袍,向西稽首,哭道:「太祖、世宗、指揮哥哥,韓將借兵復仇,報國之志尚未得 成,又誤處於不可回中華之島,生亦無益,願相從於地下!」拜罷大慟,起身收淚 ,對郎福厚道:「願大夫善事主上,莫似不侯,有始無終。」言畢,乃解衣袒出腹 來,含笑對浮金主道:「請視臣心!」說罷,引佩刀當中划下,棄刀,兩手將肚皮 扳開,腸胃滑而滾出,次後一個赤心露於胸口,仰後倒地。

旁邊太醫國萬年忍不住道:「看這情形,豈係叛逆者?大敵在前,何處再得如此良 將!」浮金主愧道:「寡人生疑太重,失此股肱,誠為可惜。」太醫道:「猶可治 也。」浮金主道:「卿即速治。」太醫使取藥囊,並將睡褥去絮,用麥麩納入其中 。

浮金主道:「如何無血?」太醫道:「怒極擁於肝經凝住,故無血出,若經溢流, 則莫能止,便不可救矣!」藥物取至,先用凝血散摻肚皮刀口,挨上麥麩褥子,使 人四角執定緩抖,再用藥醋輕灑腹上,腸漸次收。

正救之時,只見二將闖入,除冠頓首道:「舊將楊善,金湯,昧死朝見,願吾主千 歲千千歲!」郎福厚道:「汝等俱係逆臣羽黨,擅敢闖入,意欲何為!」金湯立起 ,指郎福厚道:「汝係負國的邪臣,誤國的奸賊!謀殺良將,還罵誰為逆黨!」郎 福厚叱兩邊侍衛道:「速拿二賊!」侍衛齊上,楊善立起道:「諸位將軍,請問係 國家心膂,還係郎姓家人?我們人來,原係求死的。然冠軍之忠勇,諸位皆知,安 可令其死得不明不白!是以特為代辯清楚。今主上未曾發命,而郎賊叱拿,是無君 也!郎賊奸臣無君,自遭天譴,諸位奈何隨之,目無君上!」眾侍衛聽了,視浮金 主無言,俱退下去。

金湯道:「冠軍軍政最寬而極嚴,鴛鴦百姓樵彩,盡走東門,只有交戰出兵,西門 方開。內外穿梭巡邏,譙樓瞭望兵士,晝夜不斷,外人安得入來,安得有書遺下? 此係子賊串成奸計,造作偽書可知!若誣謀叛,更屬荒唐!昔在聚囊山,擒住諸猛 將,長驅入都,誰能阻截?乃拒而不攻;聞燭相國片言,即隨歸國。果有異心,不 於彼時肆志,而乃於名分既定之後謀叛乎!此皆明白易見,非深隱難知者。冠軍今 日死,敵兵明日到矣!冠軍心事不明,剖腹以表。今臣既白冠軍忠勇,然於君前無 狀,法所當誅!」乃拾起遺刀,向頸項橫勒,持刀站住不僕,浮金主道:「烈士也 !」與楊善道:「汝勿如此!」楊善奏道:「冠軍未畢,臣何敢死!」須臾,金湯 血溢滿地。浮金主問太醫道:「可能救否?」太醫視道:「可救。」扶臥下來,用 凝血散敷定,血不滲溢,用雞皮加藥捆好。再來視冠軍,腸已收荊浮金主道:「寡 人有珍貝象皮散,敷之可不須縫。」太醫道:「烈士可用,冠軍不可用。冠軍乃怒 極而剖,氣仍結而未散,不縫恐舒發震裂,則莫能治。」浮金主道:「烈士何以可 用?」太醫道:「烈士滿腔義憤,俱已暢吐,心無鬱結矣,則其氣順,故無回怒, 是以可用。」乃取法制桑白皮藥線,將兩邊縫合,再敷珍貝象皮散,複選兕革裹束 ,牛筋紮固,奏道:「五日不可移動,五日後不可聞金鼓聲,靜養四十九天,神完 氣旺矣。」浮金主道:「待五 天後,保護回國,方免金鼓之聲。」楊善謝恩道: 「蒙主上愛恤如此,冠軍雖死,亦無憾也!下臣看此形事勢,危如纍卵,願速為防 備。」浮金主道:「今使錢銳權為先鋒,羅、鐘犄角,可以無虞。」楊善道:「所 虞正在此耳!子直同三人,皆係夤緣而進,間時承順,伺候顏色,則似有才;使臨 大事,何能實際,必至敗壞!羅、鐘所領將士,皆冠軍所練,應急收入前營,猶可 抵敵二二三。」浮金主允奏,差任環、宗旋召回羅多材、鐘受祿兩處軍馬,歸前鋒 營。

再說第三日,金湯已經平復,冠軍猶是昏昏沉沉。浮金主問道:「如此情形,係何 道理?」太醫道:「冠軍勇烈無比,恐其轉動,不耐久臥,臣前飲以昏神酥骨散, 故若困殆。隨時調治,到四十九天,藥性解去,自然精明。」浮金主道:「使何人 護送歸國?」楊善、金湯道:「小臣二人送去。」太醫道:「金將軍傷雖完合,只 能飲粥,猶不得煩勞,楊將軍可以護送。」浮金主道:「相國今到本章,再三言書 是反間,切勿妄信,以傷股肱。前日剖腹,自然相國聞知,若不使得當時人員先為 說明,相國聞得,必致急壞,又要絮絮叨叨,不肯休也。今使楊善往相國處報信, 使金湯回鴛鴦城養玻三日後,再使白額虎帶壯健五十名,服侍冠軍歸國。」各人奉 命而去。

卻說裨將任環,奉命起身,次日到溪敕城外,撞見羅多材,宣浮金主命,召其領軍 兼行,趕回前營。羅多材接受畢,問:「有何事,恁的急切?」任環道:「冠軍氣 憤,破腹而死。今調錢銳作先鋒!揚善奏錢銳不知兵法,二位大夫所領將士,皆冠 軍親自揀練,應速召回前營,防備強敵。是以主上使小將來召大夫,使宗旋召鐘大 夫,可速趕回前營,小將復命去也。」羅多材挽手道:「末將猶有俗務未了,屈將 軍緩住二天。」任環道:「主上往復命,刻不容緩,誰敢逗留,乾欺君之咎!」羅 多材道:「亦屬郎、於二大夫之事。溪敕、鷺鷥,管轄多邑,庫藏充盈,前破得時 ,查看細冊,尚未齊全,多材到日,俱令更改復造,頗有餘羨,將軍跋涉勞苦,多 材亦應盡情。」任環道:「為大夫勉留半天,來日必須復命,可作速辦理。」多材 乃帶家丁進城。

任環在外營安歇,次日望多材不到,於營中散步,看見柳詠,問道:「爾可姓柳? 」柳詠向前打恭道:「正係柳詠,昔年曾蒙教訓,至今感佩不忘。」任環答禮道: 「果然係柳生,今受冠軍親教,定然武藝高強。」--原來任環係個教習出身,柳 詠曾拜為師--當下答道:「雖蒙冠軍訓誨,奈詠愚蠢,有鼠飲河之歎。敢問昨 與羅大夫所言,死者係誰?」任環道:「就係冠軍,可惜了好個大豪傑!」柳詠與 任環問答,諸將土在下靜聽,聞得死者就係冠軍,眾人不待柳詠再問,俱擁上來道 :「真的麼?係怎樣死法!」任環道:「係氣憤莫伸,剖腹而死,昨日親目所睹, 怎麼不真!」眾將捶胸頓足,慟哭號天。秦吉含淚道:「此事皆由於朗、子商串讒 死,今我等先到鴛鴦城斬子直之首,再往獨鎖渡殺郎福厚。」龔奎道:「不可!似 此舉動,冠軍之名,俱被帶累矣!冠軍平日教化之謂何?而乃稱兵擅殺也!」眾將 道:「龔大校所言雖是,今羅多材刻剝百姓,侵奪庫藏,烏可隨之,同受唾罵!冠 軍已故,奸臣在位,誰能保全?況以冠軍之勛,尚遭屈死,我等安足道乎!」龔奎 道:「清君側固不可,而與鄙夫同事亦不能,不如各散歸田,以脫罪陷!」眾將道 :「龔大校之言是也,我等帶著餱糧,取路還家罷!」同時收拾,將輜重等件丟下 ,向任環打一恭,頃刻散去。

羅多材收拾齊全,催著物件,同大夫郎紫出城,見個空營,並無將士,怒道:「我 不在此,都往哪裡去了?」任環將情節說知,羅多材氣得兩眼發直。任環道:「事 可辦齊?小將不能再待了。」多材道:「且請稍緩。這班逃散將士,到營務須奏明 主上,盡行捕來梟示!」與郎紫道:「煩大夫代僱車二百輛,夫八百名,立時俱要 起程。」郎紫道:「大夫之事,就係家叔之事,敢不遵命!」這郎紫係郎福厚之姪 ,當時進城,傳喚夫頭,要急辦車三 百輛,夫一千二百名。車頭稟道:「即刻辦 集不及。」郎紫大怒,叱令重責五十。車頭叩頭求饒,兩邊衙役如兇神般,哪由分 說,拖下打到三十棍,不聞聲息,視之,已經死了。郎紫令用木桿挑於城外示眾, 使車夫知警。又喚車頭伙計上來,吩咐立刻要齊。伙計稟道:「天色過中,拘集也 難起行。明早齊全動身,上路趕緊,包不誤事。」郎紫道:「必須此刻令集,明晨 發車。」伙計稟道:「立刻要齊,只有加高工價,否則再打死百十個車頭,徒然耽 誤工夫,也於事無益!」郎紫道:「給加若干就是,何必多稟!」伙計下去,加半 倍車值,使人分頭招馬。兩個時辰,俱陸續齊集營前,將公私物件分派裝畢,黃昏 散去。

次早齊來,多材叱令起行。眾車夫道:「五更趕到,腹猶未及食,此去車重行遲, 往返必要五天,家中俱須安頓,請將工價付清,以便趕辦。」多材怒道:「我行過 若干城邑,哪處不係差派!此地要起價來,豈非反了!」郎紫命左右將先開口的重 打。左右動手,棍下無情,碰破頭顱額角,血流滿面。眾車夫嗟怨嚎冤。

內有一個名喚楊初,見眾人憤怒,便揚臂大聲道:「本城一千二百人聽著,我等原 係浮石軍民,因城被破,家室俱在於此,所以暫時歸服。況冠軍不但威重,而且惠 撫待百姓,有恩無怨。想郎紫來到幾時,今日差,明日派,百姓貧者怨,富者恨。 茲因辦事稍遲,則杖斃揭屍,不發工價,反打得傷損血流。眾人家口嗷嗷,何能枵 腹為奸臣辦私!今去係餓死,不去係打死,進退可謂無門。諸位,這話可是不是! 」大眾齊聲道:「是,是!請示活路,俱願聽從!」楊初道:「如今強兵猛將俱散 ,眼見浮金萬難久留,我們先將兩個民賊綁起,著五百人護送,往雲平嶺西庶長、 古客卿處請功。餘者同百姓守城,將車輛貨物糧餉,收入用度不好嗎?」大眾應道 :「極好!我們先把這些狐假虎威、助奸害民賊鳥衙役家人打死,再綁二賊!」羅 多材、郎紫始聽楊初所言,猶呼叱禁止,卻無人睬他;及聽得「綁送雲平嶺」,見 勢不好,便想走路。眾人圍住,哪裡得出?任環掣刀欲砍潰圍,楊初道:「任將軍 ,爾與我們仇怨全無,同來的人,俱請帶回。」任環乃呼親隨同去。

羅、郎正在著急之際,大眾齊聲動手,將百餘家丁衙役,打得糜爛。羅多材跪下叩 頭道:「願將辛苦所得百餘車寶貨獻上,求饒狗命!」揚初道:「百姓寶貨,在大 夫處買得命?大夫所有寶貨,原係我們百姓的,今只算還我們,歸償舊主,卻買不 得命!」呼道:「兄弟們,可動手!」眾人應聲爭來,將羅多材、郎紫冠履衣裳剝 下,只有褲子不脫,用草繩綁跪於車上。

揚初喚車頭伙計道:「爾姓甚名誰?」答道:「姓周名助。」楊初道:「周助,爾 同五百人,速解二賊同符印往雲平嶺。今任環回營,定有大兵前來,並請客卿發軍 遣將,守城應敵。」周助領命,同眾造飯食畢,起解羅、郎往雲平嶺。楊初使眾人 將車輛盡行推人城中,豎起浮石旗號,閉門以守。

周助行過半日,望見嶺下有營,便令請人緩行,自己放步前進。遇見數騎衝到,而 被帶走;又聞營內鼓聲驟起,軍將如噴出迎。一個少年將官抱著雙錘,勒住馬道: 「問他係何等人,後面有多少伙伴?」巡騎讓眾人跪下去。將官道:「令起來說。 」周助躬身說明緣由,將左衛驍騎將軍符印呈上。將官令巡騎道:「可將車上綁的 人解下來,令眾回城候賞。」巡騎飛往吩咐,眾車夫解下羅多材、郎紫。巡騎牽著

羅、朗,隨將官帶周助人營。帳內坐有將軍,略問幾句,復令上嶺。這將軍係何舟 。

何將軍上嶺,進營參畢,西庶長問道:「外邊係什麼人?」何將軍稟道:「係溪敕 城百姓周助,擒解浮金左衛驍騎將軍羅多材、城守大夫郎紫,前來報功。」西庶長 令人,衛士挾之而進。周助叩頭,將「韓冠軍激怒,剖腹而亡」,及「先調羅多材 到鷺鷥等處分巡」、「龔奎等散去」、「多材要車夫,郎紫揭車頭屍,不發工價, 打傷眾人。楊初激憤,放去任環,毆斃衙役及跟隨,綁得兩賊送到,請遣將發兵守 城」的話,細細陳述。

西庶長道:「客卿言子郵難以立足,今果然矣,可惜了好個英雄!老夫沒福,不能 晤會。」客卿道:「無妨。不佞看東邊將星光暗而斂,推算子郵壽祿,猶未可量。 請放寬心。」西庶長道:「鄙意欲使信恒取鴛鴦,何舟取芙蓉,穆新已愈,令取青 草。金城守溪敕,齊修曾有善政於鷺鷥,可取鷺鷥。諸要害大城既得,其餘外州邑 可漸次而收。不知高見,以為何如?」客卿道:「庶長之論穩而遲。不佞視彼國無 良將,可以險而求速。」西庶長道:「客卿妙策,自然出老夫之上,請發遣可也。 」客卿乃取封函,令偏將衛仁,星夜馳往通明關,交平無累開拆;又將浮金兵符, 飛頒龍遜。再令金城帶裨將四員,領兵二千,由水蛇渡潛入石鼠谷,到百結關右帶 星峰下白鹿岩邊,分佈埋伏,探得動靜,則展旗揚兵,放炮以驚之。令樊理同白交 、甘淡,往水蛇渡夾塞,帶兵五百,於葫蘆卡邊獾子洞山間埋伏,「冠軍重傷,必 先回國,仔細探清,出軍搶奪。如得冠軍則趕赴汊口,將人交與邢貫,再僱船直放 出洋,溯上交渡律。須隱而不露,連夜襲取品字城,只須得一堅守,以破其膽,自 有兵接應。」三將得令去訖,乃令何舟同裨將餘無能,撥塞過濫柿河,於古樹岡屯 紮;令信恒拔塞前進,於鴛鴦城東左畔蓮蓬墩下塞;令周助齎符加楊初為下大夫, 守溪敕,周助為副。又令山盈近前耳語,山盈點頭,領命而出。發付已畢,自帶將 官十員、狼頭虎翼兵五百名告別,往信恒營內駐紮。

西庶長問道:「今有兵而不取城,卻使屯紮於野。楊初本係小卒,客卿並無半面, 驟授下大夫之職,而令為守。皆老夫所未解。」客卿道:「今城多兵少,攻則死傷 不免,今置於要地而驚恐之,彼無戰心,內身生變。楊初雖素微賤,觀其言動,似 可任托。況浮金各處,近日皆以多盤剝少愛惠,民窮士怨,特賞楊初,以勵其餘, 諸城必多效之而起者,是用一個,勝於數萬師也!子郵先後共練兵士二萬有餘,百 十員將校,今雖兵散五千,將失其半,猶多能戰者,今不佞純用攻心之法,使彼自 亂,諸險可不攻而復也。」西庶長道:「果然看得透,拿得穩,國運應昌,可喜可 喜!請先生起駕,老夫坐聽好消息也!」不說客卿選鋒士卒往信恒營內。再說浮金 主三日後,命白額虎保護冠軍回國。太醫將應用藥物,各就各包標明,逐時換服湯 飲等項,交付白額虎收清。使辦軟輿,選壯健收拾,次早起程。

這白額虎,原與柏彪沾親,夤緣升至裨將。柏彪夫婦遠竄,大失倚靠,恨冠軍入骨 。今差彼護送,又受郎福厚吩咐,便思乘機代拍彪父子報仇,以結郎大夫之歡。當 日過獨鎖渡,凡冠軍要茶不與茶,要湯不與湯。來到束腰鎮,壯健稟道:「過此鎮 ,要到百結關下,方有食賣,請在此打尖罷。」白額虎道:「我不饑,爾們速吃速 行。」壯健齊打中伙,店主出迎道:「知將軍歇馬,早為備下潔淨席面,名茶醇灑 ,精美葷素蔬肴。請略坐坐,以表小人以誠敬待諸位將爺,好飽餐趲行。」白額虎 見店主慇懃,下馬入座,眾軍健俱於兩旁飲食。

店主捧上名茶,白額虎取出腰內雙箸,於杯內三攪再飲。店主自出牽馬,往後槽喂 料。白額虎叱道:「不必!」店主見聲色不好,站住道:「可放些水?」白額虎道 :「也不必!」店主仍係篷內,回到廚邊照應,自捧菜盤呈上。白額虎用箸翻攪再 食。--原來此箸產於黃華島,長葉修本,每根兩枝,枯時收以為箸,其堅如鐵, 遇毒則軟。白額虎於柏彪處得來,今恐路中有人暗算,故用之先攪而後飲食。當時 持盞,忽然臭氣衝出。店主怒道:「有貴人在此,如何不潔淨?快焚好香來,解此 臭穢!」只見裡面捧著火盤,羽騰裊裊,四圍旋行布散,眾軍停箸迎嗅。白額虎喊 道:「好大膽也!」掩鼻奔出上騎,欲回 獨鎖渡。見個大漢從巷內轉出,手持鋼 鞭,喊道:「哪裡走!」白額虎帶轉馬頭,加鞭往葫蘆卡逃走,那大漢追趕不上, 始行站祝心中好生疑惑。只見路旁幾個軍士,是本國章號,牽著戰馬,在澗邊放水 。白額虎問道:「過來西邊,係甚地名?」軍士道:「我們浮金新來的,卻不知得 。將軍尊姓大名,何故如此慌張?」白額虎道:「我乃裨將白額虎是也。因奉差護 剖不死的冠軍回國,到前面鎮市,見店主人慇懃,細看飲食內卻無毒藥。後焚散魂 香出來,幸未中毒,又遇大漢追逐,不解係什麼緣故?」軍士問道:「什麼散魂香 ?」白額虎道:「我曾見過此香,乃無毒島所產,其煙結成百毒之形,人人鼻中, 魂魄俱散,不能動彈。先時店內焚出之香,俱係蛇蟲禽獸之狀,所以掩鼻而逃。」 軍士道:「大漢係什麼人?將軍如何不擒拿他?」白額虎道:「我哪知大漢係什麼 人?因見毒香,掩鼻匆忙,忘攜兵器,將何抵敵!」軍士道:「冠軍哩?」白額虎 道:「此刻還能管他?」軍士道:「生死雖不管他,若係失去,將何繳令?此塢中 有兵,乃奉郎大夫將令,屯紮伺候,以備非常。將軍遇此急事,正好率領前去。」 白額虎道:「如此卻妙也!省得我到嶺上。爾們可同進塢,發兵剿擒,獲賊自有重 賞!」軍士道:「小人引路,將軍隨來。」白額虎跟入,轉過山灣,軍士站住,指 道:「裡面便是,將軍自請。」白額虎策馬進口,見有數百軍士,細看卻係浮石字 號,心內吃驚。不防背後流星鏈錘,將馬腳打折。正要跌倒,白額虎趁勢翻身立定 ,肩上又著一錘,接得鐵鏈,彼此爭奪。塢內將官已經衝到,兩把鉤鐮槍齊上,攔 隔不及,腿上中鉤,被拖落地。軍士上前綁起。

原來虛中鎮店主,便是扈搏;巷內趕來大漢,便是鐵柱;塢內兩個使鉤鐮槍的,便 是白交、樊理;使流星錘誘入的,便是甘淡。當時擒住白額虎,白交問甘淡道:「 探得冠軍如何?」甘淡道:「這是護送冠軍的將官,名喚白額虎,行到束腰鎮,被 人使毒煙迷祝冠軍不知若何。」白交道:「這定係客卿埋伏的,我們且解這廝到鎮 上,看看確否。」樊理道:「是。」三將帶軍士出塢,來到虛中鎮,戶閉門關,並 無人影。白交查清店面,命破而入,內有數十壯健,東倒西歪,睡於地上。白交出 門察看,不見形跡。聞西南邊有喊殺聲音,同樊理加鞭向前。轉過莊子,見人叢聚 圍鬥,料係邢貫,喊道:「邢將軍,樊理等到也!」雙槍分左右,挑撥敵軍,紛紛 落馬。殺人裡面,不見邢貫,卻係鐵柱,率兵盡力格鬥。白交大呼道:「鐵將軍, 大軍到也!」敵將聞呼,手中略鬆,為鐵柱加鞭打死;白交、樊理又挑倒數人,後 面甘淡領軍士亦俱趕到。浮金兵將四散奔逃,樊理、甘淡隨著追殺。

白交下馬問道:「鐵將軍,可曾奪得冠軍?」鐵柱道:「自店中熏倒眾人,偏那護 送的鳥將官狡猾,迫拿不及。我們即令抬軟輿,趕尋汊口。不期浮金游軍自後追來 ,馬強人壯,恐被人奪,令扈搏先送上船,我抵死攔祝若非三位將軍來得快,幾喪 性命!可同上船看看。」白交道:「護送的將官名白額虎,現擒在此,請帶回國。 我們仍奉有令出洋,不奉陪了。」鐵柱道:「出洋亦須船隻,今莫分散,同到汊口 看看,順便僱用,豈不更好!」樊理、甘淡亦俱回來,仍同鐵柱到汊口。

只見船隻紛紛開過對岸,鐵柱招呼,有只中號航舫搖將過來,頭上站著邢貫。鐵柱 道:「幸得三位將軍齊到,殺散敵兵。」邢貫道:「客卿安頓不差,末將先令扈搏 送冠軍到船上,便放於下汊口,看動靜。我們此船,係另僱者。」白交問道:「此 處有得僱麼?」邢貫道:「對岸要多少?俱係同行很熟的。因近日郎大夫添設關口 ,眾戶聚此商量,包利免關。」鐵柱道:「既有包利,何必免關?」邢貫道:「將 軍不知,正稅易辦,胥役無厭,還係包的好。」樊理道:「鐵將軍緣何在這裡?」 鐵柱道:「奉命邀截,只道敵將走了,不料三位將軍擒獲。」白交向邢貫道:「邢 將軍,煩代僱十號洋艦,上交渡津,該值若干,如數給發。」邢貫道:「不須多值 。他們雖係浮金商船,今見關役狐假虎威,勒索加稅,利息全無,心恨郎賊,俱禱 詛待他兵敗,好作生涯。」白交道:「如常給他。」邢貫用手連招,諸船齊放過來 。邢貫僱定十隻。眾軍搬畢,鐵柱令放到汊口,扈搏等卻纜於口外。鐵柱、邢貫, 並將白額虎抬過,捺入艙底,一 齊放行。

次日,到蜒蚰渡,白交、樊理、甘淡別了,仍往下放。鐵柱、邢貫便過蜒蚰渡。這 渡兩邊,俱係大石,中間雖有丈餘闊的溝,下面卻有無數石限,常擱船底。凡載稍 重,則須將貨物盡搬於後艙,船頭高起,過過石限;復將貨物搬於前面,將頭壓低 ,船尾方得過來。如此數十次,始出石拱。今裝的係人,各自行動,不須搬移,半 個時辰,也就過了。

原來此河自發源起,至亂石島,迤邐數千里,中間俱有石埂不斷,其堅過鋼鐵,或 聚或散,磊磊相連。上流河窄,可渡之處猶多。自老鶴城下,只有三處缺陷可渡。 上係水蛇渡,中係獨鎖渡,下係蜒蚰渡,各相去四五百里。除此三處,餘俱隔著石 埂,直到洋口。凡欲渡之處,石埂兩邊,各設船隻,須作兩節過。

鐵柱等到蜒蚰渡西,將搶來的行李囊箱開看,見內中有珍有貝,又有數十包子,俱 標著日時。鐵柱不識,邢貫道:「問艙底這廝便知!」軍士揭開艙板,取起白額虎 ,鐵柱叱道:「爾這廝,這些紙包,係哪裡詐來者?」白額虎道:「乃太醫交付, 逐日逐時調治冠軍的。」邢貫檢道:「昨夜今早,如何不用?」白額虎道:「失記 了。」邢貫見包上面俱注著煮煎引用,忙令軍士攢火,指白額虎道:「爾這瘟鳥, 險些害我性命!」鐵柱問道:「怎麼講?」邢貫道:「客卿有令,冠軍若有失調, 惟小將是問,以軍法從事!」扈搏道:「定因他殺害將士太多,醫養好了,緩緩處 治。」鐵柱道:「大約是的。」談談說說,不覺放下三百餘里。稍公道:「進口了 。」將船灣下,取出篙桿,裝起櫓漿。鐵柱令軍士內未受傷者,分作三 班,幫添 換纖。水急人多,逆行不覺其緩。扈搏道:「明日中時,即可到關。」邢貫道:「 似此方免違限。」次早,正趕行時,只見上流數船衝下,用撓鉤搭住,喊道:「得 了也!」鐵柱、邢貫、扈搏各攜兵器,奔出艙來。正是:功成趕奔回關急,路通邀 攔迎鬥忙。

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絆雄兵兩途襲敵 燔巨艦單艇擒酋

話說三將出艙,扈搏當先跳上來船,揮鞭叫打。忽聞呼道:「扈搏不可造次!」鐵 柱看對面說話的,卻系衛仁,連慌喊道:「莫動手,莫動手!」扈搏縮回道:「險 險,幾乎誤傷自家人。」衛仁道:「小將奉令,同平將軍來此守候。將軍可曾成功 ?」鐵柱道:「僥倖未誤。平將軍可系擒牛市、守滋榮關、叫無累的?」衛仁道: 「正是。」邢員道:「客卿令進萬珂河,說有接應,原來系令將軍埋伏於這裡!」 衛仁道:「猶奉密諭,平將軍在後,見面便悉。」扈搏翹足望道:「到也,到也! 」鐵柱看時,數道桅桿自崖邊轉下,睫時全船俱見。平無累在篷下問道:「衛將軍 ,可系鐵將軍?」鐵柱喊道:「平將軍,鐵柱在此迎接!」平無累道:「特來聽將 軍教!」船到,過來施禮畢,問清成功擒將的事,攜鐵柱手,回進艙內道:「客卿 令同將軍帶兵三千,往襲浮金龜息城。」鐵柱道:「天印入寇,搶奪沿邊許多城塞 ,而今過洋,倘彼以巨艦追擊,我等俱飽魚腹耳!」平無累道:「天印乘船而來, 其鋒甚銳,南北地方俱遭荼毒。繼為猿啼峽守將李之英用計焚荊天印寇兵已平,我 等出口過亂石島渡洋,無有知而阻者。」鐵柱問道:「關上事務若何?」平無累道 :「奉令交代衛將軍。無累因未晤過諸位,是以同來,免致乖誤。」鐵柱乃過平無 累船,相別分行。

當晚,衛仁等到關。邢貫、扈搏服侍冠軍,押解白額虎,連夜回雲平嶺。

平無累,鐵柱出子河過關,次日渡洋,忽然飆颶大作,不能前行,只得復回,進口 泊下。第三日風平始出,至亂石島,乃系無數方圓斜直石塊,高低出沒,或密或疏 。船在隙中挽行,艙底復系石聲,直到傍晚,才過一半。

忽見有個大岡,草木蓊蔚,高不足三丈,上面仍存遺址。

鐵柱問道:「此處有房屋居人麼?」眾兵士無知者,老稍公到前答道:「昔年浮金 有正副將官二員,領五百軍士,在此戍守。

到今島主言其徒糜糧餉,盡行裁去。後有強徒在此截劫,浮金剿除,毀去營塞,是 以猶有存址。「鐵柱道:」若是岡上設兵,小船萬不能過,我等只好回去。「平無 累道:」恐未必得平安回 去,足見先賢制度不差,後人因己管見,而輕變更,必 致敗事。「鐵柱道:」此處比獨鎖渡更險,今尚得過,浮金不足平也!「平無累道 :」燭隱治國,未可輕議,我等惟見可而進,見不可則止耳。「行過大岡住下。

次日清晨開船,又是石塊尖峰,縱縱橫橫,備極萬狀。經過大半天,方得出口,望 見浮金境界。臨涯有座高城,築在無際懸崖之上,凹處有數十級石階,夾城臨涯峙 立,雖非天險,卻也極隘。平無累知系澄波城,令船止道:「鐵將軍,可領將士暫 泊,無累帶有玉砂,先行過去。彼自不疑,可得進城,以便黑夜乘機發作。將軍見 有火光,須催船擁至城外,無累自奪門進兵也。」鐵柱依令。

平無累過船,開行多時,到岸泊下。巡軍查系玉砂,取得規例回去,牙行前來迎接 。平無累帶得十餘親軍,裝作同夥進城,到行內歇下。復借意上船,將沿路周圍望 過。返寓前後,又看清楚,乃同家人晚餐歇宿。約半夜時候,口稱腹痛,持燈後院 登廁。到柴堆邊爬上,往外張望,卻全不見形影,乃將藥件安置,點著緩線,仍回 房中。一齊裝束停當出行,向城門口來。只見街上人眾紛紛切問:「火自哪裡起? 」俱不持救撲器具,皆意在乘勢劫搶。

平無累到甕城,並無多少兵將把守,親軍取出利斧,將鎖砍落,開開門來。鐵柱率 領將士湧入,合軍殺到衙署。守將常瑞,副將安錦、孟琛,方才得知,慌慌起來, 保護家眷,欲往東關逃走。平無累趕到擒下,將三將斬首,餘者監禁,城內軍士俱 降。

平無累令摧山正隊長雲雀領兵三百守城,仍用浮金旗號。

再帶降兵,俱令騎馬,連夜趲行。經過兔兒窩、勒馬崖、雙坑塹各險隘處,直掠而 前三百里,到競羊關,天已大亮。遙看乃系兩座大山,中夾一小山,設立關城。面 前環著深溪,自東北來,繞西復東南而去。兩邊山形如虎,小山似羊,初原喚做二 虎奪羊山,後設城於小山上,因而為競羊關。

當時降兵叫門,守軍有認得的,問道:「怎的這麼早帶多兵來,有何事故?」平無 累答道:「昨自浮石派回步兵三千守澄波,調我們來守競羊,你們去守白龍。」城 上軍士喜道:「回 家去也,真的麼?」平無累懷中取出兵符道:「這是什麼?」 軍土連忙報明,守將下城開門。平無累過得吊橋,加鞭馳至東門,分軍布列,令凡 人來者,許進毋許出。

守將向陽,副將吳根、黃學、吳倚聞信,不及盔甲,只取兵器,率眾趕到查問。平 無累道:「浮石百萬雄兵,已到西門外,汝等若念室家,早早歸降,不顧室家,可 來就死!」向陽大怒,令副將吳倚出馬。吳倚持斧殺出,平無累橫持大劍,雙手力 揮,早已連人帶騎,劈倒地下。這大劍系平無累在滋榮採取金精鑄就,刃長六尺四 寸,柄長二尺四寸,犀利無比。當下惱了吳根、黃學,兩騎並出。吳根使的火焰槍 ,黃學使的水磨鑭。無累見二將到來,又橫劍盡力揮去,二將變作四段。向陽大驚 ,率眾往西奔走,恰恰遇著鐵柱馳入,迎個正著;向陽無路可退,舉耙接戰,只得 三合,為鐵柱生擒過馬。眾軍投戈跪降。

來到東門,平無累問向陽道:「汝等要死,還是要活?」向陽道:「哪有不要活的 人?妻妾囊橐俱在於此,要死做什麼!」平無累道:「你若賺得白龍城,家室俱還 ,你若賺不得,連命莫想!」向陽道:「願求妙計。」平無累道:「令軍士易妝, 隨汝作假敗之狀,先奔到白龍叫救。我引兵在後追趕,城上見著開門,便算你功。 」向陽道:「謹遵台命。」平無累道:「且歇息。」將各事安頓停當,令摧山副隊 長彭搏,領兵三百守城。

查東門,並不曾有人出去,乃選越海軍三百,競羊降兵二百,俱令飽餐,帶干糧, 隨著向陽先行。鐵柱道:「兵士通夜奔馳爭殺,亦太勞矣!」平無累道:「襲取之 法,務於迅速,省力而易得功。不可惜勞稍緩,致誤機宜。」鐵柱稱善。

平無累率眾,同向陽先行,鐵柱隨後。到對巖塞,直衝而過,置兵二百名把守。天 色已晚,趲行到燕子河水塞,已交四 更,將塞內兵士綁倒,又置二百兵守塞。再 往前行,又行一百五十里,東方漸白,到老黿岡,望見白龍城。平無累令諸軍飽食 ,自同向陽先行,鐵柱在後追趕。向陽大喊叫救,城上早已望得親切。守軍韓上珠 挺槍帶軍,率裨將傅嘉,開門齊出,讓向陽等人去,使槍而迎鐵柱,戰過二十餘合 。平無累上城,砍倒守將雲懋,下城閉門。外面軍士大驚,喊道:「韓將軍,門都 關了!」韓上珠驚疑,架開鞭,走過吊橋,鐵柱勒馬不追。

韓上珠查問,只見一聲梆響,浮石旗旌盡行豎起。韓上珠知是中計,便拍馬率眾, 倉惶向東而去。

平無累開門,鐵柱人道:「前面系什麼城池?可往取之。」平無累道:「此處往東 北二百餘里,即系龜息城,杞圖佳駐紮,督理糧餉。燭相國前於各關津盤查,今應 回矣,須細探訪,方可進兵。若燭相國未回,取得龜息,懸巖城亦可圖也。」乃查 問軍士,道:「燭相國歸來已五日矣。聞昨早捉著有個姓佘的將官,系從丹鳳谷來 的,故調韓將軍至此守城,換皮將軍回龜息去。」平無累道:「丹鳳谷何處來的將 官被擒?」軍士道:「丹鳳谷現有浮石兵將,這自然是一起的。」平無累道:「北 邊形勢尤險,難道系龍遜比我更速麼?昨早捉獲,想必得令在先,須親往探訪,商 量設計。」鐵柱道:「將軍不可離此,待小將去來。」平無累道:「此處路途,末 將多曾行過,將軍可緊守城池。」鐵柱應允。

平無累更衣,藏口小劍,復問清路徑,夜裡出城,向北而走。不說沿途躡跡潛蹤, 山險水隘,只說到得丹鳳谷,見譙樓旗號確係浮石,幡上有個「龍」字。無累認清 ,放心直進,遇著巡軍,說明使報。

原來龍遜於通明卸事,蒞任滋榮。龍街奉命持函亦到,龍遜啟讀,乃系令將關務交 副將許官領率,龍街帶兵三千,選將十員,潛由紺水洋襲取前去。續接得頒到兵符 ,令用浮金服色,假作左衛驍騎羅將軍,令巡查西北,直往龜息城。龍遜得令,立 時備辦停妥,使龍街假裝公孫發,收著兵符,自作騎卒在前。黃昏出關,通夜驟馳 ,天明到紺水洋。現有浮金船隻,見系本國人馬,便行裝渡。這洋水近浮石,半邊 猶系淡青色,漸進漸濃,到浮金那邊,正系深碧紫色,是以名為紺水洋,又名紺海 。當下率眾上岸,先使干卒報到。

石城守將,姓麻名飛,得信閉門。龍街等到時,見城無甚險阻,俱系巨石砌成,惟 高厚倍常耳。麻飛縋下軍士,取符上驗,始令開門,下城接見。兩處兵將羅列東西 ,麻飛問:「近日交戰勝負?」龍街道:「彼此互相勝負,乃軍事之常。今有飛語 ,言將軍交通浮石,曾否知之乎?」麻飛驚道:「小將世受國恩,家族頗眾,豈肯 為這滅門之事!」龍街道:「仇人之口,有何忌憚,哪管家族頗眾!或者正因族大 人眾,內結有深仇,畏將軍而不較,故誣將軍,而及貴族耳:」麻飛道:「主上信 否?」龍街道:「如何不信?自冠軍私交敗露,訪聞文武通謀者甚多,故左將軍奉 命,使小將等分巡各邊,便宜行事。」麻飛無語。龍街道:「小將年輕,諸務未諳 ,今省察西北一帶,敢勞將軍同往,不知尊意若何?」麻飛道:「奉命鎮守,未奉 命巡察,豈敢擅離?」龍街笑道:「將軍如何肯去?須小將同到龜息城相國處辯理 。」叱令拿下,當時佘先、時卞走上擒祝龍街道:「與諸將士無涉,不得妄動!」 眾將都知公孫之勇,況又系奉命,誰敢違逆,盡行退下。

龍街問道:「諸公可舉廉能寬惠的將官,權知鎮事,以便奏請。」眾人齊聲道:「 廉能寬惠,愛恤軍士,莫若嚴惠。」龍街問道:「嚴將軍何在?」眾將將嚴惠推出 ,上前唱喏。龍街見形猥聲小,不似大將氣度,既為眾心所服,必系狡猾之徒,故 作笑容,下階攜手而上,道:「將軍能服眾將,定系奇才,國家得人矣!小將過洋 來,見紺水洋口正無兵把守,使敵人易於登岸,處置未免失宜。」嚴惠道:「本有 三千兵把守洋口,前日奉令調往軍前,現在兵少,未曾分撥。」龍街道:「城中有 若干軍?」嚴惠道:「向來也系三千,初時獨去一千五百,只存一千五百。」龍街 道:「可用兵一千,副將二員前去守口。」嚴惠道:「管隊膝羅、伍弼可用。」二 將出班打恭道:「洋口原系要地,舊有兵三千,今只有一千,恐不足用。」龍街道 :「索性將此五百名帶去,我另撥兵守城便了。將士各給半月糧餉安家。」膝羅、 伍弼依令去後,龍街次日令狼頭隊長武壁領兵三百守城,檻好麻飛,邀嚴惠同行出 巡。嚴惠勢不能辭,只得隨著。將下午時,到鐵牛谷。只見對溪係數十丈高的峭巖 當前,疑無路徑。行過石樑,轉入峭壁,旁邊有個黑洞,上築石碉,屯兵把守。嚴 惠向前說明,兵弁絞起關鍵,拉開鐵門。龍遜等進洞,裡面雖不十分窄狹,卻左彎 右轉,地上凸凹濕滑。約行華裡,始有亮光,出得洞口,只見兩山環抱,中多居民 ,卻無軍士。嚴惠道:「此洞系鐵神牛所開,故名鐵牛谷,後設兵在此,即名鐵牛 關。有警,則於洞內多設機械,敷以毒藥,過者皆死。東邊出路,迤邐逼窄,兩畔 俱系懸巖,隨著險隘之處,置兵安守,敵人不能飛越。」龍街令狼頭左副隊長時卞 領兵三百把守。

次日出谷,果然險峻非常,約有二百餘里,外俱平坦。又行一百五十里,到錦屏岡 ,卻系三十餘丈高一塊白石壁,兩旁夾的系高嶺,下面響的系深溪。壁上有隱隱各 種斑駁顏色之玄曲徑,往來行人繹絡不絕。一道飛泉自岡山顛懸下,樹葉赤綠青黃 ,華彩映發,真似一軸畫圖。又因石體端方,儼如屏障,所以呼為錦屏岡。溪內原 設十二隻渡船,見著兵來,俱收過東岸。嚴惠指出暗號,始搖過來,離埠丈餘,泊 著查問。嚴惠復為細說,篙公用手相招,十一隻船齊來。龍街令前鋒隊先渡,左牙 右牙次之,中隊輜重又次之。左爪右爪,在左翼右翼之先;左備右備,居左足右足 之後;殿軍又在後。分作十餘次,方得渡畢。盤旋上下,行到錦屏岡頂,中間一道 清澗,左右俱系石地。龍街欲留兵把守,龍遜道:「錦屏上難下易,前後有兵,此 處可以不必。」龍街依允。

次日,前進八十餘里,已是老蚌峽。入內,兩嶺犬牙相錯,夾著曲折深溪,只有半 邊嶺腰,熔金撐木,造成棧道;若毀斷數丈,東西便不得相通。中間寬處,有白圓 巨石,逕約三 裡,呼為明珠墩;上面有壘無兵,舊名明珠城。龍街令虎翼左副隊 長於武領兵二百把守。

再前進,沿途與嚴惠說些槍劍,相得甚歡。又過一百六十 裡,望見丹鳳谷,龍遜 令龍街分兵五百先行,余兵在後繼進。

龍街依允。行到谷口,望著丹鳳城,只見一將領軍近前來,問道:「系何處來的軍 馬?」龍街道:「奉命巡察東北一帶。」那將問道:「有兵符麼?」龍街道:「有 。」令嚴惠將符與看。那將見著嚴惠,各相慰問,便持符回城。

原來丹鳳守將舒涵,晨早奉到燭相國令箭,命嚴防奸細,便使副將樂康帶兵巡搜。 出城遇見龍街兵馬,樂康與嚴惠俱系舊交,如何不信?舒涵視符上各事皆確,亦自 出城迎道:「緣新奉令,言各處失機,恐敵暗襲,是以嚴加防察,唐突之咎,將軍 原諒。」龍街道:「為將者理合如此。各處如何失機,小將卻不曾聞得詳細。」舒 涵道:「只聞雙龍鐵甲馬,為鹿角軍所敗,他處卻未知。」龍街道:「諒系輕敵使 然。小將自紺水洋行來,山路水惡,真所謂一夫當關,萬人莫進。浮石如何得到!

此次巡行,實系主上多疑也。「舒涵請人城中。

樂康仍領兵出谷,正搜著龍遜等,問道:「你們在此何為?」龍遜道:「隨公孫將 軍到來。」樂康道:「隨軍不令進城,也應屯在濠邊,今藏於此,顯系匪人!」挺 槍刺道:「看槍!」龍遜使狼牙棒撥開,鬥過五合,樂康敗陣而逃。虎翼正隊長余 何能,抽弓搭箭,認清射去,正中馬後胯,忍受不住,將樂康掀上。佘佑、佘先二 騎飛出擒住,軍士四散奔逃。

舒涵正設宴款待龍街、嚴惠,家丁來報:「城外不知何處來的兵馬,將樂將軍擒去 !」舒涵停杯,起身問龍街道:「將軍所帶兵馬,俱在城中麼?」龍街道:「仍有 後隊未到,自家兵將,如何操戈爭戰,必是錯誤!」舒涵道:「古怪!小將且去看 來。」攜鑭上馬,帶將士出城,佘佑揮雙刀迎著,鬥十餘合。

龍遜觀佘佑抵不住舒涵,使棒向前。佘何能在旗門下認親,又發暗箭,正中舒涵左 脅,翻身落馬。諸軍見主將喪命,盡行奔回。到得城下,城門已閉,龍街拊著女牆 喊道:「降者免死。」眾軍皆投戈,倒地拜伏。

龍遜兵到,令降兵屯於城外待遣,給資糧分散歸農。龍街開門接龍遜入城,嚴惠目 瞪口呆。龍遜笑道:「嚴將軍莫怪,小將系浮石通明關龍遜,奉令襲取龜息,將軍 不棄,功勞共之!」嚴惠道:「小將家室現居瑞麟城內,奈何!」龍遜道:「端麟 城在何處?」嚴惠道:「此地斜由西去,折而南行,過蘭花巖、金魚蕩、桂子壑、 畫眉嶺,始到墨麟,又名瑞麟,有七百餘里。若由東出谷,往南挨不夜湖邊,到龜 息城,西入光明墩百五十里,便系瑞麟,約只五百餘里。」佘先道:「何不徑襲龜 息,得了城池,斷盡浮金歸路!」龍遜道:「來意原系如此。」龍街道:「不可。 客卿分付到丹鳳城,探得燭隱未歸,則遙襲龜息,若是已歸,則堅守丹鳳,切勿輕 動,致傷兵將。今燭隱現令各城嚴防,則系已在龜息,豈可輕進?」佘先道:「壯 士臨成,不死帶傷,若拘拘執執,如何建得奇功!今現有符在此,若騙得入城,將 軍隨後進兵,小將得便先斬燭隱,裡應外合,大功成矣!」龍遜道:「突有差錯, 性命亡矣!」佘先道:「某等深受國恩,並將軍栽培,雖肝腦塗地,亦所甘心!」 佘佑道:「小將亦願助佘先同往!」龍遜道:「汝二人堅執要冒此險,可領三百兵 先行,相機而進,我率兵接援。」佘先、佘佑大喜。龍遜撥與虎翼兵三百名,正副 隊長各一人。佘先欣然,訪得嚮導,傍晚出谷。行過二百餘里,覺得愈行愈亮。佘 佑道:「難道五更過了?」嚮導道:「龜息城下湖中有窟,大小珠蚌,夜則吐珠賽 光,明亮如晝,喚作不夜湖,龜息城名為不夜城。今之照耀,皆系珠光,乃將近湖 耳。」眾人方知,果然漸漸與日無別。來到湖邊,令眾歇下餐飽前進。

大色微亮,望見龜息城牆。接行到得對岸,看湖約寬二十 餘裡,後系層疊高嶺。 前有烏金大石,踞於北邊,兩傍石爪,分入湖內;中間有個凹巖,凹中又有凸出尖 圓石子,如龜藏頭伏息之狀。大石約高四五丈,城即築於龜背。兩爪上各有門,平 日俱開,近因用兵,只開左首。西岸有將官盤詰稽察。佘先等到渡口,說明來歷, 將兵符交看。稽察官查過,使副將送往城中,照驗回來,傳令公孫發單身進見。

佘先昂然上船過湖,復搜檢訖,再放入城。沿街排列將士,寂然無聲。直到府前, 隊伍整肅,盔甲鮮明,好威嚴氣象。佘先進到第三層門,見有一位白鬚尊官,端坐 據案,料系燭隱,乃於階下參見。堂上問道:「公孫將軍勞苦!」佘先躬身答道: 「奔走之勞,分內所當。」又問道:「將軍令尊系何名字?」佘先並未訪及,從何 應答得來?支吾道:「不敢稱父名。」堂上道:「欒針為欒書之子,稱欒書『書』 也,後見於《春秋》。今問令尊之字,便道何妨?」佘先道:「乍得望見威嚴,心 內驚慌,記憶不起。」堂上道:「他事或忘,父名何至記不起?爾哪裡系公孫發, 明系奸細,左右可速拿下!」道猶未了,兩邊將宮齊來。佘先見事敗露,便起身趕 奔上堂,意欲捉住燭相。忽聞道:「著!」耳上已中飛鏢。料事不好,回見諸將皆 有兵器,自己手無寸鐵,何能抵敵?只得躍起,捻著循邊緣子,欲翻身上屋。忽又 聞道:「著!」飛鏢早到,將右虎口釘在椽上。急忙拔鏢,眾將鉤戈攢上,已將衣 甲搭住亂拖亂扯,跌下來,拿住綁起。

堂上老者,正系燭相國。由東南省察,因聞有反間書,便來到此,喚杞大夫往西北 考核。當下雙鏢聯發,擒得佘先,與眾將道:「浮石將士如此,各處安得不敗?」 問佘先道:「汝姓甚名誰,如何到得此城?」佘先立而不跪道:「我姓佘名先,乃 龍將軍麾下次將,由紺水洋取道丹鳳城。龍小將軍奉令原不許來,我貪功,欲得汝 首,破此城以取封侯,今雖被擒,汝亦系走肉殘喘,暫延時日耳!」燭相國分付檻 固。令傳事官再到對岸,喚一人來。又令裨將韓上珠道:「爾可速往白龍,調回皮 蓋,用心稽察勿誤。」韓上珠得令而去,又令楊善道:「冠軍同白額虎為浮石所劫 。浮石梟白額虎,冠軍無聞,必有他故,明日探子回國便知。今敵人已經北人丹鳳 ,雖使韓上珠去守白龍,猶恐不足了事,當再選將前往。今大軍在外,老夫請全軍 而歸,奈不見從,致有非常之失。中路惟天井關糧豐城固,儲備廣多,今使汝往鎮 守,老夫始放寬心。」楊善得命而去。

傳事官喚到一人,上堂參見,乃系虎翼副隊長姚牧。燭相道:「汝引軍奸謀敗露, 已被擒檻。汝等好好回去,申明用冠軍來換可也。」佘先阻攔高聲喊道:「不可! 冠軍英雄無比,百佘先不抵一冠軍!且彼殺我國名將強兵,無有數目,今得之正宜 寸磔,為諸亡將報仇。放之則如縱龍歸海,國事未可知也。可記斯言,我從今絕食 矣!」燭相道:「汝毋聽此狂言!兩國本無宿仇,皆為小人所構,以致傷殘。老夫 方將與西、顧二 相商議和好,汝能將命,休兵息民,與有功焉!」姚牧思想,力 無能為,只得答應退出。過湖與佘佑說明,領兵回到丹鳳,告訴前情。龍遜頓足道 :「佘先性烈是我送他性命也!且申文報明,並將各處事件安排停妥,守待軍令。 」申文去後三日,軍士報道:「外有一人,口稱姓平,從白龍城來,要見將軍、小 將軍。」龍遜道:「白龍城有什麼姓平的?」龍街道:「莫不系通明得令,襲人白 龍?且去看來。」龍遜依允。龍街趨出,望見果系平無累,大喜,向前攜手進城。

龍遜迎人,見禮道:「未知將軍光降,有失遠迎。」平無累道:「不敢。聞取龜息 失利,願聞其詳。」龍遜請上接風席,將始末說明。平無累道:「此不是彼所致。 今中間隔著瑞麟城,若得瑞麟,則我等形勢通聯,隔浮金君臣為兩截矣!」龍遜道 :「防備必嚴,峻險難取,莫若於中途擇險築壘以斷之。」平無累道:「行來卻看 有二三處可用,請與將軍務築堅塞,則我氣通面敵勢離矣!」龍遜道:「事不宜緩 。令龍街率五百軍士,隨將軍行。」平無累道:「所見甚善!」龍街立刻點齊,同 出丹鳳。次日到桂子壑,當道已欲有壘。龍街便欲攻奪,平無累道:「形勢不可力 求,只可誘齲」龍街乃率眾先行,來到面前,審視便回。塞內引軍開門追來,喊道 :「俺相國料得不差,爾走往哪裡去!」平無累故作觳觫情狀,率領軍士投戈拜倒 。來將催騎,只望前趕龍街。平無累便悄悄掩入塞內,殺散軍士,放起炮來。龍街 聞得,回身迎戰,斗有十合,一錘打碎敵將頭顱,眾軍爬山越嶺而逃。龍街進塞, 平無累道:「彼失此隘,自另起兵奪復。我且趕回白龍,令鐵柱起兵前來,築塞於 蘭花崖,以成犄角之勢。天英雙龍既破,客卿必添兵將乘機進齲我等從中斷之,絕 彼信息,雖不得浮金,燭隱亦無能為力也!」龍街稱善。

不說平無累去安排築塞事物。且說天印島海鰍受了浮金結納,立刻差沙虎大發材料 ,趕造船隻,自己揀選將士。不數日間,造成大艦十二,每隻可坐千人。海鰍領得 強兵一萬,分作兩隊,揚帆直到浮石洋邊。大觀塞塞內守將和固,令發炮飛槍。大 艦全然不怕,聯並直衝,水塞俱如朽木,粘著盡倒;戰船好似浮萍,擦著全翻。

和固見勢不利,只得收兵,奔入大觀城,與守將別莊道:「我自幼練習水面,未曾 見此大船,並不須人用力,惟行勢沖壓,擋著即碎!」別莊道:「恃船應無長技, 登陸自然殄滅!明日定來攻城,須預為防備。」密令副將尚霄、燕甲各引兵五百, 埋伏於南門外五里墩蘆葦叢中。自帶兵出城,下塞養力。

出城塞猶未布,沙虎已領兵殺到,俱系蓬頭跣足,露出上身,惟著單褲,用的長刃 短槍,飛奔跳躍。別莊揮戈殺出,沙虎使鐵鍵錘迎戰。鬥過十合,天印吹動號角, 諸軍闈裹前來,大觀軍士亦卷地而至。天印寇兵或二三相依,或四五成群,旋轉刺 砍,速於水輪,雖系精身,刀劍急切不能得入。別莊見寇勢猖狂,令放號炮,尚霄 、燕甲兩軍齊起掩殺,砍倒數兵。氣勢正盛,忽然有如風雨驟至之聲,一彪雄軍衝 到,卻系海鰍。

別莊盡力遮攔,哪裡有用?海鰍使二口鐵錨,擋著者無不摧殘;尚霄、燕甲迎上, 俱為打死。別莊連忙收兵,海鰍、沙虎隨後追逐。幸賴和固領兵救回,僅存三百餘 名帶傷軍士,別莊亦受數槍,閉門堅守。

海鰍、沙虎於城外搶擄殺戮,回船揚帆,到靖波塞。守將通俠先已聞知,備下火船 火筏,見天印巨艦轉輪衝來,飛將船筏燃著,順風放去。誰知天印將鐵首長竿叉住 推開,並不能著艦。通俠見計無用,料塞難守,令軍士回城。不期沙虎自後掩到, 通俠舞斧砍斫,雖殺死數人,自身亦受多傷,左膊又為折斷,恐遭擒受辱,慌自劈 腦而死。

海鰍便殺往靖波。城內守將柴樁、溫緩,聞寇到塞,商議守禦。溫緩道:「其鋒甚 銳,大觀可鑒,莫如堅守。」柴樁道:「郊外赤子可憐,須令進城,以免屠戮。我 引兵保人,將軍令各門傳渝可也。」溫緩遵令,柴樁領三千兵出屯要道。立足未定 ,海鰍已至,柴樁挺槍迎敵。海鰍不以為意,戰有十合,脅下中槍,身離鞍□。柴 樁復認咽喉刺去,忽有鏈錘飛到,將槍撥開,海鰍滾跳起來,翻身上馬。柴樁同沙 虎接戰,海鰍令兵圍定,自己割下戰袍,塞住傷處,復攜錨人殺。柴樁馬失前蹄, 倒撞落地,海鰍趕上,錨下打死。再掩殺敗軍,可憐三千雄軍出城,只剩得十數人 回來。溫緩顧不得百姓,慌令各門緊閉。

海鰍等擄殺過去,又分水陸,趕向息氛。沙虎船到,已是個空塞,直殺上岸,往息 氛城。海鰍先在濠邊,不見有兵,暴怒如雷。沙虎道:「兵貴神速,今此城靠山臨 河,攻實不易,可捨之進取猿啼峽。過峽即系內地,土饒民富,子女玉帛,勝此沿 邊十分。」海鰍大喜,回騎上船。

卻說猿啼峽,浮石東南四水出海之口。層岡疊嶂擁列,兩峰夾峙,關設於前。內外 戶口繁殷。離海百有餘裡。他處水路,上分下合,惟此水出峽,卻分八道入洋,原 因奔流迅急。

李之英到時,疏開以殺其勢,又多通潮汐,以灌溉邊田。自吳洪等奉客卿令,由滋 榮關來,李之英便率吳洪、童微、淡達、曾柬、巢高、乜瑩、越豐,並將先時所揀 選健壯,一同朝夕訓練。當日聞得天印兵犯大觀塞,傳明令關外居民並倉廩,盡移 於內;將入海之口堵住,蓄水以淹毀將獲之谷,踞關而守。

海鰍、沙虎到來,全無所得,不見關外有兵,令軍士辱罵。李之英亦令罵以激之。 海鰍等沒法,傍晚退歸。途中滿地俱系水,沙虎驚道:「潮來了!」海鰍慌道:「 上船不得,如何是好!」軍士道:「潮勢活動,這系積水,若不快行,返恐漸深難 走。」海鰍傳令,軍士先回,自與沙虎斷後,俱沒及馬脛。

來到海邊,見水系被遏,長堤外形低,土地反干。海鰍大怒,令軍士控去,頃刻便 涸。當夜修書遣將,往浮金報捷。

次日又來大罵,童微等同請出戰,之英道:「看彼軍土,已無人形,我兵與鬥,甲 厚則旋轉費力,輕裝又難當槍刃,莫若待其倦,以計破之。」隆達道:「某等素以 勇捷見稱,又蒙將軍教訓,當此強敵,正宜試之。而今七人願不帶一兵,以挫其銳 !」之英道:「既汝等齊心,只留曾柬居守,本鎮亦同臨陣。」眾將大喜。

之英選五百名軍士出關,令每將各帶五十名,分兩路抄去。海鰍接著吳洪、巢高, 沙虎接著童微惡戰;乜瑩、越豐、隆達逢軍亂殺。吳洪、巢高雙戰海鰍不下,巢高 手內略鬆,鐵錨壓下,打成肉餅;吳洪勉力撐持。隆達殺到,見童微敵不住沙虎, 便向前夾攻。吳洪敗逃出陣,海鰍就來助沙虎,乜瑩、越豐趕上,接住海鰍。李之 英見折了巢高,傳令鳴金。海鰍、沙虎纏住,諸將不能得回。李之英使鐵鏈錘,領 宰殺入,海鰍捨卻乜瑩、越豐,來迎李之英。戰過三合,之英鏈錘將海鰍左手鐵錨 纏住,摘落塵埃;海鰍一個貓便使不起來,之英揮錘打中右臂,海鰍棄錨策馬奔逃 ,之英逐殺。沙虎不敢戀戰,領軍保護海鰍而走。

之英收兵回關,責童微、隆達道:「汝等恃勇,致折巢高,以後再言戰者,軍法從 事。」諸將默默而退。之英喚吳洪分付,吳洪點首而去。次日不見寇到,令軍探訪 ,回報「海鰍在船上調養瘡傷,沙虎領兵各處抄掠」。乃令軍士收拾齊備,見火出 關。

再說海鰍等因不能過峽,田中無獲,恐軍糧費廣,將兵分為三隊。每日一隊隨沙虎 搜劫,一隊接援搬運,一隊休息。第三日傍晚,劫搜之隊方回,沙虎護運之隊未到 ,忽有大船一 只,漂流而來。望樓上軍士報知,海鰍喜道:「正恐日久乏餉,今 船漂到,分明繫上天所賜,速搶勿失!先得者為頭功!」號令發出,各艦起錨競進 ,張翼排迎,圍個正著。來船忙亂,左衝右撞,被圍難出。人眾盡行奔入艙內,將 門緊閉。海鰍叱令擒拿,將士搶上船去,劈倒艙門,只見煙火噴出,烈焰紛馳。

眾軍俱被衝倒,急掙起來,看那篷桅艙樓等件,早巳燃著;慌離開時,如膠粘定, 急切不能得脫。正在著急之際,兩邊艦上生煙吐焰,只見眾寇都喊起來,看時各梢 上亦俱燃著。海鰍欲逃無路,思量赴水,恰好有只快艇經過,喊道:「島主速上船 避火!」海鰍不分好歹,舉足跳入,兩邊十數人蕩漿,如鳥飛回。看各大艦內,軍 士東奔西跳,撐拳頓足,身上著火,亦被焚燃,下水的皆無生路,多少傷殘。

再說小艇瀝漸蕩入港內,海鰍問道:「這系什麼地方?昏暗不可輕入。」只見稍後 人道:「島主前日接教,就忘記了麼!」海鰍回頭急看,猛省系前日交戰的將官, 情知中計,看艙內卻無兵器,隨手奪過一把漿,往後擊來。那人同二十多名伙伴, 齊翻入水。海鰍正無處作法,只見舷邊有人冒出半身,扳著船頭播道:「島主,水 底好耍,請下來耍耍罷!」海鰍往前奔來,站不定腳,船身翻轉,入落水中。

原來艇上就系吳洪,受了李之英密計,將大船內裝硝磺、油鑊、火蜂、火蝶、火蝦 、火啄木等件,外邊俱有狼牙犀利鐵釘;又將艄後艙底截去,橫系快艇一隻於內, 假作飄流之狀,自上放下。待敵擾來,故意先離,而後用力撞碰,釘入加倍深固。 人俱進艙,燃著炸藥,盡上快艇,齊力盪開。凡遇艦尾俱釘猛油火爐,燃著復走, 所以各艄皆起煙焰。又於海鰍紛亂驚慌之際,出其不意,誘上小艇。海鰍雖然猛勇 ,奈是天印島主,不大習水性,船翻無法,被吳洪等於港底綁起,唱凱蕩回。

當日沙虎將晚歸來,遠遠望見火勢,如同白晝,心內大驚,令軍士盡棄所掠,趕奔 回船。方到港邊,聽見唱歌,卻因遠亮愈顯,近邊漆黑,看不清楚。問道:「系什 麼人?」海鰍聞得沙虎聲音,喊道:「快救寡人!」沙虎聽知,急急追趕,馬饑漿 快,盡力加鞭。趕到林箐間,忽然炮響,軍馬闖出,為首便系童微。沙虎吃驚,回 頭便走,約有五七里,蘆葦邊列著精兵攔阻,為首卻系隆達。

沙虎哪敢迎故,奔到海邊,見艦俱遭焚燬,火猶未息。天色深黑,更無去路,只得 在沙上屯紮。青草餓蚊如急雨般來,驅逐不去,十分利害,天亮始退。

眾人熬過一夜,又倦又饑,挨出葦叢,思尋飲食,忽見李之英頒將率兵衝來,喊道 :「沙虎不降,更待何時!」沙虎大驚。正是:仰望天空無健翮,俯看海闊少慈航 。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鹿角車斃驍騎取勝 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這回單說童體仁差喜達報捷去後,同石犴等率領軍土到柘籐林。鐵鷂奏道:「木石 叢雜,難於力攻。」童體仁道:「既來此間,斷無罷理。果不利於騎,何妨步戰? 」說畢下馬,當先殺進,鐵鷂帶眾盡行跟隨。只見一將緩轡徐來,卻系茅游領著兵 卒,挺鞭叫罵。童體仁、鐵鷂迎上,茅游漸退。童體仁加緊向前,茅游棄騎誘陷重 地,暗號照應,埋伏四起掩截。石犴在外鳴金,童體仁殺回,鐵鷂緊緊保護。無奈 柘籐枝條礙手絆腳,鉤袖挽袍,雖然潰出,各人俱受有傷,領來將士,只逃脫十餘 名。童體仁懊極,與鐵鷂道:「不聽卿言,致遭敗陣。」鐵鷂道:「明晨全軍俱人 ,分佈各方,然後逐殺。」石犴道:「終是彼熟我生,有損無益。」鐵鷂道:「然 則何從取勝?」石犴道:「豈未聞夫深林茂草,火而伺攻乎?此已葉落汁枯,焚之 甚便。待風生發,由上燃燒,可不費力而破塞。」童體仁、鐵鷂大喜,安排硝磺物 料以待。

自晚至早,又系薄暮,偏偏無風,童體仁急得暴跳。及更鼓時,忽聽樹杪有交擊之 聲,出帳審視。石犴道:「勢可候矣,請命定奪。」童體仁道「賢卿速為調度。」 石犴令三百軍士持具趨北,分頭放火,使鐵鷂領兵五百名保護。須臾間,風力緊急 ,烈勢猖狂,光明照耀,枝柯皆似珊瑚,西南半壁滿空煙焰。到天大亮,風聲更猛 ,火勢反衰。卻因林木自北而起,復折向西,將自北而南的毀盡;折過西邊的,因 風反背,便即滅熄。童體仁猶欲令軍士復往燃燒,石犴道:「火焚籐柘,原為礙路 ,今已去了十有餘裡,速治余樁,儘夠馳逐。」童體仁依允,使鐵鷂另帶二千軍士 前往平治燼根,令石犴仍回巡視所得諸城,令諸將士準備收拾馬匹,以便攻齲再說 茅游知雙龍縱火,連忙率軍士撲救,奈已通天,萬難遏止,因退出,屯於炎威不到 之地。天明欲仍依林而守,忽見將官飛馬持著刻箭道:「奉王鎮軍將軍之命,昨望 半壁通紅,定系敵人焚破柘籐,形勢既失,可徐退歸,毋得違誤!」茅游遵令回烏 楓嶺。行近石子岡,見王之華列陣於頂,慌著營前請罪。之華道:「非汝之過,乃 我欺童體仁恃勇不知謀略所致。

若先以精兵暗於上風旋轉保護,有寇近林,即出而旋夾衝殺之,彼安能得志?今令 蔚然、饒拱備辦要件,汝所領之卒勞矣,不必候戰,付晁照帶往後邊差使可也。「 不說諸將遵奉,密地安排,卻說鐵鷂整整費了一天氣力,方將焦根除盡,開出道路 。童體仁令諸將次早拔寨都起,鐵鷂在前為先鋒,自己押後為應援。鐵鷂馳進,見 當道石子平岡,約高五七丈,上有軍馬屯紮。來到下面呼道:」柘籐林險隘尚為我 奪,今這低坡何能拒守?莫若速速歸降,斷不薄待。「當有犀利攜槍策馬應道:」 汝等遠離巢穴,如魚游釜中,猶敢出此大言麼?今拿住汝這狂妄鱗畜,碎屍萬段! 「原來雙龍島人最惱的系罵他鱗畜,鐵鷂聞得二字,咬鋼牙舉抓狠擊。犀利挺槍戰 過五合,抵當慌忙,茅游舞鞭相助,方才敵祝又鬥十餘合,犀利發槍,中鐵鷂左腿 。鐵鷂左抓架開鞭,右手飛抓擊到,犀利用槍隔落。抓力兇猛,打碎馬頭,一齊倒 地。犀利左腿為傷馬壓住,急拔出來,不妨鐵鷂坐騎近前張口咬住腳肚,犀利收槍 狠刺,那馬閉目弭耳,皮如鋼鐵,槍無人處,擺項搖頭,將肉連靴咬下,犀利痛得 拚命亂爬,幸虧鐵鷂單抓不便,且為茅游纏住,犀利因而得脫。王之華望見童體仁 又到,鳴金收兵,芽游回岡。

童體仁見鐵鷂腿上著傷,又失去金抓,大怒,當先上嶺,王之華使錘迎敵。二十餘 合,童體仁轉顧,人馬俱倒在岡麓,跌的跌,爬的爬,不敢戀戰,旋騎下岡。王之 華令勾槍隊奮勇捉拿。原來此馬雖渾身生成鐵甲,喉下蹄中卻系軟肉,淺草平沙馳 逐比風更快。今石子岡俱系大小磊磊石子、石塊,小者碰得腳痛,尖者戳入肉裡, 所以盡倒。童體仁騎的,乃系龍種,身強力大,四蹄用金裹鋅,馳驅無異。群馬力 小,裹釘即不能行。當時,童體仁見捉拿兵士,復上岡趕殺,將士卒盡行救回。勾 槍隊護馬三十餘匹繳令,王之華見與本國產者微異,又反覆細看,蹄形似鵝鴨掌而 厚,當中肉白如脂,項下瑩潤如玉,二處俱綿軟,渾身鱗甲堅似金鋼,大小齒牙利 如錐刃。之華道:「果與志冊相符,沿邊居民每年受害頗眾。此種惡類,宜盡除之 。」令茅游領軍士搬往後山熬油,收貯備用。

這邊童體仁無法過岡,飛召石犴來計議,自領兵將在平地誘敵。上邊軍士排列坐著 不動,百般笑罵。童體仁大怒,令諸將步行登陸。浮石軍士隨取石子亂擊,百發百 中,打得血流肢痛,莫能向前。童體仁憤極,加鞭奮沖數次,俱為飛石擊回,無法 可作。氣懣了兩日,石犴方到。原來石犴巡視城邑,一面差使回島收馬,聞召趕奔 營前,恰好馬已盡行帶到,共八千餘匹。童體仁將不能過岡的話與之商議,石犴跨 騎左右看過,命軍士各具布袋,盛沙土五斗,即刻交割。軍士得令,紛紛將糧餉囊 橐,撬掘沙土,裝滿交割。石犴使搬至岡邊,解袋傾出,自下漫上,填造大路,須 臾便成。如何並無阻攔?卻是先時,王之華見有將官,看過去後,敵軍攜囊取土, 早知系為填岡而設。因令軍士退後,離嶺五十里下寨。蔚然、饒拱、晁照、茅游俱 來參見,王之華問道:「二事俱齊全備?」蔚然等道:「今日方了。」之華道:「 蔚然、饒拱各須騎兵五百,分伏嶺前,聞炮齊起趕逐掩殺;茅游、晁照各領巨斧兵 五百,退於嶺下二里外紅葉林左右,結成方陣。」四將去訖,自領五百騎兵屯於營 內養息。

果然,童體仁等將路填平,長驅而至。王之華棄營往後退避。童體仁騎快,當先趕 著。之華舞錘回斗數合,得空便走。

童體仁追及,旋斗五六合又逃。如此數次,加鞭馳驟,入於兩方陣之間。鐵鷂、石 犴領騎兵如潮湧到,奮勇摧打。忽聞子母炮聲,地下呼呼隆隆,一片響動,馬俱不 行,兩邊山塢內,盡系歡呼之聲,那知多少人眾抄出趕來。石犴恐怕中計,慌令鳴 金,大隊轉騎,齊聲發喊。石犴倒栽地下,軍士走的走,爬的爬。再看馬時,或左 或右,一蹄陷於土中,攙扶不起。鐵鷂與兵將俱系徒步奔出,童體仁攔殺抄來的騎 兵。鐵鷂見失卻石犴,復沖人陣,極力救得,命健卒抬行,自己跟隨保護。不防茅 游、晁照兩旁掩來,俱系巨斧,兇猛莫當。鐵鷂喊道:「諸將速石奪路,有我斷後 。」且戰且走,遇得童體仁,合著惡殺突圍。雖然出陣,奈軍士失去三千有零,逃 得命者,又俱受重傷。人陣五千鐵甲驍騎,遭陷無半匹得返,石犴跌傷右臂,回過 石子岡頭,坐下歇息。童體仁歎道:「王之華是何等人,這般狠毒,拿住他時,定 行碎剁報仇。」石犴取丹敷臂道:「勝敗軍家之常,毋得自亂,猶存未傷壯士六千 ,鐵甲萬騎,尚堪大戰。惟令步軍居前,挑地覓空,凡低凹之處,掘土隨而填之。

且探彼原兵只餘三千,近日死傷亦必不少。雖聞接應,尚未曾到。我有精兵六千, 此嶺之勢又非如我島之東西口,雙爪、雙毫等處十分危峻,今令眾分途而上,彼豈 能當?再訪得逾嶺無多路程即繫上石林谷,過去直行二百餘里均系坦途,袤延二千 餘里沃壤,惟平岡小阜,浮金進兵,亦由其中而行。是我得嶺得谷,則與浮金氣通 勢連矣。「童體仁正在商議,忽聞石子岡後有風吹旗角口向聲。童體仁慌忙跨馬上 巔觀看,卻系王之華結陣在下。童體仁大怒道:」王之華,汝欺人大甚!「加鞭揮 斧殺來。鐵鷂等只得起身同趕過岡。聞得鼓聲大震,兩旁擁出騎兵,圈裹攏合。童 體仁戰住王之華,鐵鷂領著殘兵突陣,三番五次,哪裡沖得開去。甩抓打一騎兵下 地,翻身跨上,又搶匹馬與石犴乘坐破圍。童體仁始終勇猛,撇掉王之華,引領敗 卒奮勇砍殺,數出數人,只救得石犴、鐵鷂,余兵盡被傷倒。三人狼狽奔歸古岸。

王之華回嶺,諸將各報獲功,所得軍裝器械無算。王之華道:「敵人雖敗,尤有軍 馬,定然只行前來報復。」辛熬道:「又是竹筒內送命也。」之華道:「不可。先 因其初至而用之,今彼已知;豈可復恃?須另易他法,始能濟事。聞說烏楓嶺之旁 有二谷:右名蔭谷,谷內廣產大竹;左名腸谷,谷內廣產鹿角木。之華早令饒拱取 木造車,蔚然截竹為筒。車系四枝交搭,簡系五個攢成。削竹為簽,煮以麻藥,安 置筒中,於嶺前多方挖土埋好,上用硝磺拌煮細索,十字牽連捆紮,覆筒口上。復 將速藥走線纏繞。諸索結總於藥匣之中,上蓋大竹葉,微加浮土,人馬往來無損, 惟誘敵騎入於圈內,掣動機括,總結匣內鐵輪行轉,觸石出火,藥燃結焚,走線散 開,頃刻通盤俱到,筒口硝磺線索毀去,筒上空虛,馬足易陷,遭簽尖刺著,藥性 竄行於筋絡,自不能動。所以童體仁領進陣之五千騎無有脫者。」當下李熬道:「 用何法敗他?」之華令蔚然將演車軍士召來。只見推出小車五百輛,俱系兩竿單輪 。兩竿前端橫釘孔木,中豎短竿,上系布囊。兩竿上交叉堅釘鹿角木四枝,鋸開木 梢,各用銀籐鋒鏃嵌合紮緊,短竿囊內便貯香料。令二 士為正副持貓竹弩,帶短 兵,挾竿而前,二士持矛戟隨之,聚散起伏,偏湊斜迎,直逢仰接,無不便利。未 出,則士居車前;既陣,則車為士蔽。教習已成,俱依法則。乃令安息養力,所以 聞呼立刻齊集。

當下柘籐林探馬報:童體仁大軍已出古岸城。茅游道:「童寇必盡其精銳,穴巢自 虛,可襲而復也。」之華道:「古岸遭賀德塗炭久矣,今匪眾雖俱來,民畏其法, 見我兵弱,必代固守。若密襲之,是我戕民也。況現兵無餘多,多分則此處不足用 ,少分又不濟事。雖似奇功,有這兩層,不可得而為也。汝今率百騎,各帶枝帚並 竹筒兩個,將前所熬馬油拌熟料裝一 筒,一筒盛油,封固,繞石子岡柘籐林之南 ,過西岡之東,到古岸城下寇馬篷內,將料引出,令軍士分拋飼之,用竹枝帚將油 細細遍灑於各馬身上,務必均沾,勿誤。」茅游得令回去。

石子岡探卒又報:「童體仁大眾已離柘籐林矣。」之華令將士飽餐畢,徐徐下嶺, 令蔚然、饒拱管陣,自帶辛熬、晁照立於軍前。只見鐵鷂當先領兵撲地,隨後甲馬 浩浩漫漫殺來。晁照使兩口寶劍驟出擋祝辛熬見鐵鷂抓法緊密,舞動狼牙棒趕上夾 攻。童體仁又到,之華接著。戰過五合,一聲鑼響,陣分兩半。之華架開斧,拍馬 同辛熬、晁照奔入陣內。鐵鷂也跟著闖進,只見兵齊退,卻露有許多枝枝椏椏物件 ,昂然疾趨。童體仁舉斧狠劈,怎奈此木質柔性堅,遇軟則硬,遇硬返軟。所以隨 斧上下,憑抓往來,劈不斷,勾不開。童體仁怒得無法。石犴後隊兵到,使長槍居 前,勾車衝陣,令軍趨左右襲嶺,以誘分散。童體仁大喜,命石犴、鐵鷂襲嶺!自 提長柄利斧,領軍攻打。只見對陣亦解釋開來,或十或五,屯聚為隊,或前遮或後 趕,或橫截或斜迎,如群鴉弄風,浮萍逐浪。童體仁鳴金,石犴、鐵鷂回軍,東追 西逐,引得人饑馬餓。車復合攏,車在兵後,兵隨將擊。童體仁等三面攻取,又聞 鑼聲,陣便排列,兵退入內,將亦奔回。忽有陣陣香氣撲鼻,引得鐵騎舉頭張嘴, 不肯馳驟,卻系輪前竿上囊內貯著熟料。群馬仰望著竿,騰奔想吃,多有將兵掀翻 跌下者。忽然炮響,弩箭如蝗,箭身細微,遮隔不及,透甲洞背,中者立死。群馬 奔食,自將項下軟肉露張,車兵即使鹿角鋒梢迎刺,猶如穿絮,立即倒地。士遭弩 斃,馬受鋒亡,片刻之間,數千精卒鐵騎縱橫盡喪,只剩得童體仁、石犴、鐵鷂三 匹退走。之華領將驅逐,石犴先奔。

童體仁恨極,揮斧惡鬥之華,辛熬、晁照雙戰鐵鷂。殺到酣處,辛熬猛棒蓋下,鐵 鷂仰閃,打中鞍□,力重釘深入木,急切撥不得出。鐵鷂一抓擊到,辛熬急躲,雙 手搖脫棒來,借勢自下挑上。鐵鷂右抓方掃晁照雙劍,左膊為狼牙棒勾住,慌收右 抓打來,擊個正著,辛熬腦裂而死。晁照雙劍並下,鐵鷂右膊亦為砍斷,負痛而逃 ,馬忽陷入索圈,絆倒在地,軍士齊上擒回。童體仁見鐵鷂遭縛,難於救護,只得 敗走。之華也不追趕,收兵回嶺。茅游繳令稟稱飼灑已遍,晁照綁得鐵鷂報功,之 華令用檻車檻好,具文申報,解往雲平嶺。查點折了辛熬,嗟咨不已,令將士殮埋 ,然後休息,以便收城。

再說童體仁趕上石犴,回到古岸,見群馬在坡上打滾,童體仁道:「居篷內的這多 兵卒將士為何不來接應?」石犴道:「莫非兵敗逃散了。」正在疑惑,已到居篷, 但見屍橫滿地,一人全無。體仁大驚道:「旗角已無,諒難久停。」忽探子報道: 「浮石之兵來圍古岸,只不過六十里了。」石犴道:「臣早知浮石之兵必來。今此 城兵少,實難久守。不如棄城回雙龍。」體仁道:「費去若干錢糧兵馬取得此城。 」石犴道:「兵糧不足,萬不能守。若待兵臨城下,雖欲去不可得也。且彈丸小城 ,棄之亦不足為吾輕重,又何必唸唸於此哉!且雙龍乃根本之地,萬一有變,則無 家可歸,而貽笑於天下矣。」體仁道:「卿言亦是,我當思之。」次日平明,即召 石犴問道:「浮石之兵若何?」石犴道:「探馬報,只隔卅里了。古云:當結而不 結者,愚人也。今事在燃眉,而優柔不結,此取敗之道也。況雙龍,根本之地,島 高城固,糧草豐足,兵民用命,內修政治,外結鄰國,即世仇可復矣。」體仁聞言 ,一躍而起曰:「卿言是也,吾心已結。」遂下令:「雙龍人馬一齊起行。」復問 道:「我此行,心實不定而難安,卿將何以告我?」石犴道:「而今急也無用,只 有歸國招募兵將,結約諸島,令現在各城頭目速回雙龍,臣往浮金營前報訊,說彼 分兵,取嶺復仇。」童體仁道:「惟有如此。將所存糧散給百姓,使傳令於各城。 」石犴道:「我們在這裡有威無恩,不可久留,恐遭暗算。」童體仁大慟。石犴自 炊進膳,君臣飽餐,痛哭分別。

莫表童體仁惶惶歸島,再說石犴次日至大樹谷,聞得前面音聲繁雜,便勒住馬,意 欲潛避,已為來眾看見,發喊跑到拿祝問道:「你實說,系哪裡逃脫的?」石犴見 有三百餘人,都戴浮金章號,便放下心,答道:「我乃雙龍島將官,只緣兵敗,住 浮金請救,未識諸位將軍駕過,觸冒罪甚!」那為頭的笑道:「你無庸徒勞罷,我 們都屬浮金將士,因為邪臣謗殺大將,是以思想:便血戰成功,俱系奸黨受賞,有 奉承未到之處,立至死亡,莫若哲身遠禍,五千餘人一時同散。浮金將士自顧不暇 ,安能救汝?」石犴道:「既到這裡,也須前往,方能覆命。」為首的道:「你必 要去,但恐有傷性命。今索性相贈小旗一面,遇似我們形狀者,即持交驗,彼自寬 釋勿害也。」石犴受旗拜謝,南行兩日,到獨鎖渡東岸,言明來歷,將士押送過河 ,進營朝見。浮金主問清事體,吁嗟不已。石犴退出。

忽有國內急報,浮石通明關龍遜父子襲人丹鳳,欲計取龜息,為相國所覺,獲得敵 將。浮金主大驚,視郎福厚道:「浮石用兵,可謂神速而兼鬼蜮。前時截劫冠軍, 梟我白額虎,隨襲品字左城,窺探百結關,今又暗人丹鳳。南邊地方城池尚不知如 何。前營羅多材眾散,為民擄降,鐘受祿之兵回復叛走,鐘受祿又為盜所殺。若冠 軍在,何至於此?今雙龍全師盡喪,天印雖屢勝,然亦安能獨存?往日功勞俱成灰 燼。應即召子直等早同歸國。若百結關為敵人所奪,我國君臣士卒皆無生路矣!」 道猶未了,又有雙敖谷緊報,浮金主驚道:「噫!糧草休矣。可取報文進覽。」且 說這雙敖谷在金蟹山前,兩山交抱峙立,如二敖之狀,故名雙敖谷。中間寬敞可以 堆積。因其山勢險峻,包藏周密,前有曲港通洋,便於搬運,故將糧草屯在其內, 令正副將官三 員守之,防備嚴緊,並非懈擔無如神算出奇,超乎意料之外。所以 遭焚,乃不知火自敵縱。且聽從頭敘來。

山盈當日在雲平嶺受客卿吩咐,於後帳櫃內領得包裹,見封條寫道:「付山盈到思 神港開視。」想道:「雖聞有此地名,猶不知在南在北。」暗令家丁訪清了,收拾 乾糧,單身趕奔。

次日,將晚行到住下,將包裹取出,揭去封條,打開看時,有個油紙包、四個雞卵 、一枝銀籐杖——約長二尺四寸,梢上生成小眼,又有無柄斧頭一件,卻有縱橫二 孔,一個鐵鏈扣釘。

細想不解其意。將其裝試,可以為鋤,可以為斧。再將油紙包拆破,卻系衣褲,首 套上面,俱系彩畫神紋,裡面系浮金的字號。尋思道:「這系水具,又有斧頭,定 系因我善泅,使往獨鎖渡、交渡津二處劈船。其雞卵何所用處?」委決不下,復將 包裹等件細檢,於首套內抖出單子,寫道:水衣全制、銀頭斧一柄、蜂房自燃卵四 枚,藏固小心,往雙敖谷焚燒糧草,毋忽!

看畢道:「我說此卵必有所用。但雙敖谷在黃花洲對岸,乃浮金邊界屯糧重地,勢 必嚴兵把守,如何焚燒得來?好難題目也!」又想道:「客卿算無遺策,斷不致送 我於死地。且毀去單子,收好各件,明晨前進,看事而行。」次日,路上卻絕攔阻 ,惟見紛紛逃難百姓自北而過,俱稱島寇勝於惡神,放火搶擄,馬要吃人,凶殘莫 當。山盈驚道:「雙龍兵勢如此橫暴,自然佔去多少城邑。」一面走一面想,忽有 人搶上抓住胸脯道:「拿著你了!」山盈看時,十餘兵士皆浮金裝束,著實駭慌, 連話也說不出。眾軍將包裹打開翻看,問道:「爾系甚生涯?」山盈見翻落號衣, 陡然生計道:「實不相瞞,吾乃奉龜息城燭相國令,往黃雲城雲平嶺窺探。」眾軍 聽見燭相國三字,便叫放手。又問道:「令幹何事?」山盈道:「小於善放火,善 沒水。相國密令潛入浮石,得便逢庫燒庫,逢糧燒糧,逢草燒草。」問道:「燒得 哪些地方?」山盈道:「各處守備嚴緊,限又逼迫,無便可乘。還要受責哩!」眾 軍道:「燭相國最體量人情,真是十分提防!責卻可免。」山盈道:「果如所言, 受賜厚矣。」眾軍道:「今日聞得韓冠軍回國,為人劫去,爾曾曉得麼?」山盈道 :「只聞羅多材被百姓所擄,卻未聞冠軍被劫。」眾軍慌問道:「羅多材怎樣被百 姓所擄?」山盈道:「昨於途間聽得底裡,尚須探訪。」眾軍道:「惜乎不知其詳 。若說與我們明白,也系快事。索性告訴足下:我等皆因冠軍遭讒激死,忿怒而散 。若相國為將,我們俱歸出力也。」山盈道:「眾位正好同回歸息。」眾軍道:「 若是這般,不如不散了。」山盈道:「然則何以為生?」眾軍道:「既莫能服邪臣 ,又莫可降敵國,惟有分棲巖穴,采草苗木實射獵以為生耳。主上省破,誅滅群奸 ,我等即歸自首請罪。」山盈道:「諸公忠於王室,君相哪裡得知!小人到都,遇 便即將原委細稟相國,或者即召諸公,共禦強敵。」眾軍道:「辜負盛情!相國雖 深信於主上,冠軍尚遭讒死,何況我等!佞幸在朝,寧終老於山林,斷不出也」山 盈道:「相國常恨此輩。今謗殺大將,兵豈能勝?

主上悔悟,鄙夫定正典刑,自可相聚。「眾軍舉手道:」但願,但願!「欣然拱別 。

山盈由青錢山這條路又行了天半,方到黃花洲邊。遠望茫茫,不知何處是岸。天色 已晚,並無船隻往來,乃將衣褲,首套穿齊,各物藏好,插著銀籐斧,泳入洋底, 直行前去,由淺漸深,半天時候,復自底而上。遇著堅壁礙路,冒仰細視,一 帶 都如這般模樣,想必是靠邊了。便爬登岸,將衣褲穿好,再看時,卻繫個懸巖大石 山,全無路徑、只得坐下打盹。醒來天亮,往上望去,愈遠愈高。坐的所在卻系懸 巖大石盡頭,兩邊青草沙洲,並不見人,好生煩惱。忽聞隱隱有低昂歌聲,觀沙洲 左右,俱無形影,抑揚漸近,轉面看時,有數只大船連幫放將過來。山盈見景生計 ,招手高呼救人,船上只作不曾聽著。

山盈望得漸到坡岸,慌起身趕奔大嚎,那船始停住,問道:「爾系何處軍士?」山 盈道:「俺乃巡兵,因渡洋失足,泅到這裡,不知屬何地方。雖未喪命,腹餒欲死 ,乞諸位拯救,借渡過去。」梢公使水手搖過腳艇來笑道:「爾不小心,致墜水內 ,今遇我們,便是造化。各人俱奉有令,誰能此刻渡爾?好冒失鬼的話!須待公事 辦齊,順帶過去。」山盈道:「諸位辦甚的事?」水手道:「爾有眼無珠麼?今往 雙敖谷裝運糧草,可速上罷!」山盈聽得「雙敖谷」三字,便如搔著癢處,喜得說 不出來,忙跳落腳艇,爬登大船道:「蒙諸位救援,恩德必定負鞍以報。」水手道 :「俱屬本國同胞,哪個望報?爾可會唱麼?」山盈道:「略知幾何,恐不中聽。 」眾人喜道:「逢場作戲,以消長日,哪個系徘優呢?你且吃飯,我們開行輪唱哩 。」乃起錨拽篷,圈圍坐下,指點板腳作句,你唱我和,此歇彼起。

不覺沿洲放下三十餘里,轉彎又五十餘里,方才來到港口,兩旁各有營寨,中設截 流鐵網。運草軍士持符進營,驗訖,將官各出,向網邊並港前後細看水花,方令松 網。軍士將絞關松下,鈴鈴當當,音聲紛亂。那網俱系五寸長的鐵條,兩頭扭轉段 結,間安金鈴,凡物觸著即響,所以略加鬆動,鈴當不止。各船過盡,仍舊絞起。 又人二里多路,看兩岸俱有木欄,空處只得四寸寬,其外帳篷牽聯,又有木關截在 港中,上面復掛鐵網。見有船隻,將木欄上鎖開開,去管,去關門,放下鐵網,各 草船魚貫進畢,即絞網上關上管。再看兩邊欄外,帳篷直到山腳。望見一條懸巖大 青石嶺,山盈道:「好條大怪嶺!」梢公道:「這名金蟹山,那兩座小山,名左敖 、右敖,其內系雙敖谷。爾先喊救處,即在此谷之後。」山盈道:「旋過來若干路 ?」梢公道:「後面轉到前面,足足九十里。」山盈細看形勢,果然似蟹。

船到小山下,復斜入內,停泊坡前。兩山各有石嘴,真似敖像。中間一片蓬鬆白土 ,儼如噴的浮沫。山盈隨眾登岸,到小山頂營內投呈文書。立時撥發糧袋草束,俱 用谷內軍士搬出,交與外營軍士送至船邊。山盈看那白土西,亦到高水閘欄,欄上 接著鐵網,左右敖頂各立有寨,中間山巔又系一個大營,四圍俱系攔網。想道:「 這般嚴緊,不趁此刻混進,卻待何時!」便隨眾趨近寨門,再往裡走,只見門內坐 著兩位將官,叱道:「拿下!」內外齊聲發喊,數十把索柄撓勾齊乘搭住拖翻,山 盈駭得魂飛魄散。幸虧軍士認得,代稟道:「這系運船上的。」將官道:「如何藐 玩法令?」山盈慌磕頭道:「初次當差,望將軍寬恕!」將官道:「爾不見告示字 麼?」山盈仰見門邊懸著木榜寫道:非本谷將土,過此限者,以奸細論。山盈方知 原委,連忙搶地呼天,血流額破。將官道:「幸而足未逾戶,不然,莫能原也。」 叱鞭四十,逐出。兩旁軍士放下軟鉤捆起,責訖,推上草船。水手抱怨道:「爾如 何亂走?若再進數步,連我們都不得乾淨了。」山盈渾身痛楚,倒在艙裡,只是哼 。

痛定了爬到後梢,拿只碗,暗將防身護命的靈丹取置碗內,用杓柄搗碎,尿尿和勻 吞下,鑽入草中睡去。及至醒覺,全無痛楚。退出看時,船在洋中放行。眾人正唱 得熱鬧,見山盈,笑道:「打也打得凶,睡也睡得足。昨日晚膳,今早仍四處搜尋 ,想也餓夠了。快來吃碗午飯好唱哩。」山盈答應,向前飽餐,又隨眾胡亂唱過幾 曲,已到品字城,停泊下來,尋思道:「從這條路回國要過各處關隘,倘或盤詰敗 露,豈非離虎穴入狼窠?不如仍轉舊路。」見眾人紛紛搬草,堆垛岸邊,便向艄公 道:「奉令機密,另由他途有事。

重生之德,容緩圖報。「艄公道:」已系下午,可再草榻一 宵。「山盈道:」恐 誤限期。「拱手謝別,復往上行。天色將晚,想道:」奉令辦公,微勞未著。庶長 客宥官各處失城之罪,諸將皆建功績,我獨全無。歸家既難對庶長客卿,更有何顏 近同列,回鄉里?索性復往,不幸死於敵人之手,也博個為國捐軀的芳名。幸而如 願,這件勳勞,誰人比得?「意思決了,就地趺坐,吃些乾糧,連夜趲奔百十餘裡 ,又到黃花洲。四顧無人,將衣褲穿好,帶緊首套,插著鋤斧,看定東北,沒人洋 中。底下如晝,踴身觀望,天卻漆黑。乃浮臥,隨潮順淌。始信傳說,凡是海底, 天愈昏暗反加雪亮。今見光明,所以放心,仰面露身。又經多時,審視蟹山隱隱, 卻在背後,知系行過了,複審定泅回。忽然震動非常,沉落視去,乃系兩個巨黿, 鬥得波翻浪沸。遠望有一死屍橫在洋底,料道黿因食競,心中老大不忍。潛走近前 ,帶住屍腳,輕輕拖向港口。又見蕩漾洶湧,回看那黿,爭奔趕來,便將屍推往東 行,揮鋤以拒。

只見鐵網已在咫內。正想經過之策,不知那網大半豎立,有小半橫鋪水底,手忙腳 亂,正跳得橫鋪的邊索,覺得響動,鐵網漸高,慌將屍首丟棄。跳出看時,那兩隻 大黿飛速追搶死屍,齊奔入內,網俱絞起。便乘空由下直向裡行。又見網欄在前, 腳下步步擔心。此網卻不比口頭的止到底就罷了,無有一半平鋪,卻近貼於檻上, 關欄大木,根根深釘入泥。空縫只有三寸寬細。看中間雖有關門,上下左右嵌定, 莫能移動。聽得說道:「網上拿得好大兩個水老虎,可去看來。」山盈伏祝及至耳 內無聲,再靠岸畔摸時,豎木緊緊排著,毫無空處。摸捏那岸,卻系堅土,想道有 理,乃於欄根外旁用鋤斧輕挖。土堅鋤利,大塊小塊墜落壘壘。約可容身,便輕輕 爬過。往前進到小山嘴下,猶聞稱說:「洲邊大網獲住兩個水老虎,看看來!」蹌 蹌踉踉過去了。山盈轉入到白沙坡底,聽不著人聲,始敢伸頭出水。旋望天色昏暗 ,再看雙敖營內,燈仍未息,網邊半壁火光,關欄兩旁亦俱雪亮。輕輕伏爬土坡到 木寨腳,探探鐵網亦安響鈴,慌縮回手。計算白沫土色,不像堅硬,因用鋤耙,頗 覺輕鬆,俱被成片成塊的耙起推開。欄下尺許,亦有木管,管下無物阻礙,便弗深 挖。轉將管底取空,曲體仰入,大喜。進到欄裡,伸手哪裡見掌,又愁起來。挨著 平地一步一步往前而走。忽然,光明照耀,望去,卻系二人。提亮子的先行,擔木 棍的在後,自草嶺邊旋出。山盈無可躲避,因斜回原路,見有毛廁篷,連忙蹲伏。 只聞說道:「偏是我們局氣丑,派在今日夜巡內,黿肉莫能分得,黿湯亦無口嘗。 明日只好看他們吃。」又問答道:「爭死屍的黿未免有毒,沒得也罷。」說著走著 ,燈亮漸入左邊草堆旁去。山盈認定大堆,便直走到跟前,將鋤斧插於腰間,懷內 取出雞卵,記起道:「聞得火藥以蜂房灰為最,修合須在地穴內,遇有微風,即便 燃著,惟用雞卵殼收藏封固,始免誤事,故名蜂房自燃卵,但未知靈驗否?」乃往 高爬。

這堆系中間四頭腳凸,爬到半腰,卻難再上。坐下將卵封口拆開,抽草成窩,用藥 撒入。奈無風,想道:「或者嶺峻遮住,且旋過一面看。」就平行彎轉,置藥也不 見燃;又往前去,亦復如舊。著急道:「腿都走軟了,如何是好?」只得撥開草, 將卵傾盡,伏下屏氣用力吹去。忽然,火焰滿面燔來,連鬍鬚眉毛都焦了。急滾下 地揉擦眼皮,看時已系紅光照亮,金聲驟起,人聲嘈嚷。欲由舊路逃命,望見欄外 已有行者,無處閃匿,只得仍到原蹲處躲避。風勢驟猛,火漸通天,也難遮掩。

幸喜紛紛人眾只奔大嶺。慌將衣褲反穿,藏斧棄卵,大著膽混入軍士內撲救。只見 數堆皆著,連糧屯上苫蓋的蘆席亦都生焰,輝耀如同晝日。近處,煙塵滾滾,反看 不清。眾軍手慌腳亂,連洲上各營將士俱到。山盈乘空接過擔水桶,意欲徑出。

只見關門旁邊站著兩員將官,吩咐道:「必有奸細,飛速捉拿,毋使逃脫!」山盈 聽了,弄得進不能,退不可。事急計生,恐怕稍遲查看明白,因將桶底踏下,放膽 直行。將官叱道:「往哪裡去?」山盈腳下走,口裡說道:「桶漏了,往前面換。 」將官道:「毋得遲延!」山盈答道:「遵令!」將桶挑下坡,視諸帳內並無人影 ,到網營邊,見灶上氣騰騰的,哪有兵士!便徑進揭開,卻系滿鍋香羹。肚中正肌 ,取碗盛吃,燙得嘴痛,又恐人來,想道:「呆了!」乃將羹舀二三十杓人桶,帶 著杓子,走近洋邊,將水具穿好,坐著盡吃,看火勢時,滿天通紅。待煙衰焰低, 漸漸有兵士回帳。便棄餘羹沉沒水底,認不清方向,隨潮倘行。抵著涯岸,翻身上 坡,換轉衣裳。通夜驚慌辛苦,好生睏倦。天猶未明,地上莎草茸茸,綿軟如絮, 便倒下睡去。

忽有鉤搭紛紛鉤住,掙扎不脫。聽得道:「拿住了!」正系:功成未受封候賞,因 臥先遭麻索殃。

不知捉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數節迎刃星馳電掣 一著錯布瓦解冰消

且說山盈被鉤搭住,夢中驚醒,急掙扎時,哪裡掙扎得脫?

只有隨他綁起,牽拽著走。約行數里,進城到營房內,復繩加索,捆於柱上,然後 帶門而去。山盈逆料必無生理,著實苦惱,眼巴巴望天不亮,想道:「若在谷裡遭 擒遭殺,也還落個芳名。」正懊恨間,聽得語聲嘈雜,又見推門,拉得一個縛的軍 士,道:「今日初次,好大利市,連獲兩隻。此刻將軍該上堂換班了,我們解往請 功,定然有賞。」眾人稱好,將山盈解下,指那軍士道:「你們認認,可系相熟? 」山盈低頭無語。

那軍士看道:「爾系草船上的?」山盈也不睬他,來到衙前,仰視旗旌,卻系浮石 字號,心內大疑。遠覷堂中坐著一位將官,撓鉤手將二人帶進,跪稟情由。將官問 道:「汝等系什麼人,敢做奸細?從實說來,可保性命,若有虛誑,定殺不赦!」 那軍士連忙磕頭道:「小人系雙敖谷把守本關的。昨夜三鼓忽然起火,將草堆盡行 焚燬,糧亦燒去七八,今奉差往大營報信,昏黑趕路被擒。現有文書,所供屬實。 」將官指山盈道:「你哩?」那軍士道:「他系草船上的,前日誤進營門,幾乎正 法,幸虧大眾代他求饒。不知何故,今亦被擒。」將官正欲開口,左右向前稟道: 「樊將軍聞得獲住細作,來問訊哩。」只見一員將官戎裝自外而入,這將官下座相 迎。

山盈定睛看時,好像樊理。上堂同坐。那將官復叱道:「爾這廝立而弗跪,何也? 」山盈大聲道:「被擒無非系死,難道屈膝求生麼?」後來的將官聽得聲音,走近 審視道:「爾乃山盈將軍麼?鬍鬚、眉毛哪裡去了?」山盈始抬頭張目道:「樊將 軍何以在此?」樊理見果是山盈,慌解綁索,那員將官亦趨前問道:「莫不是鎮守 獨鎖渡的山將軍盈?」樊理道:「然也。」那將官面赤,打恭賠禮。山盈問道:「 這位將軍是誰?」樊理道:「是甘將軍淡。」山盈笑道:「俱是自家,今我幾乎駭 死。」甘淡道:「唐突之愆,容日負荊。」山盈道:「不知何罪?請教系什麼地方 ?二位將軍如何取得?」樊理邀入內堂上席,將奉令劫冠軍出口,溯流襲城,昨日 方得。仍有白將軍搶城辛苦,在署未起,各事說明。山盈亦將奉令差焚糧草的始末 告於二將,大笑痛飲。山盈起身道:「要早告別回報。」樊理道:「沿途關隘俱有 浮金兵將把守,哪裡去得?」山盈道:「不妨。適所擒的軍士可令禁好,莫傷他性 命,將文書、衣裳、盔號俱要將來。」司席得令,盡行取到。山盈換齊,收好文書 ,插著籐斧,二將送出南門,轉過西岡,經百結關,次日過獨鎖渡,報到大營。

浮金主看過報文,問郎福厚道:「寡人見浮石軍屯三處,並不請戰,必有詭謀。子 直言其畏懼雄強,未敢加擊,誰知是絆住大軍,使我將各處軍馬分來,他卻潛行襲 進,搗入腹心。

相國苦言切勿興戰,子直簧言巧語,以為易圖,汝亦信之?今所得皆虛,而所失是 實。善後無謀,令寡人不勝憤懣。可即令此軍士前去,將焚燒糧草細說與子直知道 。「郎福厚領命出營,使山盈往鴛鴦城報信。石犴與郎福厚道:」糧草焚燒,軍安 能久!分兵復仇的話屬空談了。「郎福厚沉吟道:」冠軍之事,主上歸罪於子大夫 與吾,恐於國中難以立足,將營窟於貴島,未知元帥肯下照否?「石犴道:」大夫 所委,敢不敬遵!「郎福厚道:」元帥須奏請給大艦歸國,可泊於品字城埠岸,福 厚將邇日收羅,先行發上,煩收載帶回,寄存府內。外有二車,以作贐儀。「石犴 道:」謹領台命。「乃同入奏請,島主依充,不在話下。

且說山盈過了梅采,到濫柿河邊跳上渡船,搖到中間,艙裡鑽出四個大漢道:「果 系山將軍。」山盈吃驚。大漢道:「小人們奉客卿將令,隱在此處誘拿浮金傳信的 人,因見遠來形狀,便疑是將軍,逼近細看,果然不差。若非平素熟識,幾乎冒犯 。

敢問將軍眉毛、鬍鬚哪裡去了?為何穿著浮金號衣?「山盈道:」另有道理。客卿 在嶺上麼?「大漢道:」就在前面,小人引將軍去。「山盈道:」很好。「抵岸同 登,行過二十餘里,方到營門。信恆迎上道:」山將軍成功得意也?「山盈答道: 」客卿指使,賴將軍之威,公幹回來。「信恆同進參見,客卿扶起,山盈將焚燒糧 草,遇著樊、白及假充軍士報信到浮金大營,浮金主使轉報子直的話逐次稟明。客 卿大喜,慰勞道:」這件功勞為最。上日稽成使使前來約降,各城邑人民多有通約 ,子直不久必定要走。汝到鴛鴦可張大其辭,以速其去。「山盈領命辭出,行入鴛 鴦城,高聲朗訴,子直驚惶,召錢銳商量。軍吏回道:」有兩天未曾醒。「請金湯 共議,回說:」金將軍瘡原未癒,因前日別金墉等悲痛過度,病又復發,睡在床上 莫能起來。「子直聞言,憂俱無措。

且說金湯因何悲痛過度?乃先時金墉同梁思等分隨南路巡警,迨後宗旋奉命召鐘受 祿及將士回前營禦敵,不得刻遲。鐘受祿奉命欲行,奈各處所剝卷的貨貝,除饋奉 郎子之外,猶多囊橐,累贅難速。這五千軍士俱不肯代為載負,沿途中要夫四 騎 ,延到南荻村地方,欲以威挾金墉,使令軍士代運。金墉回 道:「冠軍受傷,前 營危急,是以召回,小將奉命隨大夫巡審,未奉命為搬私件,玩誤之罪不應同受。 小將先行了。」說罷打恭,領諸校並五千軍士連夜回鴛鴦。鐘受祿恨道:「冠軍威 勢強勝百倍,我們輕輕的就將他性命送掉,看爾倔強到哪裡去!」再望天色又將黑 了,問家丁道:「這裡離何處近?」家丁查訪回道:「離芙蕖二十里。」鐘受祿立 命報與芙蕖城守,令差健壯前來迎接。

家丁飛馬到芙蕖,稽成得信,想道:「鐘受祿蒞任,令各牧宰將庫藏積數半開報島 主,半分饋郎子二大夫,又聞迴環騷擾,刮剝民脂,囊橐頗肥。今主上專罪郎子鐘 、羅,羅多材已為眾民擄降浮石,今鐘受祿之資是天賜我也。暗往取之,敗露則全 城以歸浮石,有何不可?」計算已定,吩咐副將舒懷道:「可選壯健軍士三百名, 明晨飽餐,飛往南荻村,小心速為運行,自有重賞。」令畢,回到私衙,領家丁百 名,飽餐畢,往北門轉到南來,裝扮停當。行十餘里,見燈火輝煌,車仗纍纍,催 趲前進,呵叱不止。稽成拔刀當先喊道:「雲平嶺遊兵爺爺到此,代百姓報仇,快 將車仗留下,饒爾等性命!」眾車伕齊聲呵唷,借勢盡行散開,親隨的並兵丁亦俱 亂竄逃去。剩下鐘受祿單身,欲待要走,無奈心慌骨軟,寸步難移。稽成令家丁揀 細軟車子、擔仗取了先走,自己斷後。復回身來看看是何光景,只見鐘受祿坐在地 下道:「稽成,稽成,幹得好事!

若是浮石兵士,何用塗面?爾塗得面目,爾的喉嚨也該塗塗。「稽成搖頭道:」這 系一不做二不休!「將墨煙拭去,抽刀應聲而入道:」鐘大夫好眼力,看得的確。 「鐘受祿連忙磕頭。稽成道:」爾便認出是稽成,今在爾面前,爾怎麼樣處治罷了 ,任爾叫郎福厚、子直難為我罷了。「鐘受祿只是涕泣求饒。稽成道:」人磕頭哀 懇,爾肯饒麼?「鐘受祿見不是話,爬起身來就走,稽成使刀掄去,正中左肩,負 痛跑竄。稽成向前攔腰剁倒。鐘受祿喊叫救命,稽成往口上亂搠,又復問他,然後 將頭割下,再趕回城,即暗使心腹繼芙蕖印綬往浮石投降。

次日清晨,舒懷領著軍士行近南荻村,只見許多人在那裡敘議。舒懷馬到前邊,視 地下殺死一人,問清系鐘大夫,吃驚回報,稽成也作吃驚,即令舒懷收殮,具文申 報不提。

再說金墉趕到鴛鴦城,子直問鐘大夫,金墉道:「裝重行遲,小將奉命立刻趕來」 未待彼說罷,出候金湯,問冠軍瘡勢,金湯道:「似無妨大事。適聞回國,於葫蘆 卡被浮石劫去,大約凶多吉少。」金墉驚道:「何日沿途俱有將官穿梭遊巡,難道 又革除了?」金湯道:「巡將凌洛幾乎喪命,等副將持信趕往浮石,船已放遠。」 金墉想道:「《地輿志》載,浮石南千溪萬澗,綜匯歸於大河二道,今船行斷不出 洋,繞猿啼峽,必系由子河口逆流進通明關,水路迂迴,溯行遲緩,著自此渡濫柿 河過鷦鷯城極南,越鶻休嶺而東,經回龍岡而北,由龍爪山折而東南便系斷機埠, 乃進通明關所必行之路。於茲截住,萬無一失。」金湯道:「我們同去。」金墉道 :「不可。兄同去,鴛鴦無人矣。或冠軍得自浮石來,誰人接應?今留扶輅、中蘧 侍兄之疾,留湯開等十五弟兄相助守禦,弟同餘者飛馬連夜前往,或者有用,亦不 可知。」金湯道:「事不宜遲。」金墉道:「即刻告別。」乃同眾人收拾出城疾馳 。

金湯想著冠軍凶多吉少,不禁哭泣,自夜至旦。次日瘡病復發,幸太醫預留妙劑, 服之漸減。今聞子直特請,原可出會,因惡其行為,所以推玻子直著急,自往錢銳 帳中,看他橫臥榻旁,口角涎沫漫流,酒氣莫當,大眾倉惶。復到金湯帳內來,見 倚在床上,扶輅、申蘧起身迎接。金湯道:「病軀不能為禮,大夫休怪!」子直道 :「連日因軍務倥傯,致失問候。

現今事勢頗壞,將軍須勉扶持。「金湯想:」子直說這般話,自然情形大敗。「答 道:」朝不保夕之病,安能謀國!大夫與羅、鐘謀於此,郎大夫謀於彼,何所不中 ?「子直道:」將軍猶未知麼?冠軍剖腹,梁思等全軍聞信而散,羅大夫遭民擄縛 降敵,溪敕已失,金墉聞召急回,鐘大夫為盜所殺。適聞雙龍全軍盡沒,天印先報 得勝,進攻猿啼峽,後久未聞信息。今主上召直回國,敵營逼邇,將何為計。「金 湯道:」羅、鐘如此了結,只可惜失卻秦吉等諸將。今召大夫旋旆,鴛鴦恐難守矣 。「子直道:」這時候尤顧得鴛鴦麼?敵人三處屯兵,眈眈虎視大營,品字城被佔 其二,金城坐瞰百結關,龍遜暗入丹鳳,若非相國歸來,龜息早屬浮石矣。刻又報 雙敖谷糧草遭焚殆盡,平無累襲至白龍,難道將軍都未聞麼?「金湯道:」小將病 在營內,哪知一變若是之極?大夫往日以冠軍為事,此刻何須躊躇!瓦已解矣,安 能復全?只好遵命歸去。「子直道:」今信恆屯兵於東門相近,正慮不得到獨鎖渡 。「金湯道:」不得到也要到,且有兵士萬餘,豈無力殺敵?「子直道:」輜重頗 多,奈何?「金湯道:」可分三千兵交小將據守資重,可無恙也。「子直道:」猶 有饋郎大夫之物,必須帶行。「金湯道:」細軟非輜重廣多可比,今晚使申蘧引兵 一千,立寨於要道,扶路引兵五 百扎於濫柿渡口,大夫率眾攜囊,放心歸營。再 令湯開等率騎兵於城外遙遙護送可也。「子直大喜,將糧餉器用物料盡數存留,健 將私物收囊貯橐,申蘧、扶輅領兵出城。

次早,金湯令湯開率一千人馬列陣濠外。子直使視錢銳,宿醒雖解,步履猶帶蹌踉 ,乃使坐於後車,安然過濫柿河。申蘧、扶輅、湯開等十五將輪流巡城,又將三千 軍士分作三起,派三百名守東關,三百名守西關,四百名巡守女牆,五百名防備替 換,五百名休息,五百名郊外採取,五百名護衛,三十二 個時辰換班。號令已定 ,將士無不歡躍,同心協中。

再說子直渡濫柿河,過梅坪,望見大營方才放下憂懼。先使通報與郎福厚的家丁, 回來道:「郎大夫在帳外候,有話說。」子直心中老大吃驚。進營見郎福厚招手, 連忙輕步至郎福厚跟前行禮,福厚搖手道:「此刻仍作這些虛文麼?主上為兵散城 失,俱怪到爾,我雖知向為羅、鐘所誤,二人今俱死亡,爾我更推誰來?今主上聞 報龍遜兵斷桂子壑,意欲退兵,因浮石三 路軍營日日延進,又恐為其所乘,著實 慌急。進營須要小心!」子直道:「是。尚有托庇所收東西,除先送外,餘者現在 。」福厚道:「而今還雲東西麼?」說罷去了。子直方報名朝見,浮金主勃然變色 道:「好參軍!七百餘里之地,原璧歸趙,反貼五百里疆土與他人,兼之歸途被截 ,善後無謀,俱大夫之功也!還有何顏立於人世?」子直奏道:「臣愚昧,誤中反 間計,今願殿軍保護以贖前愆。」浮金主允奏,令諸軍盡行拔營,挨次回國。又令 獨鎖渡、百結關二處加兵把守,毋得動移。

不表軍校收拾起身,再說山盈到鴛鴦報過於直,營外將士多來詢問,放作倉惶之狀 ,張大其詞,將士聞者,無不驚懼。

山盈只推回大營繳令,卻潛歸浮石稟覆。客卿道:「汝可同田受祿領三百兵,用浮 金章號往復獨鎖渡。」山盈受命而去。

又傳令與古樹岡齊修營寨不動,留老弱看守,領軍密過水泥渡,於束腰鎮靠岡依林 下寨,多張旗幟金鼓,有浮金兵過,歸師勿遏,惟尾而驅之。待其行盡,即順流出 口逆上,趕奔品字城,幫助白交等。又傳令何舟留何方樓守營,帶二子分兵收復獨 鎖渡以西城邑,一面報與嶺上西庶長防備拿湯,一面傳各營束裝,待子直兵過,隨 後躡之,諸將士遵令。

半夜時分,巡軍警報,鴛鴦不知多少軍馬出城。少刻又有報到,言敵人離營前二里 總路口下寨河邊。又報敵人屯紮於渡口。信恆稟道:「子直走矣。請速掩之,輜重 可盡得也。」客卿笑道:「彼以二軍分踞於路口、渡口,蓋慮我掩之耳。必是先鋒 ,擊之未便,然彼恃此斷不夜過,定在明晨始安然而走。子直雖無能為,其將士猶 多子郵所親教者,勿得輕視。將軍欲見功,即領兵五百,由下渡過河,伏於梅坪近 處,待子直行過,從而趨之,梅坪可復也。」信恆答應,帶兵過河,天已大亮,於 繡草墩隱匿,不見動靜。守待半日,始有敵兵結隊而行,步騎約萬餘人,徐徐過荊 信恆躡至梅坪,守將蒙供遠送子直,營內無主,見敵兵到,俱亂竄四散。信恆不勞 只矢佔了梅坪,就便紮寨。蒙供回到半路,遇見逃脫的軍士驚慌奔來報道:「將軍 送子大夫離營後,敵兵殺到,諸人不能抵當,都逃散了,小的特來報信。」蒙供聽 得,驚訝無措,後面接踵報道:「浮石將官旗上現出『信』字,定系原日鴛鴦城守 將信恆。」有軍士道:「信恆好生了得!將軍幸虧不曾逢著,作速走罷!」蒙供轉 馬出山,加鞭數次,到得營前,浮金主同大軍俱已過渡,只有子直勒兵嚴裝,見蒙 供道:「先領所貺,當請回坪,如何又來?」蒙供道:「小將護送之時,敵將信恆 隨後襲占梅坪,小將原欲攻奪,奈軍士盡散,獨力難支,是以特請大夫發兵。」子 直驚道:「爾還不知信恆的厲害?島主有命,令各處將士歸國,今大軍已行,眾心 思家,還要梅坪那個荒林做甚麼?可同我過渡去罷!」蒙供聽請,如同接得赦文。

子直出營,正欲上船,只見紛紛殘兵絡繹而至,看時,卻系所保舉同桂新守青草城 的副將賈邕。慌問道:「桂新何在?」賈邕道:「敵將何舟殺到青草,小將意欲護 主上回國,桂新不從,城內民變,開門納何舟兵將,桂新被殺,小將見勢孤弱,只 得還營請命。」子直命同蒙供為殿軍,自率將士渡畢,再用縮地鏡看對岸,猶有百 十軍士帶著輜重,便令賈邕道:「可放船渡來,協守獨鎖城。」賈邕去訖。

子直領軍前進,將到束腰鎮,忽有鼓聲,急令屯紮。探騎探得鼓聲發自林中,且有 旌旗招展,子直道:「這是疑兵計,且拔營齊進。」過葫蘆卡,聞得人聲嘈雜,鼓 聲又起,回看卻系一彪雄軍,如飛追趕。子直慌令輜重車仗快走有賞,軍士擠壓而 行。道狹人眾,紛紛跌落兩邊深澗,車壞馬倒,沿途堆塞,俱不能進。錢銳翻傾澗 內,頭碎腰折而死。蒙供勉強挨到後面,看那敵將,卻系賈邕同著軍士。蒙供道: 「這兵將是何處的?」賈邕喘得半字也說不出。子直亦到,賈邕始吐聲道:「先時 對岸將士並非本國的,乃浮石山盈領軍假裝著。渡上獨鎖城,就脫去外蓋殺將起來 ,小將虧得坐在艙中,這些軍士都是逃過河的,聞守將馬像已被砍死,若非將船收 泊東岸,山盈已趕上了。」蒙供道:「聞彼能於水底過得五七晝夜,手下精兵又多 ,豈愁無渡!」子直道:「不管他!先使飛騎報上百結關,我們且到前面入隘安營 ,明日再行。」軍士得令,縛車扶馬,行到嶺腳,輜重俱進結內安宿。令蒙供、賈 邕屯紮於口,次早陟行進關。

忽聞連珠炮響,舉頭望見外面峰間俱排列著敵兵。守將席喬道:「主上原欲駐扎於 此,因見飛炮打損女牆,驚懼,過洋於交紐關駐紮,留令箭命大夫守關。」子直忖 度:「島主兵多將廣,尚且難敵,叫我鎮守,實在好笑!」強勉應道:「這裡得之 非易,胡可輕棄。然須將所失品字二城收來,氣勢始通;如取不回,則系絕地,糧 餉何由而至?」席喬道:「大夫明見,小將請發付兵馬,往復二城。」子直道:「 爾去,他們哪肯出力?

待我統領諸將攻打取得,然後著爾等分駐可也。「席喬低頭退下。

子直當日見炮聲不斷,寢食難安。次晨令所帶軍士車仗盡行下嶺,逾陵越阜入得品 字中城,問守將蒯完道:「三城如何失去其二?」蒯完道:「左城初為敵人所襲, 右城貢盈素知白、樊二將不睦,當得大戶送款,請為內應,貢盈邀復左城。小將疑 其有詐,勸毋輕聽。貢盈恃勇,黑夜領兵前往,到得濠邊,並無動靜。貢盈令軍士 過吊橋,梯肩而登。忽聞梆發,牡火齊明,箭如雨點,軍士多被射傷。貢盈情知中 汁,連忙奔回,到城門口,只見樊理自內殺出,貢盈欲投中城,半路遇見白交,拚 命沖脫,過洋去了。右城因此亦失。」子直道:「左、右二城不復,中城豈能安枕 !明朝汝領勁兵三千取左城,賈邕領勁兵三千取右城,蒙供兵一千於洋邊往來巡察 ,蒙新、冒德領兵二 千觀勢接應。」五將得令,次日率眾齊出。

蒯完往左城,詭對將士道:「諸公皆冠軍所親愛,今樊理、白交乃劫冠軍者,我素 欲綁戮之,恨無幫手,今得諸公復仇之志聚矣。」將士聞言泣下道:「敢不竭力! 」蒯完又道:「白交系浮石有名猛將,只可計擒,難以勇敵。今將兵分作三陣,亦 如品字形狀,旁兩軍結降勿進,待我領中軍入戰,佯敗誘他前追,兩軍自後截殺, 我回軍共圍而擊之,蔑不勝矣!」將士依令排成三陣,蒯完率眾左城下,白交領兵 一千馳出,蒯完迎斗數合,實抵不住,轉馬奔走。白交素知蒯完兵弱將怯,雖見兩 邊有陣,哪裡在意,直追過來。二陣環合,蒯完回頭圍裹周密,困於核心。白交左 沖右突,腿受四槍,背著兩箭,所帶軍士俱被重傷,終莫能沖潰。白交驚道:「蒯 完何大變若此?系我欺敵,自取殺身。」正在危急之際,忽見雄兵自東南如飛而至 ,卻系浮石的旗號。當先五騎,奮勇加鞭殺入陣中。浮金分兵迎戰,蒯完指揮軍士 ,不防流矢射到,穿通兩頰,滾落塵埃。

將士捨白交,火速抱起,扶於馬上保護而去,浮石兵將亦回城。

這救白交的乃系齊修,因奉令逐過浮金歸師,即星夜出口溯來,風順水便,直到岸 邊,恰好遇見相殺。

再表樊理在右城聞得擎鼓,登城觀望,見賈邕領兵殺到。

將士欲出迎敵,樊理道:「其初至,銳氣正盛,且緩以待其衰。」賈邕見閉門,只 道樊理法戰,拍馬濠邊,往來馳聚,叫罵不休。牆上將士個個憤怒,樊理持弩道: 「我為諸公酬之!」親自發機,賈邕同馬齊倒,卻系射中右腿,餘勁並入馬腹。將 士開門搶奪,已被浮金救去。樊理掩殺一陣收軍。

賈邕右腿受弩箭穿,左腳又被倒馬壓折,呻吟不絕。子直見二將俱傷,心內好生憂 懣。蒙供繳令報道:「巡至下渡口,獲著大艦五艘。」子直道:「汝可領將士登舟 泊守。」又見席喬奔至,子直驚道:「百結關想系失了。」席喬道:「自大夫離後 ,金城晝夜兩邊攻擊,大炮將房屋擊碎,兵將莫敢拒御,彼便擁入,軍士皆逃,小 將難以獨守,只得退回候令。」子直想道:「百結關既失,這系孤城,豈能存立! 」乃修書過洋問郎福厚,一面盡將所蓄帶上大艦靜待回信,以便歸國。探騎飛報: 「浮石金城得了百結關,又同信恆合兵殺奔品字城東。」子直與蒙供道:「幸虧見 機得早,不然亦受圍困矣。」又有馬報:「左、右兩城俱屯兵於濠外,金、信二將 圍打中城矣。」子直令將渡船收來,同開到洋中下錨。當晚接得郎福厚復札,大略 言:島主怒甚,連他不知將來何樣,足下須自斟酌。子直大驚道:「泰山崩矣!」 欲往浮石投余、包。蒙供道:「不可。羅多材為浮石所獲,或供出余、包招兵,彼 等尚難自保,焉能顧人?聞雙龍邊嶺峭如壁立,東西兩口有九區八十一灣、三十三 天等名目;天印四面懸陡,洞門夾道,皆是奇險,當往二處暫時躲避,以視機宜。 」子直乃令各艦轉舵向南。

再說客卿令信恆去後,次日午時探馬報道:「敵國兵馬盡過渡去。」少刻又有探卒 報道:「渡口路口營寨俱拔歸鴛鴦。」客卿與裨將權弘等道:「子直細軟俱行,糧 餉仍存於此。兵少而精,城堅而險,食用足備,人心合齊,未可議也。」又有探馬 報:「芰頭城百姓推老將婁嘏為主,殺死浮金守將陰昂,敵兵俱潰,婁嘏改易旌旗 ,使役稟情號令,隨後當至也。」又有探馬報:「青草城百姓見何將軍到,爭開城 門。何將軍斬了浮金守將桂新,安民撫眾,又引兵他處,收徇左右。」探馬紛紛報 到,或是殺死敵軍,或是敵將驚懼逃走,或系百姓見本國兵到出迎,或系臨陣斬將 ,或系攻破城池,陸續不絕。未曾兩日,獨鎖渡以西州邑數十俱收復了。客卿亦隨 地選偏裨把守。

第三日,何舟同二子到營繳令,客卿令何舟率何方樓,領裨將八員、兵三千,靠雲 平嶺下寨,以保護各處而防金湯;何靛、何皋隨營聽令。又命權弘守青草,桓槎守 溪敕,調楊初守鷺鷥,何舟臂膊稍好,可守芙蕖,俱受何舟約束。又使稽成守水蛇 渡。再拔寨過河,到梅坪帶信恆同渡獨鎖。

次日上百結關,金城的牙將宗政、公觀於嶺頭迎接,稟明:「得關,金將軍即時往 攻品字城。」客卿登帶星峰縱觀,西去緊接雲平嶺,東望浮金,諸峰巒隱隱可見, 憶念故土劍閣黟山,好生傷感。回關進兵品字中城,金城、齊修等參見。客卿令眾 撤圍,請主將回話。城內賈邕、蒯完受傷,不能登埤,原守相默年耄發痰,步履維 艱。客卿待過多時,見無答應,便令隊長與譙樓上將士道:「主將已去,糧餉不多 ,況孤軍懸於絕境,有燃眉之急,乏救援之兵,豈待智者而後知萬難守也?今與汝 大眾約:欲歸則備渡船以待;不欲歸,則離二百里洋邊有城,其名濤山,可移屯於 彼處。如畏言歸又憚移屯,而此城為本國往來要道,勢在必復,唯諸卿諒之!」譙 樓將士將這篇話報入衙內,相默與賈邕、蒯完道:「僕本安閒居家,忝與郎大夫瓜 葛,因此缺美、俸重、事簡,使出受任。僕素不知筆如何捉,箭如何發,今危迫之 時,只得直道其行與止,請二位將軍定奪!」蒯完道:「隔洋單城萬難久守,但去 又恐被邀截。賈將軍主意若何?」賈邕道:「蒯將軍所見極是,此刻實無決斷。眾 將士中多有聞冠軍謀略者,可問彼等參之。」蒯完道:「是也。」出來詢訪,當有 隊首侯功答道:「將軍欲守,則與城俱碎;欲歸,則結陣而渡。兵士唯令是從,何 敢有二?」蒯完道:「留是萬不能留,渡又恐其截劫,是以猶豫耳。」侯功道:「 這就容易了。與其坐令待斃,易若渡而於死中求生!」蒯完大喜道:「賈將軍所見 不差,片言決矣。」回對相默、賈邕說了,令眾軍結束,次日起程,使侯功到浮石 營中回信。

侯功進營,趨上叩頭,客卿命坐,問道:「來將雲何?」侯功道:「敝邑不幸,忠 侯同朝。寡君明人之惡而暗己之惡,興兵又自折其股肱,以致功業敗於垂成。今蒙 開導,二三子鹹願歸國。敢假渡以濟,願將軍無斑!」客卿道:「事以信立,今爽 約於諸將軍,他日出言,其誰肯聽!」侯功拜謝回城,復請蒯完先領二千兵士上船 。派定,相默、賈邕上車,共八千餘人,齊出渡洋,回到浮金埠邊,先報明,與守 將驗過兵符,始放上岸,進交鈕關待罪。

浮金主召問來歷,又問:「子直何以不見?」蒯完道:「於大夫前已同蒙供等回國 矣。」浮金主令查望遠樓,將官奏道:「昨日有數艘陸續往南洋行,不知是子大夫 否?」浮金主問郎福厚道:「子直逃往何處去了?今浮石已二路襲入腹中,蘭花巖 雖虧相國奪回,而天印遭焚,半桅不返。浮石客卿、金城、信恆屯於品字,意在渡 洋與二路相應,若輕去此,龜息城以西非國家有也。寡人視關外南有山名曰堆甲, 北有山名曰兜鍪,皆險峻難攻,應分兵屯紮,以成犄角。諸卿誰為寡人守之?」裨 將時務達道:「微臣願死守一山。」郎福厚思道:「島主寵愛近日漸衰,燭者幾乎 素又與我冰炭,子直、羅多材、鐘受祿、單鳳、稽成、錢銳及後各城守將皆我薦進 ,今敗者敗,降者降,死者死,我何顏立於朝上?前曾寄頓於石犴,今何不借名守 山,好則可以邀功,否則潛往雙龍,水途亦近。況先已令心腹回家,囑軍小心赴雙 龍,見機潛逃,可以無憂。」當下,浮金主復問道:「二山須二人同守方好。」郎 福厚應道:「微臣願死守兜鍪。」浮金主喜道:「二卿可各帶兵三千,分駐南北, 寡人無憂矣!」時務達奏道:「事關犄角,實屬緊要,郎大夫恐不能親當矢石,斬 將摧鋒,願主上另選良將,留大夫以備帷幄。」浮金主道:「良將何人?卿試舉之 !」時務達道:「微臣所知,楊善可用。」浮金主勃然道:「營中大小將官奚止數 百,竟俱無用,偏偏注意於不在此處之少年楊善,誠寡人所莫解!」郎福厚領命挑 選,時務達亦只得帶兵三千往堆甲山去。

再說客卿自浮金將士渡洋後,入城安民,休息三日,令金城鎮守百結關,駐紮品字 城,遙為聲援;令信恆為先鋒,領兵三千,何靛、何皋各帶騎兵五百,同先渡洋; 自帶諸將士隨後而進。

信恆得令,見系正西風,便把十隻空船多插旗旛,聯成一 片,扯起帆篷,乘夜前 駛。將到東岸浮金水營內,矢炮齊發,風勢愈猛。將士大驚,俱退歸陸寨,並力發 炮放弩。及停止涯邊,方知俱是空船,全營奪氣。少刻又如舊駛來,只道系前番故 計,狐疑觀望。忽見艙中跳出軍士,持盾使刀,如飛騰躍。

連忙阻攔交架,後船又至。步騎奮勇齊登,殺得落花流水。客卿安然上岸屯紮,信 恆等收兵回營,參見稟道:「適擒得敵軍審問,浮金主仍在交鈕關,命郎福厚、時 務達分守兜鍪、堆甲。」客卿道:「諜得浮金前日使郎福厚守兜鍪,福厚盡選鋒銳 以從;使時務達守堆甲,將士俱屬派撥。今路道崎嶇,我若前往,則這兩路兵沖截 為患。必須取得一山,然後議進。」信恆請道:「小將願往。」客卿道:「兜鍪兵 雖精,然無足慮,將雖庸,急取卻難。時務達先授偏廂將軍,因遠郎子而降為裨將 ,其志略已見一斑,況系燭相國所甄拔,定有過人處。幸其所居之山隘而險小,兵 非精練,攻取較易,捨之則為害茲深。我意取得時務達,郎福厚無能為也。」信恆 等齊聲道:「客卿高見,小將等侍候。」客卿令甘淡同游光、雍伸領五百軍士扎寨 於路口,以防郎福厚救援。令田受祿、何皋、蒲倜、班偉各帶軍士三百,分頭小心 上堆甲;龍街領軍士一千,伺察有先得路者,趕緊接應。諸將遵令而去。

卻說時務達領兵三千,令多負糧餉,到堆甲山。履視團回 俱係累累疊疊的大小峰 頭,無可安屯之處,惟半腰平坦,乃築石壘,派軍士分班輪守。又置隊於山頂瞭望 ,見浮石軍馬過洋,殺散水陸士卒。安營方畢,即分兵四路奔來。副將便令拋石發 木,時務達道:「非六十步內,毋許妄用。」恰恰何皋先到,將近壁壘,梆聲響處 ,滾木石塊充數打下,何皋令軍士躲避,自挺長戟在前挑撥。無如愈撥愈多,轉身 不得,竟被積壓而死。三百軍士卻俱逃脫,回營報信。田受祿、蒲倜亦受傷而返。 班偉繞近寨前,門忽大開,一將領軍使耙殺出,班偉讓於寬處,二合刺死那人,便 趕殺人。又見一將揮鞭迎到,班偉接戰,抵擋不住,漸退林邊,為樹根所絆,手內 金槍稍鬆,來將雙鞭蓋下,遮格慌亂,腦碎而死。先使耙被殺的,系浮金大將陳彪 ,後用鞭擊死班偉的,乃時務達。

龍街先知班偉已得路途,領軍隨趕搶山,恰好逢著敗軍。

龍街不顧,仍然爭上,無如木石難當,只得退回。

客卿驚道:「何物狂徒,傷吾兩員健將?」因細問山形寨勢,晚間呼何靛、郭昱吩 咐道:「時務達築壘於半腰,頂上自設有軍瞭望。何靛領虎翼軍百名,趁夜於後暗 襲山頭,將敵軍士盡行殺死,取其衣甲,假作了軍。若見有兵取山,時務達出寨, 即銜枚奔入,擋住歸途。郭昱領狼頭軍三百名接應。」二 將得令。再使信恆領軍 士五百名,帶裨將游丸、蒼敏、儲杏、宮靖由西路上山:「天亮時到壘邊討戰,彼 迎緩遲,愈須防之!」又令原嶠、翟授、瓢晟領兵仍於舊路,擇可避木石處屯住: 「見信恆勝,無庸往助;若不能胞便向前夾擊。」諸將各領令去訖。

信恆曉時到山,使軍士加餐,稍歇再行。及到壘前,見旌旗齊整,卻無兵將應敵。 信恆也使眾養息,輪流大罵,敵人亦不答應。及至下午,突然炮響門開,雄兵飛出 ,時務達當先。

信恆使雙戟迎鬥。二個戰到酣處,忽聞發喊,時務達知系有變,撇了信恆趕回,壘 內將士紛紛逃出。正是:逃營叛主恩何在?去國登航勢亦窮。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絕可守 依危恃勢求隙而攻

卻說信恆先到交紐關,見路勢如生蛇,無可並行之處,面前又極窄狹,不能列陣; 關踞高隘,殊難仰攻。回營稟明。客卿當時前進,步行觀看:上嶺自東南而來,回 顧東北;下嶺自東北而來,折向東南。互交環抱,只有寬不盈尺這條路,貼著東北 折向東南之嶺腰。路外即系千百丈的深溪,重關築於兩嶺峙立回折處,果然險峻! 因左右峰巒似雁翅展起的形狀,又呼為雁翼關。真系一夫匹馬,萬人莫過。

客卿歸帳,持出錦囊,問眾將道:「茲有密計,誰能捐軀建功?」信恆、甘淡齊道 :「末將願往。」客卿道:「汝二人再帶鼓椽、蒼敏、盛欣、祭亨,提選健銳鷂子 兵五百名、餓虎兵五百名為助。」二將得令去後,又使何靛、郭晟、車泉、蒲倜領 兵一千,分為兩班,替換探視關裡動靜:動則急進接應,靜則謹守以待。四將得令 。

再說信恆等選齊軍士,收拾已畢,開囊看時,寫道:關前難攻,汝等乘夜自後覓路 ,逾嶺突入關內,奪門以進大軍。毋誤!

六將看過,齊望那嶺勢高接雲霄,但已答應下來,不能中止,惟有領眾直行。經過 三十餘里,遇著歧途,信恆、甘淡、盛欣折而往南,鼓椽、蒼敏、祭亨直行向東。 商定:凡通岔路,俱插竹木,以便跟尋。議畢,各奔前去,分頭搜尋嚮導。

信恆等捉兩個獵戶審詢趨向,答道:「西北半邊並無通處,都系層巖疊壑。欲逾險 入關,須循嶺腳由東北轉走東南,過黑熊棧,由黑熊洞後曲徑上嶺,迤邐而西到雁 鳴峰,便望見衙署民居。但不知此時棧洞嶺頭有兵把守否?」信恆道:「且帶著同 往,自有重賞。」行近黑熊棧,天已昏黑,取籐荊燃著照路,隨奔洞前。洞內守軍 著驚醒來,倒戈拜降。信恆令將士毋許擾攪,權且歇息。甘淡道:「小將同盛將軍 先往,將軍可使士卒跟尋鼓椽等速來接應。」信恆依允。

甘淡率眾走的都系高低窄棧,盛欣失腳墜落深澗,軍士拋荊照看,不能見底,軍士 垂淚,棄火坐地吃些乾糧。摸黑下嶺,天色微亮已抵雁鳴峰。俯視衙署房屋俱在平 地,兩邊就險設關,四圍卻無城壘。乃使健卒迎催信恆並蒼敏等,再往前行。視對 面岡上扎有營盤,下到峰腳列成陣勢。那邊兩員部將,一使鑌鐵棍,一使呂公拐, 領軍殺來。甘淡掄雙刀迎著,力敵二將。

戰酣時,信恆趕上。敵將見有救兵,飛風退回。信恆取出銀鏢,打中使棍將官右膊 ,那將棄棍奔逃,其餘將士大半趕幫使拐的將官鏖戰。這岡名喚屏山岡,原無把守 ,浮金主因浮石侵進,恐相國令屯在嶺頭的將士呼喚不及,調這裡紮寨。正副將官 三員,乃是丁秀、壽笠、危顯。丁秀使鋼叉,壽笠使鐵棍,危顯使呂公拐。壽笠被 傷,丁秀即報浮金主,並著壽笠回衙調治,挺叉迅沖接戰。當時浮金主聞報大驚道 :「兵何神也!」隨令羅伸、房韓往協丁秀退敵,再令丁宣、逄琛留守,自帶三軍 回羊腸峽屯紮。

當下,丁宣與逄琛商議道:「關前道狹,車不得旋轉,人莫能並肩,料難攻破。所 到屏山,敵將勢必驍勇非常,將軍可守於此,我往相助彼等。」逄琛道:「將軍為 主將,不可輕動,末將願去。」丁宣喜道:「得將軍恁般,吾無憂矣!」逄琛攜兵 上馬前來,正見房韓在岡前觀丁秀、危顯、羅伸三人擁住信恆,又見甘淡於隊內冷 箭射倒丁秀,危顯、羅伸二人抵信恆不住,勢將敗逃。逄琛大怒下騎,左手執金剛 琢,右手執八楞錘,飛步早到,叱道:「二位將軍稍歇,待吾斬這匹夫!」危顯、 羅伸各出圈子,信恆使雙戟打來,逄琛接住,惡鬥多時。忽然天色昏黑,風雨驟至 ,始各歸營。

信恆道:「不意於此處又遇勁敵。」甘淡道:「我已深入重地,岡勢陡,而攔路又 有驍將把守,鼓椽等未知可能尋到。而今非出奇無以為生。」信恆道:「出奇只有 潛往奪門。客卿佈置的當,如能開關,自必有救應。但丁宣亦系浮金名將,豈不料 及?恐難遂意。莫若仍系由茲拚命而進。」甘淡道:「奮攻向前,固為謹慎,然所 帶之餉糧將盡,而又無所掠,奈何?請將軍留寨內待敵,末將循岡而西,或得到關 ,則劈門以招外兵;如不得到,仍回原路未晚。」信恆道:「所謀亦善,且待黃昏 帶兵士同往。我去岡上,敵人亦未能知也。」便商量並力。甘淡道:「如此更好。 」直至更深,雨止風息,暗令軍士飽餐,銜枚走有五里,見道途為木石壘斷,即於 木石上行。忽然炮響,火把齊起,許多兵將擋住路口。信恆令眾道:「今吾等在於 絕地,諸將士須捨死以求生!」說罷,揮雙戟直進,突潰重圍。轉視軍將,俱隔斷 未曾帶得過來。復返身殺回,見軍士被困,奮勇打開血路,帶出軍將,單不見甘淡 ,當頭又有敵軍攔祝原來岡下往關,止有此途,丁宣恐浮石偷越,使裨將危高領軍 士屯守防備,用木石堵塞。信恆等兵到,危高放起號炮,丁宣親來救應,前後夾攻 ,信恆只得盡力抵當,軍士竭力爭持,俱受重傷。正在窘迫之際,忽聞炮聲震天, 丁宣陣動,信恆飛戟刺殺,危高、丁宣揮鑭纏緊不休。只聽得甘淡喊道:「信將軍 可奮勇破敵,甘淡已開關引大兵進也!」軍士聞得,氣增百倍。丁宣料難取勝,領 眾退走。信恆慌取銀鏢跟定發去,丁宣應鏢而倒,將裨爭奪救逃。

信恆見甘淡問道:「將軍如何得建大功?」甘淡道:「將軍迎敵時,末將在陣旁見 竹木叢雜,趁著黑勢繞出林後,直到第三層關,砍倒兩將,兵俱散了,便把鎖斬落 ,正遇車泉、蒲倜搶人。蒲倜守甕城以待大兵,車泉殺往衙署,末將前來報知。」 信恆欣然道:「我尋不見將軍,正在著急,何意出奇早成大功?

可喜,可喜!「乃合兵同行。

東方漸白,來至關前,見客卿已到,向前繳令。客卿慰道:「二位將軍這件功勞不 小!」齊答道:「皆客卿神機,末將等遵奉指使。」客卿令取食盒內熟餑餑與信恆 道:「丁宣雖傷,逄琛未除,郭晟,蒲倜前進不足了事。卿饑矣,帶此於馬上食之 ,速往勿遲!」信恆得令,領了餑餑上路,雕鞍如飛而去。

卻說當夜逄琛聽得炮響,知系信恆偷奔。頃刻探軍報道:「敵營僅存空帳。」羅伸 道:「可尾而擊之。」逄琛道:「不可。

丁將軍既有埋伏以備潛行之兵,豈無取截善計?今吾等若動,或被設伏於途,或誘 開我等而暗來取岡,豈不反中他的計?且待天亮再看如何。「須臾又聞連珠炮響, 東邊反黑,西南遠近兩道火光,逄琛驚道:」敵已進門矣!「令房韓、羅伸、危顯 分兵助丁宣,獨領軍士守在岡上。只見探軍報道:」敵將車泉領軍殺到帥府,勇不 可當,危將軍已被殺死,房將軍受傷,羅將軍保護往東去了。「逄琛驚道:」關不 可守矣!「令軍士加餐,上馬趕回,正遇車泉,揮刀直劈。斗有十餘合,蒲倜、郭 晟齊至,圍住大殺。逄琛料難取勝,撥開兵器奪路向東。三將緊迫,逄琛將金鋼琢 就左手底下向郭晟拋去,正中面門,仰翻落馬。車泉趕上,逄琛將騎帶閃讓開,車 泉刀掠不著,逄琛使錘飛擊,打著車泉脊背,口吐鮮紅,伏鞍逃脫。蒲倜大罵,信 恆已到,逄琛早將絲絛收回,琢錘在手,迎住信恆鏖戰。蒲倜領兵四處剿殺盡絕, 又來夾攻。逄琛見軍士俱歿,打開血路而走,蒲倜旁掄戟刺倒坐騎,逄琛仗琢揮錘 步鬥,鼓椽等亦俱尋來,團團圍祝逄琛遍體受傷,使琢向信恆迅擊,落中馬項,信 桓亦旋身下地。逄琛料不能脫,乃解盔,揮錘拍頭,碎腦而死。蒲倜欲取首級,信 恆道:」不可。「使以禮埋之。

軍士報道:「客卿已前進矣。」信恆、蒲倜守關候今。再趕軍前,沿路觀看形勢, 雖非崎嶇,卻少平坦,俱系高高低低,山回水湍。遠遠望見半壁青白,色澤疊疊, 縱橫岡巒堆積在霄漢之下,愈行愈見高巍,不覺早到營外。但見兩嶺環抱川河,峰 峻流急,半腰有倚斜棧道,又為毀斷。正遇客卿看畢回來,向前稟明折了盛欣、郭 晟,傷了車泉,逄琛自行擊碎頭顱而死。

客卿道:「可惜父子二將!」令田受祿去守關,換蒲倜來營,並帶丹藥調理車泉。 問信恆道:「峽險已極,如何可破?」信恆道:「幼時聽說羊腸峽千回百折,聲音 相聞,行過半天仍不得到,又有曲戶深巖,設伏強弩毒箭,況棧道多被拆毀,殊艱 攻進。」客卿道:「石俱光滑,莫能立足,逾越非易,但未知體質堅脆若何?」信 恆道:「素知峽內多產錫鉛,鑿下石塊煮之即成。」客卿道:「果如此,便可圖矣 。」諸將請示,客卿道:「棧隘攻難守易,已經毀斷,如待造成再進,費月日矣! 惟有另造生途於其上,離遠八九百步,使彼弩箭仰施莫及。用鋤耙斧鑿採取石塊, 以之拋擊,又使盾軍循底躡進,明暗並發,敵人何暇兼御!或可前伍」諸將稱善。

客卿令甘談領三百狼頭軍由頂開路,信恆領三百虎翼軍由麓潛入。二籽去後,果然 守峽軍士兩頭難顧。終日連報佔得九 十餘里。次晨至牛仍未見報於,客卿大疑, 令蒲倜往視。回稟:「敵人俱用竹笆架木以擋滾石。上既無所傷,下即不能行。」 客卿想了片時,令蒲倜挑壯健軍士二百二十名,一百名抬爐二十 五副、鍋二十五 口,將取下的土石俱搬入鍋內。五副火猛,二 十副火平——猛火以熔鉛錫,平火 以預熱,挨次逐加於猛火鍋內,以便速化。用長柄鐵勺舀熔化之錫往竹笆上澆。二 十名管加添舀澆,一百名替換。蒲倜得令,挑選前去,依計而行。果然竹笆著了熱 錫,不但燒穿,笆俱燃著,連架盡焚,守棧軍士紛紛逃命,半日便攻奪二百餘里, 直抵羊肚山。這山是峽中高岡,約有三里寬闊,上面石形俱系成紋,坑凹恰似羊肚 ,故以名山。浮金主自交紐關退回,屯紮岡間,及浮石熔錫破笆,驚惶無措。國萬 年奏道:「燭相國曾稱天井關可守,而不言交紐關、羊腸峽,定有所見。應請旋駐 天井,再看如何。」浮金主無策,只得依行。方才出口,信恆等早到岡邊,蜂擁而 上。軍士望著,四散奔逃。信恆通夜追趕,直至峽外,安營以待後軍。

卻說浮金主率眾退進天井,楊善迎入行宮。浮金主見軍士不多,士民稀少,愁道: 「交紐、羊腸何等隘塞,尚為所破,今看此關遠遜十倍,定然難守。相國這次所見 卻差了。」楊善奏道:「心齊力協,乘高御下,皆用武勝著,客卿知兵,定不履險 ,主上無庸憂慮。」浮金主因知桂子壑等處俱被浮石占斷,回國又愁為所邀截,無 可奈何,只得慰道:「卿勞瘁率眾禦敵,寡人榮辱共之。」楊善領命出來,分派守 備。

且說客卿入羊腸峽,過羊肚岡,出羊肝嶺,信恆等迎接,隨同東行。次日望見一石 山自左邊來,結成如屏一帶高岡,跌伏數百丈,中起坪墩又復跌伏,如左邊結作, 騰高往右而行。

關城設於石墩之上,色如黑漆,高約三丈,而峭如牆壁。客卿令退依山口屯紮,待 左右兩處兵到,另作道理。信恆請道:「看此險不過羊腸,峻不及交紐,正可乘其 新敗、智莫能謀、勇莫能戰之時,乘我三軍銳氣,振鼓而下之,如何卻退依山口? 」客卿道:「汝知其大概,而未諳其根由。關內守將姓楊名善,與金湯隨子郵最久 ,任為腹心。今燭隱又特委任,則其才幹已見,非如上二處有隙可乘,須待龍遜、 平無累絆斷彼援,方能議之。」信恆道:「請飛邀二將,速為攻出,大軍從此破入 ,莫不勝矣。」客卿道:「龍遜雖是猛勇之夫,龍街卻通謀略,平無累則練達形勢 而智勇超群。浮金兩邊將官無彼等敵手。白龍、丹鳳可以必得,二將據城,定然斷 其要道。今不必檄會,惟每天早晚,放百里炮一枚使其聞知,自放應炮。彼時再為 斟酌也。」信恆半信半疑,只辦按時放炮。至第四日晨起,炮響傳音未盡,亦聞轟 轟聲接續。客卿道:「我兵入彼腹矣。信恆、蒲倜可領虎翼飛盾兵五百,依山腳隙 過,逢敵不可浪戰,須要小心。傳諭二將,切莫有誤?」信恆、蒲倜得令而去。

再說平無累在桂子壑別了龍街,回到白龍城,鐵柱迎問道:「信息若何?」平無累 道:「龍將軍果得丹鳳,余先欲襲龜息,計敗被執。我同龍小將軍奪得桂子寨壘, 但恐勢孤,計算分五百兵與將軍前往,於蘭花巖依形築險,以為唇齒,斷彼歸路, 客卿定然帥師追趕。浮金援絕糧盡,大眾可圖,不夜湖東,皆國家有也。」鐵柱喜 道:「將軍料敵如視指掌羅文,只系末將未經歷覽山川,殊難措置,請守於此,將 軍仍去應敵,不識以為何如?」平無累道:「所言亦合機宜。客卿自然有接應兵到 ,可以放心。」鐵柱道:「遵令!」平無累選銳卒五百,自帶裨將陸倚、包式連夜 趨蘭花巖。

次日天亮到時,望見那巖上已有旌旗壁壘,平無累驚道:「何神速也!」原來桂子 壑被奪,敗軍報往龜息城,燭相國道:「誰使他出戰?」乃令裨將王豐星夜赴蘭花 巖築壘,晝夜趲成,毋許迎敵,待後將兵至,再復桂子壑。王豐系王台沼之子,得 令前來,迅速辦理堅固。當下平無累只得退回,與二將商議道:「外邊通桂子壑, 聞無路道,惟裡面雙熊谷有徑可達黃梅嶺,旋下即近蘭花巖。今分兵二百與陸倚, 埋伏於蒼籐洞,約明後日聞有炮響,便銜枚奪蘭花寨。」陸倚領令而去。平無累同 包式領兵入谷,次日逾嶺而下,就於腳邊坡上築壘。王豐驚道:「桂子壑已為彼奪 占,嶺坡若復任其築成,吾前後無路矣!相國雖令毋許出戰,今不得不乘其新集未 定而擊之。」乃開寨門,奮勇衝來。平無累率眾退回,王豐也不追趕,就屯於坡上 。平無累令軍士飽餐,順勢衝下,王豐使兩條鋼鞭,率眾迎敵。平無累且前且卻, 漸漸旋截,兩邊立刻放炮。王豐情知中計,連忙鼓勵軍將衝鋒奪路。平無累見其拚 命,恐多傷士卒,便令包式截殺敵軍,自來攔住王豐。戰鬥多時,又聞炮響,知陸 倚已得了寨,便放王豐奔逃,卒眾隨著掩殺。又聞後面炮響,轉身觀看,卻見浮金 將軍王厚——乃王豐之弟,勇略兼全,舉燭相國令,領兵來同王豐奪桂子壑,使的 系撥風刀,平無累便掛住劍,取出彈弓金丸,認定射去。王厚已瞥見,用刀迎隔, 金丸在刀口上砰出火星。王厚將馬夾催,平無累縱步直前,王厚亦離雕鞍,揮刀惡 戰,不分勝敗。王豐回到寨口,見已被佔,諒難奪復,只得返殺,從後夾攻,天晚 方退。

平無累使軍士先報與陸倚,密令暗暗退歸寨內。次早王豐、王厚等到,不見一人。 王豐道:「奉令守寨,為彼奪取,如何回見相國?」拔劍欲自刎,王厚止住道:「 不可。這裡由黃梅嶺出雙能谷,經獨籐岡,便系鴝鵒塢,哥哥速領兩員副將,帶兵 一千,前往截守,以絕白龍來路。塢東有徑通墨麟城,可令人從茲報信。弟同將士 逾諸香岫北,過天花坪,趨石鼠山,以斷丹鳳往來之途。然後稟請相國遣將,繞出 桂子壑西以阻之,無需與戰,彼自困矣。」王豐乃收劍分兵,各爬山越嶺而行。

不說王豐往鴝鵒塢,單說王厚抵石鼠山,令將士築成壁壘,使副將李陶緊守。自帶 黃秋、周祉二將,軍士三千,由水路到鴝鵒塢,即令入到相國處請兵接應。燭相國 即令楊善領兵三千,由桂子壑斷敵人之路。楊善得令,領軍而去。王厚自思,此時 諒相國接應之兵已到,自即帶領眾將開船至木蘭渡,起身上岸。一路觀看山形何處 可以伏兵,何處可進可退。正看間,忽見一人空手而來,遂立住問道:「足下何往 ?請暫留步。」那人細看,知非等閒之士,遂拱手答道:「有何賜教?」王厚道: 「請問此處地名,前面往東是何地方?祈求指示。」那人道:「金風嶺往來九十里 是墨麟城,轉北面八十里是天井關。」言乞拱手而去。王厚自思:「此路並無可伏 兵之處,不若下寨於木蘭渡左,再探可也。」正是:欲圖定國安邦計,預備擎龍捉 虎人。

再言王厚次日五更聚眾將商議遭:「前為敵人夜襲劫寨致敗,我軍令雖屯兵於此, 未得勝之之策,諸將有何良謀以報敗之辱?」黃秋道:「不若今夜整兵去劫他寨。 」周祉道:「劫寨之計雖攻其無備,今我軍惟其劫寨所襲,彼豈不先自備乎?我軍 若出,中其計矣。不若堅守以待其斃。」王厚道:「既系眾心各異,則不必劫寨, 明晨進戰可也。」點齊三百壯軍上船安歇。

次日,五鼓造飯,飽餐。須臾抵埠。令百人伏於艙內,百人伏於涯畔,帶百人乘黑 登岸過盤根谷。行到關東天已大亮,望見信恆、龍街等即繞城觀看。原來龍街令將 士緊守桂子壑,不許出戰,自帶精卒由小徑上玉書巒以看墨麟城。見勢惡難攻,仍 回桂子壑,登錦屏岡,逾展誥嶺,出仙人洞,過蘆竹渡,到天井關東北枝嶺頭,聞 號炮聲,亦放炮接應,然後下嶺。只見信恆、蒲倜哨巡已到,會合一處,依岡結寨 。次日帶三百軍士出營看看形勢,遇見王厚率眾殺來。龍街迎著戰了五十餘合,信 恆見龍街不能勝王厚,加鞭向前。王厚眼快,認得信桓,想道:「小將錘法未亂, 信恆又系勁敵,須以計齲」乃撥開錘,轉騎飛跑。信恆喊道:「小將軍可準備城中 衝突,待我擒此匹夫!」龍街分兵提防。

信恆追到渡口,只見涯旁百餘敵軍擁出攔住,王厚捨騎奔船。信恆使戟打開壯士, 直闖埠頭,下馬猛省道:「渡船何這般沉重?況敵將並非武藝低微,其奔逃明系誘 敵,莫要中他的計!」乃跨馬回營。忽見軍將衝近,仰首看時,卻系浮金旗號,旗 上一個「楊」字。信恆驚道:「楊善何處至此?」原來楊善在城上眺望,見王厚在 盤根谷前斗龍街,及信恆到,便不戰而走,知系誘敵。認得龍街卻認不得蒲倜,看 他指揮軍士,料也是員勇將,乃令陸續招回家鄉在雁翼、天井鄰近各校內秋巒、隙 立、谷嵩、聶揆四將,領五百軍士分絆二將,令惠貞、崔及領二百軍士往奪營寨, 令卻孚、懷斗各領二百利斧兵截殺敵眾,令方漚協守東關,自帶印業、莫裘二將, 領三百鉤鐮套索手專襲信恆,開關同時擁出。

龍街見兵馬出城,便令軍士退後結陣,蒲倜揮鑭迎戰,秋巒使槍當著,戰個平敵。 惠貞、崔及領軍奪營,龍街趕上抵祝卻孚、懷斗衝入陣內,稗將裴淦、游丸接戰。 楊善將鞭指去,隙立、谷嵩、聶揆奮勇齊出,楊善便率將士作混戰之狀繞出陣後。 印業、莫裘自背突入,因見盤根谷口有將防備,便斜向前來,恰恰迎著信恆。印業 、莫裘同上,信恆雙戟如飛,印業馬項遭打斷折,印業倒地,信恆挺戟趕刺,莫裘 使槍攔開,印業逃脫。信恆右戟擊入,莫裘慌掄槍隔離,右戟忽橫掃至,莫裘措手 不及,耳門受傷,目珠突落而死。楊善正欲展矛向前,渡中王厚領三百軍士早登岸 殺回,揮刀直砍。二將戰到三十餘合,兵士爭鬥,各負重傷。楊善視王厚難勝信恆 ,便令鉤鐮套索手張翼圈圍。信恆雖勇,為王厚纏定,如何能撥得開許多鉤索!馬 被絆倒,躍於平地步戰,鉤鐮如雨點般緊密,王厚大刀向空處飛,砍遮攔已極費力 ,套索復紛紛攢蓋,萬不能當。正為鉤槍拖翻被擒,楊善道:「王將軍請仍守木蘭 渡。」王厚答應去了,乃令軍士負莫裘屍首回關。將到門邊,聞得鼓聲大震,旋轉 看時,秋巒等正將浮石兵將趕入寨內,浮石又有大軍過來接應,所以鼓聲動地。楊 善見既挫其銳氣,士卒已倦,恐多傷損,令鳴金收兵,諸將回城,親自斷後。蒲倜 不捨,領著新到的健將郗瓏、於珍並數十精騎追趕。楊善回馬撥開鋼矛,力敵三將 。城上康珊彀弩認定於珍發機,恰中馬股,於珍傾側,楊善趨著順矛刺倒。郗瓏慌 來救援,楊善又掣銅鞭打得口吐鮮血,伏鞍而逃。蒲倜不敢戀戰,保護郗瓏回營。 楊善追殺,軍士多被傷殘。這邊龍街驅逐卻孚、懷鬥,領軍衝出,楊善率將迎上。 龍街見眾寡莫敵,收兵退歸。楊善乃緩緩進城,閉關查點,折了莫裘、聶揆,殺得 裴淦、於珍足以相抵。令將信恆用犀革金鏈檻籠囚入獄中,諸將照舊把守不提。

卻說信恆在底牢囚籠內,寂靜漆黑,愈想愈怒,咬牙切齒,吞聲痛恨。忽聞大聲問 道:「懊惱者何來?吾居此許久,若似足下這般不耐煩,死多時了。」信恆聽得系 本國口音,便問道:「願聞大名。」答道:「說起姓字,真正羞死!」信恆道:「 同災共難,這又何妨?」答道:「請教!」信恆道:「吾乃信恆便是。」那人聽得 ,默默無言。信恆想道:「奇怪!如何聽得姓名,反無聲息?這口音卻是相熟的。 」猛然想起道:「你莫非黃廣多麼?」亦不聞回答。信恆道:「將軍差矣!日前雖 有小嫌,此刻豈可記掛?當念國家,相與計議,於死裡建立奇功,方不愧平生豪傑 。」始應道:「將軍之言是也。末將果系黃廣多,請勿加怪!」信恆道:「此中滋 味如何?黃廣多道:」一切苦惱消除,百般妄想斷絕,惟有聽天由命耳。末將先同 江彩兩人,彼緣情性浮躁,前月物故。「信恆道:」楊善這廝果然狡猾,用兜革裹 纏,復加金鏈網織,何能解脫?「黃廣多道:」似此尤好如我哦乃系槍鋒撐頤,刀 口礙腕,動彈不得,飲食俱系逐頓餵吃。「信桓道:」有人喂麼?倒還蒙他情。「 黃廣多道:」先原無這樣慇勤,後因冠軍被我國劫去,故欲將末將調養以易冠軍。 「信恆道:」如此,吾寧絕食而死。「黃廣多道:」這便誤了。且到其時更作商量 。「信恆道:」狸犴重地,獄卒頗少,想來俱在外邊。只系黑暗卻是難過。「黃廣 多道:」將軍不知,眾役稜穿,旦夕皆然,今月因司刑衙內有喜慶事,牢頭家又酬 神,且見鏈粗革固,料道無妨。留人看守俱領賞散福去了。「信恆道:」大好機會 !若過今夜,何能再得?必須作法脫離,相勢而行。「黃廣多道:」所見最妙。將 軍既無銳鋒,單系革鏈,便可先磨革破,後斷銅鏈。現在黑暗,無有巡警,實好施 為。「信恆道:」將軍之言是也。然須靜聽,以防人知。「黃廣多道:」這班畜生 ,想必不要命的狼餐虎嚥哩。「信恆乃將檻籠底木踏折榫頭,正數穿出,忽有微茫 亮光影子,黃廣多慌招呼道:」饋飯來也。「信恆縮祝只見門開,二 人同進,提 燈者先行,擔缽桶者隨後,到黃廣多跟前餵食,桶內系面,缽內系鯨魚肉。廣多渾 身俱系刑具,仍有大鏈鎖定。

廣多故問道:「先似檻囚入牢,在那邊呻吟,而今無聲氣,看看是死是活?」提燈 者走近照道:「猶未曾死。」廣多道:「著爾作些陰功,給他些魚面。」擔缽者道 :「有他們的在內。你且快吃。今日司刑老爺母親太太八十壽,眾人送禮,都去飲 酒,我們難久待了。」廣多食畢,即提桶擔缽這邊來喂。信恆那裡管好歹,將面魚 盡量吃完。提燈的說道:「上面猶有人,莫非該餓的麼?擔缽的道:」是耶!偶爾 忘記。此刻已是時候,講不得,明日補罷。「說畢,收拾同去。信恆乃從檻底爬出 ,滾到石磉邊,力將臂肘擦磨,革破鏈松,掙脫右手,解落左邊,兩手齊全,便扭 斷鎖管,將金鏈兕革層層剝卸。挨摸到廣多身旁問道:」吾桎梏俱去,將軍有何所 苦。「廣多道:」煩代把喉間銳鋒向外彎倒,末將便可施展也。「信恆用手探得刃 薄鋒尖,乃取敝革包住雙手,左手當中執定,右手往懷內扳屈。不覺用力太猛,正 折下來。廣多道:」將軍可取敝革代圍兩腕。「信恆即為裹好。

廣多便拆散手扭,信恆又代除去各件,廣多道:「好了!我們無有器械,可將金鏈 結作鏈錘。」信恆道:「很是。」立即結成。

摸到底牢門口,卻系大木柵欄鎖著。正欲算計作法,只見有人提燈來開柵欄,喃喃 的道:「伺候三天,方才得飲幾杯,正好睡著,又要提甚麼鳥囚。內班眾人都去趲 食祿,偏偏著我們頂缸。」兩人同樣埋怨,將柵欄開開,不覺齊齊撲入。黃廣多夾 住一個;另一個倒地,信恆便踏翻,將衣帽剝下穿起。再看那人脊樑折斷,夾住的 肋骨陷折,俱經氣絕。隨後又有二人把火進來,亦俱打死。即拖到旁邊,放步走出 。只見幾個燈籠、數十兵卒引著一員將官,持有令箭,叱道:「管牢各項人役都在 哪裡?」信恆便走近道:「有。」那將官道:「只你單身麼?」信恆道:「大都往 司刑府上領賞壽酒;有買辦的適去買辦未歸;有上班的,回家取鋪蓋未來。」那將 官道:「囚獄重地,成何體統?現奉帥爺鈞令,言牢中有浮石驍將黃廣多,今又獲 住信恆,亦非善類,不可同置,使狼狽成奸。令提黃廣多安置西牢。」信恆應道: 「遵令!」便往前關門。將官道:「做甚麼?」信恆道:「囚獄重地,規矩如此。 」拴好了門,始同諸人入內。廣多便當頭擊下,將官叫聲:「呵喲!」轉身就走, 信恆飛腿掀翻,並將隨兵結果。廣多也剝得將官衣帽,笑嘻嘻穿戴起來,欲拾火把 ,信恆道:「將軍可持令箭。」廣多拿著令箭,信恆執著火把,藏好鏈錘,開門直 出,卻不知東西南北。

忽見燈光雪亮,許多巡軍行到,見廣多手有令箭,問道:「差官何干?」廣多答道 :「奉令提囚。」巡軍便往左去。二人放步走過多時,驟聞後面嘈嚷,喊道:「拿 住假差官者重賞!」廣多聽得,急道:「且分尋頭路。」乃捨信恆,逕進旁巷,轉 上大街往西南跑,恰是關口。見軍將嚴裝排列,慌道:「如何闖到這裡?」退又退 不及,只得大膽向前。軍士迎住查問,廣多交令箭驗,道:「奉令關外辦機密事。 」軍士送驗訖,即傳開門,廣多得出,隨後緊閉。

卻說信恆,因兩腿為戈所傷,步履遲緩,後軍趕近問道:「假差官往哪條路走?」 信恆答道:「適才往前奔跑也。」將官問道:「你繫牢內的,如何反照假差官?」 信恆道:「說系奉差者,我哪知真假!」將官道:「且帶往做眼。」一路同行,穿 街過巷,路經帥府,遺落下來。想道:「跟他做什麼?料難脫身,莫若折進署看看 ,雖殺不得浮金名將,也未必徒死。」乃反向內折,到第二層門,見裡面燈燭輝煌 ,不敢再上,轉往東邊。

火把將近,擲卻摸入,聞得歡呼之聲。紙窗破眼透露亮光,瞰時,卻系五個老軍在 那裡猜枚飲酒,俱有酩酊之狀,左首腰門半掩,便輕閃進。枋上掛著燈籠,明明白 白「內倉」二字,不覺大喜,將繩縋放,尋物引火。走到廚房,見旁邊堆有草柴, 便點燃數處,頃刻炎炎,板壁椽楹盡生煙焰。回到腰門,撞著個小解的老兵問道: 「是誰?」信恆應道:「是我。」裡面軍士齊探頭望,信恆恐慌驚張,掣得鏈錘, 一概打翻。持燭欲焚倉廒,只見火光已經沖天,毗連屋宇俱著,乃收鏈錘退出,將 大石柱子倒拒住門,看清路往外跑。聞眾聲喊道:「倉內走水!」隨後救火將士紛 紛奔趕,問道:「可系這裡?」信恆答道:「間壁。」軍眾欲回,有將官叱道:「 勿退!現奉楊將軍令,言他處無關緊要,倉內即不失火,亦宜在此保護。可都進去 !」信恆迎軍士走,才到二門,頂頭撞見楊善,勒馬問道:「系甚麼人?作速拿下 !」兩旁軍士齊圍攏來,信恆揮鏈急擊。楊善轉馬舉鑭,信恆閃於暗處,楊善不防 ,加鞭馳出,信恆認定背上,盡力使錘,打得楊善落馬,即飛身騎跨,將腿夾著催 行。楊善忍痛爬起,飛步急迫,信恆已出大門。楊善得了巡將讓馬,軍士照著跟尋 。信恆趁有微光,拍騎奔逃。又遇秋巒當面攔擋,楊善追近,信恆心慌,憤使鏈錘 將秋巒右臂折斷。看看火把更多,只得掃開血路,跑到城邊,逢著隙立,不管好歹 ,惟有雙手舉鏈錘揮去。隙立閃開,正中馬項,跌落塵埃;復擊下時,已經翻身逃 脫。再望旁邊,都系兵刃,只得帶馬搶上城頭,守垛將士俱被衝倒。楊善亦經趕到 。信恆傷痛力竭,乃抓定馬鬃離鞍,騎坐女牆。戈矛槍戟密密攢來,信恆使鏈錘往 還橫擊,只見軍將紛紛墮下。楊善令鉤子手向前,信恆恐防被擒受辱,始仰往城外 墜去。可憐好一員勇將,姓名未上凌煙,骨肉先膏野草。

其時火已撲息,倉內各糧焚燬大半。楊善見信恆跳城,料無生理。先丟火把,再俯 看時,直挺挺在城腳邊。乃令將士開關抬人,卻繫頸折而死。楊善當使盛殮,同聶 揆、莫裘掩埋。

因臂被鏈錘擊傷,服藥調治不提。

且說黃廣多逃得出關,哪顧昏黑,寸步挨往西行。回望城中,火光明亮,疑是追兵 ,一腳高,一腳低,亂奔亂走。不意踏空,跌落坑阱。聞道:「著了!著了!」數 把撓鉤上下搭住,廣多只道又遭暗算,動也不動,隨他提起。眾人放出隱燈,正欲 捆綁,廣多乃用鏈錘掃打,鉤柄齊斷。眾人丟燈飛跑,廣多趕上捉住一個,卻系軍 士。問道:「你們好大膽,敢作這勾當?」那軍慌道:「小的怎敢?實系奉令擒拿 奸細。」廣多道:「奉誰的令?」那軍道:「小的系申爺隊下伍長,申爺奉客卿爺 爺的令,令小的們在此。」廣多道:「原來系自家人。我乃百結關被擒黃某。」小 軍道:「這麼,系黃二將軍了。如何得回?」廣多道:「話也長。爾速將燈照我進 見客卿,自然知道。」小軍道:「沿途都有游絲毒矢、飛槍坑塹,須待天亮方能行 得。」廣多道:「不可。信將軍無法脫陷,須飛迅報與客卿,以便救應。」小軍取 得長竿,沿途挑撥解廢諸件,早到營前告與巡將,轉稟中軍。廣多隨人搜檢驗過, 果系黃廣多,始令上帳。客卿案旁燈火耀灼,廣多參見畢,將事細陳。客卿頓足道 :「信恆休矣!」諸將請示,客卿道:「關內嚴緊,禁在牢中斷不致死,出來何處 安身?或能殺回立功,孤身終無生理。救亦無法,木蘭渡為王厚所據,彼氣通而我 勢隔。必須將木蘭渡奪回,方可得志。」廣多稟道:「末將幽囚日久,願領軍奪木 蘭渡,以洗前恥。」客卿道:「後日不遲。」當夜無話。

第三日黃廣多又被請去,客卿道:「王厚乃燭相所甄拔,毋得輕敵!今使蒼敏、儲 杏為汝之副,明日領兵一千取木蘭渡,自有接應。須要小心!」廣多得令,次早軍 政司撥兵一千,同二將繞過關城到木蘭渡,見敵軍屯紮當道,有將催馬橫刀迎來。 爾道為誰?卻系王豐,因逾黃梅嶺,入雙熊谷,見險隘早為陸倚軍寨佔定,形勢已 失,攻守皆難。率眾回頭,坡上坡下已有燭相國遣冷星堅壁把守。王豐追上王厚道 其原委,王厚道:「事已如此,且過河佔定木蘭西岸,使關內聲氣得以貫通,便可 將功折罪。」乃同引本部兵馬過河,連夜興築營寨,全裝結陣,以防衝突。龍街等 不敢輕動,王豐、王厚將壘辦成,始收回去。王厚叮嚀緊守勿戰。仍帶原兵過渡。 王豐懷著怨恨,見廣多到,忘卻切囑,便提刀出馬;黃廣多也系悶久的,直舞狼牙 棒相迎。兩個鏖斗五十餘合,兵力悉敵。廣多想道:「此將難以力齲」因詐敗而逃 ,王豐也不追趕。

廣多與龍街等見畢,龍街道:「將軍今日惡戰,高下難分,後如何詐敗?」廣多道 :「聞王厚善謀,王豐善戰,今故詐敗。

明日王豐必來,小將纏定,將軍引兵襲之,得其口塞,王豐無歸路矣。「龍街稱善 ,下騎進帳。

次日清晨,只聞鼓響,卻不見兵到。又次日天明,廣多欲領軍引誘,忽聞鼓聲大震 ,王豐已壓營而陣。廣多當先衝上,王豐道:「敗將何敢復鬥?」黃廣多道:「今 日定取汝首!」兩個戰住,龍街便暗引兵由背後入谷內,逕襲前去。行到蓓蕾壑, 忽有敵軍銜枚疾走,撞個正著,兩下便廝殺起來。此軍卻系王豐的副將,名喚陶書 ,原為王豐戰廣多不下,暗中引兵,悄行夾擊。遇見龍街,只道系浮石伏兵,心內 早已吃驚,勉力抵擋,且戰且走。退到渡口,只見寨內飛騎衝出,手起斧落,砍陶 書於馬下。龍街視之,卻系蒲倜。龍街又驚又喜,問道:「將軍何時到這裡?」蒲 倜道:「奉令同東方杲等伏於石耳谷,只待王豐離營,便行潛齲王豐離寨,又有將 官領兵向西北,所存余軍無幾,小將不勞而得。」龍街大喜,眾將齊來見禮。

龍街道:「諸將軍可仍伏於寨中,將小擊鼓放炮作攻打之狀,王豐聞知,必然趕歸 。黃將軍自後掩殺,王豐雖三頭六臂,無能為也!」蒲倜等依計而行。

卻說王豐與廣多鬥過二百餘合,馬倦,換馬又戰。正到酣時,忽聞遠遠鼓炮聲震, 心知陶書有失,慌架開棒,撥騎便走。廣多追上,回戰十餘合又走。數次退到營前 ,果然有兵圍住攻打。王豐大怒奮砍,龍街擋祝廣多看二將戰有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忽聞弦響,王豐馬倒,便騰身站定,揮刀復鬥。龍街金錘擊到,王豐隔開,順刀 亦將龍街的馬腳砍斷。龍街早躍在平地,使錘叫打。兩個步鬥,難解難分。廣多馳 近,自旁用狼牙棒打下,王豐遮隔不及,打得銅盔深裂而死。廣多仍趕殺入,龍街 喊道:「壘裡系自家人,黃將軍請止!」廣多正欲細問,只見蒲倜等早已出來。龍 街說清來歷,廣多方才明白,與蒲倜等進營見禮。蒲倜取出札諭,黃、龍二將拆開 看時,乃系諭令:黃廣多守木蘭渡寨,東方果守龍爪山寨,儲杏守石耳谷寨,宮靖 守半月巖寨,許衢守南枝岡寨,鼓椽守芙蓉嶺寨,蒼敏守蓓蕾壑寨,蒲倜、龍街接 應四處。每將各領兵一千、偏裨六員,小心謹慎!

諸將受令畢,廣多讚道:「客卿調度果然周詳,天井內人馬指日可擒!」蒲倜道: 「將軍知己而不知彼,客卿計算二年方能破得。今於關西築三個大寨,俱用良將守 而不戰;關之東邊通七條路,是以築七個寨圍住,阻斷浮金信息,城中餉盡,援不 能越進,始自斃也。」諸將稱善。正欲各處擇地堅築寨壘,忽見對岸船隻蜂擁而來 ,鼓聲驟震。正是:既然得險成形勢,那怕航兵復戰爭。

未知如何交戰搶奪,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兩函書商量和議 一道表惶恐求成

卻說王厚回木蘭渡,進營選擇精壯,置備糧餉,以便奪復雙熊谷。次日猶未起行, 忽見敗兵來報:王豐、陶書俱為敵將所殺。王厚問清,恨道:「何等叮嚀勿戰,仍 恃勇喪命。自死,理所應當,可惜失卻要口,又折了陶書,雙熊谷如何能復?且再 去看看勢局,好作道理。」帶著精壯上船。龍街了見,即欲出迎,蒲倜道:「客卿 鈞命:各寨非奉令,毋許輕戰。即勝亦以違令論。」龍街乃止。

王厚抵埠,見寂然無聲,知有定謀,也不登岸,移船直溯上流坡涯泊下,令健卒分 頭爬山越嶺,探訪路徑。眾兵陸續回 報:凡要害之處,俱築堅壘,只有玉版坡小 路未斷。王厚即同將士攀籐附葛而前。遙望天井關外:四圍遠遠關隘,俱扎有營盤 ,系浮石旗號。王厚想道:「寨如星布,圍似羅張。因得天時而佔地利,濟之以人 和,計深謀密,彼逸我勞,無能為也!」改後隊為前鋒,仍歸舊路過渡,轉報與燭 相國。這邊諸將見王厚移船解系,另循途徑,付之不理。蒲倜於七寨巡視,照畫地 圖回營呈覆,客卿令將所領兵士周流審察。

再說燭相國在龜息城勸農興學,練將操兵,遣人四出招收怨散的眾校。眾校聞燭相 國之令,又知郎子俱亡,多陸續旋歸。燭相自失了桂子壑,使逄琛往交紐關,使王 豐屯蘭花巖。

因恐王豐性躁有失,乃向漠漠關調回冷星。又為途遙,先令都中司城大夫王厚來鎮 守,並奪桂子壑。誰知王厚未到,蘭花巖先已被奪。燭相聞報懊惱,恰好冷星稟見 ,即令其趕赴,相機攻齲冷星既至,看那寨壘險固,莫能必得,就便另築,覆報緣 由。相國道:「浮石不但大將韜略悠遠,偏裨亦多智勇兼全,深為可憂。」及聞報 木蘭渡壘為敵所據,音信斷絕,料難復回,痛恨郎子、羅鐘,乃使謀臣冷月同龔奎 等十校帶三千五百精兵,往來觀勢,令諸處小心,毋許疏懈。彼此俱無動靜。

一日,冷月探得老蜂峽內陰珠城守將於武生辰,計其將士自然筵宴,連夜領兵往襲 。清晨已到,肉膊而登。及城垛將士覺時,龔奎早入,落鎖開門,冷月等並進。於 武引眾迎擊,怎奈宿酒未醒,無力抵敵,只得逃奔出城。龍遜聞知,領兵來奪,冷 月堅壁不出,龍遜為所隔斷,聲息莫通。燭相聞報,喜道:「今得如此,事便可為 。」命取文房四寶修書。記室隙契、鐘逸道:「相國王事勤勞,筆札綱件待晚輩草 稿謄正繕寫,無庸費心!」燭相道:「此書非尋常可比,系致浮石西國老及韓冠軍 者,二人皆知我的筆法,如非親手,無以見誠。」乃揮毫寫就,使人送往敵營轉呈 。鐘逸問道:「韓冠軍今在浮石,去函難免阻隔。」燭相道:「封於西相國函中, 斷不致浮沉。」原來韓子郵臥病回國,被白額虎故違國太醫囑咐,幾乎誤傷性命。 及扈搏等劫進滋榮關,晝夜兼行到雲平嶺,雖依次序調理,已經遲了。幸賴安太醫 為西庶長痰症奉命而來,西庶長托其審視,太醫診畢道:「神散難收,逾時不過蠢 然一物而已。」庶長驚道:「緣何至此?」即提白額虎嚴審,供出未遵國太醫湯飲 時日。西庶長大怒,令將白額虎斬首。安太醫道:「且緩!

有用他處。「庶長令停刑,問道:」神散可能收復?「安太醫道:」速以梨棗汁飲 之,始可獲瘵。但急切如何能得?「庶長喜道:」主上念老夫痰症,昨蒙恩賜頂尖 三枚,猶未動用。「安太醫道:」梨棗的系奇珍,然並不消痰,惟疏通筋絡阻滯, 助益心肝氣血。冠軍受害,心血虧而肝氣損,失於調理,致使筋絡血脈背逆,此物 為最宜。「庶長大喜,令取梨棗,用玉搾取汁,安太醫拌藥與冠軍飲畢,令將白額 虎拿來,又用藥水浸梨棗二枚使食。庶長驚道:」這上選梨棗每歲只有十餘枚,為 稀奇之珍,如何給與鄙夫?「安太醫笑道:」學生亦知貴重,但入彼腹,另有道理 ,勝於韓君用也。「安太醫視白額虎吃畢,更飲以藥酒,釋其刑具,令徒步歸國, 囑道:」汝可速行,遲則追回矣!「一面傳放走。白額虎四肢麻木,逾時得奔跑。 西庶長不解其意,太醫道:」可令值日將校領十卒逐之。「谷虛領命,安太醫吩咐 道:」待其奔急喘倒,氣血攢於肝心,立刻擒回。「谷虛遵令去後片刻,果然擒白 額虎轉來,安太醫即將心肝取出搗成稀糜,沖酒並棗汁與子郵頓服。庶長令將白額 虎梟示。

子郵自飲過酒,次晨稍微明白,目能回視,只是動彈不得。

安太醫以茯神當歸湯七劑飲之,神氣復原,乃服狗齊丸,盈旬始可立起行走。終日 默坐,見安太國診視慇勤,只道系國太醫所囑。左右有二僕日夜伺候,並不出閾, 戶外另有多人聽其指使。室中幽雅,擁架圖書,料系燭相所安排養病之處,也未聲 問。

又過幾日,身體健旺,問老僕道:「相國何在?」老僕回 道:「現在府中。時時 至門外詢問。」子郵驚道:「何敢蒙恩至此!當往候安。」老僕跪下道:「庶長鈞 命:韓老爺雖愈,精神尚虛。出戶而莫能潭止致勞復者,小的二人以軍法論。韓老 爺欲見庶長,只須命請。」子郵想道:「連日舉動雖然如常,不可拂其盛意,使無 辜受累。」進中堂,子郵拜謝,再詢道:「先生尊姓?」安太醫道:「不佞賤姓安 。」子郵道:「國太醫何在?」安太醫道:「現同浮金主駐天井關。」子郵大疑, 正欲細問,只見傳道:「庶長已到。」子郵起身趨下,卻系一位鬚髮皓然的尊官, 持著白柬入來,拱手道:「久欲把臂,恐煩清神。今喜漸痊,特踵晉謁,並將令友 先生留書捧交,希為靜覽。」子郵想,燭相面貌清古,而此容顏端方,詫異不了, 只得迎上稱謝。禮畢說道:「鄙陋小子,過承渥愛!」再看函面寫道:「請待子郵 賢弟愈日,面致為禱。晚生仲卿頓首。」乃不啟視,問道:「向來未聞上國有仲卿 者,現居何職?願示其詳。」西庶長道:「居客卿之位,原名仲卿,因有事,故托 名古彰,前日始將真名道出。古彰即仲卿,仲卿即客卿也。」子郵道:「老先生尊 姓盛名?此處系何地方?仲卿大哥今在哪裡?」西庶長拱手道:「老夫姓西名山, 此地系雲平嶺,仲卿先生領兵追浮金主,現屯天井關。」子郵乃拆信看道:自黃山 誤別入蜀旋唐,虛勞跋涉,飄流至此,邂逅授知於庶長,島主以爵位相加,堅辭不 獲,權受客卿。夢寐思懷賢弟,不知賢弟何由亦在浮金。往日於陣間遙望親切,原 欲前來握手,將士諫阻,言浮金側有邪佞,而恐大無益於賢弟,是以忍耐。諜知受 譖,憤怒損軀,以見素志。然何不念太祖、世宗、幼主,而乃輕生耶?特令將士截 迎到嶺。賢弟其靜養毋躁,吾不久取盟旋師,即商量復國事也。

子郵看畢,起身拱手道:「吾往天井去也!」安太醫道:「足下神氣未充,勞頓必 變。」西庶長道:「客卿手書切囑先生靜養,若輕舉動,或致損傷貴體,何異輕生 ?」子郵道:「吾非糊塗,但聞仲兄所在而不得見,度日如年。」庶長道:「客卿 屢次叮囑,若先生欲見之切,寧可飛馬暫回,萬勿任先生率往。

老夫今去喚客卿來如何?「子郵無奈,依然停祝西庶長令何舟、何方樓等進兵鴛鴦 城,遠圍毋近,將嶺上事務交駱燾,命西青贊助,自帶護衛將校,跨寶駒向東進發 。

第三日到天井前,客卿迎出道:「庶長遙臨,莫非子郵性急?」西庶長笑道:「然 也,特喚先生,以解子郵積塵。」客卿應諾,攜手進營。諸將參見畢,客卿命將冊 籍呈上,通宵細談。次早相別升車,帶原將校起行。二二日即登雲平嶺,入室相見 ,子郵趨前把臂拭目道:「大哥既知系弟胡為,並不通纖消息。」客卿道:「陣法 商榷斟酌同制,況變數次,信息何所不通,豈猶未知吾在茲乎?郎子之徒,陸地猶 起風波,明通消息,恐於賢弟更多獲咎也!」子郵道:「雖然,今已委贄,各為其 主。弟亦請從此辭。」客卿道:「賢弟誤矣!若雲委贄,吾不為客卿矣。

吾終以周朝為主,這裡皆屬虛福賢弟無論有無國事家事在身,援君臣手足腹心、草 芥寇仇之訓於浮金亦可止矣。「子郵道:」島主原視弟如手足,雖誤信讒言,亦未 至於草芥。即君之恩或斷,而臣之義何可絕也?「客卿道:」避色避言為退辭之准 的,浮金島主屢加於賢弟矣,豈仍欲往仕耶?「子郵道:」雖然,弟終不仕浮石。 「客卿道:」吾何嘗仕浮石?乃系權時棲止,得便則回中華耳。「子郵歎息不語。

客卿問臥黃山怎樣歸於浮金,子郵正欲告訴,忽飛一報道:「主上巡幸嶺寨。」客 卿道:「先如何無報?」又見安太醫奔入道:「龍輿到矣!」客卿趨迎,子郵仍回 室內。客卿接駕,島主扶起道:「寡人駐玉砂岡,接庶長奏往軍營暫喚客卿的本章 ,是以遊覽至此。一者久不見先生,二者欲睹韓卿之顏。先生軍事煩勞,寡人念及 ,未嘗安枕。今韓卿何在?」客卿道:「小愈猶欠精神,待臣召之。」島主道:「 無庸勞動,寡人自往。」客卿進房,見子郵堅臥,力挽使起,島主已到榻邊,躬身 問道:「賢卿連日安否?」子郵瞠視無語。島主問客卿道:「聞韓卿此症,須頂選 梨棗。前日庶長所用,乃去歲所儲,恐其味減,今新貢已集,寡人特帶三顆以治韓 卿之疾。」命內侍取汁段熱。島主坐於床邊,問浮金近事,客卿大略回答。內侍送 上梨汁,島主接過吹去浮沫,先飲半匙稍熱,便為調轉,再飲半匙——溫和,始用 匙挑俯喂。子郵感動,蹶然躍立,匍匐頓首道:「外臣抗拒不恭,情甘伏法!」島 主慌將棗汁交與客卿,雙手扶道:「卿毋勞動,請安靜養息!」子郵道:「臣初極 憊,今已平復,望主上寬心。」島主道:「卿且服此汁,仍加調攝,寡人掛慮始釋 。」子郵跪受,島主不肯,子郵躬身捧著飲荊島主大喜,左手攜客卿,右手攜子郵 ,出房來到中堂命坐。

再問何以到浮金。子郵將尋仲卿誤以赤鯉為馬,乘之遊霧,落於赤龍潭,救薇蛾, 擒雙尾蠆及燭相招安等事詳細申明,島主連聲稱奇,客卿也覺詫異。內侍呈上御膳 ,島主召太醫,命三 人同席飲宴,客卿辭,太醫堅辭,島主皆不允。子郵坐下, 二 人侍陪。飲過三爵,島主又命坐,子郵方問:「仲兄何由至浮石?」客卿將夢 中聞李節度喚醒,散步出苑,直到江濱,尋回 無路,附之英、之華船進川,旋搭 洋船往浙,於海中逢怪,逼落硬水圍,飄到浮山,並言舟中與之英、之華莫逆,兩 人溫清如玉,明朗似珠。島主道:「王、李二卿才德兼優,雙龍、天印入寇,賴並 破之。」稱讚未了,忽到報章,島主拆開閱過,遞與客卿道:「適言猶不曾完,餘 孽復又猖獗,當速飭沿邊地方,小心防備。」客卿看了,卻系諜知雙龍石犴合十三 島,將連兵同郎福厚分二 路寇擾。客卿道:「十三島皆迫於勢,同事不同心。臣 先聞信,已飭谷裕分兵屯紮紺水洋,探得天印亦將傚尤,並飭烏剛分屯靖波;亦致 書庶長,請飭各州邑營寨員弁堅壁以待其衰。」島主喜道:「有先生綢繆,寡人何 憂?今回都欲請韓卿同載,朝夕盤桓,未知可否?」客卿應道:「韓速自然扈從還 朝。再者,浮金有燭相,賢才在位,似難以得志,將士久暴露於外,亦非所宜,臣 先往喚西庶長回嶺,相其機宜,得止則止。」又向子郵道:「賢弟到都中調養,吾 歸國時,共營求心事也。」子郵道:「弟乃再死之人,兄長再生之,所命豈能違? 但有鄙意,當言之於先:弟進黃雲城只作黃冠,莫言爵祿。」島主笑道:「卿可放 心,寡人斷不以官職相污。」子郵大喜。島主握手登輅,子郵辭道:「累國外臣, 安敢並載!」島主道:「卿何出此聲?」力挽上車,子郵立侍,島主不可,乃坐於 側,發駕回都。

卻說金湯在鴛鴦城,雖無兵臨,亦如敵至,時刻留心。這日巡察,見四面八方遠遠 俱建營寨,只道系添兵攻城。連待兩天,並無動靜,第三日又復如常,第六日各寨 復加嚴整,想道:「闖客卿進兵,西庶長在嶺,只圍而不攻,定系防吾邀截。今分 外嚴整,必有緊要事故。觀東西勢厚,南北形稀,乃飭將士當晚各於南北城鑿突門 二道,令湯開領副校二員,選鋒五百,出北突門沖營,繞西而南入;單錦領副校二 員、騎兵五百接應。令盛堅領副校二員、選鋒五百,出南突門沖營,繞東而北入; 舒翼領校二員,騎兵五百接應。先皆伏城邊,聞樂作飽餐,樂止齊行,進敵營再發 喊,城上鼓噪助威。眾將遵令。

次日親自登城垛眺望,不多時,果然浮石軍士皆全裝排列,密令作樂,半時樂止, 兩處各將突門放倒,領將士銜枚飛進,到浮石營邊發起喊來,俱系鋼刀利斧,奮劈 直前。守將趕上時,後軍接著施殺。盛堅沖潰南圍,見有百餘將校擁著單車緩緩向 東,便催騎緊追。將校散走,車上端坐一人,不問好歹,擒過雕鞍,仍回舊路,欲 入南突門。何方樓領兵趕著搶奪,盛堅將入交與副校,舉斧迎敵,十合抵擋不住, 恰好湯開由西繞到助戰,芮充復率眾救援,何方樓始退。三將同歸。何舟馳來,已 屬無及,望見金湯同將士彀弩在女牆頭,乃收兵歸營。

金湯令築堵兩處突門,下城看那擒住者,挺立階旁。金湯問道:「汝系何人?」答 道:「吾乃客卿的親隨。」金湯道:「客卿何在?」答道:「先在車中,聞得發喊 ,便乘馬轉東,往何將軍營內去了。」金湯笑道:「我只道系解浮金寶器的將官, 或解名人經過,哪裡料道客卿回嶺同西庶長議事?若知系他,也不作此蛇足。」戚 遠道:「擒得客卿,便可議換冠軍,可惜未曾獲住,如何反說蛇足?」金湯道:「 用兵最要知彼知己。客卿有移步換計之機,安能擒得?徒妄想耳!」又問那人道: 「可知韓冠軍而今怎樣?」答道:「島主昨日同載還朝矣。」金湯道:「留汝也無 所用。」令給馬匹放釋。湯開道:「恐實系客卿,錯誤非校」金湯道:「有諸內, 必形諸外。這人貌雖魁偉,然目昏聲細。若客卿恁般,豈足為奇?」戚遠遵令開東 關,使出隨閉不提。

原來,客卿送島主、子郵回都,次日別安太醫下嶺,經鴛鴦北山裡,忽聞喊聲,料 系城內有兵衝突,便捨車上騎,令家丁乘坐,道雖被擒去,不致傷命。又令軍士道 :「浮金兵到,可散歸何將軍營。」乃策馬前行。何舟接著,客卿道:「可往北山 救應。」何舟領將士趕追,散開的軍士陸續俱到,報言:「親隨已被捉去。」逾時 何舟亦回,少刻又報:「親隨逃脫,旋歸矣。」客卿喚問,親隨將情形稟明,客卿 笑道:「可人!」當日於營內歇宿,次早起程,又次日到天井關。西庶長迎入道: 「聞主上為韓先生親調棗汁,足見愛賢之盛意。後卻如何?」客卿將並載旋黃雲等 事說知,西庶長大喜,命童子取書一函,交道:「浮金燭相國有函投到。」客卿接 著,寫道:盧田自立國以來,各保疆宇,聘問如期,有無相濟,未嘗相惡。不幸敝 邑慢褻神祇,降生妖孽,以蠱惑寡君而糜爛士庶。——此不佞之所悲傷,亦老庶長 之所不忍也。

今賴祖宗之靈,妖孽次第死亡矣。憶不佞髫年與老庶長周旋,瞬息又皆白首,深慚 誠不足以格寡君,致獲咎於上國。若不與老庶長共議,則兵戈構結,生靈塗炭,無 有已時。敢請不念舊事,釋怨修好,使兩國百姓得終其天年,共戴仁君賢相之大德 ,不亦善乎?冒昧謹陳,希俯鑒察。

封內仍有一書與子郵,客卿拆看,寫道:僕與足下邂逅而成莫逆,原期鴻才大展, 宣暢國威,不意用非其用,而非用復不能終,致使連枝分於異國。聞足下與客卿原 系異姓腹心,而今完聚甚於膠漆,自能使兩國體兵息民,永修舊好。足下調和於其 間而鎮定百島,此僕之所甚願,足下其有意乎?

客卿看畢道:「事雖如此,現在龍遜亦為彼所截斷。然和自有和法,豈可憑一紙書 而即休允之乎?」西庶長道:「老夫且歸,看子郵如何。」客卿道:「金湯正在鴛 鴦城,前日出兵邀截,將替身擒去,今庶長當加護從。」庶長道:「無庸。」老夫 所乘之馬迅速莫比,渾身黃毫,名曰「金電光」,蒙主上所賜。

如有緩急,足以無虞。「乃別客卿返雲平嶺,將兩書飛遞子郵。

第五日,回書已到,大意云:「兩國軍旅,不便置喙。然休兵息民,實君相體上蒼 好生之仁也。」庶長並將自覆燭相之書又飛遞來,客卿看畢,置於案旁。密令各營 每十伍備蘆葦十 束聯成,其寬一丈,披以五色布帛,齊全伺候。黃昏時分?客卿 傳令:每十聯作一排,下置木輪,列如屏帳,派兵三十名推近城邊五十步外便回, 待鳴金去收,毋得遺失。又令堅甲將士,復加兕皮,戴厚鐵鋼盔,推雲梯二十道前 進,勿靠著城,聲張發喊,候敵停止,又往旁移。眾將得令。

且說天井關內,糧盈薪廣,物料俱備,惟安心靜守以待敵衰救到。日夜接班巡城, 凡夜更嚴於日。緣何兵校眾多,糧薪正不匱竭,卻系當年盧生初至浮山相擇形勝時 ,愛此幽靜,周圍石壁如垣,中間平坦如台,因安爐修煉大丹,真正潔淨虔誠,只 待九九功成。何期到七十天,外有二鷹飛交空際,盧生若不管他,也還可保,緣恐 其穢惡滴落,慌取鎮邪殺妖矢,仰面發去,射個正著,兩鷹直墜下來,不歪不斜, 撲在火上,爐內轟然,震動山谷。盧生知丹被觸,要走,慌將雙鷹塞入爐內以壓止 之。誰知那丹莫能上衝,竟將爐底爆開,爐騰霄漢,大丹溢流入地去了。盧生歎息 ,收拾往元珠島復煉,方得完全。

嗣後,人因形勢有似天井,呼為天井。谷內產黑白石子,黑者燃之則著而為炭,沃 之復返而為石,燒焚九次,始化為灰。白者用炭煮之,軟於雞卵,食之生津益氣。 黑白石子各分產處,北畔產的皆系白石,南畔產的皆系墨石,其下搬去三尺,皆是 清淡泉水。石子之間又生草蔬——黑石間生草,白石間生蔬,蔬供人用,草足喂畜 。復產鰍鱔等魚,終歲取之不竭。所以燭相廣積五金、布帛、膠漆、羽毛、骨角等 件於中,而以天井為可守,使楊善於此經營,將舊爐基草創行宮,楊善教以道義, 兵民同心,各分處所,更替守巡。

當夜見遠遠有行動影狀,便報:「西邊有兵偷劫。」楊善令東南北三處諸人勿得擅 離派地。義令將士非到七十步內毋許發矢,守軍俱彀以待。及見雲梯至近,方施號 令,萬弩齊發,矢如雨注。過有兩個時辰,或散或聚,並不退走,另換生力手射, 仍然似前。楊善疑心,傳令且緩,拋火把於城下看時,只見雲梯又到。楊善令用火 箭攢射焚燒,客卿乃令鳴金。諸兵各將木輪草屏牽回營,上面密密箭枝,何止二三 十萬。客卿使各將草束毀廢。

至次日薄暮時,又令每伍備辦排木二根,上帶水囊,令甲士推飛橋十道,於上安置 持盾傀儡伺候。這排木系一根大木,腰後一根小木撐住,兩腳各有鐵戧夯於濠邊, 並排立起如牆,以遮矢石,又名排城飛橋。上列絮囊貯水,以防火攻,且遮蓋圈內 將士,上有蒺藜撞竿、炮機強弩。天色深黑,令分南北向前。

再說關內忙了通宵,次日楊善上城細看,並未射死有人,地上箭亦無多。與監巡將 軍康珊道:「昨夜中彼計矣!」康珊問道:「中他甚麼計?」楊善道:「客卿知城 內糧草充足,惟器械須資於外,必以詭計誘取我矢。」康珊道:「強弩射不退時, 情知有故,奈雲梯又驟然而來,何能終止?」楊善道:「這裡吾逆知其是偽,卻慮 明攻暗襲,從他處入耳。」康珊道:「於無敵地方加倍嚴防,明至之處以火箭射燒 。」楊善道:「彼既設心,斷非一次。此後再來,當令死士往劫其營,以報數十萬 箭之失。」傳知謀將預備。

至更深時,忽見南邊火亮鼓鳴,眾木橫列而進,飛橋隨後又前,矢石越過女牆,守 兵受傷。康珊令放火箭,飛橋放下水囊,火箭俱熄,橋上復有撞竿伸縮如梭,著者 皆倒。康珊情急,慌令發弩。楊善在北邊監押巡警,使上校惠貞同三百名壯士縋下 。忽然鼓聲震起,火把架地而來。楊善令惠貞等看時,卻系排城飛橋。楊善令用木 板以遮矢石,用長鉤勾住飛橋,以長矛撞刺。不知傀儡手足活動輪旋撲擊,器械多 被格落。人在橋中暗運機括,叉竿攢集,守軍多傷。楊善令用戈拒木,阻住飛橋, 使莫能進退,復以麻松火把燒之。橋上水絮放下,火燃不著,橋頭被木勾拒,又折 橋尾橫來。城上抵擋不住,弓弩只得齊發。橋上復用巨斧砍斷勾拒木,沿埤挨靠。 楊善用車輪大鉞,運機極速,將橋斫斷,用飛戈揭開排城,浮石方才鳴金,南邊亦 隨收去。清晨繳箭,北邊五萬餘枝,南邊六萬餘枝。客卿喜道:「天井積器雖多, 箭矢則去其八九,足以喪其膽矣!」自此,或日或夜,或遠或近,用所得之箭炮攻 打不休。崔及中弩而死,楊善晨昏皆於城上巡察,浮金主大懼道:「於茲所恃者楊 將軍耳,突有傷損,全城豈不為俘!」左右皆泣。浮金主道:「而今惟有求和,誰 為寡人一行?」群臣默默。浮金主歎道:「諸卿皆寡人親愛之臣,素所認為股肱而 分首共樂,曷當危迫無為寡人分憂者?」國太醫道:「若輩非舉選能賢,不過承頤 順意,隨同喜怒。現是軍國大事,焉能肩承?其未敢應者,慮敗政務。——卻系若 輩好處,可勿怪也!臣愚,竊謂此事當與楊將軍議之。」浮金主道:「看他執意與 相國相似,雖然勤勞,卻安閒得很。說到求和二字,他豈肯依?」國太醫道:「不 與楊將軍共議,則非臣所敢預聞。」康珊道:「如乏行人,臣願前往。」浮金主乃 喜,命作自責謙遜文函,交康珊,待楊善巡到東邊即開門出去。

康珊繼書直至營前,令人先報:「浮金國有使臣奉書,與大國之主。」客卿傳入, 見道:「汝島棄好尋仇,今圍困於孤城,勢若累卵,僅將空言,有何所欲?」康珊 道:「寡君始而誤信佞臣,致獲戾於上國,今方悔過,請修舊好。」客卿道:「將 軍差矣!軍旅之際,詭譎百端。此函非不佞辦理,奚能得進。須先訂和禮,後議和 法,二事皆定,不佞始可申達。請西、顧二 庶長奏聞,靜聽寡君可否。茲並未曾 定議,率爾請成,何其妄誕?」康珊道:「敢問何為和禮?何為和法?」客卿道: 「失禮出施,浮金今存亡呼吸,即不稱降,亦當用表:此和禮也。以不夜湖為界, 湖東屬浮金,湖西歸浮石:此和法也。二事如式,然後商量。將軍須回去斟酌再來 。」康珊無策奈何,只得旋歸天井。頂頭撞見楊善,大聲問道:「將軍既在敵營, 胡為瞞著末將?」康珊道:「未奉命通知將軍。」楊善道:「今可言否?」康珊道 :「既未奉命通知,似仍未可言也。」楊善道:「若辱國家,請嘗寶劍!」康珊道 :「不敢!不敢!」說罷,逕入行宮見浮金主,將客卿對話奏明。浮金主躊躇憂懼 ,復問情形,康珊又將兵多將廣景狀大略告訴,左右涕泣失聲。浮金主道:「卿意 若何?」康珊道:「白龍、丹鳳俱為彼有,今又遭圍困,外援截斷。莫若權從之, 以圖後日乘機興復。」浮金主道:「亦難全依,且先以溫涼川為界,川東屬浮金, 川西屬浮石。果不稱降,雖用表,這次何妨?」康珊道:「觀彼聲勢,未必肯允。 」只見楊善上殿奏道:「臣奉命督理,事無大小,應俱使臣與聞。今雖在圍中大虧 損,浮石極力攻擊,所傷自必非細。再二三年亦屬無虞,胡為不氣求和?況相國四 處招收散亡將士,已得數千,又結交諸島,使各於沿邊侵襲浮石。且聞雙龍、天印 起兵復仇,客卿雖智,安能孤軍久懸於外乎?惟宜堅守以待其憊。」浮金主道:「 寡人朝夕為金鼓聲震,寢食俱廢,若仍持久,難保平安。卿毋逆命!」國太醫道: 「只木蘭渡、溫涼川為界,事卻可行。」楊善道:「莫非為丹鳳等處皆歸於我,只 換天井一城,此時權從,隨後便襲奪還原乎?」國太醫道:「然。」楊善道:「盟 誓既定,舉動皆為背信。況前飛奴傳書來言,老蜂峽為冷大夫所襲,谷裕兵備雙龍 侵邊,未能兼顧接應;龍遜困於丹鳳,計日可擒;白龍城勢低下,山水發時堰斷黃 沙川口,群流匯向白龍而洩,平無累全軍豈能逃脫?則木蘭渡以東轉瞬皆可坐復, 兩路俱歸蘭花巖,桂子壑彼如何守?渡西之營寨安能當我夾攻?是不求和則不失地 ,不下氣;求和則下氣,失險,幾時恢復湔洗乎?」國太醫道:「雄論剖析甚明, 求和非是。」浮金主持疑莫能決斷,忽報道:「東門攻打甚急,秋巒在城上防備, 身中七矢,狼狽之至!」楊善道:「臣去視來,『和』字勿議!」說罷出宮。

康珊道:「秋巒也系幫說求和非的,今存亡呼吸,若楊將軍亦如秋巒,敵人敢不肯 和矣!」浮金主道:「寡人心定,今將書換作表,並用溫涼河以西地圖冊籍送去, 看彼意思。」康珊道:「臣先往彼營內,膽幾駭破,猶賴客卿威內寓溫,得命回來 。而今請另選賢良前往。」浮金主道:「若有賢良,初時不煩卿矣。客卿既溫和, 料不妨事。」康珊無奈,只得捧表併圖籍依舊到浮石營。客卿迎下,康珊將表件呈 上。客卿視畢道:「此事須大夫親臨敝邑啟奏,待寡君可否行止,不佞從茲緩攻。 大夫寬懷前往。」康珊稱謝。

客卿令郗瓏帶二十騎陪護而行。過雲平嶺,西庶長已先知道,並無停留,直到黃雲 城公館住下。郗瓏細達於交鄰,通客司,立刻轉稟顧庶長,當日奏明,次早宣召上 殿。康珊朝畢,捧呈表冊,侍衛取進。浮石主覽閱,怒道:「圖內之地皆寡人所有 ,今表求解圍釋放,又欲使我退回丹鳳等城,寡人何樂而為之?

且汝若真心求和,胡為又使郎福厚、子直與天英雙龍連衡謀島,擾我邊疆?顯是緩 兵之計,可謂欺人太甚。且先斬汝首,隨命三路作速攻打,看汝那暴君往哪裡躲! 「當下顧庶長奏道:」請主上息怒,古稱相爭弗斬使,況老庶長偕廣望君將到,議 而後行可也。「浮石主始命監押著。爾道廣望君是誰?乃是浮石島主因韓子郵堅辭 官職又立大功,兼有望諸君樂毅、廣武君李左車之才德,而行跡相似,故封為廣望 君,虛名而無實職,使子郵不得推辭。

且說子郵如何得立大功?卻因子直自交渡津載貨南竄,回 顧蒙供等船俱被竊逃, 幸喜細軟皆在此艦,乃放出口,正遇著天印敗兵的沙虎同殘傷士卒被追,潛避屯紮 在洋中沙灘上,叫道:「船可擺攏說話。」子直疑係浮石的,慌令速開,只見數十  島兵將籐牌放水內坐著,用刀划動趕來。子直令放箭,籐牌上的兵見箭射到,俱 翻身沒下,籐牌亦覆,浮如萍藻,漸漸逼近。

子直令用槍矛搗刺,將牌勾起看時並無人影,船頭忽不向南行,返望西去。子直慌 得無法。只見灘上喊道:「無庸著急,我等系天印敗兵,巨艦俱為浮石焚燬,島主 被擒,將士喪亡大半,沿邊莫能存身,非船難過大洋,因逃脫暫守於此。今見你們 浮金旗號,又只存孤舟,料想系同病之人,故請商量。勿相猜忌!」子直方稍放心 ,乃大著膽推窗問道:「將官在天印居何職分?」沙虎道:「吾乃先鋒將軍沙虎是 也。你屬浮金甚麼人?」子直拱手道:「原來系沙將軍,失敬了!吾乃子直也。」 沙虎視道:「原來系子大夫。」子直道:「久違台教!貴島怎樣失利?

請將軍示知。「沙虎進艙坐定,問道:」大夫緣何到這裡?「子直將讒殺冠軍,浮 金主罪及恐誅的話誑說掩飾。沙虎道:」今將焉往?「子直道:」欲往南邊說諸島 嶼。「沙虎道:」諸島皆須珍貝,若徒恃口舌,恐無所益。「子直笑指道:」艦中 系何物件?「沙虎喜道:」既饒寶貨,諸島皆在掌握。請先到敝島安歇,定計後再 施行。「子直見沙虎雖是凶神,因日前曾交饋送,今又同病相憐,況船上水內俱系 彼等牙爪,如何不依?只得假作欣然道:」得將軍指教,國恥可雪矣。但物重人多 ,如何盡載?「沙虎道:」小島軍將皆能潛入龍宮鼉窟尋珠覓寶,卻不畏海,今使 輪班歇息可也。「子直大喜。兵士在波濤中扶行,較棹槳更快。

約兩個時辰,見洋面上浮著許多黑片,聚散不定。子直問道:「沙將軍,浮者什麼 東西?」沙虎視之,垂淚道:「敝島戰艦遭浮石焚燒,此乃毀未盡剩餘的焦底,隨 潮往來也。」子直歎息。軍士迎著黑片,都拉來傍著,坐於其上催船趲行。

次晨,遙見遠遠有帶蒼山,迎著漸近漸高。沙虎指道:「將到敝島了。」子直前次 因夜裡行過未曾看得,今聞沙虎所言,便定睛望去,乃是橫列無際一帶懸巖。凡山 形俱是頭攏腳開,這卻系陡削峭峙,並無路徑。船泊壁下,巖中守卒見系自家人, 問知緣故,將事體寫清,繫於鴿尾,往上系放。片時聞得響,放下十數道懸梯竹籠 ,沙虎同將士呼呼的盤旋而登。子直白著眼望,只見沙虎又縋落,問道:「大夫不 習登梯,請乘筍輿。」子直走下竹籠,高頭收動轆轤,須臾已到。看時卻是半山, 約有二百餘兵把守,船中貨物亦俱陸續提上。轉過邊角方見關門,乃山腹石洞,由 之而升,曲折數次,陟百步石階,始系平壤。

乘馬前進,沿路田廣房稀,遙見宮闕樓台,便覺人民叢雜。行近跟前,百姓老幼俱 來問信。沙虎令軍士分頭回答,哭聲震地,埋怨海鰍無故興師,以致傷民喪命。沙 虎又將海鰍並將士被燒苦死形狀詳細說知,大眾共忿,俱要復仇。沙虎便撥使將官 載寶四出,說素所結交之島嶼自於國內造船,選將練兵。不多時日,諸將紛紛回頭 ,帶領各島頭目參見,聽受約束。將官內尤雲亦帶得雙龍童體仁並郎福厚的書,約 速進兵。沙虎、子直大喜,剔選各島兵將共計三萬五千,真正人人壯健,個個精強 。擇期正欲起行,忽報雙龍又有使者到。正是:兵馬集時軍勢銳,旗旌開處使臣來 。

欲知使者系何等人也,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五猴掣天印 百雉炬雙毫

卻就童體仁兵馬喪於烏楓嶺,又折卻鐵鷂,再使石犴往獨鎖渡請救,只落得單身獨 騎,連夜逃回雙龍。使燕鐘、烏豪、林堅、吳艾等將所護廉能、賀德各城邑資財, 分與死亡將士的父母、妻子,軍民大悅。鐵鷂之弟鐵雕、鐵鵬上殿泣懇興兵復仇。 童體仁垂淚道:「卿等勿過悲傷,待石丞相來,便圖雪恥。」鐵雕道:「臣弟兄二 人奉命巡視東、西諸島,無不歡洽,今願仍往前去,邀同齊心進取,土地歸雙龍, 寶貨給諸島,自然畏威懷德,竭力聽命。」童體仁道:「連橫之策固善,奈器用未 全。」鐵雕道:「敢問缺少何物?」童體仁道:「大海茫茫,甲馬盡喪,軍將輜重 必須渡洋。諸島既乏大材,船豈易造?」鐵雕沉吟,鐵鵬奏道:「島主洪福,無庸 慮渡洋。臣前巡至金蓮島,見本年所產金蓮花異常茂盛,往時止於千餘朵,今歲有 數千朵。其花一莖或三座或兩座,每座十二瓣,每瓣長五六尺,寬二三尺;長七八 尺,寬五六尺不等。島人用以為舟,一人乘坐有餘,入水不濡,風濤愈大,浮泛愈 穩,隨波上下,從無失誤。且瓣性遇軟則柔,遇硬則堅,可為甲片,刀矢莫能人。 」童體仁喜道:「有此奇物,是天賜寡人復仇也!當用甚麼交易?」鐵鵬道:「聞 彼處鋼貴,以鐵饋之,應樂從命。」童體仁依允,即使二臣載貨往結各處,自於國 內撫孤問疾,收得精壯五千人,朝夕賞獎訓練。石犴亦歸,將浮金主兵敗,捨獨鎖 渡還國。郎福厚恐陷不測,以行軍所蓄先附載來,又令家屬取向所積聚陸續密送, 寄頃於本島的話次第告明。童體仁大喜道:「聞余大忠、郎福厚乃男色中之絕頂, 今福厚蓄積既來,其人不久當至,須設榻以待之。今H 與卿商議興兵。」石犴道: 「須先往浮金收集木料。」童體仁道:「不必用艦,鐵鵬往取金蓮瓣矣。」石犴道 :「臣聞耆老雲,乘金蓮用武者雖安逸,而終有咎。」童體仁道:「乘之以往,到 岸則奪彼船,何愁終咎乎!」石犴遵辦各事。

數日後,鐵雕、鐵鵬俱回。鐵雕帶得飛鵝島頭兒終亭、臥虎島頭兒居冉、鳴鐘島頭 兒步鉅、奔獒島頭兒樣車、擎拳島頭兒文駒、仙弓島頭兒匡晶、大團島頭兒廣地, 鐵鵬帶得鬥牛島頭兒既皎、碧天島頭兒衡始、金蓮島頭兒郁廷、萬峰島頭兒汰琚蛾 眉島頭兒關疆、鯤眷島頭兒寇靖、自蛙島頭兒越彤,各領雄兵一千,前來聽令,過 洋爭鬥。童體仁出城觀看,各隊軍士形容裝束雖不相同,卻都精悍壯健,俱加賞勞 ,令與本島銳卒摻搭習練陣勢。郁廷呈上金蓮瓣八百石,童體仁大喜,另給酬謝。

當日,石犴正在殿上同議取進之途,忽報有浮金郎大夫到,在郊外候命。童體仁連 忙排駕出城。定睛看時,質如瑞雪且多芳澤;色似芙蓉更有光輝。石犴向前告郎福 厚道:「寡君聞大夫降臨,特賜親迎。」郎福厚趨進拜見,童體仁下乘扶起道:「 寡人聞石相所言,逆料禪幃將照小島,日夕懸望,今獲追隨,實由天授。」說畢, 攜手上輦。郎福厚謙辭,童體仁哪裡肯依,同載入宮,接連數日不理政務。鐵雕叩 門請見,內侍報知。郎福厚問道:「為甚事情?」童體仁道:「乃鐵鷂之弟鐵雕, 痛兄念切,催速進兵。」郎福厚道:「夙聆鐵家五虎俱系英豪,雖念私仇,亦屬島 恥,微臣願護駕進齲」童體仁大喜,即點鐵雕領飛鵝等六島將士為前鋒,鐵鵬副之 ,自領本島兵五 千為中軍,石犴領鬥牛等七島將士為後護,盡給金蓮瓣為甲片。

童體仁與郎福厚乘船,石犴騎馬,其餘將士、兵丁並輜重,俱用金蓮瓣載裝運行。 不由南路,而由西南過洋。

次日,鐵鵬獲得一隻沙鰍船,解來報功。童體仁問所捉頭領道:「你系何處人氏? 」答道:「小臣系天印島驛官,名喚尤雲,奉令往南西各處借兵,飄到五沙島,為 強人所追逐,拚命駛來。冒犯之罪,叩求寬恕!」童體仁令解綁,問道:「爾島進 攻亦敗績麼?」尤雲道:「不但兵敗,島主遭擒,尚未獲有生死實信。」童體仁道 :「現在誰人督理?」尤雲道:「今系將軍沙虎、浮金大夫子直為首。」郎福厚道 :「我說子直逃於何處,卻在天印起兵,可喜,可喜!臣當寄信於彼,催其作速出 師。」童體仁道:「使浮石首尾不能相顧,更為得策。」郎福厚修書,又再三叮囑 。尤雲領命更裝,揚帆向東而去,本船亦向西南來。前鋒鐵雕等登岸,收拾停當, 便殺到勁城。

這城乃依山壘石築就,守將姓蘇名徵,副將姓展名蘊。當日望洋樓內軍士見海面浮 浮泛泛,如蟻如蝗,料系寇匪,連忙報知。蘇徵同展蘊上城,用清遠鏡照看,果然 牽牽連連。蘇徵道:「眼見定系雙龍童體仁借得異島兵將復仇。前次喪折了烏楓嶺 ,故今捨北而由東北取滋榮為進攻之路。但初到銳氣正盛,且渡法古怪,宜堅守以 視之。」展蘊道:「不可。彼前雄軍惡馬,尚都喪折,今無非烏合之眾。若只靜坐 ,而使遍野村莊市鎮、民人六畜為所蹂躪乎?須先戰以挫其鋒,勝與不勝,閉門未 晚。」蘇徵乃同下城被掛,率一千五百名軍士,靠濠列陣以待。

只見鐵鵬挽著蒺藜錘飛奔而來,展蘊使的點鋼矛加鞭接著,鬥過十餘合,遭蒺藜打 傷馬腳,展蘊翻身步戰。蘇徵見長矛不便,乃使刀驟騎向前。鐵鵬捨了展蘊來迎蘇 徵,展蘊便挺矛從旁追刺。哪防鐵雕又自後至,暗使飛錘擊中腦門,倒落塵埃,趕 近揮斧砍死,率眾直衝過來。陣內將士接鬥,刀斧砍在雙龍軍卒身上,只聞怦怦響 聲,並無破損,反多被傷。蘇徵恐城池有失,旋疆便走。到得陣內,鐵雕攔住,鐵 鵬便乘空搶路佔住城門。蘇徵見勢已孤,捨卻鐵雕,帶領殘兵奔丹鼎城。鐵雕逞興 肆殺敗卒,鐵鵬緊已追,蘇徵令軍士先行,親自斷後。鐵鵬使軍士團團裹住,令長 槍攢刺,自掛住蒺藜錘,取出彈弓,認定眉心拽弦。蘇徵不防,正中左目,手裡刀 松,死於非命。

鐵鵬使軍士抬著展蘊、蘇徵屍首來招降丹鼎。這座城池處落星岡巔,又名飛來城, 乃盧生在天井山煉丹時穢污,丹從底走,鼎因爆激,冒衝霄漢,垂墜落星岡,化為 大城。周圍霞光燦灼,比鐵尤堅,只有一門,系鼎缺所化。其守將展懷,副將蘇童 、文興。展懷系展蘊之兄,蘇童系蘇徵之侄,同文興俱系有名勇將。當日見敗兵報 信,展懷令蘇童領兵五百救應,文興領兵五百幫援。蘇童提著烏金牌,過濠便逢耀 武揚威寇將,卻是鐵雕。蘇童不管好歹,舉杵當頭壓落。鐵雕見勢兇猛,用雙斧架 祝兩員猛將格鬥多時,鐵雕退走,蘇童舉杵奮追。文興喊道:「敵人不是真敗,小 將軍莫要中計!」蘇童道:「叔父之仇,豈容輕縱?將軍助我擒此賊匪,以洩恨氣 。」說罷,舉杵又趕。文興拎斧領兵隨行。蘇童只顧緊向鐵雕,哪期仙弓島頭兒匡 晶拋起飛索鉤圈自上蓋下。蘇童連忙攔撥,鐵雕回頭揮斧劈到,文興搶步掠開。白 蛙島頭兒越彤使銀狼頭盡力猛擊,打得蘇童腦漿迸流。可憐好個少年驍將,因報仇 心急喪於寇手。

幸得眾軍士拚死奪回屍首。

文興且戰且走,保護進城。展懷道:「我看寇兵只顧殺人,並不遮隔,刀斬斧砍, 俱無損傷,衣甲必是奇革。當先破其衣甲,始可取勝。」文興道:「須擒得寇兵, 方知底裡。」展懷道:「易耳!」帶三百名鉤鐮兵提槍上馬出城,童體仁中隊正到 ,接著便殺。展懷將槍招起,鉤槍齊心卷地而前,活擒得兩個敵卒。展懷架開兵器 ,回馬疾歸閉門,視寇身上,胸背各有一層黃膜,臂膊亦然,俱系兕筋繩線捆扎。 取利斧砍之,毫無破碎,反堅硬起來,展懷大驚,令掛免戰牌,具文申報黃雲城。

童體仁便紮營於要道,命鐵雕、鐵鵬帶領各島頭兒,分左右二路攻取州邑,搶掠子 女玉帛,沿邊數百里俱遭荼毒,紛紛報入都中。島主先接芰頭城為浮金散軍金墉等 奪占,又報復諜得天印交結各島,起兵復仇,今又東北各州邑急報。念客卿遠追浮 金,西庶長親駐雲平嶺,顧庶長勞疾沉重未痊,慌得無措。

余大忠、包赤心勸駕親征,水湖諫道:「不可。雙龍狂暴雖凶,料難即破滋榮,應 召西庶長還朝調度。」包赤心道:「金湯在鴛鴦為心腹大患,西庶長豈可輕離!仍 須親征為是。」島主忐忑未定。忽又報道:「童體仁因見展懷閉門,將所擄勁城蘇 、展兩家人口在濠邊凌辱,號楚慘極。將士望見,俱忿怒慟泣,展懷莫能鎮管,令 眾出城爭奪,人口雖都搶得,展懷、文興俱沒,鼎城亦隨失卻。童體仁現屯兵滋榮 關外,計算攻齲」島主驚道:「寇勢如此猖獗,寡人非親征不可。」蔣羹苦諫亦莫 能止。

水湖、蔣羹同踵顧府請會,庶長聞兩大夫偕來,必有事故。

命童子扶到書房。水湖、蔣羹進見,將事逐細告訴,隨即別出。庶長傳余大忠、包 赤心問道:「聞雙龍兵鋒甚猛,大夫有何善策?」包赤心道:「小於等無知,願聞 確論。」顧庶長道:「老夫病久,諸事未免疏忽,大夫毋得過謙!」余大忠道:「 鄙等意見,惟須主上親征。」顧庶長道:「有謀臣智士、精兵勇將護駕否!」二二 人回答不出。顧庶長道:「老夫只道意見系主上的,哪知出自兩位賢大夫。或有差 誤,惟汝等是問?」二人連忙打恭道:「某等膚淺錯誤;今當竭力回天。但滋榮現 在急緊,亦望庶長作速調度。」說畢告退。

顧庶長命人將筍輿入室,躺臥於中,直至韓子郵館內,問知在碧梧塢,囑之家人通 報,倚著童肩進門,由東角徑過迴廊曲榭,早見子郵在池邊,憑撫紫薇看童子代鵝 濯洗翎翮。顧庶長緩緩步到背後,童子仰面看得,告道:「客來?」子郵轉視,驚 道:「聞庶長違和,正宜靜養,何以辱降?」一面說,一面掖於小軒。顧庶長道: 「賤體沉痾,不能為禮,先生勿怪!今因主上幾為小人所誤,老夫特造拜懇奇謀, 以安國家。」子郵道:「願聞其略。」顧庶長將雙龍節次攻取城邑,及兵到滋榮關 ,余、包勸駕親征,並鴛鴦、芰頭、天印等事逐細數說,子郵道:「纖微細事,庶 長傳召吩咐就是,何須帶病光臨?」顧庶長道:「恐非躬謁無以表寸心誠耳。」子 郵道:「速前有言,浮石與浮金軍旅誓不與焉,其他處危急,安能袖手而辜負君恩 乎?」顧庶長乃撲地再拜道:「先生如此為懷,老夫無憂矣!」子郵頓首扶起道: 「庶長請歸,速即動身往雲平嶺與西公籌畫。」顧庶長道:「聞滋榮關甚急,先生 如何反繞雲平嶺?」子郵道:「滋榮將士系平無累所練,鎮將衛仁系客卿所拔薦, 自通明調任滋榮關,事可以勿慮。兵法尚奇,速往雲平另有所見。」顧庶長道:「 客卿不輕用人,老夫忘卻守將系所拔薦。請先生路少羈,衛仁雖能,然恐有萬一之 失。願為留心,老夫告別。」子郵道:「敬遵鈞命!」送顧庶長去後,即備坐騎星 夜上雲平嶺。西庶長喜道:「韓君下降,鄙憂可分。屈駕權居半月,老夫率眾沿邊 驅逐雙龍寇匪。」子郵道:「無庸庶長勞力,已有破之之策。願代此行。」西庶長 大喜,問道:「用兵幾何?」子郵道:「且待往鴛鴦看來。」西庶長道:「老夫莫 能奉陪,有良驥請先生坐乘。」命家將牽至,乃是匹烏騅,渾身如退光漆黑。子郵 望道:「觀其行來,後蹄跨過前跡,果屬龍駒,不敢套辭,請令箭一枝,以便使用 。」西庶長取交,撥親軍百名隨行。

子郵揖別,跨馬到嶺下內寨。何舟接見,子郵問道:「近日可曾相殺?」何舟道: 「自庶長、客卿往返時沖劫一次。」子郵道:「不佞且入城看來。」何舟默默而有 難色。

子郵出營上騎,帶兩個軍士到鴛鴦濠邊,傳召金湯。城上於俊巡察,見系冠軍,慌 報與金湯,開門迎入,眾將齊來參謁。金湯道:「前有燭相令諭,棄此歸國。湯等 因未得冠軍消息,且燭相已老,郎子在側,恐終遭其毒手,是以諸弟兄皆不願回。 今冠軍歸來,眾人有依賴矣。」子郵道:「子直畏誅,逃於天印;福厚背君,遁入 雙龍。現合童體仁取浮石十餘城邑,進兵滋榮關。」金湯道:「冠軍何不縛取,以 正其罪?」子郵道:「客卿本吾手足,即素所道汴梁拯脫出獄,於黃山離散者也。 不料流落在浮石,辭爵而拜客卿,今現圍浮金主於天井關。

吾意欲使兩國息兵養民,復修舊好,永無相害,卿等各仕浮金蔭於封妻,吾與客卿 然後訪求出漩渦法,返中華,誅篡賊,復周室。「諸將道:」眾校皆聽指使。「子 郵道:」而今當先破雙龍,擒郎賊,未知諸卿意見如何?「金湯及眾將齊聲道:」 吾輩皆系冠軍所栽培教育,人人樂從。「子郵道:」金塘等屯兵芰頭城,今雙龍領 兵深入,島內必虛。前閱雙龍地圖,周圍一千八百餘里,東西長,南北窄,形如豬 腰,進出道路只有東西二 口。其島巍高峻削如城,四面八方皆系一樣。東口夾峽 有九曲八十一灣之轉折,兩岸俱系峭壁,至低處亦高十餘丈,高處二 三十丈、數 十丈不等;西口瀑湍,有梯形三十三處之懸沖,峭陡等於東邊。兩口峽底俱系尖利 堅石,大小出沒,密密如蒲,層層如浪,稍有不到,巨艦亦立碎沉。東口之旋轉不 易,西口之溯逆尤難。岸上復有各樣摧擊之具,險處皆積磊石。船入峽中,兩頭堆 石斷河,乘勢火攻,萬無一脫。如有兵守,終不能得。況彼前次傷折頗多,現在又 帶大眾過洋,復仇情急,顧前未暇慮後,必將守兵撤去。即有,亦非經練能事者, 自可驚而走之。如得入口,雙龍便不難圖也。湯開、秦吉可到芰頭邀齊金墉等,領 兵乘船,替襲雙龍,由東口而上;吾同金湯領現在將士往復丹鼎,彼自莫能久留, 待其退時,隨後追逐,由西口而進。前後夾攻,事應克濟。「眾校稱善。湯開、秦 吉領命去了。

子郵問金湯道:「島兵有金蓮裹體,刀斧不得傷身,以何法破之?」金湯道:「肢 體雖包,手指、眼睛尚露,應熔金為粟,以藥煎煮,用簡噴撒,見血即倒,或能制 之。」子郵道:「汝照辦來,再鍛如意揮金戈一把,長九尺,重六十四斤。」金湯 監造,二日齊全。並將舊油布帳載四十車同輜重進發。令金湯領兵一千五百為先鋒 ,令何舟領本部軍將,帶百名親軍,由雲平嶺內往滋榮關協守,相勢追殺。令何方 樓領本部軍為後隊,令盛堅守鴛鴦。諸將各遵辦理,再率兵馬起程。

卻說金湯五日到得丹鼎,城內只有童體仁、郎福厚並偏將數員,石犴去巡撫城邑, 鐵雕、鐵鵬攻滋榮關,各島將士四處擄掠,俱不在此。當下,童體仁見官兵來。立 時披掛。郎福厚挽住手道:「吾主且慢輕出,須探訪何處人馬,將帥智愚,方可以 定戰止。」童體仁道:「愛卿豈未知,孤有萬夫莫當之勇,況將士皆著精甲,今敵 臨濠畔而怯戰,何以策勵各島?卿試登高觀之!」說畢上馬,領三千軍馳過吊橋, 見對面陣已結成。

有將使雙簡驟騎迎到,童體仁舉斧攔砍,那將接鬥十餘合轉歸陣中。童體仁奮勇衝 入,裂開復閉,後軍俱莫能進。那將翻身再戰,四面軍器齊來,童體仁架攔費力, 砍條血路奔走。那將緊緊追上,使簡從脊樑擊下,將護心鏡打得粉碎。童體仁拚命 突出,將士已散大半。

城上鳴金不已,童體仁收軍退回,郎福厚趨上道:「吾主所戰之將系何姓氏!」童 體仁道:「孤家遇著便殺,未暇問其名字。然武藝不凡,盾心受其鞭擊,幾乎墜馬 。」郎福厚道:「微臣認得,名喚金湯,同金墉、楊善三人,俱系韓冠軍首將。今 詐敗引誘陷陣,若非吾主神威,已為所算矣。須得石相並二鐵將軍速回,先滅金湯 ,後圖進齲」童體仁依言,取令箭飛召兩路及各島兵將回城。

且說鐵鵬、鐵雕分途取奪擄掠,會合於滋榮關紫塞,雙眉塢關內寂靜無聲,百般辱 罵,總不見睬。乃造雲梯飛橋、撼山撞杵等件,清晨正欲攻打,忽接令箭,問明島 主受傷折陣,只得令軍士拔寨,忽聞關上鼓聲大震,鐵鵬囑鐵雕率眾先行,親自斷 後。只見門開,軍馬擁出,為首一將花白鬍鬚,執撥風刀,驟馬馳來。鐵鵬使蒺藜 錘迎戰,且鬥且退。怎奈山勢高下不平,退難進易,回身接戰,莫能抵當,正為所 殺。

鐵雕領敗兵奔到丹鼎,天色正晚,石犴已回。鐵雕訴說鐵鵬陣亡,童體仁忿恨之至 ,令來日清晨全軍進圍營寨,務獲金湯,以報鐵鵬之仇。諸將得令,次早同帶雄兵 ,人人施勇。出見結陣,爭先裹包,只見一片煙起,隨風鋪漫而來,官兵往後退走 。鐵雕喊道:「敵知大軍畢集,焚營遁矣。三軍速追!獲著金湯,自有重賞。」將 士得令,盡力冒煙齊進。只見金湯已經排列在前,童體仁令將士四面攻打,不可入 去。諸軍圍緊。

忽聞陣內鼓鳴,分佈噴筒,勢如風雨,著者渾身奇癢,氣噎筋麻。八方迭噴迭進, 將士俱不能施勇,漸漸跌倒。

童體仁大驚,引親隨軍士逃歸丹鼎,將到吊橋,只見兵馬護衛郎福厚奔出,一員敵 將濃眉豎眼,橫刀追趕,止於吊橋口,後面俱系浮石旗號。童體仁知城已失,令軍 將保郎福厚先行,奔勁城回島,親自斷後。行到勁城叫喚,忽然梆響,弩矢如蝗, 城門開時,又是浮石兵將殺出。童體仁轉頭急奔,只見大隊敵軍屯紮,為首三個將 官喊道:「奉令待爾多時了!童體仁,可將郎福厚丟下,饒爾性命!」童體仁使巨 斧,石犴使雙刀,鐵雕使雙斧,拚命向前。看那三將:一個使雙戟,一個使金鎧棒 ,一個使銀籐鞭,接著廝殺。後面炮聲震動,金湯又同眾將追到。童體仁等不敢戀 戰,奪路而走。到得海邊,見有船泊,便俱搶上。查點,又折了石犴,只剩千余軍 ,解甲扶舷過洋,方幸逃脫,痛恨金湯詭計。

忽有島內巡軍報:「金墉等領兵由東口潛襲,失去驪珠等關。進攻雙爪嶺,守將林 堅、吳艾俱經戰死,請島主作速回國調度。」童體仁驚道:「如何恁般猖撅?」郎 福厚道:「微臣前曾寄書約子直起兵,此時未知彼處事勢若何,應自往催視。」童 體仁道:「愛卿何可刻離孤家?且到島中,另使人可也。」次日抵西口,第三日進 元都城,令鐵雕往雙爪嶺緊守,鐵雕得令。忽有急報報道:「浮石兵將過洋,搶得 西口。一路十 余城,守備單弱,或降或破,俱被奪占,現在進攻雙台。」童體仁 駭慌道:「何得如此迅速?」郎福厚道:「金湯智勇雙全,可速請天印救兵,以乘 其背,方免深害。使他人恐不得力。今事急矣,必須微臣自走一遭。」童體仁道: 「路上疏失若何?」郎福厚道:「不妨。前於軍中收存浮石、浮金兩國章號,途中 可以放心。」童體仁道:「千萬速回,毋使孤家懸望。今令烏豪引路同去。」郎福 厚應聲垂淚而行,由小徑逾嶺覓船,晝夜兼程。趕到天印壁下,說與守軍,只稱雙 龍使者。守軍報往紫綬墩,次日放下竹籠,上島進衙。子直在堂中望是郎福厚,連 忙趨迎,各訴別後情事。子直與沙虎說明,二人見禮,沙虎道:「大夫請寬心,某 視浮石將士如黃葉、白草耳。往日之敗,乃誤中奸計。今不用船戰,專用陸攻,管 教他堤崩岸倒,城碎嶺平!」郎福厚道:「浮石用兵比當時更加靈變,亦難於輕忽 。」沙虎道:「大夫未知某軍將器械耳,且請觀之!」郎福厚道:「願見。」乃同 出大堂,到西北教場上,登台看時,寬闊一片空地,不見人影。沙虎將白旗展動, 鼓聲驟起。又將紅旗招展,八方將士如潮湧到,分作兩排,半邊長槍,半邊利刃, 左臂各挽鮫皮牌。

沙虎將黃旗招展,兩軍各作攻擊之勢,上下如攫鳥迴旋,似風篷復合成陣,槍刃相 間,短長相救。演畢,分為二陣,於百步外豎草十束,各軍取牌內所藏暗弩迭放, 並無一矢落地。又置木牌於三十步外,取鏢連發,枝枝中的。

郎福厚大喜道:「請先告別回島,照會整頓,以便將軍兵到夾攻,並收羅寶貨,犒 賞將士。」沙虎道:「聞浮石輜重俱在丹鼎,今若直往雙龍,我勞彼逸,丹鼎之眾 隨躡,反致腹背受敵。莫如徑襲丹鼎,破之,則養息以待其來。即不能破,而浮石 攻雙龍之師聞信恐斷歸路,必定趕回,某等邀截於途,雙龍掩擊於後,莫不勝矣! 」子直讚道:「將軍妙算如神,大夫請還備辦。」郎福厚復叮嚀拜別。

再說子郵用舊桐油布帳燒煙,引雙龍諸島金蓮甲過營,這蓮瓣沾著桐油氣味,俱朽 壞如腐,所以噴筒金粟深透膚膜,著者人人發癢,昏迷倒地,十四島兵將未曾走脫 一個。童體仁大敗奔回,不期何方樓已襲進丹鼎,城內軍少,莫能抵當。郎福厚同 將士逃出,逢童體仁,令先往勁城。誰知趕到又被由蘧暗取,只得望海奔走。遇著 於竣戚遠、方雙,截住大殺,石犴被斬,狼狽領了殘兵敗將逃歸。這裡子郵將甘草 煎湯,滴入各受金粟傷倒將士鼻中,盡行醒回。子郵問道:「浮石與汝諸島素無仇 隙,胡為助虐?」終亭同眾頭兒叩首匍匐道:「某等皆緣島主被惑,誤百已虎威。 」子郵道:「今放汝等回家,日後永無侵害。倘蹈前轍,斷不輕宥!」諸頭兒叩首 稱謝,領兵覓渡而去。

子郵令金湯、何方樓領兵八千先往西口,冉檄、何舟守丹鼎,乃乘風往雙龍來。金 湯等過洋,到那時天漸微亮。看那形勢,山高水急,聲如巨雷,船隻非自上流提挽 ,萬難逆溯。奈兩岸嶄削,無容足之處;巔若螺髻,似有曲徑,而低處亦高二三十 丈。籌思未得良策。子郵艇近收帆,何方樓等迎著稟道:「須多用弩箭,系以生絲 ,射逾巔頂,然後總絲為繩而上。」子郵道:「計固可行,但箭身輕活,不若石子 ,以絮包之,堅絲捆紮,如炮競擊,即不越過,亦必墜累於凹處,始免貽誤。」二 將遵令,選絲取絮,捆壓船石子,用機飛發,頃刻已有數百。當下,何方樓插著雙 錘,腰帶長綆,喝道:「且止!」乃匯總各絲,兩手旋接,不曾暫停,直到巔頂; 放索,提得布梯,繞系峰頭。金湯等將士魚貫而登。才有三百餘人,布梯忽斷,十 數軍校齊落水中,大眾驚駭聲洪。守口將官燕鐘已覺,率眾殺來,自巔頂壓下,勢 甚兇猛。金湯使簡當前,何方樓等繼進。

鏖戰多時,金湯身被數槍,拚命奮上,打倒燕鐘島卒始退,金湯領百餘壯士追逐。 何方樓引起大帆,令兵將並力拉挽,諸船銜尾而進,逆沖三十三層天生陡陡石。登 岸繫纜,鼓勵爭先,搶城奪邑,量留鎮守。收得堅車,晝夜驅趲,直抵雙毫。

子郵隨至,令道:「此城險峻,二三子同心,自可取得,但多傷牙爪,糜爛百姓, 非計之善也。只須築壘於當途要道,圍而勿攻。」眾將遵令,二日完成。另派水陸 邀巡,次晚獲住快艇二隻,稟道:「稽查雖有本國章號,因詰,回答支吾,不敢輕 縱,因將船內人等拘帶請示。」子郵從帳中看去,那所獲者正系郎福厚,即迎下道 :「大夫久闊!今日甚風吹降異域?」郎福厚見系子郵,羞赧無地。子郵令檻好, 解送丹鼎系獄。再訊烏豪及篙手、舵工,得知沙虎、子直勁襲丹鼎。金湯道:「相 應乘彼未至,退往埋伏於途中,出其不意,可截而取也。」子郵道:「計天印往丹 鼎路程,雖有烏金嶺等處隘塞,但守備單薄,奚能阻遏?郎福厚到此,沙虎、子直 必將近丹鼎,中途焉可得而埋伏?且所用圍魏救趙之法,若性前去,正上其算,彼 反得伏以邀我。況何舟老練智勇,不下於敵,兼之糧足,可保無虞。現在形勢,莫 若乘其內虛,直搗天印為最善。金湯謹守各寨,布惠巡察西口,不佞帶何方樓等星 夜往襲,得則旋而擊之,不得則憑險設伏以截,其聞信奔歸,莫不濟矣。」諸將大 喜,乃選軍三千,用艦二十艘、小船二十隻,裝作商船,下口揚帆,五晝夜始抵天 櫻仰看均系峭壁懸巖,高數百丈,周圍審視約千餘里,四角塹立。只見花落猿啼, 絕少羊腸鳥道,又無土人可問。何方樓道:「向來雖知天印極險,不料至此,若非 內應,如何得破?子郵令何方樓等停住於島邊,自率將校十員,令各用繩索纏身, 又帶大號、中號長金鏈數十 條,由北開到東邊,見有瀑布白石洞內噴出,如垂白 練,兩邊桃樹成叢,枝頭纍纍,如杯如碗,紅白青紫可愛。便命將船泊下,令東方 旭道:」汝之彈法精熟,可帶勾槍、小旗各一件。

這裡桃熟必有猿取,可藏身草叢間,待猿聯臂控落採摘時,即彈頂上猿指,下面眾 猿自墜,便將旗挑槍上,招展通知。

東方旭得令,帶了餱糧潛匿崖邊。再令起碇,約行三四里,回頭觀望,早見紅旗招 展,連忙回舵趕到。東方旭道:「適船離後,即有群猴串縋,小將彈脫十餘。大者 攀援騰躍,只有幾個小的不能得去,現在躲避亂竄。」子郵道:「足矣。」令搜尋 著,共得五個,俱用細金鏈鎖其頸項,再用中號鏈子總鎖小鏈,數十條接成一道, 鏈尾結鎖石塊。乃同拽篷轉西,令健士飽食,率何方樓等復到瀑布邊,看小猴俱不 見了,只有金鏈直豎,卻系老猿窺人已遠,復下來引去耳。子郵令道:「誰先盤上 ,便算頭功。」何方樓、白中、方雙齊聲答應,帶著繩索頂踵盤旋,果然矯捷,次 第到巔。放索提起三人,次又六人,半個時辰,共登二千將士。令取三日糧並器械 繫上,殺往北邊,奪關迎接,再令將船開回。

何方樓指與將士說道:「諸君知乎?韓爺領眾俱去,此系絕地,作速力戰則功,使 敵知而防備,便盡死也。」眾將士道:「願隨將軍!」何方樓提刀砍斷金鏈,以絕 眾望,再為直往前進,並無阻擋。捉住土人問路,答道:「原先各處皆派巡守,嗣 因調遣,故無人知。今惟紫綬墩並關口有兵,亦屬無幾。」何方樓帶著同走,黃昏 時候望見紫綬墩,眾欲止住,待天曉進戰,何方樓令食乾糧,歇息片刻,與眾將士 道:「乘黑前往,出其意外,所謂從天而下。大好機會,不可緩失。」眾將奮勇, 銜枚趕奔,半夜抵紫綬墩,擁入營內。守將彭悅措手不及,只得投降。

何方樓令將海鰍等家眷俱監守好,天明到關放下懸梯,稟請子郵上天櫻子郵看山川 形勢,邊高中下,自邊到底約有二 裡,低處都系壟畝。行過百里,地形漸高,居 民稠密,愈行愈高,平地湧起高坪,即系乘紫綬墩,周圍約有百里。子郵上墩進府 ,撫慰彭悅等將士,令何方樓領兵五百守紫綬墩,於教場北造浮屠以望海洋;方雙 領兵二百管北關門;白中領兵三百,周流巡察;使八百兵摻搭百姓,分守要缺。再 取天印衣甲一千二百副,帶彭悅上船,令將士換穿,使彭悅引著,假作天印軍將敗 逃,以賺沙虎等。入營時,哼聲為暗號。功成有賞;敗露,妻妾子女並誅。彭悅不 敢不遵。

順風開行,第三日晝抵雙梁港,起岸繞到光焰谷,歇息加餐,直奔丹鼎。天印巡軍 看系本島兵,又見彭悅,哪裡還起疑心,報與沙虎。其時已系黃昏。

再說沙虎同子直領兵近浮石境,捨舟登陸,奪得烏金嶺蒲葵寨,殺到丹鼎城。何舟 閉門緊守。沙虎令軍士辱罵,終不回 答。一連數日,正在憤懣,忽聞守將彭悅等 來,大驚無措。彭悅進營,未及開言,後面將士便齊動手,刀剁斧砍。天印將士先 聞島遭襲失,心已慌亂,忽又變生倉卒,黑夜難辨是彼是己,標弩俱莫能施,惟有 爭奔蹂踐。官兵聞得暗哼,即以聲答,無號便砍。鬧至天亮,沙虎身體遭眾踏得糜 爛,三萬五千軍士死卻二萬有零,余俱重傷。單單走了子直。

何舟出城迎接,子郵道:「沙虎之死乃系自取,這三萬兵眾實屬可憫。死者埋之, 未死者醫之。將軍再率兵五百,駐紮雙龍西口調度糧草。」何舟得令。子郵又查將 士內瘡痍者,俱優給俸糧,於丹鼎養息,挑選一千無疾者,帶往雙龍。行不多時, 忽見報道:「逃犯子直於廁內擒獲。」子郵令帶驗看。原來子直聞得變起,便由寨 後走避,通宵至午,力竭神疲,忽聞馬嘶,回見追趕甚近,便登廁藏匿。官兵尋到 ,情急無策,跳沉糞內。槍手勾起解來,已是眼閉口張。子郵見系真死,令梟示海 邊。乃渡洋由東口上。

再說金墉等將士在鴛鴦城別金湯後。趕奪冠軍不及,屯紮於菱盤谷。探得芰頭城老 將婁嘏病重,便陸續暗進芰頭。三更放火驚死婁嘏,聚糧練土,以訪冠軍。及見湯 開傳令,眾人大喜,立刻整齊出城。於白蘋洲僱船過洋,趲近雙龍,挨靠島麓,越 進東口。天亮登岸,守兵方覺,抵敵不及,投械拜降。

乘勢誘得驪領關,奪得柏木關,招降玉尺關,進攻雙爪嶺。及子郵到岸時,眾將聞 知取得天印,誅了沙虎、子直回來,各加奮勇爭先,半日得嶺,鐵雕為秦吉所斬。 便至雙毫濠邊約齊,紮寨候令。

子郵車到,金湯等迎接稟道:「雙毫巍峻非常,雙龍糧草鹹儲於斯。元都雖系省會 ,卻人稠蓄寡。若得此城,進取元都如拾芥耳!」子郵道:「山岡陡削,築踞於中 ,兩邊相去里許,峭壁之上各有營寨,攻打殊難。」乃出營觀看,見左邊岡外有峰 端聳,問系何名,小校稟道:「名紫氣峰。」因同將士齊陟極巔,見城治東西有兩 石峰,平地卓立,較紫氣而更高。四旁草料廣貯,倉廒密排,城外嶄然闊澗迅圍。 佇有片刻下峰,只見山麓許多樵采軍士追雉逐兔,絆鹿圍糜。子郵問道:「這系何 地?」金湯道:「乃雙龍之囿。童體仁得著禽獸都送於此蓄養,以備射獵。」子郵 道:「貪逞肆其凶殘,以重禽獸而荒田畝,是誠何心?」還到帳內,令軍士三百名 追取活雉,兩個時辰捉得百餘。乃令湯開、秦吉各帶副將二員、島兵五百伺候。火 起,湯開往南,秦吉往北,搶奪壁寨。令金墉帶著雉籠同緩香藥登紫氣峰,繫於雉 項,對著雙毫放去。隨即擊鼓鳴金,齊聲發喊。並付一函,事完拆看。

卻說雙毫守將乃童體仁之弟童深仁,生來勇力非常,學成武藝過眾。加之地險城高 ,草多糧足,看得敵兵如同兒戲。初見築寨,笑道:「此等凝壘,我靴尖踢之莫不 倒矣!」左右道:「胡弗先滅之,以挫其氣?」深仁道:「若將現軍誅絕,他時敵 人莫敢來矣。今築壁壘是知我糧足,懼我鋒銳也。當養之以壯其膽。待彼後軍大集 ,島主自將上口五雲門挖開,下口回鱗灣堵斷,無須用力,敵軍百萬俱成魚鱉耳! 」左右歡呼,舞蹈稱賀。

深仁曾於廉能等妾婢女內選得數十有姿色的,暢飲縱樂,日以為常。當夜酒正酣時 ,巡軍報道:「草堆火起。」深仁道:「城內並無奸細,此火非關緊要,傳令作速 撲救!」片刻,數處報糧倉俱著,深仁仰望滿天通紅,鼓聲大震,始驚道:「不好 了!定有裡應外合。倉卒難於抵敵,且退元都再作商量。」慌帶美女,上車的上車 ,上馬的上馬,往城外跑。眾將士視主將走脫,哪個敢留?哄然爭逃。

再說湯開、秦吉見果然煙焰滿空,各暗引兵上到壁邊。這兩寨內軍士家眷俱在城中 ,遙望房毀,眾人驚慌失措。忽聞大聲喊殺,心膽俱裂。回顧為首將官,勇不可當 ,都拚命亂竄。

湯開得了南寨,知深仁等俱逸,與副將裴通道:「空城正好襲取,以納大兵。汝領 三百兵守住勿動,我帶二百軍前往如何?」裴通道:「遵令!」湯開率眾下壁向西 門來,方到吊橋,忽聞一聲鼓響,女牆上旗幟齊豎,湯開急叫:「中計!」正是: 潛行只道機謀密,鼓震方知見識遲。

未知湯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制佞

卻說湯開駭慌叫道:「中計!中計!」轉頭奪路奔逃,聞得高處呼道:「湯開不必 恐懼!」急仰看時,正是冠軍,又驚又喜,率眾進城參見。金墉等隨到,火俱撲滅 。乃召秦吉,將三 百兵交與盧昌守寨餘者掣回聽令。諸將齊集,湯開問道:「老 爺在大營,如何入內放火?」子郵道:「不佞何嘗入來,火乃雉所放耳。」秦吉道 :「雉安能為此?」子郵道:「雉性直,行急則藏頭露尾。因見深仁堆積糧草甚多 ,故令金墉係緩線火藥於雉身,緊對雙毫釋放,鼓噪而逐之,自然投匿草間,火藥 燃及,無不焚燒。凡百餘雉,所著之處勢必廣多,是以周圍並發,使敵難測也。又 令金墉歸後領兵士於東門外攻打喊殺,敵將心疑定有裡應,必致倉惶。不侯帶兵挨 城潛行,欲砍西門,恰好童深仁全家奔去,故未費力而得耳。此時童體仁已經膽寒 ,且養息士卒,明日前進。」諸將拜服。

再說童深仁奔到元都,宿酒已醒,告訴內應放火,失了雙毫。童體仁大驚道:「雙 毫被奪,屏障輜重盡失,君命休矣!」童深仁道:「彼得雙毫,必取元都,待臣竭 力御之。」童體仁道:「弟可備辦破敵,於死中求生。切莫再飲!」童深仁領命。

次日,子郵令金墉守雙毫,自率將士抵元都。童深仁領兵排陣,戴雉尾束髮冠,穿 龍須金鈕甲,背插五口飛刀,手提三 尖利刃,睜著銅鈴兩眼,豎起鐵刷鬍鬚。左 右擁護三千精兵,貼身排列十員女將。當下,秦吉舉斧,奮勇加鞭,女將春燕使槍 迎戰。二十餘合,秦吉故露破綻,春燕挺槍串紮,秦吉左斧攔開,右斧飛砍,春燕 交架無措,慌往旁閃,不禁自離雕鞍,仰露塵埃,馬已跑歸。秦吉連忙下地抓取粉 首,春燕旋身早已躍起,騰於秦吉騎上,舉槍直刺,秦吉揮斧步戰。九員女將先見 春燕失機,齊奔救應,金湯亦領眾將截殺。童深仁將刃前指,左右精兵飛速搶陣, 賴有駐弩射祝童深仁掄動銀刃,鏇括紛紛斷墜,單刀獨入寇軍,乘勢衝突,數次俱 為弩箭射回。

子郵見深仁凶狠,恐其多傷將士,乃持如意戈在旗門首,舉腕金丸發去,正中深仁 右拇指,深仁急用左手掄刃退走。子郵使戈一揮,兩邊將士紛馳向前,眾寇便擁深 仁奔回。金揚等隨緊追逐,雙龍將士不能相顧,大半受傷。

童體仁領軍攔住,同退進城。童深仁用還形復氣寶丹敷治,立刻痊癒。攜刃跨馬, 引兵復出,喊道:「英雄須於陣前定個高下,今在暗裡傷人,豈是好漢?請主將答 話!」子郵使湯開道:「主將運籌取島,豈與小丑角力!」深仁大怒,舉刃狠砍, 湯開揮抓相還。十餘合外,漸漸難敵。秦吉、洪青飛騎迎上,深仁並不懼怯。鬥過 五十餘合,撥馬便走。三將哪裡肯捨,一齊趕去。深仁暗掣飛刀,旋即擊到,正中 湯開,二將保歸。深仁尾著隨至,秦吉連忙抵擋,氣力不加,及金湯等出救時,已 為深仁所斬。金湯拚命奪回屍首,士卒亦多著傷。子郵命用箍毒大黃靈丹與湯開服 ,泄除毒氣再行醫藥。令將秦吉殯殮。

只見童體仁又領雄軍臨陣助戰,同深仁齊殺過來。子郵見折了秦吉,又損湯開,深 仁、體仁俱驍勇非常,必須親戰,方免將士吃虧,乃持戈策馬,接住童深仁。鬥過 二十餘合,深仁敗走,子郵追下。深仁取刀擊來,子郵俱用金戈打落。童體仁趕到 ,咬牙切齒,雙戰子郵。有四十餘合,金戈架住利斧,深仁使刃怒劈,子郵閃開, 就勢抓得刀柄,順戈向體仁咽喉,童體仁慌舉斧攔隔,金戈卻串在深仁腕上,深仁 急避,已中左肋,跌落尖埃。童體仁連忙拯救,不防回戈擊著,斷下右臂,伏鞍跑 脫。擒住深仁,寇目女將齊出搶奪,子郵揮戈,紛紛墜地,猶有三將撥馬奔去,這 陣斷傷體仁,擒獲深仁並女將七員。子郵還營,令將深仁梟首,七員女將釋放。

再說童體仁大敗逃歸,緊閉城門,聞深仁首級揭於竿上,肝膽痛裂。又見女將俱道 :「韓爺猛勇莫比!」體仁料生途已絕,齊集親入於殿內,積薪焚起,烈燄沖天, 然後跳入火中,合家燒死。百姓無主,開門迎接。

子郵令將士撲滅了火,賑恤難民,延訪耆老,凡禁令之不便於民者除之。復遣四出 ,傳諭遠近城邑,盡齎印綬歸降,俱使仍還舊職。令何舟權領雙龍軍民事務,再問 諸將,願留者在此,願去者隨回。金墉等全軍咸願留居,金湯等願回。子郵令將城 內外未受聘及無夫家之女子,並年未三十願嫁之寡婦,分查匯造花名清冊。各處遵 令查造,兩天呈上,共有一萬五千餘名。子郵命翌日盡到教場中擇配。次早,帶願 留諸將士往教場,女婦亦陸續齊至。子郵按冊先點女子,後點幼婦,別為三等:每 校各賞女子一名為妻,幼婦四名為妾;軍士各賞女子一名為妻,幼婦一名為妾,分 班守營歸宿。半天配定,夫婦相率叩謝,歡聲如萬壑松風、海門潮湧。又檄天印, 何方樓亦照樣施行,以安客身。然後命金湯等軍士登舟出口,揚帆向南,晝夜前進 ,直取品字城路途。

兩伏時已抵埠頭。金湯問道:「冠軍何不返國?」子郵道:「須見西、顧二公,將 事交代,相與議之。」上岸使校持金箭先行,自同金湯等過品字城,經百結關,不 勝感慨。到葫蘆卡束腰鎮,金湯問當日受劫的事,子郵將白額虎故違國太醫調治致 危的話,始末說知,將主士人人髮指。子郵笑道:「今彼死我存,你們卻恨甚的? 」眾校乃止。

濟獨鎖渡,又近鴛鴦,金湯請道:「小將意欲仍駐紮於此,以候將令。」子郵道: 「好。可同盛堅等仍居城中。」乃單騎到雲平嶺上。西庶長迎笑道:「先生一出, 敗南北強敵,取二島疆境,而未匝三旬,亙古以來建奇功者,未有若斯之盛且疾也 。」子郵牽駿馬,接令箭繳還道:「奉差偶不辱命,皆主上、庶長之洪福也。」西 庶長道:「主上命議先生勛勞,史館奏定『廣望』徽號,現命工曹鑄印造府矣。待 亞公旋日,再同授上。」子郵謝道:「另有鄙衷,上號俱不敢受,亞公亦是同情。 願庶長代為辭謝。」西庶長道:「這是酬功,乃國之大典,焉得而辭!或有隱衷, 彼時再議可也。聞金將軍湯隨先生歸,今在何所?」子郵道:「仍暫屯於鴛鴦。」 西庶長道:「老夫今欲回 都,因浮金求和,使者昨日過去,彼即具本馳奏,茲請 先生偕行何如?」子郵道:「願隨鞍鐙。」乃同起程。四日到車橋地方,離黃雲城 只得十里,見有大小官員都立路旁迎接。子郵連忙下車,趨近為禮。顧庶長扶著童 子肩膊,迎笑道:「先生摧寇取島,奇功已非可擬議,且又兼滅天印,誠出望外。 主上欲排駕為先生洗塵,老夫再三代辭而止,緣命儲君舉行在前篷內。」子郵謙辭 。西庶長到來與顧庶長相見,同子郵並進。二位世子出篷迎上,子郵瞻仰,即便俯 伏,儲君大步拉祝西庶長請過君安,內監送上果酒,儲君親手取敬。子郵欲跪捧接 ,儲君哪裡依。子郵躬身承飲三杯,受三果。謝恩畢,同入都上朝。島主降陛,子 郵舞蹈嵩呼。島主扶起道:「寡人只欲解圍,何期並得版圖!敵匪受誅,百島懾伏 矣。」攜手上殿賜坐,並賜西、顧二庶長坐。再問諸處行軍攻戰,子郵略表始便奏 請與浮金息兵養民。島主道:「現有浮金使臣未回。」子郵道:「係何名姓?」島 主命侍衛召至,子郵見係康珊,迎下問詢浮金君相安好,康珊俱道其詳。子郵轉奏 ,請差往營前與客卿邀燭相共議和好事宜,仍將表件交康珊帶還。島主依從,命合 朝文武陪宴慶功。享畢,命大小官員隨廣望君,並捧印綬入新第。子郵辭之至再, 島主不准,方才謝恩,同諸大夫進府拜酬送出。門官呈上冊籍,率領眾男婦僮婢叩 見。廣望君撥開冊籍,揮去諸人,令先領旗牌,再上朝奏。

知島主賜三百護衛,廣望君道:「兵結農荒,兩國久受累矣。茲往公幹,人多則行 緩,非所以解患安民也。臣僅單騎偕康使臣起程。」島主允奏,路無停滯,到天井 關,客卿接著,一齊拜倒,痛哭不休。滿營將士莫解其故,都看呆了。還是客卿收 淚,扶廣望君起來,步進營道:「事已至此,幸而皇天憐念,使得相聚。不知可訪 得歸之謀否?」廣望君道:「國仇家仇,寤寐切齒,深愁無法溯硬水瀑,出漩渦圍 ,惟聞逢百八十載元會,則尾閫盈,土地湧騰,漩渦溢而硬水瀑返。」客卿道:「 怎奈只得十二時過後,依然復舊,且計其期尚有百餘載,如何能待?當另求良法。 」廣望君道:「兩國山川奇秀,定多巖穴逸人,躬便訪求,或有所得。」客卿道: 「賢弟明見極是。」廣望君道:「今浮金請和,兄意可否?」客卿道:「彼疾已去 ,而我病方殷,弗和奚恃?」廣望君道:「弟與浮金周旋,君恩雖斷,而臣義難絕 ,須竭力以報之。」客卿道:「禮義最當。」廣望君道:「康將軍到都,主上原先 定要不夜湖為界,弟請差來與兄斟酌。竊謂浮石、浮金素無嫌隙,因小人構釁,以 致棄好成仇。今群凶盡滅,弟只欲浮金謝過,浮石撤兵,各守舊疆。今浮金既許以 溫良河木蘭渡為界,弟亦不便更改。請將表字擱結,仍然用書,兩國之君或不克會 盟,請西、燭二相代行,永遠和好。未知兄意若何?」客卿道:「所議在情在理, 但表已到都中。」廣望君道:「已奏交康將軍帶回矣。」客卿道:「如此更免費事 。可著康將軍先歸復命。」康珊告別去後,煮茗談論達旦。次早,客卿命蒲倜御廣 望君進天井。

且說康珊行到關外,譙樓上巡守慎重道:「康將軍聽著:奉將令禁將軍入城。」康 珊道:「現有冠軍在浮石營內,使我先歸奏知。煩稟楊將軍,末將奉冠軍命將表帶 回,另議易書。」慎重道:「既奉冠軍命,且住聽候!」說畢轉身,片刻傳令進見 。

楊善看過表章,審問清白,方許上殿。浮金主問道:「不另作難乎?」康珊禮畢道 :「初至浮石,國主必要不夜湖為界,嗣後俱須用表,使臣返國易圖。」浮金主失 措道:「這麼怎好?」康珊道:「哪期冠軍受彼國所托,平定天英雙龍,適值還朝 ,見臣在廷,詢知緣故,奏浮石主請以溫涼河木蘭渡為界,無庸用表,仍舊用書。 浮石島主一概依允。今冠軍現在浮石營內與客卿議和,令臣先歸復命,冠軍遲一二 日亦當至也。」浮金主歎息道:「有臣忠勇如此而不能容,將何顏以見之?今晚矣 ,明晨卿可往相國處細細達知,並如此如此與相國商量。」康珊領命。

卻說廣望君別了客卿,同蒲倜上天井關,楊善等迎著,歡呼涕泣。廣望君大略撫慰 ,同楊善入宮朝見。浮金主降階垂淚,道:「寡人昏憒,卿大苦矣!」廣望君俯伏 道:「臣無涵養,性急氣勃,自取危殆,幾負聖恩!」浮金主道:「聞浮石主與客 卿必須不夜湖為界,必須用表,賴卿之力依以木蘭渡為界而仍用書,國家受益多矣 !寡人仍有後話,待相國到斟酌之。」廣望君道:「臣久違相國慈顏,亦欲往謁, 主上有何所諭,臣便同相國籌之。」浮金主道:「昨已與康珊言矣,相國可來,則 共謀之;不可來,則請決之。」廣望君遵命退出,楊善隨從,問金湯屯紮鴛鴦並取 雙龍、天印情形,廣望君細將梟沙虎、焚體仁、獲福厚、子直避匿廁內擒得戮屍, 及招金墉、湯開同往立功始末說知,楊善等人人歡悅。

浮金主差國太醫召宴,廣望君連忙拜謝,太醫遜辭,攜手同行,上殿領宴。浮金主 持杯歎息,欲言又止。廣望君飲過三 爵,浮金主命加,廣望君辭而復領三爵,浮 金主亦不再留,命國太醫相陪,同進帥府。楊善迎入小酌,說些近事。直至天亮, 乃齊早朝。廣望君奏明往龜息謁燭相,浮金主命太醫偕行。二 人同到木蘭渡,黃 廣多先已奉有將令放過康珊回國,今見蒲倜御廣望君來,俱趨參叩。廣望君下車慰 勞,然後過渡。沿路兩國軍將迎謁自無庸說。

次日午刻方進龜息城,燭相欣然帶康珊趨立階前,廣望君垂淚拜伏於地,燭相國亦 慌還禮,扶起上堂,問道:「聞浮石客卿與閣下有舊,信乎?」廣望君答道:「素 未識面,速昔在汴梁忿怒誅奸,陷於囹圄,幾經磨難,而仲兄救之,志同道合,義 如膠漆。前日受讒莫伸,剖腹呈心於獨鎖,遭邪黨白額虎故違太醫制限,幾至於死 ,仲兄又救之,並受西庶長愛護,安太醫救治,國主親調湯藥。種種恩德,捐軀莫 報!」相國目視康珊歎息。康珊道:「昔日怨散之將校,俱已陸續還歸,今知冠軍 回國,定然傳告齊集,主上由茲魚水。又有金湯等在鴛鴦,萬人同心,玉砂岡可必 得也。冠軍意下如何?」廣望君只作不聞。

燭相國問道:「康將軍所云中聽否?」廣望君道:「豈但速仕難言,即客卿亦非委 贄浮石,惟願兩國休兵息民而周旋於其間。康將軍不識速心也。」相國道:「老夫 固知閣下有以處之。苟得休兵啟民,永遠和好,何必定在本國?康將軍俱聞之,照 直回奏可也。」康珊道:「謹遵鈞命!其和議,未知冠軍能保浮石無更變否?」廣 望君道:「只有從中調處,此事兩島主主之,兩相國參之。『保』字,實不敢任也 。」燭相道:「康將軍失言。韓先生非有先見,豈輕關說者?老夫心意猶不願以溫 涼河為界,先生其為熟籌之?」廣望君道:「事體非細,實莫敢當,須請二相國共 議。」燭相道:「先生有所未知。溫涼河發源於氤氳山,氤氳山與尾閭峰相對峙立 ,中枝落脈如潮鋪浪湧,起伏七百餘里,始結懸岩城。山北有泉,四時俱如沸水, 故名湯泉。

漸遠熱勢漸減。繞過懸岩,復經西南六百八十里,到汾水涯匯涼水,涼水返出氤氳 山之南。初出此水尤冷,及漸得各處溪河水合,其冷漸減。至汾水涯,溫水行西, 涼水行東,由錦倚岡下三百里回螺壑,水之溫涼始旋轉渾合無殊。今議以溫涼河為 界,若要自汾水涯起,殊為不便。先生意見如何?」廣望君道:「向未悉其詳,只 聞浮石島主堅執所議溫涼河水蘭渡為界。」燭相取圖指示道:「木蘭渡無防,下游 俱可依議。其上如輿圖量去,當於轉杷潭入塢。塢之東山屬浮金,西嶺屬浮石。到 戰龍湖,湖之東,城名磊珠,屬浮金;西城名媚川,屬浮石。其南俱以河之東西為 界,直過競羊關,入赤兔谷、羽霄嶺,俱以路為界。至大黃沙川,則又以水為界, 直到紫英河海邊,俱有七百餘里。先生以為如何?若溫涼河,則於東南仍要入內數 百里,此事安能聽從?」廣望君點頭道:「餘竭力周旋,以答恩相鈞命。」將圖交 蒲倜,謙遜入席。燭相詢問西、顧、客卿並以下賢材,廣望君次第回答。二人比前 更覺眷戀。

次早,別燭相,同康珊返天井關。康珊將細話奏明,浮金主垂淚無言。又次日,辭 浮金主,同康珊到營,客卿出迎,蒲倜將輿圖呈上,廣望君展開,逐細指告。客卿 乃修表作函送黃雲城,請島主、西顧主庶長定奪。數日後,西庶長到營,充主盟使 ,傳命客卿為副使,一切便宜行事。復書於燭相,交康珊帶回。燭相亦進天井,奏 請以廣望君為通盟使。浮金主允奏,即以燭相為正使,杞大夫為副,於木蘭渡之東 築一城,浮石亦於西邊築二壘。相約吉辰,於舟中聚會。

涂期客卿仍令將士分班防備,再同西庶長登車,過天井關上船。二相向來雖神交敬 仰,魚雁往還,卻未謀面。今日相會,各道渴衷,客卿、杞大夫俱一見如故。訂立 章程,每歲增玉砂二二十萬簍,再泛舟往,隨流直臨海口和合島,始返棹溯上轉柁 潭,聯轡入塢,過戰龍湖,又駕船泛赤兔谷,易騎到大黃沙川,乘舟下紫英河,沿 途議定地名疆界:瀝青、見春、沸波、烏白、紫藤、夷田、熏渠、象膽、萌菖、懸 刀、催歸、乾溋、等山原五十餘城,繕成冊籍二本。

回到木蘭渡,西庶長、客卿、廣望君作別還營,發令往白龍調平無累、鐵柱,須將 士退屯競羊城;令丹鳳龍遜預將士退屯於鐵牛谷。浮金燭相、杞大夫入關奏請島主 回墨麟城,楊善仍留守,待盟後領軍駐紮墨麟。島主見渡東浮石將士俱拔營退回, 乃令燭相、杞大夫、國太醫等同往墨麟城,約擇於辛未日相會盟誓。

再說西庶長、客卿、廣望君在營談論,忽有丹鳳將官佘佑稟到。客卿令見,佘佑進 來,伏地痛哭。客卿問其所以,乃啟稟道:「末將隨龍將軍詐襲浮金,直至丹鳳城 ,先留於武守老蚌峽,有浮金將官冷月、冷星探得於武生辰,料必筵宴,引兵潛取 老蚌峽,於武無措,城失被戮。龍將軍聞知,令末將守丹鳳,自率眾奪峽。不期冷 月將百姓並儲蓄盡移於山谷中,四處埋伏。龍將軍到時,冷月出戰不勝,閉守三日 。又戰,詐敗,領軍逃去。龍將軍入城,伏發圍困,將各路壘堵。末將聞報,即留 神將餘無能守丹鳳,自帶虎翼軍裹糧往助。斬寨奪路,到得峽內,僅存十七騎。勸 龍將軍殺出,龍將軍道:「不可。此地乃進退要道,若係失卻,丹鳳何由饋運?必 須固守以待援兵。」令小將往桂子壑蘭花岩召小將軍,奈途逕俱為浮金佔據,又未 知小將軍勝敗存亡。末將回信,見糧食己盡,士多饑倒,勸龍將軍衝回丹鳳,龍將 軍道:「守可絕命,斷不捨城。」令尋到大營請救。末將領原來十七騎闖過錦屏岡 ,遇見浮金糧餉,殺散保護,將士奪有豆米百餘犢運回。方到濠邊,遇著冷星,趕 上截住,將十七騎殲盡,末將身受十餘槍,只得棄馬爬山越嶺。今已四天,龍將軍 多分不妙也!」客卿驚道:「龍遜可惜!均已議和,只好奏請,旌表封贈也。」佘 佑道:「龍小將軍現在何處?」客卿道:「現正監築渡口壁壘。爾且於後營調養, 今令甘談、郭昱持符替換龍街。」甘、郭持符離營,將晚,只見龍街進帳,參見畢 ,客卿將龍遜被困說與知道,龍街大驚,請率勇健赴難。西庶長道:「不可。老夫 修書與燭相,圍自解矣。」廣望君道:「請庶長作札致燭相,不佞悉這條路逕,同 小將軍前去,庶幾得免遲誤。」客卿道:「據數看來,老將軍應盡於老蚌峽。」龍 街聽得,淚如泉湧。客卿慰道:「信將軍盡節於天井,佘先鋒捐軀於龜息,俱待回 師一並奏明,旌表建祠,血食於秋也。」龍街叩謝,請廣望君起馬。客卿向廣望君 道:「既已許之,可率前往,令諸將士退屯鐵牛谷,著龍街扶柩歸來。」狼頭、虎 翼軍士俱願同去,客卿准行。

次早,廣望君作別,同龍街等向蓓蕾巖山路進發。第三日到老蚌峽,見係浮金旗號 ,龍街悲慟,將士皆號淘。廣望君令小校於城下傳知,冷星乃出參見。廣望君問: 「龍將軍何在?」冷星答道:「龍將軍圍中斷糧,兵士死盡,亦自刎身亡。末將哥 哥冷月敬其忠勇,以上大夫禮殯殮,設靈於衙門內。」廣望君道:「令兄請會。」 冷星道:「今有東邊平脊島聞本國兵敗,結連九島侵擾疆鄙。旭華署將蔣鐘病痢重 劇,燭相國札諭云:『已與浮石西相、客卿議和,冷月可往旭華關經略,替回蔣鐘 調治。』哥哥得令,昨日逕行。」廣望君命冷星引龍街進城迎柩出停忠烈祠,自領 軍將屯紮明珠墩旁。龍街隨冷星到帥府左邊,見喪幔俎豆齊整,香燭輝煌,揭高帳 幔,起開棺蓋,面色如生,果是上大夫服制。仍然收拾完好,齊聲痛哭。冷星代備 上禮儀筵席,龍街大慟。祭畢,冷星令撤去另行弔祭,龍街稽顙謝訖。冷星又具冥 衛護送入祠,軍士見到,俱垂淚涕流。廣望君親臨拜奠,龍街切辭。廣望君道:「 老將軍忠於王事,盡節而死,如何不奠!」奠過,諸將士哭祭,龍街俱謝畢,復設 宴謝冷星等。

次早,發輕車出峽,取路西南。又次日,行有二百餘里,地名含葩坡。廣望君見山 回水轉,氣勢不凡,與龍街道:「觀此山形勢,確係佳壤。前聞信將軍、佘先鋒尚 未歸國,何不移來合葬?」龍街道:「恐與敵境逼邇,日後受累。」廣望君道:「 凡為人好詐鄙卑,雖埋于家中及深隧地底,亦必遭劫。今三 公皆忠烈之臣,百世 敬仰,雖塋於懸岩龜息,亦無妨事。或有奸徒竊掘,而三公之英靈在天,且將保國 佑民,豈反不能殛殺賊匪以保身耶?」龍街欣然從命,一造起草篷,權厝岡上。龍 街帶二十名軍士守靈,餘俱隨廣望君回天井。

次日,進大營,客卿問龍遜事體,廣望君說明。西庶長道:「前日畫定疆界,奏上 批回,依義擇於明日和盟,所有一 切事宜須請斟酌。」廣望君道:「二相自不偏 忒,速無庸贊詞。」客卿令取出兩函,乃係二相不謀而合之條款。廣望君視畢,點 頭道:「二相相同,足見同心同德。」西庶長道:「前天欲定築壇之地,燭相議各 削石壁以盟詞。仍用樓船,無須另行興工。」廣望君道:「如此更免糜費。」當 夜無話,次早,過天井關盤根谷到木蘭渡,黃廣多等將士擺列成陣,對岸王厚亦然 。燭相令康珊請西庶長、客卿、廣望君全上樓船,燭相、杞大夫亦到。備具禮儀, 告於山川神祗,磔白梟烏獍以為背義者樣。讀罷盟書,削壁勒,另刻銅牌沉於河 內。大小三軍藏刀解弦,楊善引兵過渡往墨麟城。兩國大臣飲酬盡歡而散。

不說燭相回國,單說西庶長等進天井關,問得信恒殯所,設筵祭奠,令佘佑送往含 葩坡,佘先鋒靈柩亦經迎到,同日合葬而各造塚。西庶長同廣望君先回浮石,客卿 令龍街鎮守鐵牛谷,佘佑為副,管轄谷東、西、北各處地方,黃廣多屯盤根谷,甘 淡、郭昱守渡口,雙城、蒲倜守羊腸峽,慕榮、夏奇守交紐關。客卿駐紮天井,改 舊行宮為學校,紮平無累守競羊城,鐵柱為副,兼轄城之東、南、西各地方。諸事 擬議奉上,請命定奪。又造三烈祠於天井關,以祀龍遜、信恒、佘先,請陣亡將官 從祀。造孤烈廟於堆甲山,以祀時務達。百姓因利興害去,家歌戶誦。又見祭祀及 時,眾心無不歡慰。

再說西庶長回到浮石,一切奏明,島主大悅,卜吉告廟,將日前先後擒獲寇匪海鰍 、鐵鷂等獻首。乃命合朝上、中、下大夫集議,封西庶長為文侯,客卿為武侯兼大 將軍。以芰頭加文侯為食邑,以雙龍封客卿,以天印封廣望君--廣望君固辭不獲 。並命水湖齎詔到天井來。客卿迎入,擺設香案,俯伏,水湖開讀詔曰:

於戲!勛莫大於攘敵開基,勞莫著於進賢平亂。曩者朝廷多故,宵旰不遑,天賜良 肱,降臨下土。肇跡於春水,儲運無艱;立法於玉砂,稽查有數。叛逆受誅,拔扈 效順。已喪邊庭盡復,妙過田單;強敵心膂迎來,智逾鮑叔。雙敖一炬,膽落逃歸 ;天井圍成,魂銷進表。拓疆七 百,增城五十,厥功實懋,大典宜崇。其以雙龍 為永傳之土,武侯為世襲之封。於戲!非報嘉謀,稍酬勞瘁。先生其欽哉!

客卿受詔,款待天使,乃修辭表,請水大夫復命。

旬日後,文侯又奉詔同廣望君到來,宣讀畢,再三婉勸,客卿始受。見文侯清臞, 心疑痰疾舉發,問道:「君侯貴恙近日若何?」文侯道:「賴安太醫常時診治,平 服多時。」武侯道:「顧庶長近日安否?」文侯歎道:「憂國心勞,食少骨立,恐 難久於人世。」武侯驚道:「何為至此?」文侯道:「先生不睹老夫憔悴麼?」你 道這係為何?卻另有事故。原來島主元妃生兩世子:長曰杲,次日昱。廉妃只生一 女。元妃死後,廉妃愛昱而養為子。昱和柔而杲剛斷。餘、包、莊、畢之流,皆安 昱而懼杲,乃相與謀,順廉妃之意,欲廢杲而立昱。囑國舅廉勇浸潤,廉妃亦為所 惑,包赤心卻狡黠慮道:「事須從容,現有西、顧當路,殊難率舉。必須使二老不 來阻撓,庶幾有望。」廉勇道:「他人可以利動,這兩公殊難措手。」余大忠道: 「西、顧皆樊氏之婿,國舅外家亦係樊氏。須國母請兩庶長夫人進宮而善為說,或 者不勞而成。」廉勇稱妙。復使其妻餘氏入奏,廉妃應允。

次日差內監宣二夫人。西夫人以病辭,顧夫人遵命見駕。廉妃先敘表妹妹之殷情, 再慰問庶長之病勢,賜宴同席,甚相歡愜。後言世子輕躁,甚以為憂。又稱昱孝順 聰明。顧夫人唯唯。廉妃遣內監護送回府,並賜珍貝。又叮囑致意西夫人,亦賜厚 禮。

顧夫人領謝歸家,將情形告訴,顧庶長驚道:「此受群小蒙蔽,欲搖動東宮也。老 夫當扶疾上表,以敗所謀。」夫人道:「情形雖似蹊蹺,然無實跡,豈可輕動本章 ?猶有賞賚西府姐姐各物,要且帶去面與詳言細說,待姊丈旋都再共商議,以杜其 漸,始為穩當。」庶長依從。

夫人乘輿命家人持禮物進西府。西夫人迎道:「妹妹胡為厚貺?」顧夫人答道:「 妹非貺者,乃同受貺者也。」西夫人詫道:「是從何來?」顧夫人將入宮見廉妃情 形詳悉告訴,西夫人道:「我素不喜娘娘輕信外族,所以聞召極力推托。頒賜之物 ,妹夫人可代為如約辭卻。只說病沉且兼重聽,珍貝存下,恐有遺失,待痊癒時親 身拜領。」顧夫人道:「謹遵姐姐命。昨日家相公聞得便欲拜本,妹子再三攔擋, 請待組丈庶長回都商議而行,家相公方肯暫止。姊姊可想,朝內正人寥落,兩個老 頭兒許大年紀,只思執己之見,盡命捐軀,罔顧結怨遺禍,妹子甚為憂懼。」西夫 人道:「家相公屢勸不轉,我也只得任他。妹夫人亦無用多愁,聽之便了。」顧夫 人道:「姐姐吩咐甚善,家相公骨瘦如柴,若姐丈庶長相見,煩姐姐代托,晤家相 公只可婉言,切莫再用激烈的言語。」西夫人笑道:「妹夫聽妹妹的話,姐夫自然 聽為姐的話。」顧夫人也笑起來。

因顧庶長在襍,未便久留,相別歸家,將賜西夫人之物繳上。廉妃好生不樂,探得 文侯已受盟回朝,便令廉勇將原件送到文侯。先時,夫人已將辭召並托顧夫人繳回 各事俱經說過,文侯正在憤怒,忽報廉勇齎賜入府,文侯甚喜,和顏相迎。廉勇備 道廉妃敬意,文侯道:「老夫權存,待拙荊小愈,親自朝謝。」留廉勇賞鶯粟花, 呼小公子出堂拜見,廉勇謙讓:「不敢!」文侯道:「此老夫之幼子也。老夫平生 執性,得罪朋友頗多。幼子稚頑,他時望國舅教導。廉勇道:「大公子逸群英俊, 現為王事勤勞;小公子頭角崢嶸,他日必成大器。如欲採取贊助,晚生愚陋,未敢 承受。當代擇賢良,不負所托者囑之。」文侯道:「若蒙厚愛留心,老夫定當結草 !」廉勇以為得計,辭別往余大忠家。恰好包、莊、畢同坐談笑,見廉勇到,共問 :「西老云何?」廉勇將見珍貝羅列詞色,欣然留飲及囑幼子說與四人知道,余大 忠等鼓掌稱快。惟包赤心道:「雖然近理,也難深信。」余大忠道:「老牛舐犢, 實屬真情,如何難信?」包赤心道:「且勿告其實事,須仍探之,窺彼音容,再為 定奪。」余大忠道:「如何探法?」包赤心道:「只以芰頭、雙龍探之。」余大忠 點頭,包赤心又向廉勇道:「國舅應請中宮扶桑滴露一盞、獅爪膏二方,傳命賜西 老兒,方有開口之端。這扶桑露惟琉璃島琉璃峰頂可得。扶桑原遍蓋浮山諸島並各 嶼洲沙蕩,長年垂露,處處皆有,但性穿金貫石,著物即消。惟琉璃峰頂,旁高中 凹,受露全無虧減。島人用峰下之土和頂上之露,埏填范以為瓶,收貯進潰此露拭 目,去昏花,添明亮;掃眉掠髮,倍加光澤。這獅爪膏亦非易得之物--惟獅與龍 鬥,龍死獅斃,方得獅爪熬膏。凡獅,渾身俱大熱,主散,獨有爪性涼溫,主斂而 沉下,能除鬱結,祛痰涎。文侯年高多痰且目常昏,故包赤心取此二者,使其需用 易收。又惟內藏方有,故假以為由。

當下,廉勇使妻子請來,五人商定言詞,同到相府。文侯出迎,不是往時巖巖氣象 ,笑道:「今日甚風將群賢齊吹降也?」余大忠道:「晚輩因久違君侯,特踵謁問 福安,途逢國舅,稱中宮知君侯為國心勞,有目疾、痰症,賜扶桑露、獅爪膏,特 命齎來。是以同時進府。」文侯道:「老夫平素疏慢,何敢當諸君盛意?」廉勇道 :「中宮不但常憂君侯貴恙,且前聞議加君侯封僅芰頭小邑,而外人反受大國全土 ,幾欲奏請更易。」文侯道:「蒙中宮如此隆恩及於老臣,若非國舅道及,焉能得 知?叫老夫從何報答!」一面吩咐擺席,一面自將二物捧入收藏。旋出陪客。

文侯向來盛饌,人皆知之,因此做了一桌極其豐盛的筵席。歡飲之際,廉勇向大忠 等道:「君保有小公子,將來實係大器,諸公見否?」同回道:「未曾會過。」文 侯道:「少頃出書房,呼來叩謁。他時仰仗垂青培植。」廉勇道:「小子無知,今 四位大夫皆在廷之英杰,君侯正好擇選也。」文侯道:「改期潔觴奉請奉托。」四 人齊聲謙遜。廉勇道:「後嗣賢則興,後嗣愚則敗,俱須預為之防,而國尤甚于家 。今中宮因此朝夕焦勞。」文侯道:「為著甚事?」廉勇道:「前日勇之妻聞中宮 聽得大世子暴戾,恐弗能承社稷,是以憂耳。」文侯道:「美哉!為社稷煩心,古 所罕有。」畢競發道:「世子前在車橋未曾認識,及於華光樓看天花落,瞻得和平 端厚,似守成令主,何云暴戾?」莊無忌道:「乃係二世子,非大世子。」畢競發 道:「我道就係世子,不知卻係二世子。」余大忠道:「老君侯熟悉兩世子否?」 文侯道:「雖曾屢見,記憶不清。」廉勇道:「中宮因二世子仁孝恭儉,堪為社稷 主,常怪卻生在第二。」莊無忌道:「吳以季札為賢,父兄皆欲以之為君。苟利於 國家,何拘在三在四?」余大忠道:「莊大夫之言是也。」文侯道:「未知主上之 意若何?」余大忠道:「主上以社稷為重,中宮請之於內,君侯奏之於外,自無不 依。」文侯道:「在廷諸臣若何?」余大忠道:「君侯諭之,大忠等相信者,大忠 等曉之,誰敢異議?」文侯道:「常聞中宮愛養兩世子,卻未知近日少賢而長愚。 然恐皆屬傳說,無所為憑。老夫妄動奏章,主上責怪,中宮袖手,如何是好?」廉 勇道:「要甚麼為憑?」文侯道:「世子暴戾,中宮憂慮,俱無確據。」廉勇道: 「這個容易。待勇使賤內明日進宮問清,將憑奉覆。」文侯道:「老夫靜侯。」包 赤心等再問浮金定盟的事,復飲片刻而散。

次日,五人又至。廉勇欣然捧諭函交文侯,上有中宮印章。文侯展閱,先慰勞而後 言世子惰性浮躁,恐他日難以自保。文侯讀畢,袖書勃然色變,令左右拎出箱盒來 ,指堂前柱礎對五 人道:「此石堅矣,然可方可圓,猶隨人意。老夫寸心,山平 海涸不能復變。汝等可察盒內!」眾人驚慌,揭蓋看時,卻係中宮賜西夫人之物暨 扶桑露、獅爪膏,並赤銅刀,另有參五人朋結亂國、先斬後奏的本章。只見數十刀 斧捆縛手齊聲呵斥,進列兩旁,駭得幾人魂飛魄散,連忙免冠叩頭。正是:奸謀未 遂心中願,國法先來頸上加。

欲知五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變成法補全成法 戮貪員懲勸貪員

卻說浮石寶藏中有盧生遺下切藥赤鋼刀,老島主臨死之時賜與文侯之父老相國收藏 ,世世守之。凡有文武大臣好究者,殺死勿論。所以包赤心看見本章並捆縛手,又 想到赤銅刀,幾乎駭死,免冠磕頭,額俱碰碎,血流滿面。文侯道:「汝等有何勛 勞,受主上尊爵厚祿已屬過分,乃不思謹慎小心以報涓埃,惟圖快己私欲,滋生事 端,罔顧國祚,是甚道理?汝等之於國家,猶蠹之於木:安分守己,木存而蠹命亦 長;若肆其蛀力,木倒而蠹將焉附?汝等看往古亂國賊臣,國家敗壞,有幾人得所 善終?今世子即或兇暴屬實,亦只有規諫,去其左右引誘為不善者。奈何無半點形 跡,而誑捏煽惑中宮,造謀廢立?罪豈容誅!稍寬汝等,終為禍根。左右可盡綁去 斬訖,以絕萌孽!」兩邊捆綁手齊聲向前,哪裡仍由他們懇求,立時剝卸。

只見門官奔人稟道:「廣望君銜命到來。」文侯慌出迎接。廣望君升堂傳諭道:「 主上以客卿辭雙龍封士,命速隨君侯前往勸受。」文侯道:「君禮臣謙,真可喜也 。」廣望君見堂下五 人精身受縛,卻認不得。只見文侯又勃然視他們說道:「客 卿之才德百倍於老夫,主上雙龍封之,猶不足以酬功績。汝等無知,反借此而生離 間,老夫豈如汝等之鼠目寸光乎?國家內有四鎮之跋扈,外有各處之覬覦,強兵壓 境,奪去關塞城邑數十。客卿不特收復舊疆,且拓地七百餘里。老夫加食芰頭,屢 辭不獲,猶算客卿之牽帶,汝等欲使易封,是誠何心可知。」雙龍、天印皆國家之 勁敵,殘毀邊疆,侵到猿啼、烏楓、丹鼎、滋榮,廣望君不費國家一兵一矢,召金 湯等兵將,兼旬而並取之。係雙龍、天印原非國家之地,以之封客卿、廣望君,何 嘗捐國家寸土!汝等知之乎?」五人皆在地下磕頭,齊道:「某等愚鄙未聞,君侯 訓誨,今日始知天恩確當。從茲洗心滌慮,再不敢復蹈前愆。」廣望君問道:「若 輩所犯甚事?」文侯道:「犯的事大著哩!」乃將謀為易儲,並賜守赤銅刀,今欲 先斬的緣故一一說明,廣望君方知係餘、包等五位奸人。只得勸道:「主上也須奏 參。現在輦轂之下,非遙遠可比。請君侯斟酌!」文侯道:「且押進朝。」五人又 泥首道:「求君侯海涵,全中宮體面。大忠等情願保大世子,如有短長,俱惟某等 是問,務求恩宥!」廣望君又再三 解釋,文侯指道:「今日若非幸遇廣望君,此 刻已經身首分散。姑寬去綁。」令將賜物同扶桑露、獅爪膏帶轉繳還。五人得命, 倉惶奔走。

文侯同廣望君上殿,受命退出,看望顧庶長,病勢急危,心甚懸念。雖然放了余大 忠等,胸中只是不快,飲食減少,安車而行,九日方到,所以愈覺清瘦。當時武侯 答道:「原為見貴體瘦弱,所以疑痰症又發。」廣望君乃將餘、包等內外勾結,顧 庶長憂憤以致疾篤,文侯因而掛慮成疾,逐次告訴。武侯慰道:「濟濟盈廷,豈能 盡是赤心?惟在君明任賢耳。彼等這番驚駭,自必膽寒,焉能又萌故計!」文侯道 :「奈愚多賢少何!老夫意欲奏明主上,天英雙龍既平,南北兩路猿啼峽、烏楓嶺 ,另調將官鎮守,召李之英、王之華入朝輔政。二人智勇兼全,亦易得心膂之用也 。」武侯道:「雙龍、天印俱歸版圖,各島盡服,謹慎將官可勝任矣。」文侯道: 「齊修、樊理索稱廉能。」武侯道:「君侯所舉甚善。不佞欲子郵往雙龍、天印, 立定各事規模,未知可否?」文侯喜道:「如此更好。何不先且回朝,將內事經略 ,再詣二處?」武侯、廣望君齊道:「謹遵鈞命!」文侯大喜。

武侯請到盤根谷、木蘭渡察看新城,文侯應允。聯轡往觀,果然依山臨水,勢障阻 隘,有天塹之險。游到三忠祠登覽祭奠。回來,文侯急欲起程,武侯留祝至次日清 晨膳畢,始同出關。不覺已至羊腸峽,武侯與廣望君道:「賢弟昔日為厭途間多事 ,故以小術變易眉目,然雙睛突露,未免含凶。今既不愁盤詰,理應復回本來形容 。」說罷,令廣望君暫閒兩眼,將袖於面上數拂。文侯不知所以,勒馬向前看時, 廣望君蹤跡全無,卻係一位眉清目秀、態度嬌嬈男裝的美女同武侯說話,慌問道: 「子郵何在?」武侯道:「這不是麼!」文侯審視道:「真正不是。」廣望君笑將 緣由告明,文侯大笑。

慢說當時分別,再說餘、包等五人抱竄而走,見著長隨,各將物件交付。畢競發道 :「寒舍後園,轉彎弗遠,諸公可歇歇足。」余大忠等同行進門。畢競發引到藤花 苑坐下,廉勇痛哭,余大忠咬牙道:「誓殺這老悖!」莊無忌道:「包大夫連日絕 無片言,何也?」包赤心道:「素知此老倔強,前朝國舅說他忽然圓活,終難釋疑 。及昨日見之,似乎可信,然彼溫和,我猶戰慄不解。今日加怪,雙目炯炯單怒瞅 赤心,是什麼理?」廉勇道:「向來只道忠直,誰料忽變狡猾,幾乎將吾駭死!」 包赤心道:「幾乎駭死麼?若非韓剖腹排解,還想活麼?」廉勇道:「他雖守先君 遺刀,也還有主上在朝,我們位皆大夫,他擅殺了,豈得安然無恙!」包赤心道: 「這個老兒執著己意,何嘗顧命?他殺了我們,將各物同廉妃諭函奏上,道我們謀 儲亂國,真贓實證,即中宮亦莫能庇護,我們就到森羅殿上也無冤可伸。」廉勇驚 訝道:「這樣說法,真虧廣望君。」余大忠道:「如何算計將此公籠絡入我們黨內 ,方好弄手腳。」包赤心道:「大約亦非容易。看前年仲卿便是榜樣。」莊無忌道 :「謀事在人,未有不謀而成者也。」廉勇道:「大家留心,機緣自合。」余大忠 道:「國舅之言最妙。且請將先時苦情訴與中宮,使知餘生出於萬死,皆係為著世 子也。」廉勇道:「連我亦親歷其境,現在心內仍似鹿撞。若弗訴與中宮,更於何 處告訴?」畢競發復邀登錦明艱閣賞霞蔚飲酒,廉勇滿臉愁容,余大忠道:「國舅 當思『對景且開懷,持杯莫念苦』之句。事已至此,怏怏何為?」莊無忌道:「聞 定盟增額加玉砂二十萬簍,浮金且增,雙龍、天印加增更無庸道。專靠洲嶼小島, 歲入之數能有幾何?」畢競發道:「莫能取之於外,則當取之於中。今器缺已死, 少了掣肘之人,另保舉親信者往任,豈愁苞苴欠缺?」莊無忌道:「胡不仍保牛偉 人?」包赤心微笑。大忠亦笑道:「所見相同。今偉人應到任矣。」莊無忌道:「 如何恁快?」包赤心道:「牛偉人係某等心腹,向保督理砂務,顧老兒將他奏調, 且用器缺。今顧老兒臥病,西老兒在外,餘大夫奏保,就於任所前往,是以信息仍 未張露。」畢競發笑道:「這大人情被二公做去,每月所進,可分惠纖微?」余大 忠道:「哪用費心!他會作威福,酷吸商膏,計竭民髓,設名征苛,以奉顯要。大 夫怕他不來,他還怕大夫推卻哩!」莊無忌道:「可見保舉得人,我們要各敬巨觴 。」廉勇道:「所論極是。」余大忠道:「量窄難辭,只須國舅賞光,就算領情了 。」廉勇道:「杯勺之器,安敢比湖海!大夫見愛,怎敢不遵?」斟下兩巨觴捧起 飲荊廉勇告別先行,包赤心道:「我們再各陪大夫。」余大忠道:「同飲罷。」又 各飲畢巨觴,離座叮囑而散。

單說廉勇到家,放聲大哭。其妻餘氏並家人媳婦不知為著甚事這般怨恨,直待他哭 得沒氣力,方才就問。廉勇見問,又哭。餘氏道:「莫非奴家哥哥們苦你?」廉勇 答道:「爾哥哥也幾乎喪命。」餘氏道:「如何連他也幾乎喪命?」廉勇始將被縛 原委細說。餘氏道:「無需懊惱。待我見娘娘逐件直訴,自有主張。」廉勇道:「 明晨前去,須說得周詳,請中宮代我們出這口惡氣!」不提當夜二人安寢。次日, 餘氏溫車進宮,廉妃問道:「嫂嫂起得恁早?」餘氏朝畢對道:「西老兒懷奸埋詐 ,騙人傾吐真情,捧出實據,他便翻轉面皮,要害五個性命。」廉妃驚道:「聞西 庶長天生誠實,這話係從哪裡來的?」餘氏將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底細陳明,廉妃 雙頰通紅,道:「此皆所謀不臧,又將我的印章賺去。他若執意奏上,君王加怪, 如何對答?」餘氏道:「若非賴廣望君勸回西老兒,他們已作無頭之鬼。」廉妃道 :「廣望君為哪邊?」餘氏道:「代他們討饒,自然係為我們這邊。」廉妃道:「 這邊的人,文侯豈聽他的話?」餘氏道:「聞得這廣望君年紀強壯,勇猛非常,浮 金先專信任,取我國城邑五十有餘。後受離間,激成腹剖,便致敗績逃歸,喪地七  百餘里。若收羅得為心腹,猶愁何事難遂?」廉妃道:「久聞廣望君是個英雄, 又屬武侯異性骨肉。武侯連爵祿尚且堅拒,斯人亦非可輕視者。」餘氏道:「須籠 絡之。待籠絡不來,再另想法。」廉妃道:「聞係孤身,未有妻室。」餘氏道:「 非霞公主年已長成,正好招為駙馬。」廉妃道:「且待商議。非霞美似天仙,豈偕 凡夫為侶?聞知廣望君丰標若何?」餘氏道:「前日曾見廣望君,貌雖極妍,只是 眉目太猛,令人懼怕。妾瞰男子全美者,莫如李之英、王之華,若擇俊秀匹配公主 ,非於二人中選一不可。」廉妃道:「誰為最好?」餘氏道:「子都之於米郊,難 分伯仲。」廉妃道:「現在哪裡?」餘氏道:「出鎮邊疆,地方卻未細查。」廉妃 道:「廣望君行止?」餘氏道:「昨同西老兒往天井關公幹去了。」廉妃道:「回 都之時,再行定奪。」餘氏領命歸家,告訴廉勇,請餘、包、莊、畢到府談罷,當 各差心腹尋訪。不多日,曉得已離天井關,眾人天天使望,反無音信。後來探事的 ,更連蹤跡都無問處,人人詫異。又經半月,方見進黃雲城。緣何文侯、廣望君如 此羈遲,卻有道理。自別武侯過雁翼關,只留一僕,令侍從俱先渡洋,在雲平嶺伺 候,乃易衣冠,使負行囊,繞兜鍪山腳直至流屍渡。廣望君指對岸兩個高峰道:「 其間有小徑可達玉砂岡,但險窄非常。」文侯道:「有多少路?」廣望君道:「較 中途少二百里,有三條大嶺,五道溪河。其餘攀附厲揭,難以屈數。」文侯道:「 逕險景多奇,老夫連日覺得足力健旺,現有一船泊埠,艙內將滿,正好就此過去。 」三人齊上。只見艄公水手吃了飯,解纜拽篷開行。文侯問道:「昔日胡為歷覽窮 山僻塢?」廣望看將遇老兒挑箭鏃,徒弟落後,冒認憑文,直到玉砂岡轉雲平嶺回 國,何處險,何處易,說了半天。

那船帆飽風狂,如驟如飛,早見三城蹲踞,似乎「品」字,候忽又皆離遠。廣望君 問道:「還不住麼?」水手道:「早哩,早哩!」廣望君道:「駛到哪裡去?」水 手道:「好單梢風,大約定更,當出口子。」廣望君道:「出哪個口?」水手道: 「出大洋口,進亂石河。」廣望君道:「這不是過流屍渡麼?」同船客人問道:「 老客貴業非販砂麼?」文侯聞「販砂」二字,便接道:「他係新合伙的,未悉地勢 。」客人道:「如何過流屍渡?」文侯道:「有伙計已先往玉砂岡,我這伙計欲由 旱路趕之,所以欲過流屍渡。」客人道:「向日係哪家行裡?」文侯因前同客卿到 玉砂岡,聞說寓在王家行內,隨答道:「主人姓王。」客人道:「王姓有數家?」 文侯道:「平昔只呼王老大,卻忘了他的表字。」客人道:「王老大已被訪拿,而 今行都係暗開,不比當年。要由旱路去,須入口溯流於思賢港上岸,方省辛苦。」 廣望君問水手道:「如何上船弗問清就開了?」水手睜眼道:「你這客人,難道今 日才做這勾當麼?豈不知私船上例訣:登舟無用詢,抵埠量交資?爾客人既入艙, 自然係那勾當,誰來問你?」文侯道:「我繫舟行的,這伙計乃由陸路的,誤隨上 船,我也忘了,而今只好到思賢港再談。」客人問道:「二位伙計如何又分兩路? 」文侯道:「前雖業此,後因浮石立法嚴緊,乃改生涯。近聞又略鬆些,故著伙計 先去探訪。這伙計係往接先去的伙計,我另附船詢問,是以分途耳。」

客人道:「尊客雖謹慎周密,然非老行家,未知販私竅妙。」文侯道:「願聞其詳 。」客人道:「凡販私者,不計法之廢立,惟視稅糧加減、當事貪廉二者而已。法 愈緊,費愈多,而私之行愈利耳。稅糧加重,則成本價昂,私砂無所增,則價不漲 ;稅重苛多,商力不足,自減及砂戶產價,砂戶愈樂賣私矣。民自避貴趨賤,買私 砂而不買官砂矣。禁商減價,商力竭則歇業,砂盡歸私矣。民即奉法,不避貴趨賤 ,然無官砂可食,不得不食私砂矣。稅糧不增,當事者貪墨自多,苛取攤派,入於 砂上,成本加重,其害最酷。蓋糧增而歸國家,商本不能轉運,國家猶發而調濟, 貪墨苛取,入蠹掣之,為子孫計,哪顧商賈消乏,私梟縱橫,遺害國家。惟稅不加 ,當事者廉而且明,能執法以繩盡下,則私砂利薄,而關閘河路巡兵游緝之規費照 常,無有利息,不禁自絕耳!」文侯點頭道:「誠哉!是言也。承貴客高明指教, 今之稅糧加否?」客人道:「加而又加。」文侯道:「島主加之乎?當事者加之乎 ?」客人道:「其間底裡卻未詳悉。貴客到行,詢主人自知也。」廣望君問道:「 貴客歷練多年,辦稅砂商規模可識?」客人道:「此皆素所熟聞。」廣望君道:「 其緣何而成家,緣何而失業?請略指示。」

客人道:「其成家者,曾由勤儉而得,伙計、奴僕不敢談欺,妾婦不敢誘惑,無益 之徒不敢入門,而各處各行盡所深諳。先時佈置,彼趨此讓,人棄我取,積漸而興 ,其失業者皆由淫逸,所任非人,奴僕妾婦欺蒙炫惑,弟子荒游,不知教誨,不習 艱苦,不重禮義,不親正人,喜新好異,不知運籌,漸次消乏而敗。」廣望君道: 「商資之巨者,積至千百萬,較古諸侯為尤富,何以不兩三世,而子孫貧賤,甚至 乞丐?」客人道:「諸侯有賢能之在位輔佐,故得久傳;商家不知訪求賢能,不諳 嚴訓子弟,故易喪亡。」文侯道:「其故何也?」客人道:「各商之庸伙刁奴最善 順意奉承,而婢婦之引導逢迎乎內為更凶。商家樂其隨使不違,故信為誠實。即有 賢良持正,商家未必依從。即能依從,而此輩視之為冰炭矣。自必旁邊暗裡百姓浸 潤,明白不惑,自可漸起,而受惑者必疏賢良。即不致兩解,亦必緘口袖手而無規 諍矣。況商人好自矜誇,不喜才能出於己上,是以安於庸伙。孰知尊崇才幹,訓誨 兒孫,始能保守久遠哉。」文侯道:「亦聞有數世而仍盛者。」客人道:「此則非 近處之商,乃不摯眷經營,無婢婦之惑亂,惟有僮僕,禍猶不烈。究竟所托之伙稍 有仁心見識,能遵規矩也。」廣望君道:「亦有信任伙計而消乏者?」客人道:「 此則所求之非賢才,乃為賢者不賢,才者不才,是以餓虎為騶虞也。」

廣望君道:「商之興敗,得聞命矣,而商之中誰為賢誰為愚,可得聞乎?」客人道 :「商內有大有小,賢愚頗多,其人仁名姓,記憶不清,然小商皆附於大商,大商 賢則小商得以安業,辦稅而獲利;大商不賢,凌之苛之,則小商虧折而喪亡。」文 侯道:「何為賢?何為不賢?大約幾樣?」客人道:「大約為公辦稅則為賢,懷私 獨利則為不賢。其內有良商,有奸商,有狡商,有不肖商。良商者,愛恤小商,專 心濟食足稅;奸商者,鉤串蠹書匪幕,損人利己;狡商者,趨利取巧,貽害於人; 不肖商者,不顧祖宗創業艱難,由匪人指撥,娛目前而不計日後。」文侯道:「恤 商之道若何?」客人道:「愛民之道當於法內寓情,恤商之道當於情中守法。」文 侯道:「今時若何?」客人道:「徇情壞法,胡可勝言。」文侯道:「何也?」客 人道:「凡一切商情,懷私者多,顧公者少。若當事者不能明潔而唯其言是聽,害 眾最甚。」廣望君道:「胥吏習氣若何?」客人道:「安分者如乞丐,而人不憐; 貪黠者積巨萬,而人敬畏。相習成風,見利忘害,亦如各商之絕無急公者。」文侯 道:「胥吏謀食養家,商賈取巧趨避,皆分內事,無足深怪。至於大商每有報助, 急公頗切,何謂絕無?」客人笑道:「業在其中,不能逃匿,並非果然情願。所謂 歡欣踴躍,乃說得好聽耳。」廣望君道:「底蘊若是所言,大商懷私,應是商情所 同,何以謂聽其所言害眾最甚?」客人道:「此中道理,惟更事多而熟悉各商之情 形心計者,方能悟其言。似是而實非,當事者聽之,不察其衷而以為是,則言者得 計,而不能言者莫不吃虧也。其違背之處,輕遽入告,或被主上察破其蒙混,當事 者受譴,再悟為商所誤已無及矣!」

文侯道:「曾有見否?」客人道:「曾見商因困窘,眾吁前運之稅分於續運,帶補 以舒商速稅,當事者課便商而課不誤,將可所吁,詢於大商。其大商故赤手取巧以 成家者,欲眾困窘,始可取巧而獨專其利,乃飾詞以對。當事者徇信不准所吁,猾 商得以專利,眾商受害而愈困矣。」文侯道:「貴客素業與砂商若風馬牛,何以彼 之曲折隱微皆知?」客人道:「凡有猾商懷私而阻調濟者,固猾商之利,實販私砂 者之大利也。用心窺探,自無不悉。」廣望君道:「私砂如何則有利而行,如何則 無利而不行?願聞其旨。」客人道:「凡行私砂之機有五因:因稅增之成本重也; 因官費之規例多也;因市價之高昂也;因廣產,商無力貯而易收也;因商本之艱澀 也。--五因有一即可行矣。凡不行之機止於一件,乃市價賤耳。」廣望君道:「 聞立法設禁亦云嚴矣,胡為不能止也?」客人笑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不能 自正,何能嚴刑下屬?以減輕成本,而惟販砂者是禁乃止,知門外之賊而不知戶內 之盜也。外賊之害小,內盜之患深。欲除外賊,必須先靖內盜。當事者不能也。」 廣望君道:「商人與書吏和乎?」客人道:「共利則和。」文侯道:「聞商人常恨 書吏,書吏常怨商人。其故何也?」客人道:「為間隔者所使。」

廣望君道:「誰為間隔?」客人道:「商奴也。商人與書吏親接者稀,每逢事件必 經商奴。凡書吏所索止於十,而商奴悉商人之底裡,視商人之緩急,窺商人之意思 ,則轉加倍獲,及與書吏止於一二。多有商人例給書吏之資,商奴視書吏之懦弱者 ,則減而又剝。漸至假商人暴狠之名不給而肥己矣。書吏嘴怨,商奴亦偽辱罵商人 ,不察商奴之猾,認實商人刻剝矣。猶有書吏並不索費事件,商奴亦假書吏之名, 恐嚇詐取而入囊矣。以至商人無不受累,書吏無不吃虧;無有不恨書吏之商人,無 有不怨商人之書吏。於是書吏苦而商人困,商奴日增月盛過於商矣。足下不信,試 視商奴,則羅綺輕裘,高梁大廈,甚則婢僕成群,侵奪商業;書吏則布素藜藿,蝸 室茅簷,甚則為傭餬口,鵠結斷炊。」廣望君道:「商奴皆如此之欺偽刁狠乎?」 客人道:「若非桀黠,安能一人羅攬數十家,兼數十人之事乎?然亦賢愚不等,茲 特言其甚者耳。」文侯道:「商人恨書吏勒索,皆為錯謬;書吏怨商人刻剝,亦屬 差訛:不知皆商奴於中為奸也。然書吏亦有富侵商業者。」客人道:「此則百中之 一二,亦由代為商奴之事而然者,非如商奴之無不溫飽也。」文侯道:「現在砂法 調劑如何?」客人道:「乃欲引年而略有進步耳。」廣望君道:「何至如此?」客 人道:「調劑之法,除輕成本使民樂食而岸暢銷,再無善策。原有歌訣,索性奉告 。訣曰:

官價高昂私路開,價昂增費使然哉。

官廉費減輕成本,食賤私虧自不來。」

廣望君道:「詞簡而意括,釜底抽薪之論也。」文侯道:「甚蒙教益。吾等雖曾業 此,實不知有如許訣竅。敢問進口另有陸路否?」客人道:「可問艄公。」旁邊水 手道:「進口過蜒蚰渡,由小河口進通明關,逾上港,出藕塘,便是大荷邑玉砂岡 了。」廣望君道:「我們由這條路去訪訪也好。」水手道:「這卻不必。他處猶可 ,這條路,樊將軍盤詰認真,私砂斷絕了。」文侯道:「如何禁得住?」水手道: 「且先出示曉諭,三月為期。販私自首者,蠲祿給本,令其改業。巡緝兵丁限二月 為期。二月之後被人所首及經訪覺者,以軍法從事。三月之後,販私被獲者拘禁, 令舉首二二人而拘禁之,始刺字放歸。巡兵既遵軍令,販私者豈復敢行其境?」文 侯道:「客人先說嚴法不能禁止,如何此處禁止了?」水手道:「樊將軍號令如山 ,也只禁得這帶路途。亦因平日並不減剝軍糧,而所入之祿又皆周濟四窮及軍士之 緩急。所以言出法行,何嘗戮及軍士,拘及人民哉?」文侯嗟歎不已。

第三日,抵思賢港,即有牙行爭前迎接。文侯還舟資飯價,梢公辭道:「二位貴客 都係同道,將來交易正多,纖微小事,何須破費?」廣望君道:「後會再容罷。」 乃別眾客,謝船家登岸。牙伙擔得行李,引導進店,款待請上。牲口房租、堂食騾 腳,俱不須會鈔。次日,半天上玉砂岡入行,主人姓苑,慇懃款宴,問係辦往何處 行銷,何時收買,其數若干,好備應用各件。文侯道:「還有水路同伴,待他到時 ,議定照會。」行主便不復問。

乃借遊玩為名,在岡左右周流訪察,賢愚盡知。再顧衛到大荷邑,果然禮儀衣冠, 但惜俗習糜侈,務虛而少崇實。步過道德祠,升堂瞻仰,羽士認為砂商,慇懃領於 各處眺覽,後上百尺樓,觀東南半邊,千峰萬巒,環回矗聳。羽士道:「其中即係 玉砂岡。」文侯問道:「聞玉砂岡原係荷花形,何以此地名大荷邑?莫非以管轄玉 砂岡而名麼?」羽客道:「不然。玉砂岡乃承露之荷華,大荷邑乃倒地初出水之蕊 ,同發脈於藕塘邑之藕節嶺,中腰雙股垂脈結合一山,復從兩角分落,一結玉砂岡 ;一結大荷邑。」因指點花葉形勢,惟蕊形逼近,反似依希見祠內幽靜,因賃移居 。再問羽士巨商大賈,羽士道:「大商姓奚姓蒙最有名望,為邑中岡上眾所敬畏。 」文侯道:「辦砂事務可在行麼?」羽士道:「小道雖常與商賈交結,而運籌握算 卻非所習練。東邊丹房內,現有老商作寓,欲知砂務,須細詢之。」文侯道:「甚 善。敢煩介紹!」羽士道:「不妨逕往。」三人下樓,轉到丹房,只見有個五旬上 下年紀者,據案檢閱簿籍,後面站著兩個家人。羽士趨上道:「新寓二位客官,特 來拜訪。」那商停手出位,禮畢道:「客長貴處高姓?」文侯道:「某等姓韓,家 住雲平嶺。尊客貴姓?」客人道:「小子姓龍。敢問到此何干?」羽士代答道:「 欲辦官砂,因諸務不諳,是以驚動起居,拜求指示。」龍商笑道:「奉勸早回罷。 小於世業於中,昧於見機,漸致消乏,寸土無存。客長一切茫然,外行鑽入,自應 加倍吃虧,徒將本折何益?」文侯道:「若如尊論,砂莫能辦矣。如何經營者不絕 人也?」龍商道:「有種世業根基,各處鋪擺,不得更變動移。消乏而後,已有種 可去可留,則在見機耳。今貴客既另有生涯,當錢糧瞞上私增之時運行,止有折本 ,姬獲利益。所以奉勸早回。」文侯道:「蒙高誼指教,銘勒五內。但國家每歲額 征無所同異。聞近捏名苛征,加而又加,無一定數,以致報銷成本,俱屬虛文。不 知係奉島主之命加,係奉當事者之令加?」龍商道:「若奉島主之命加,即可添入 成本,計本銷售,有何大害?而今乃為首數商承顏順意,設立名色,加派眾商,以 媚於當事者。然後趁火打劫,猶狐假虎威,遇事則嚇詐弱懦,小商安不消乏!」

文侯道:「何為設立名色?」龍商道:「或借公名,或借商名。」文侯道:「何為 公名?何為商名?」龍商道:「借公名者,借公事大工以為名,斂商脂而入橐;借 商名者,借培植各商空匱以為名,支藏努以入橐。」文侯道:「貴客誤矣。借大工 聚斂而入橐,事屬可信;若借培商以支入橐,藏內豈不空缺?」龍商頓足道:「若 藏內空缺,與商成本何干?惟借商名支出肥己,而勒商捐納補完,皆係虛借實還, 所以大受虧累耳。」文侯道:「又有大不解處:帑非商領,商如何甘完?」龍商道 :「支帑之時即勒眾商具領。商既具有領結,安敢不完?」文侯問道:「這話更難 明白:商既不領帑,如何甘具領結?」龍商道:「為頭的狡猾,有利具了,哪怕眾 商不完?」文侯道:「不完便怎麼?想必事事威凌挾制?」龍商道:「豈但用威, 且不給憑。無憑則官砂皆私砂矣。」文侯道:「當今法令森嚴,諸商何無揭告者? 」龍商道:「尊客所論雖是,但不知商人習慣--口厭膏粱,身耽逸樂,舉動皆須 僕妻,微末辛苦便不能堪。況筆禿而口欠,利茅塞而律例不知,豈敢與盤結勢要之 管轄頡頏乎?」文侯道:「誠如尊論。然豈無二三稍明理勢者,見家業終歸於盡而 拚命上訴乎?」龍商道:「此中有二種:一 種因俗尚澆漓,行而不成,同袍者弗 原諒而反誚訕,是以寧死不行;一種今日虧本,猶望日後得利,因循漸次至於消乏 ,如小子是也。」文侯道:「雖然,未必盡是借公入橐,商情未必困苦。每見商人 報效捐項,主上辭之再三,而猶踴躍再四,必請收而後已。難道另有一種殷商不成 ?」龍商垂淚道:「哪裡另有甚麼殷商!俱係按簍派加。這踴躍急公,是足目睹商 情乎?是於紙上見之乎?」文侯道:「每於抄錄本章上見之。」龍商大哭道:「若 不說得好聽,主上豈肯輕收?『踴躍急公』字樣,遮飾商賈無限刳肉醫瘡,折本失 業,傾家喪命苦楚在中。」文侯道:「聞管玉砂岡大夫,屢代各商加增砂價,則係 官取於商,商取於民。糜費雖重,皆自售價增償,何至折本傾家喪命?」龍商歎息 道:「砂價不增,止於病商;加增砂價,商民兼玻不但增價為驅民食私,且費又暗 勒加,實無益而反有損。」廣望君道:「主上頗知商艱,有所調劑,奏上必允。特 限於無可調劑耳。」龍商道:「調劑則大小眾商皆利,而奸商之利反輕。是以凡有 實在調劑,奸商必一計阻之,以壟斷專利。」

文侯道:「原來底裡若此。苟非素經歷練,安能得知?近來督理大夫誰賢誰愚?」 龍商道:「最賢莫如前任器大夫,仁嚴明潔,四字兼全。有仁如甘澎,嚴若雷霆, 明如皎月,潔若冰壺。惜各商孽重福輕,到任未久而竟病故。器大夫只有一事錯誤 :將大荒奏作小荒。幸主上明無不照,澤無不及,而急賑之。然器大夫亦因遙遠未 知實在所致。而其清儉公正,實百年所未有也。愚則不乏其人。至於不畏國家之法 ,不體主上之心,不管商本,不顧民瘼,凶狠異常,未有若中大夫者。」文侯道: 「副大夫若何?」龍商道:「副大夫尹合君子人也。若非賴其安靜廉潔,商無死所 矣。然寬無猛濟,不免小人舞弊。」文侯道:「聞藏是副大夫所專司,如何任支而 不問?」龍商道:「商之領納具結,以借給眾商為名,眾商又莫稟訴,副大夫只道 正大夫已准,如何不依?」文侯搖頭,與廣望君道:「養疽釀禍,乃至於此。老夫 無聞,負愧多矣!」轉問龍商道:「今追貪員三十年內贓費,歸還消乏原本之商, 能復興否?」龍商道:「如何能得?得有二十年歸還便俱殷實。每歲課程永免虧缺 ,砂戶得有培植,所產自不致便梟矣。」文侯歎息起身,拱別出門,道:「事之大 勢,俱已了然。船上人言俱真,且回都城奏請定奪。恐其離隔多日,主上垂念也。 」廣望君道:「誠如鈞命,就此起馬罷。」別過羽士,向岫羅岡進發。

路上,人煙頗覺稀少。下騎中伙,文侯問店主道:「如何廬舍稀少,生意寥寥,迥 非從前熱鬧?」店主道:「因島主往雲平嶺,拆毀房屋,挑成溝港,借通水路,以 斂剝商脂民膏。墳塚挑去無數,骸骨拋露不堪,民無居室,流散他處,鎮市自然冷 靜。」文侯道:「主上並無此意,經過地方,盡行免征,如何猶怨及駕?」店主道 :「聖恩免征,地方官仍復催追。主上雖無拆毀挑河之意,而借駕過以居奇聚斂者 ,非興大工,何以得巨資入橐?」文侯道:「爾開店業幾年?」店主道:「將二年 了。日前原有薄產,坐享花利,猶有積蓄。因使費不厭貪心,所以俱派在應挑河道 之處遭害,田空屋盡,僅剩此地兩椽,假之以度命耳。」文侯嗟歎不已。僮僕會了 飯資,出店上騎。

第三日,進黃雲城,入朝復命。島主開顏問道:「武侯謝章早到了,又聞二卿已同 回都,經久反無確信。今日齊來,庶免寡人懸念。」文侯奏道:「臣同廣望君沿途 巡察訪問民間疾苦,以致羈遲。」島主喜道:「如此勞矣!民間猶有疾苦麼?」文 侯奏道:「民間疾苦未能通知,惟砂戶守分者苦而且貧,玩法者樂而且康,甚為可 虞。」島主道:「何也?」文侯奏道:「守分者,砂俱歸於額稅商人。商貧則價值 賤而無利,又不得增值,緣此死亡相繼,安得不苦不貧?玩法者砂多歸私,私行則 價值貴而利厚,且兼並守分者之產以廣其業,如何不樂且康!」島主驚道:「商何 以貧?」文侯道:「為上多方以取之,故貧。」島主道:「稅皆如故,何為多方以 取?」文侯道:「所謂上者,非止於國家也。凡所管轄任事之官,皆上也。」島主 道:「何為其然?」文侯乃將龍商所言並私船所聞的話,條分纓析奏明。

島主怒道:「速將誤國匹夫革職拿究!」文侯道:「臣猶有目睹事件。」島主道: 「若非賴卿實心訪確,寡人受群小蒙蔽,安能得知?猶有甚麼事件?」文侯又將沿 途拆屋掘塚、挑河糜費等項全奏。島主拍案大怒道:「寡人往日之行,為視庶長痰 疾,並巡訪民調所不足。屢諭勿動商民寸草寸木。凡巨細一 切,務須開銷藏款, 竊自規規於夏王之遊豫。不期匹夫明尊暗背,生端苛虐,商民無辜被害,自必敢怒 不敢言。庶長老矣,勞矣,廣望君可代寡人前往按之,帶精騎三百,令侍衛裴通、 武備、茅重、固極、谷裕、齊偉、宗政、公觀、國文、侯保等十員,立即起程。自 牛偉人以下,分別賢愚,抄沒革職嚴審,便宜行事。毋遲!」廣望君領命出朝,分 撥侍衛兵馬,俱已齊備伺候。廣望君上騎,如風雨迅速。先在玉砂岡時,各官廉墨 俱所週知,次日薄暮登分枝嶺,令八員侍衛領二百四十騎,各給列名小旗一 面, 按名拿抄不法各犯。八員侍衛領旗,各派三十騎,向玉砂岡馳去。

廣望君令武備帶十騎埋伏嶺隅,以防來往暗通密信者,自帶谷裕,領五十騎來大荷 邑。天亮進督理衙門,牛大夫出迎,同上大堂。廣望君道:「有命逮大夫。」牛偉 人聽得「逮」字,駭的移動不得。谷裕領著騎卒,將長隨、眷屬、胥役盡行拘係。 副大夫尹合亦到。裴通等將玉砂岡各領官寓居邑內者,俱齊獲住,在玉砂岡者,亦 陸續拿來,並資財等項發夫搬入廊廡堆滿。廣望君於凡作俑加費之員,概行籍沒, 其效尤收費者,按數勒追;其已升調他任者,俱照溯查,一並辦理。再略問問牛偉 人,將受各官賄賂、括取商人貨資、借各派征增重成本所取,及送餘、包並饋諸顯 要的數目核約相符,乃將眾貪犯上囚檻,每員差騎兵二人,令候保管押還都。墨吏 、蠹役即於本處處決發落。飭尹合護理正大夫事。其餘奉法不攪商、不苛剝各官, 提署者提署,兼管者兼管。

只見武備帶著二人近前稟道:「擒得送書者二名。係因望見快馬加鞭,情有可疑, 到嶺盤詰不服,搜出無名密信一封。續有飛騎,亦如前搜出。特同解來請令。」廣 望君拆看,笑問道:「汝等性命只在頃刻。書已聲明,猶欲隱瞞。到哪裡去?」二 人叩頭供道:「先係畢大夫差的,繼屬包大夫一命,莊大夫差者。」廣望君令置獄 內。乃集老吏,問以杜絕私砂良籌,非言添設巡查,則言嚴刑玩法。細想添設巡查 ,不但糜費增多,且為梟販加一庇護;嚴刑玩法,又難免狡猾,無辜代災。俱非徹 底澄清、永遠不壞之計。計算坐於衙中待命,莫若仍往玉砂岡查訪。帶著乾吏十名 ,俱令坐車從行。沿路禮延耆老詢問。

抵玉砂岡,見數百里周圍,處處歧逕紛雜,實難防備。空勘二日,悶悶無策。回來 經過道德祠,入內謁禮,羽士、大眾俱捧香迎接,龍商亦在旁窺視。廣望君呼所曾 共話的羽士,羽士膝行,廣望君扶道:「故交,無庸乃爾。」羽士抬頭,認得係賃 居作客的,駭得仍復跪下,只是叩頭。廣望君又拉起來使請龍商。龍商聞得傳召, 恭恭敬敬趨上磕了四個頭。廣望君命坐,龍商不敢,詢以杜私之策,龍商回道:「 立法原善,奈守法不齊,終屬無益。」廣望君令退。

當晚吩咐各役盡行迴避,乃於老君座前焚香拜祝道:「祖師垂訓《道德》五千言, 章章句句皆寓正修齊治實濟。今弟子愚魯,求顯示絕私良規!」祝罷拜畢,便盤坐 於案旁,左思右想,通宵不寐。忽聞晨鐘聒耳,恍若光輝,睜目看時,滿室明亮, 椽櫺歷歷可數,中間匾額飛白大篆「無官無私」四字,書法遒勁殊常。仔細看時, 又漸漸昏暗。評比四字,必就秦漢之遺,然於廟額不十分確切。須臾,聞有馬嘶, 天已明亮。起身再看大篆時,連匾額俱無,不覺吃驚。定神密想,忽然大悟,拜謝 起身。羽士、人役俱同在外伺候,稟明奉命召回,廣望君接過起程。

第三日,到黃雲城。上朝,島主宣入鴻淵閣。文侯先在內,島主問道:「聞卿為杜 私事務晝夜筍思,未知有嘉猷否?」廣望君奏道:「雖有一籌,但恐言之有駭眾聽 。」島主道:「只要有實濟,何礙諸人?」廣望君道:「私砂之不能赴,由於有官 砂之別。雖設救時之權謀,奈利之叢藪,瞬息弊生,不但所立之法無用,反增虛費 ,累商益深。正本清源,莫若連官砂之名而並去之,私自絕矣!」島主勃然道:「 軍餉用度,半靠砂稅,今去其名,稅從何得?」廣望君道:「稅依然農,不稅簍而 稅地耳。」島主道:「何謂稅地?」廣望君道:「將產砂之地盡派成井,砂民八家 共之。將額稅攤派於井上,而令四季完納稅糧。所產之砂,任商人遠近運賣,不必 拘限地境。商省無窮虧耗,國消聚眾實憂,莫此為甚。」島主點頭,問文侯道:「 庶長意謂如何?」文侯道:「稅不減而糜費除,成本輕矣,國課裕矣。成本輕而砂 價賤,梟黨散矣,隱害消矣。任貨賣而不禁,商滯除矣,民食通矣。洵屬良謨,請 照行勿疑!」島主大喜,又問道:「使誰人辦理?」文侯道:「鱷魚關大夫獨孤信 天可任。」島主命下大夫石仁接管關事,召獨孤信天交代後,即往大河邑督辦。石 仁領命前去。

島主問道:「玉砂岡解到諸犯員,庶長將盡置之於法,寡人憫其無知,欲從減議, 卿意如何?」文侯急問道:「聞前日獲住通密信者二人,如何不帶來?」廣望君袖 內出書道:「在此。」文侯及呈島主看時,乃莊無忌、畢競發手札,照會速將寶珍 先發來都,以免抄沒有贓,又便代為使用,以取庇護。島主大怒,將書交與文侯。 文侯看道:「莊無忌、畢競發之奸邪,今己自供,請主上定奪。」島主道:「二人 且緩論。」文侯道:「請主上秘密勿露。牛偉人不可緩矣!」島主點頭,意猶未決 。

文侯道:「有臣貪婪害國、結黨欺君而不誅,何以儆後?」島主道:「牛偉人為國 增帑,其數頗多,今若置於極典,恐後任者從茲不踴躍矣。」文侯道:「嘗聞國以 民為本。又聞王國富民,亡國富府庫。今偉人剝商增帑以病民,是為國之末,而傷 國之本也,其罪大矣!應照賣國律治罪,豈可赦乎?」島主問廣望君道:「卿意如 何?」廣望君道:「願主上守祖宗之法。」島主歎道:「卿以祖宗為詞,寡人亦莫 能曲宥矣。其仍著侍衛公觀押往大荷邑交獨孤信天,並各犯伺時正法示眾。」文侯 傳命公觀立刻起程。第二日中時到欣逢鎮--係挑河通玉砂岡的口子,眾人歇息。 百姓見犯由牌上寫著「貪婪苛商、殃民害國犯官一員牛偉人」百姓一傳十,十傳百 ,頃刻圍滿,歡呼島主仁政,聲如釜沸。有老成的,近檻問道:「牛大夫也有這個 樣子麼?當日創造廣垣峻宇,媚奉土像木偶,今日可能護佑?汝剝削國家命脈、病 商困民的罪犯,汝平時孝順顯要權勢,今日可能庇遮汝檻內插牌的羞恥?牛大夫,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牛偉人無處躲避,只係閉目低頭。眾人提耳的,指額的, 謾罵羞辱的,公觀呵叱不住,催解役起行。眾百姓止住道:「將爺不必發怒,百姓 等墳塋皆遭此賊發掘,田廬皆遭此賊廢毀,商膏民髓皆遭此賊苛竭。今日主上命解 所任正法,是皇天有眼。百姓等積怨已舒,只是塋遭牛賊掘暴露,拋毀成堆,叫百 姓從何別驗移埋?惟壘土成丘,名曰骸山。九泉之恨最大,仍要稍稍報復。」說罷 ,各解小衣,將尿向偉人頭面澆下。

人人學樣,頃刻路即成渠。有無尿的,爬上檻車,屁也要放一 二個。又有一人無 屁,用力狠努,連瀉肚屎都屙出來。牛偉人滿頭滿面都係糞漿。眾人說道:「這係 代牛大夫裝金了!」笑罵而散,囚車方得起行。

自離欣逢鎮,凡過村集不敢歇息。第四日早抵大荷邑,獨孤大夫尚未蒞任,尹大夫 權收入獄。公觀未見正法,仍在邑中守候。次日,獨孤大夫趕到查點,見犯員每人 名下有妻妾子女、僕從婢婦數十名、百餘名,俱重加審問。將各犯員發玉砂岡。正 法者,即在邑內分別差人捆綁赴場正法;其罪輕各犯員,並發烏楓島為民;已升調 者,奏請追解玉砂岡,亦照輕重,一 體究治;其已故者,另行勒追子孫。並請去 冗官,為商省費,以裕國安民。原來,玉砂岡自督理以下共有五等,乃係中中大夫 、中下大夫、下上大夫、下中大夫、下下大夫。向來中中大夫、下中大夫俱屬冗員 ,今事既減,並下上大夫俱奏去之,只留中下大夫、下下大夫二等。

拜出本章,再臨場上監斬。只見百姓擁滿。大荷邑宰叫衙役兵丁:「速打!速打! 」獨孤大夫問道:「打甚麼?」邑宰見係督理大夫,慌來參見,稟道:「牛大夫綁 到場上,各項人等不由分說將衣服扯碎,各齧一口,頭面腕臂皮肉俱已齧完,指節 俱經斷落。」獨孤大夫問道:「時至也未?」司辰司稟道:「已過了。」獨孤大夫 令道:「速決罷!」劊子手答應,分開叢圍,立刻斬訖,將頭呈上。獨孤大夫看去 ,卻係個血肉團子。

令將棺木盛著,埋於城外路旁。並令玉砂岡示眾之大夫棺木一 並移來同埋,立碑 以為炯戒。其各處正法之下三等大夫,即於決處掩埋立碑。令訖,吩咐:「詰朝往 玉砂岡,人數俱不須去,只帶量弓冊手二名、馬夫一名,如外有暗往需索者,從重 究處!」老從事稟道:「人役俱係國制威儀,公出仍須帶用為是。」獨孤大夫道: 「此輩無厭詐索,擾官費商,莫斯為甚。諺云:看災上官來,勝遭兩次災。豈可任 隨!但該役等工食無多,自然並靠外差使費養贍,所有規例,汝可代收,毋許加增 ,歸時分給。每歲止許一次,二次斷不准給!」從事唯唯。

次日,往玉砂岡,五日丈量清楚,將各下大夫遷調去留,須臾俱定:

凡供給在禮者,小遷大;稍豐者,大調小;曲意逢迎者去,年耄而精力未衰者留。

商民大悅。方欲回邑,忽聞砰訇震天,如山崩塌。正是:誅貪遍地欣聲沸,歸邑驚 人架響騰。

欲知震係因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追逃犯得金船渡弱水 求快婿將木氏作王郎

話說獨孤大夫公事辦畢,起程回衙,方下玉砂岡,聞得車聲殷殷,突然震響,儼如 樓倒城崩。仰觀青天並無半點雲雨,著實可怪。行有二十餘里,忽見巡軍到來報: 「西門外貪殘塚內,霹靂擊毀牛大夫棺木,屍首失去,只留五臟在旁,現被群鴉啄 食。」原來,正法諸貪員所埋之塚,百姓共呼為貪殘塚。當下獨孤大夫道:「可於 左近查訪屍首在何地方。」巡軍得令而去。

又行十餘里,經北邙山,只見人叢塞道,因未帶儀從,行近跟前,眾人猶不知係督 理大夫。當令老吏查問為甚聚議,看者答道:「半天碧亮,忽然墜下一段人腿來, 數隻大犬爭奪吃哩!」獨孤大夫問落於哪裡,答道:「現在叢塚旁邊。」這叢塚乃 牛偉人挑河掘挖的骸骨,百姓聚葬,多者謂之「骸山」其次稱為「叢塚」。獨孤大 夫心內了然,傳令掩埋。

到大荷邑,進衙,同老吏將井數核定,以所沒貪員髒費內,各具派明發給諸商,令 熔造大金篩,按地照井征收糧稅,立定月征、季征、歲征之例。月征者,每月照額 征之數而征也;季征者,或月歉產,至次季而征足三月之額也;歲征者,或季歉產 ,次季不能補足,每歲必有豐產之時,於此而通征足十二月之額也。再造匯冊,除 開發給商數,餘者按三十年內消乏各商運簍確數給還。商民大悅,具皆收領,遵行 去訖。

巡軍復報:「探得牛大夫屍體俱散遺在骸山叢塚旁邊:某處頭,某處手,某處腕, 某處膊,某處脅,某處背,某處肩,某處臀,某處腿,某處腳,俱係殘碎不全,追 尋兩日,算來少了半段右腿,無有下落。」獨孤大夫道:「在北邙山,可取將來, 仍待完聚而埋之。」老吏稟道:「這是天譴,無須復埋。」獨弧大夫道:「天譴已 過,死骨何知?乃聚埋為是。令探子速於各處拾回。」次日,探子來稟道:「有道 遭獸吃盡者。有遭居民拋入河者,有遭擊糜爛而不能收取者。」獨孤大夫嗟歎再三 ,並將霹靂毀塚、屍骸無存,同發髒項、營造征法等事,概行奏到黃雲城。島主覽 畢依議,見牛偉人棺為雷擊,屍俱消滅,不勝詫異,問文侯道:「庶長往日參罰牛 偉人,寡人猶疑罪惡何至如此之極,今視上蒼加罰,頗似國法處治猶未足以盡其辜 。想牛偉人平時暴虐貪鄙,勢必難堪,其朋黨定然更甚。庶長其速查究!」不表文 侯領命退朝,且說廣望君未到都之前,余大忠等聚於包赤心家。余大忠問莊無忌、 畢競發道:「二公專人密馳信息,可有回音?」包赤心道:「正欲與君商議,前日 兩次送書到分枝嶺後,不期遭侍衛武備帶騎潛伏,先後搜出,俱被拿住送與韓廣望 ,現置獄中,懇賜良籌,以杜波及。」余大忠驚道:「敗露斷難遮蓋,此刻只有兩 字相贈,可速為計!」莊、畢連忙長跪求教,余大忠道:「死與亡耳!」二人猶欲 相求,大忠拂袖道:「西、顧作梗,天意非昔,連某猶難免怪,安能庇人?」說罷 出門逕去。莊無忌、畢競發睜著眼睛都嚇癡了,爬不起來。包赤心道:「餘大夫平 日何等風光,今尚如此,事體可知。莫有耽遲,快走為上!」莊、畢旋膝問道:「 逃往哪裡?」包赤心道:「我夙昔想得個地方,記有折兒,二公作速經理,往紺珠 島拆看。」莊道:「鳧足島如何?」包赤心道:「鳧足雖好,奈有主者,恐受人暗 算,不若此地,自得專主之為愈。」說罷,往內取出封函並令箭一支,二人接得, 拜謝起身,回家收拾細軟珍貝,各帶寵童愛妾會齊。

薄暮出城,路上並無阻擋,曉夜兼行。三伏時已到太極洋,上船過硬水,登紺珠島 。畢競發拆看大喜,令眾人並上元珠島,將船用金鏈拉入軟水,理出長橋藤絲另係 石上,將粗枝斲斷,橋自落沉,惟在硬水邊半段高福莊無忌驚道:「這係軟水,橋 既斲斷,如何過去?」畢競髮指石上藤絲道:「橋斷而絲不斷,可絞起也。」莊無 忌道:「如何登岸?」畢競發道:「船可拽而浮也。」莊無忌道:「糧盡若何?」 畢競發道:「茶實最耐饑,石粉足敷千人日食,綾綢布匹頗多,寒亦不愁。事平, 餘、包信到,起橋回都,否則於此生子生孫,朱陳世世,亦稱胸懷。」莊無忌喜道 :「果然虧包大夫指示這塊地方,不然,天英雙龍貪虐難近,浮金燭老兒未必相容 ,只有坐而待誅耳。」慢表二人得計欣然,再說文侯出朝到家,立刻傳令獨孤信天 ,將獄中送書二犯星夜潛解來都研審,知為包赤心、莊無忌、畢競發三人通信,凡 有賄賂,俱係文行優、閻思廣代其饋送。

乃上朝奏參五人。島主看畢道:「文行優、閻思廣未有確據,從寬免議。書皆出於 莊無忌、畢競發之手,且先提到追究。」命下,立差侍衛分往,頃刻將兩家妻子、 童僕都拘到案,卻不見二人。令水湖、蔣羹研訊,供出三日前黃昏時候,各帶幸童 寵妾不知何往。嚴詰長隨,方知包赤心給與令箭,叫他們往紺珠島。水湖、蔣羹復 奏,島主大怒道:「先通信與牛偉人,罪不大於莊、畢,今復給箭使逃,係包赤心 為奸邪之魁首也,罪豈容誅!」命余大忠道:「包赤心繫卿至交,可前去拿來,務 必追盡朋黨,以清朝廷。」余大忠領命出朝,吩咐家丁如此如此。乃到包赤心家, 令把守前門後戶,自率數人入內。包赤心問道:「其事若何?」答道:「大忠不卜 若何?現今已臨足下身上。」包赤心道:「我自有辯。」余大忠道:「代想有中計 ,可於密地說之。」包赤心引進幽室,余大忠目視家人,家人向前將包赤心抬起, 腳高首低,包赤心正欲喊叫,四人用力齊往柱礎上撞去,腦漿迸流;嘴張腳直。余 大忠假驚道:「不好了,包大夫情急碰死了,叫我如何復命?」包家親屬驚慌奔集 ,問因何事尋死,余大忠道:「主上甚怒,命拿包大夫追莊、畢二大夫根由。我問 包大夫,莊、畢往紺珠島可實係他所使,包大夫聞知著慌,怕受嚴刑,甘於自盡, 只好帶親屬去。」乃拘其妻子入朝回奏。水湖請往驗之,恐其中有詐,島主依允。 驗過復道:「果係顱裂斃命。」島主道:「兩賊不他往而上紺珠者,因其近元珠, 急則直過而斷藤橋耳。此刻姑置勿論。」當時退朝。

第五天,混沌邑宰會同汛弁具報申東境司文稱:某日,有男女人眾持令箭過洋往元 珠島,斷藤橋,理會詳請定奪。東境司奏上,島主大怒,召文侯、廣望君道:「兩 賊這般刻毒!他逃去也罷,將數百年之聖跡--藤橋斲斷,嗣後如何取茗?二 卿 可為寡人圖之。」文侯奏道:「元珠島橋既失矣,非飛不可渡也,而今只宜置之膜 外。若欲追擒,恐徒費力,終無所濟。」島主道:「寡人原知橋斷難過,因廣望君 係不當出之奇才,或能辦此莫可為之異事。並非限定期日,卿籌毋辭!」文侯、廣 望君只得領命退朝。廣望君道:「不佞且先往訪察。」文侯道:「須隨從若干?」 廣望君道:「今且隨便帶去,待審視後,果須人眾,再於近處營寨、城邑撥調不遲 。」文侯道:「何時起馬?」廣望君道:「就此告別。」文侯道:「共奉上命,應 偕選擇強卒,方好回奏。」乃同進營。中軍呈上軍將冊籍,文侯推讓,廣望君點素 所知之材乾者--武備、周極、谷虛、梅先春、烏剛、谷裕、游丸、雍伸、裴通、 宗政、原嶠、翟授等人並帶騎士十名,分手進發。

數日,到品字城,沿邊往上三百餘里,過混沌邑,又五個裡,住太極洋汛地。將官 兵士迎接入堡房內,正對斷橋,望見兩島相峙於波中,四面山勢遠遠環抱,周圍碧 水巨浸瀠回。中有半段藤橋橫臥泛福原來浮石、浮金相隔洋面,它處寬闊只有百餘 里,唯太極洋周回有二百八十餘里,連灘坡共有三百里。

這紺珠島俗呼為滾水島,元珠島俗呼為陷水島。兩島形俱團圓,紺珠色青赤,元珠 色深黟,故又以紺元為名。當時令船往紺珠,篙工稟道:「不得上去。」廣望君問 道:「先的人馬如何過的?」篙工道:「這島每歲只有六天水平可渡,其餘俱莫能 入。顧庶長為混沌邑宰,見水平時,令用長練繫船於紺珠島麓,撥一伍兵丁屯於島 腰,設隊長管理。凡見有人欲渡,便著放到硬水邊,拋纜出係渡船,兵丁自上拽越 硬水,自可蕩到島下。今練船遭沉於元珠,無纜拋係,如何前進?」廣望君道:「 且試行之。」令騎士俱登艦,或各執小棹,或合運大槳,到硬水邊齊發同聲號子, 大眾盡行用力搖蕩。人手雖多,無如水力更急,有半個時辰,氣力俱衰。篙工歇住 道:「若過得半個,就有望了。無奈水硬,牆壁般阻祝」騎士道:「可換大船,多 添水手。」篙工道:「船大人眾,吃水亦多,也是一樣。」廣望君道:「且回 原 處。」槳棹停止,如箭射回岸邊。廣望君令將小艇一隻,用大船桅頂索帶起,索根 係以堅繩,數捆相接。令便捷身輕軍士六人,各帶手槳坐小艇內,拽上桅頂,再添 岸兵復搖到硬水邊,用力齊蕩。隨將桅桿放倒,小艇自落入硬水中,六人飛掉到得 島下,登岸將繩繞樹三匝縛好,復到硬水邊合索成結繫艇,將繩纜騎士人眾載過, 齊力牽拽大船。篙工、水手趁勢蕩搖,須臾亦上。

廣望君登紺珠頂,看元珠軟水,卻碧清不似硬水色渾,連砍沉之橋隱隱可見。乃到 軟水邊摘落扇羽,置於波面,即漸漸沒下。細看底時,昏昏暗暗,深淺莫測。篙工 道:「聞焚藤枝可以見底。」軍士隨取燃照,愈覺混沌。水手道:「不是持著照, 要擊入水中,便可見也。」軍士如言,只見一點漸亮下去,愈沉愈大,到底徹亮, 四面八方,奇形異狀之怪物無數,圍裹將來爭看火光。眾人俯視,毛髮俱聳。

廣望君熟思無計,只得上船,出圍登岸,令汛軍移屯島內,再使騎士回都報信。只 帶谷裕,同易便裝,私行於各村中、市鎮城郭,兩日未遇奇士高人。不覺行到紺海 ,想道:「莫若過洋往浮金訪求。」乃上渡船,艙內先有老翁帶著兩個童子,廣望 君拱手招呼,老翁起身還禮坐下。須臾,只見渡客漸次加添,谷裕叫道:「艄公, 例數已足,快些開船罷!」老翁道:「且緩,猶有敝友未來。」又守餐飯時候,陸 續擠得艙滿,水手解纜扯篷,老翁道:「猶待人哩!」篙工道:「已是中餐,要開 行了。」老翁道:「既不能待,我仍上岸,明日渡罷。」廣望君見老翁雙目開時炯 炯光茫外射,便挽住臂膊向眾人道:「老翁尚有朋友,我等義屬共濟,再守片刻罷 !」眾人道:「俺們都係各辦要事的,只好爾同他守。」於是老翁扶童出艙,廣望 君也同登岸。老翁道:「足下因何?」廣望君道:「眾客俱有貴幹,不佞同老丈候 令友。」老翁大喜,攜手復上船。廣望君問道:「丟掉令友麼?」老翁道:「老漢 世居端容邑,因為俗所棄,遷於浮石溪山,今聞武侯政令簡靜,欲往浮金訪視親朋 ,卜之吉,且於水內得遇異人,同游水內,非舟行而何?足下始則急於渡,及見老 漢面亦願緩,今則隨老漢行止,非大有心人,安能如此?卜既驗矣,不渡何為?」 廣望君笑道:「安得有心如老丈乎?」便俱入艙。

順風開到洋中,颶風大作,赤浪騰空,眾容大懼。艄公轉篷駛道:「難收來石口也 !」老翁道:「老漢要往來石有事,而今說不得了。」片刻,艄公又道:「連回山 也莫能收,且看谷口也。」只見風猛篷急,未曾半個時辰,就收到谷口口邊,放落 大篷,轉入港裡,下錨搭跳,諸人交值登岸。老翁問道:「足下渡來,將往何處? 」廣望君道:「向聞浮金石幽木異,特來探訪。今幸萍水相逢,深願追隨杖履。」 老翁道:「如此,合僱一輛車子到谷口城。」廣望君道:「甚善。」乃僱車同坐。 老翁道:「今收谷口,雖將老友遺落,卻省走數百里陸路。廣望君道:「這些地方 ,不佞俱未經到。」老翁道:「谷口者,九谷之口也。邑居九谷之口,故以谷口名 。山多溪眾,昔時民淳俗樸,不知近日若何?」廣望君道:「奚為丸谷?」老翁道 :「其中清奇勝境,莫能悉數,歸總於九個大谷。老漢睽隔年久,連九 谷之名俱 記憶不起。有敝友居於避光谷內,只記得避光谷。今無用進城,只繞郭北而過,以 免纏攪。」車夫如言,推車沿濠逕進。只見半壁連岡複嶺,高高低低,遠則峰巒疊 疊,蒼翠森森,望著行來,已係谷口。車夫問道:「二位往哪個谷去?」老翁道: 「避光谷。」車夫道:「避光谷邃寂無人居住,欲去做什麼?」老翁道:「到裡面 自有。」車夫道:「窄路車不能行。今已晚了,莫若就此歇宿算帳罷。」老翁道: 「也可。」下車進店,算還價值。

次早,飽餐舉步,山路盤旋曲折,回返崎嶇,柔枝垂條,拂面綣腳,花葉滿逕,果 子盈樹。鳥聲新異,山色殊常,餐果飲泉,隨地憩息。老翁沿途審認石壁峰頭形勢 ,直至將晚,見岩旁數間草房,老翁葺道:「是也,是也。」走到門前,童子看見 藤蘿網住門戶,齊聲道:「此內未必有人。」老翁輕敲數下,只見一個蓬頭赤足村 童由屋邊走出看看,復退回。須臾,有褐衣藤履漢子來問道:「老丈何為?」老翁 答道:「知常過訪。」漢子慌旋歸。瞬息,忽聞閂響門開,一個清臞老者白眉披頤 、皓髯過腹,扶杖迎入。老翁道:「久不接膝,鬚髮更加光彩。」老者笑道:「弟 既舍我遠適,今如何肯回?」互相歡笑。伏地交拜罷,廣望君趨前為禮,老者視著 答畢,問道:「這並非我輩中人,焉得至是?」老翁道:「弟仍不知其姓氏,實屬 非常。昨晨渡洋契合,即同造謁。」廣望君道:「敢問二位老仙?」老翁指老者道 :「此避光子也。」避光問道:「足下可知吾弟之名?」廣望君答道:「尚未。」 避光道:「即知常子也。」廣望君道:「不佞姓韓名速。」知常道:「弟久違隔, 諸谷舊朋可皆無恙?」避光道:「死者死,遷者遷,惟沉谷藤山公在耳。」知常道 :「諸谷可有繼者?」避光道:「人卻不乏。」知常道:「可堵玲瓏泉,邀諸藤山 敘會。」避光子叫童子去將泉眼盡行塞祝原來谷腰石壁,天生八目,目目流泉,水 極芳潔,其源脈與九谷相通,故名玲瓏泉。平時惟避光有水,餘谷皆涸。若用旋花 封緊各口,則溢於他谷。可怪,流出俱變混濁,不比避光清冽。諸谷有事知會,或 使走獸傳書,或使飛禽帶信。避光凡欲招聚,只認泉口,閉令散溢他谷,即知傳信 。當日童子辦竣回話,已係深夜時候。二老論些闊衷,因步履辛苦,就榻安寢。

次日,早膳時,知常仍然未起。廣望君浣盥已畢,見有三 個老翁同來。避光迎道 :「藤山公好早也!知常昨到,特發水柬相迎。」藤山道:「夜半聞室旁嘩嘩有聲 ,料賢弟見報,必有殊事。待不得雞催,策杖趨赴。早晨於品筠壑遇著甘子,過黃 梅嶺又逢舒臾,追隨並至。知常賢弟何在?」避光道:「跋涉困倦。」知常聽得口 音,慌下榻道:「弟起也。」藤出走入房道:「許久未通音問,今見步履康強,形 容不改,甚為可喜。」知常施禮道:「因途遙水隔,魚雁素稀,十數載積塵,今日 解矣。」又出拜見二人。藤山指道:「此甘穎谷,此舒灌谷。」藤山亦問廣望君, 知常道:「他說姓韓名速。」舒灌谷聽得,近前細看道:「不是,不是。」廣望君 看舒灌谷也有些面善,詢問道:「老翁仙鄉何處?」舒灌谷未答自語道:「是,是 。」又看廣望君道:「如何眉目不同,聲氣、名姓俱是?」廣望君道:「老翁認不 佞是哪個?」舒灌谷道:「音容、名姓俱似韓冠軍,但眉橫而不豎,目秀而不露。 」廣望君道:「老翁自何處見過?」知常問道:「足下居住貴邑?」廣望君道:「 不佞中華人氏。」舒灌谷道:「如此,係冠軍了?」慌忙拜下去。

廣望君答禮,想起道:「老翁莫非尊字鑒華?」舒灌谷道:「正是。」廣望君道: 「尊顏不似日前憔悴。而今何以在此?」舒鑒華將恐柏彪親黨來尋報復,移家於灌 谷的始末說明。藤山問舒鑒華道:「原來係舒臾故交?」舒鑒華道:「實大恩人。 」因將救薇娥,擒雙尾蠆,燭相保薦、職封冠軍的話說與諸人知道。藤山點頭道: 「也好。」避光向知常道:「這種人,爾如何同到山鄉?」知常道:「途中相遇, 誰知他係肉食者?然頗超絕,非尋常可比。」藤山道:「已往不追,來者不拒,兩 弟無庸固執。」問廣望君道:「足下遊覽,莫非勇退麼?」廣望君道:「不佞隨時 而動,『獨善』、『兼善』未知有是有非。」避光道:「窮塢茅蓬不堪歇息,請駕 速回!」廣望君道:「有小事難決,如蒙指教,即便告退。」藤山道:「有何疑務 ,且試道之?」廣望君道:「逃入深岩窮谷,我可到,人亦能到。若往元珠島斷藤 橋以絕世人,不知猶有能尋者否?」避光道:「終無用處。豈未聞鐵船過海乎?」 廣望君道:「鐵船安得過海?」知常道:「足下不知,凡物性極則反。鐵船雖難過 海,卻能渡弱水。極弱之水遇極重之物,則重者反輕,弱者反強耳!子不知玉砂至 談產於至咸之中,尾閭峰下之水最咸,其旁上池峰頂又有談泉乎?其理一也。元珠 島雖好,不如九谷之荒僻幽邃」廣望君道:「謹受教。」藤山道:「名利中人得到 殊難。」廣望君道:「避光先生見卻,不佞且從新薰沐,虔登草堂。」舒鑒華道: 「請臨敝谷遊覽幾天。」廣望君道:「竭誠再來相訪。」即揖別諸人。知常陪出門 道:「適袖占足下,非欲逃元珠,欲追逃元珠者耳。緊記『物極則反』四字,終可 以成。」廣望君稱謝,知常回轉,舒鑒華送到歧途,指道:「欲往回山來石,則往 西北,欲往陡崖鬥鼠,則由西而南。」廣望君道:「往太極洋,想係由西南了?」 舒鑒華道:「係往南太極?中太極?北太極?欲往北太極可沿山而行,進塢至挑莊 鎮上船;往中太極亦沿山入塢,至丹葉谷折而往西北,過白茅嶺,到紫瓜埠上船; 若往南太極,過了陡崖邑,再渡鬥鼠谷,上觀極嶺,下嶺就係南太極了。」廣望君 道:「承教。今往南太極,向陡崖可也。」揖別舒鑒華,同谷裕南行。遠遠望見山 岡突兀,詢問行人,知係陡崖邑。計算趕奔不到,便入村觀借宿。次日路上無停。

抵觀極嶺下,已是黃昏,入坊投宿。第三日清晨登嶺,卻是漫天大霧,並看不見太 極洋。石逕濕滑,行過多時,方係洋邊,僱船順潮流淌,霧漸收起,望看二島,卻 在後面。

抵埠起岸,反往北行進營。山盈近前參見,廣望君問道:「山將軍緣何至此?」山 盈道:「奉文侯鈞令,帶三百軍士前來聽遣。」廣望君道:「且同過去看看。」一 面令軍士就地鑿金,再帶山盈登舟,搖靠硬水邊。紺珠島上軍土放船趕迎,只見波 底冒出許多人眾,毛髮肌膚俱係有青綠顏色。山盈稟明:新募的水軍。硬水外者扶 著船舷,硬水內者拽著船頭,盡力衝頂,頃刻及岸。

上島,下藤橋,走到半浮盡處,廣望君摘取扇翎拋於水內,只見往底直沉,轉瞬已 看不見。又令軍士將佩刀置水面上,亦搖搖曳曳,漸漸沉去,卻不似用毛之速。山 盈道:「差乾卒入水,過元珠審察如何?」廣望君道:「須要小心。」山盈遵選一  卒,使結束提刀而往,約半個時辰不見回來。山盈道:「可怪!」便欲沒試。廣 望君道:「再著卒去。」山盈又使健卒捆紮持刃先下,自亦結束停當,取劍在手, 割斷藤苗,用火燃著,擊墜水中,照得透明,無數奇形怪狀之物齊奔聚攏。山盈進 橋邊俯望,全不見兩卒,乃接沉藤行下。忽有白奔迎,揮劍砍翻,又向前走,見 數怪物爭分水卒肢體。山盈視形狀兇惡,立住了腳,復細看時,另有個渾身赤毛水 怪,坐著吃人頭哩。連忙退出,告訴廣望君道:「此刻亦無法使,且回另作計較。 」仍同過島下船,渡洋登岸。因傷兩卒,眾人悲歎,不比來時興頭。令將青貝五百 枚分給兩被害水卒家。即令多安爐灶,用鑿起金塊熔鑄各樣磚式,四面俱有陰陽鉤 連搭頭。又令伐竹紮為二大筏,三日俱齊。著將金磚搬上大筏,湊合成船,復熔金 彌縫,將筏纜漸放近軟水邊,令山盈、谷裕領五十名壯士,俱用燙蠟衣褲,穿係停 當,復以長繩繫腰,各攜利刃上金船。

駕前筏入軟水,其繩頭及餘人在後筏上。卻也作怪,筏入軟水即沉,船反浮泛無恙 。山盈令軍士用力,搖櫓的搖櫓,蕩槳的蕩漿,如箭般射向元珠島上。

莊、畢的家人望見,飛風報入巖洞。莊、畢卻在島後飲酒,睹諸童妾蹴趨。聽得有 兵渡來,不信,道:「他近軟水,船筏自沉。」家人道:「此刻已登島了。」二人 方才著慌。山盈領兵早到。畢競發道:「山將軍來,故人有命矣!」山盈答道:「 故人有命,山將軍無命矣!」畢競發道:「當年曾效微勞,將軍可看情分面上。」 山盈答道:「當日情分,係珍貝換的。今日山盈借二位得功請賞,只當抵還日前珍 貝。」莊、畢無語就縛。

僕童妾婢等皆磕頭求生。山盈令道:「且都上船!」老僕道:「盤起沉橋,過去穩 便。」谷裕道:「犯只有莊、畢,餘俱免罪。可將沉橋整理,由紺珠渡洋。」眾人 歡欣叩謝。山盈令軍士相幫,將藤枝引起藤本,然後拽出水面,終不能懸臥如前。 乃命軍士乘金船於下扶夯,逐段襯高,島上綰絞,將練藤盤繞如前,橋始浮平,架 空橫臥。因將細軟盡搬過紺珠,數次裝渡報功。廣望君令將二犯上囚車,並物件押 解回都,眾人各歸家鄉。

見內有-俊僮,俯首斜過,似頗相熟。叱令抬頭,抵死也不肯。廣望君心疑,使軍 士捧托看時,卻係郎福厚。廣望君想道:「聞福厚死於獄底,如何卻在這裡?其中 定有大弊。」因出位迎揖道:「郎大夫許久不會,別來無恙?」郎福厚連忙跪下道 :「昔時肉眼,誤聽讒言,今日只求速死。」廣望君扶道:「浮石法有浮石法度, 小將為禮係故舊之情,大夫不必過謙!」郎福厚哪裡敢起?只是磕頭。乃令上囚車 ,同莊、畢齊行。

原來,郎福厚於雙龍島被擒之後,檻往丹鼎城,因沙虎攻打丹鼎,解官聞得,便直 送到黃雲城,司城收置獄內。余大忠同色相愛,又恐究露前情,便邀包、莊、畢三 人,密地商量救齲莊無忌道:「敵國之仇,主上未必肯依。只好另想他策。」包赤 心道:「司獄大夫張國威性情不和,須將他升調,任用局內的人,方好作法。」莊 無忌道:「副司獄許成仁係中大夫錢世達的姻戚,司城大夫終遠睜是西庶長保薦, 同中大夫嚴惠分按巡撫受雙龍、天印兵災地方,正好保張國威為司城,許成仁便可 升正司獄。先邀錢世達說明緣由,自無謀不遂也。」余大忠依策,果然許成仁做了 正司獄。錢世達使許成仁先將郎福厚暗暗脫出,令獄卒昏夜伺行人少時,將布袋套 裹著頭,倒背進監,用藥麻住嘴,人檻襍內餓過三天,渾身將毒藥塗抹,用土囊壓 斃,只道牢瘟病故。具呈報上,委員檢驗,哪裡辨別得清楚!郎福厚往來回家,俱 係裝作婦女,暮夜乘圍車而行,外無知者,莊、畢逃走,帶入島內。今始敗露,同 解回都。

昔日,余大忠只知係包赤心隱匿起郎福厚來,心中懷恨,所以趁奉命時,便生毒計 將包赤心害死,既絕其口,又舒積怨。及細搜絕跡,反失包赤心,商量少人,未免 時常懊悔。哪知莊、畢帶入元珠島。繼聞廣望君經營元珠,只管暗笑,又引陳德、 言衛國、胡爾仁、錢世達、閻思廣、石可信、施博愛、文行優、許成仁等一班鄙夫 為黨羽。數次交結李之英、王之華,二人婉辭不就。余大忠念念不忘,終要籠絡廣 望君、李之英、王之華為心腹。訪知廣望君未娶,思量將第二個妹子招他為婿。恐 又似客卿當日推托,因請大妹子歸寧,囑托廉勇作媒。餘氏道:「廉妃曾有將非霞 公主招廣望君為駙馬的話,韓氏不便再提。如欲為妹子選袒腹快婿,於李、王二將 軍內擇定可也。」余大忠喜道:「作駙馬,亦吾之姻婭,遇事自必不致掣肘。李、 王得婿一人,則一人亦可羅而致也。」立時登門托廉勇,廉勇滿口應承道:「恐一 人言詞或有不到,中大夫胡爾仁居處與賡歌巷相近,邀之作伴,應有裨益。」余大 忠即便請至,俱道其詳,胡爾仁道:「久聞令妹小姐為閨閣之秀,才貌無雙,又有 大夫之門媚,彼異域人,夢想不到哩!」廉勇道:「大夫善為之說,賢鄰自然樂從 。」余大忠笑道:「全仗國舅大夫成全!」二人別過,逕向將軍府來。

卻說李之英、王之華自猿啼峽、烏楓嶺敗寇之後,邊城盡復,島主加之英為鎮南將 軍,之華為安北將軍,節制東南、東北邊庭等處地方。男安於畝,女安於機,士工 盡心肄業,商賈暢意往還。西庶長因在朝中濫竽者多,真才實濟者少,奏請以齊修 、樊理調之英、之華,齊修鎮守猿啼峽、樊理鎮守烏楓嶺。之英、之華交代歸朝, 賃居於賡歌巷。又因西崖、五沙島民同海邊百姓作亂,島主命安北按撫淦中關外地 方,府內只有鎮南。

當日聞報,即出儀門迎入道:「二位貴人,何事光輝蓬蓽?」胡爾仁笑道:「國舅 聞將軍中饋尚虛,特邀爾仁同來作伐,非特郎才女貌,而且郎貌女才,門楣正對。 」之英聽得「中饋尚虛」四字,心中惆悵,驟然色變,辭道:「蒙國舅高看,昌勝 感激!但已有糟糠,深負盛愛。」廉勇道:「何時娶得夫人,弟輩失賀。敢問令岳 姓氏?」之英道:「自幼父母所定,不幸飄流上國,念及故土,肝腸摧裂!」胡爾 仁道:「這浮山地方,只有淌來,從無溯去。如弟先人原係大魏國戚,因皇太后崩 ,追治前愆,逃遁海中,不期沉於此處,哪裡還能夠得回?將軍在中華所定聘者, 只索丟開,另就名門,以延宗祧。」之英道:「父母尊命,誰敢毀之?」胡爾仁道 :「事有經權,將軍請勿執固。依弟愚見,祖宗血食不致斷絕,而於異境又得至親 ,實屬全美。」之英道:「父母之命,言猶在耳,若另受室,非奉父母之命,斷斷 不能!」爾仁欲再開口,之英道:「大夫勿枉費心,弟性最直,語出必從,二公非 弟父母,何苦相逼?」廉勇道:「弟等俱係好意,今且告別,將軍三思,改日再會 。」之英送道:「光臨百次,第無異辭,還是免勞些好。」二人回到余大忠府內, 大忠相迎,廉勇道:「效勞不週!」余大忠道:「難道又似仲卿麼?」胡爾仁道: 「仲卿前事,晚亦竊聞,哪似此公斬釘截鐵?我不信世上也有這種人!--如許富 貴的親眷,堅推;這般才貌的佳人,硬卻。不知他肺腑是何樣子?」廉勇道:「且 休題罷!該應沒福。且待安北回來,另行辦理。」胡爾仁道:「所見極高。然安北 旋都聽著他的話,設或照樣,如何是好?莫若討差往淦中關外,與安北訂定,決然 勝於這執拗失時倒運的癡子。」余大忠道:「安北去後,主上放心不下,時時望報 捷音,竟未見到。明日可以奏請二公前往相幫辦理,自當論功議敘。」廉、胡齊道 :「大夫所委,豈敢辭勞!僥倖議敘,更拜台惠矣!今且別過料理,專候佳音。」 表各自歸家。

余大忠次早上朝,島主問道:「計差王將軍巡察邊庭,已經多日,迄今仍無消息。 」余大忠奏道:「微臣亦切望捷音,偏覺杳杳,事有可疑。鄙意欲請主上再令親信 之臣前往監督。」文侯奏道:「不可。之華勇略,老臣深知,足辦此案。況兵事, 百聞不如一見。報之遲遲,乃到彼觀勢佈置耳。今使人監督,以掣其肘,於事有損 無益。」島主道:「加差前去,只管逐日具報,不使與聞軍政,亦屬無妨。文侯、 大夫可舉其人。」文侯道:「李之英可。」余大忠道:「李鎮南乃才幹之臣,應留 國中,以備緩急。國舅廉勇、中大夫胡爾仁現未有經手,皆堪任用。請使齎賞以往 。」島主允奏,命廉勇、胡爾仁當日起程。

且說西、五二島如何作亂?那西崖、五沙即係中華同船飄下者。仲卿、李、王歸國 ,眾人於島上樹藝五穀,與濱民往來婚娶,海邊亦漸事耕種,貧丁皆成殷戶。旁有 朝歸塞,官弁覬覦其積蓄,屢次苛派,百姓不服,俱遷移入五沙可耕種之地。

官弁變羞為怒,聲言西崖、五沙流民煽惑邊境,聚眾謀亂,帶兵前往,欲恐嚇詐財 。島內不知根由,各自躲避。官弁搜刮飽得而歸。諸民探知,恨入骨髓。嗣後廣為 探訪,得知官弁又踵前轍,便多備酒席陳設而潛埋伏。弁乓到來,見人散匿,即收 羅捆載。見有豐盛蔬肴,料道定係大戶喜慶事,故放心儘量,暢飲飽餐。那知酒食 下腹,頭重腳輕,不能行立,皆倒於地,呃喘嘔吐。大眾相聚翻回,將官弁同百餘 軍士盡行捆起,鞭撻得體無完膚,半夜裝出,抬棄沙灘濱上。號痛聲高,引動狼狽 ,群趨噬吸。天亮,巡兵見被捆綁的都係熟識軍士,割繩扶救,查點少了四名,已 死五名,被傷殘損者頗多。官弁捏詞虛報,邑大夫不察,領兵復行入攻。二島頭目 早已準備,各有殺傷。

堵住內口,邑大夫又照會鄰封添兵協剿。邊民見勢危急,反潛殺往城中,放起火來 。邑大夫接得緊報,慌撤兵回。島內人眾齊心驅逐,殺得官兵丟盔棄甲,死傷枕藉 。奔走遲者,俱被擒去。又呼朋引類,西海受酷虐之州邑,皆䋼起相應。近城牧守 見勢浩大,不敢輕進,飛報黃雲城。島主著驚,使安北將軍督師征剿。之華奉命率 領行過雙阜關,紮定營寨,自帶數騎往五沙島發。

到得匯川城,只見營內兵將擁出,俱持大白木棒殺向前來。之華策馬當先,舉空手 喊道:「汝等聽吾言語,毋得妄動!」對面見無兵器,亦俱立祝有認識王之華的, 喊道:「這是王將軍,我們有命了!」大眾聽得,俱團團圍住,叩頭訴冤。之華問 清,即令諸人分散,遍告各邑,自仍馳到海邊。島內在岸結寨者一齊趨前歡呼,拜 請上船,泣訴官弁殺傷若干百姓。之華問道:「何人首謀?」百姓道:「係吳誥起 意。」之華道:「吳謀首犯,典刑難寬,可拿來正法!餘者罰耕田十畝。」百姓道 :「吳誥已被殺死。」之華道:「施生戮死。」百姓遵令,將吳誥屍首戮過獻上。 之華道:「朝歸塞員、弁何在?」百姓道:「先曾釋去,後復擒祝今現拘於島內。 」之華令取出審問清白。

弁名商之杰,齊名施嗣廣,俱係包赤心的門客。先在玉砂岡為下大夫,因器大夫參 奏革職。二人將私囊營謀於餘、包,包赤心因朝歸塞地廣氏稠,保請捐復。蒞任方 才半載,百計饑民,居嗟行怨。之華審知,亦即處決,並將吳浩之首揭竿,商之杰 、施嗣廣首級,令騎士同島民帶往各邑招安。然後修表奏上。數日間,各處百姓都 讓城歸島,王之華吩咐小心,永作良民。大眾號泣攀留。

之華勸慰而別,到雙阜關,逢著廉勇、胡爾仁,之華拜受君賜。二人詢問軍情,之 華細說原委。胡爾仁贊道:「奉命未半月,而民安亂定,真經國手也!」廉勇道: 「無怪餘大夫愛慕之誠。」之華聞餘大夫愛慕字樣,料定必有緣故,便正色道:「 平常細務,何勞過獎!」廉勇道:「敢問貴庚幾何?」之華道:「弟亦忘之。」胡 爾仁笑道:「想是國事劬勞,貴庚都忘記了。」之華道:「非也。浮石時光與敝處 迥異,是以不便妄對耳。」廉勇問道:「夫人何氏?」之華道:「天賦奇疾,不能 御女,羞對貴客。」胡爾仁道:「敢問是犯五不成麼?」之華道:「天閹。」廉勇 道:「何謂天閹?」胡爾仁道:「即天宦也。」廉勇道:「何謂天宦?」胡爾仁道 :「女有五怪形不能成其為女,曰角,曰鼓,曰紋、曰螺,曰脈;男有五異狀不能 成其為男,曰艦曰怯,曰變,曰漏,曰天。多不能匹配產育。天,即天閹也。」廉 勇問道:「確乎?」之華道:「焉敢誑語!」廉勇、胡爾仁道:「弟等正欲為聯佳 偶,何期才貌如君,而另有不足之處。可見天下事,十全者少也!」廉勇道:「李 將軍中饋有人否?」之華道:「曾聞日定,卻未詳悉。」胡爾仁笑道:「二位將軍 同心同處,焉有未詳悉之理?」之華道:「大夫知其今而不知其昔也。」廉勇道: 「昔非同處麼?」之華道:「弟等與武侯俱係因朝廷多故,家室流離,於途邂逅, 安敢妄稱知其昔之詳以欺二公乎?」胡爾仁道:「餘大夫有妹,才貌無雙,前日弟 等為李將軍執柯,彼立意以曾聘定卻辭,弟故問耳。」之華道:「此易耳。回時代 為勸解慫斅,共聯佳偶。」廉勇道:「如得將軍鼎力,自然得成。餘大夫感佩不朽 矣!」之華道:「李將軍最重武侯,亦弗外弟。如弟勸無用,便轉囑武侯,諒必妥 也。」廉、胡大喜,於路極相恭敬。到都同復過命,二人即往余大忠府內將事說明 。大忠歎道:「王將軍這般和氣風流,若非生就奇疾,勝於李之英多矣!」廉勇道 :「向日共傳二人情形相同,目今觀之,奚啻天壤?」胡爾仁道:「明日相會,明 公便知爾仁等言不謬也!」余大忠道:「弟與他們從未通過往來,邀之未必肯至。 若先往拜,又恐惹人笑話。」廉勇道:「弟有鄙見:先往謝其同歸培植,請於寒舍 小敘,屈駕下降蓽門,敘會浹洽,自可通家也。」胡爾仁道:「調停得極好!」余 大忠笑道:「只是有累破鈔耳。」不說三人欣別,再說之華復命畢回府,李之英迎 道:「兄弟同廉、胡偕行,定有喜音。」之華笑而不答,攜手人內,始備細告訴。 之英道:「爾雖輕輕卸脫,我猶有絞繞,彼必來尋,可設詞回絕。」之華道:「莫 若先請彼,而中托病以辭。」之英道:「更妙!」乃寫名帖,令家人前請。廉、胡 大慌道:「王將軍等延宴,未聞有人擾過,今初交而即邀敘,必係勸妥也。」約定 同赴。

次日午刻,廉勇到胡爾仁坐定,忽見原價來回,另卜吉期奉屈。問其所以,答道: 「昨日晚因勸李爺未曾依允,言語不合,今晨王爺起早受涼嘔吐,貪眠懶動,故令 小的稟告改期。」胡、廉瞠然相視。只見前使探事家丁回報:「廣望君拿住莊、畢 一干逃犯了。」胡爾仁驚問道:「元珠島藤橋已斷,如何渡法?」家丁將始末備細 稟訴。廉勇道:「洵係神人!這等難事也辦得來。若莊、畢到都,主上宥之,則我 等與餘大夫之交疏矣,須作法令其迅決。」胡爾仁道:「小子已經有計,可往餘大 夫府上議之。」乃同行進門。余大忠只道係赴過宴,慌忙出迎,胡爾仁道:「大夫 知有小不利之事乎?」余大忠道:「未知。」胡爾仁道:「聞廣望君獲莊、畢,並 獲郎福厚,有之乎?」余大忠道:「有之。」胡爾仁道:「福厚到而嚴審窮究,嫩 膚柔骨,如何撐持?盡吐前情,大夫不能無過。且福厚,浮金之絕色也,或君王見 憐而寬赦之,則大夫之寵分矣!」余大忠茫然道:「願即授我秘策!」胡爾仁道: 「惟速並莊、畢除之,庶口可滅,寵既不衰,而前愆盡蓋。」大忠喜道:「承教匪 淺。弟上朝奏請,即決彼等於邊。二公赴宴若何?」廉勇將改期的話說明,大忠道 :「難為王將軍。探其小愈,再相與謀之。」談畢分別。

大忠登車,正欲上朝,忽想道:「這案非他可比,恐主上見疑。不如往說西老兒, 看他如何?」於是轉轅進文侯府請安。文侯道:「包赤心可謂神奸。」大忠道:「 正是。卑職向日頗為所誤,近來漸覺。」文侯道:「大夫知而自悔,便可教也。」 大忠道:「聞廣望君恐郎福厚到都主上曲宥生亂,欲沉之於洋,莊、畢懇求一同起 解,未知確否?」文侯想道:「此必大忠恐郎福厚分寵,哪裡是愁國!然使福厚生 至,莫若早決之為妙。」因應道:「聞係同囚解來,老夫奏請於途誅之若何?」大 忠道:「君侯先機綢繆,真國家洪福也!」不說大忠告退回家,再說文侯上朝奏道 :「聞報莊、畢獲時並獲郎福厚--開兩國爭端,糜爛無數兵民,皆此數人,應請 於雲平嶺下梟示,以為炯戒。」島主允奏,文侯退朝,發令飛馳往東迎住,復回於 雲平嶺正法。余大忠探知甚喜,立即照會廉、胡,二人亦放下心事,惟專候王之華 病癒。

數日後,莊、畢、郎首級俱到,廣望君亦回。之華仍未銷假,廉勇、胡爾仁往候數 次,或不得進門,或是之英獨陪力辭,終莫能見之華面。這日,餘、廉諸人相敘想 法,忽然胡爾仁大叫道:「真正聰明半世,懵懂一時!現有奇方,如何不用?」二 人連忙同問,正是:疾愈望穿仍未得,巧機心內驀然來。

不識胡爾仁所道是甚奇方,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招駙馬籠絡英雄 認公主成全窈窕

話說余大忠、廉勇聞胡爾仁之言,連忙詢問,胡爾仁道:「聞王、李二公,除武侯 外最敬廣望君,今廣望君現到都城,正好往囑。」余大忠道:「恐其不為用力,奈 何?」廉勇道:「我等只問他王將軍病勢,可言則言。」胡爾仁道:「國舅高見, 應即往候。」二人稱善。

不說同行拜訪。且說廣望君令武備等侍衛解各犯由正道而行,自卻由飛沙堤、合璧 嶺沿途遊覽。凡過險隘之境,見前相樊嗣昌經營無不曲盡其勢,每低徊贊歎。及到 都中,始知各犯俱於雲平嶺下梟訖。入朝嵩呼,島主降階扶起道:「太極藤橋昔造 於神仙,今被斷,而先生修復,功績侔於神仙矣!」廣望君道:「賴主上洪福,得 隱者指教及將士之力耳。」島主道:「先生之才之美,寡人欣悅莫喻,有愛公主年 已及笄,四德兼全,非先生無其匹也。國母屢奏,願今侍箕帚。」廣望君聞命,忙 俯伏奏道:「臣故國淪亡,兄喪家傾,誓復國家之仇,然後受室。」說罷痛哭,細 奏篡奪等事緣由,島主亦為垂淚道:「且緩議之,先生勞矣!」廣望看乃收涕辭出 。

文侯邀回府內洗塵,細詢始末,廣望君將遇避光、知常等談論指教俱言其詳。文侯 歎道:「才德如此而淹沒無聞,吾與燭相竊位矣。」廣望君道:「諸公性甘淡泊, 避仕如仇,居山惟恐不深,以孝悌力田為教,非二相國之過也。」文侯道:「前日 ,西邊五沙諸島百姓為貪婪官弁逼變,王將軍奉命,未兼旬而平復。上國材乾何皆 傑出也?」廣望君道:「皆素蒙君侯之教育。」文侯道:「王安北回來,忽得重症 ,不能見人,屢使往,俱係李鎮南代為辭謝。」廣望君起身道:「想係過於勞心耳 。速回去時順便視之,兼達盛情。」文侯道:「拜煩致意!不屈留了。」相送出門 。廣望君問候過顧庶長、安太醫,後到賡歌巷內下車,入幽貞巷,進門只見司閽跪 稟道:「將軍舊令:凡過午刻,非上意軍情,毋許傳報。」廣望君道:「日之夕矣 ,不應故違。可將韓某拜訪問疾登簿。」司閽叩頭領命。

廣望君出來,上車回府,見門外車馬停係,家人近前稟道:「有餘大夫、廉國舅、 胡大夫攜樽候久。」廣望君聞知,下車趨進。余大忠等笑容相迎道:「聞君侯建出 奇之偉績,深懷敬慕,謹奉薄清酒以洗風尖。」廣望看道:「奉主上差遣,托諸君 福庇,偶不辱命耳!」禮畢,分賓主坐定。胡爾仁道:「天已雲暮,正宜持盞聽教 。」廣望君道:「今蒙辱臨,敝寓光輝,甚幸,豈敢復擾郇廚?」余大忠道:「虔 誠潔觴,君侯不卻,已為深幸,如獲辱收於宇下,叨愛之日甚長。」廣望君道:「 既承渥賜,堅辭恐反得罪。」乃同入席。廉勇問金船事跡,廣望君略為應答,三人 諛頌不休。胡爾仁問道:「聞君侯視王安北疾,未知愈否?」廣望君笑道:「適才 往候,閽人稱將軍過中即不會客,來晨仍須再去。」胡爾仁道:「餘大夫曾有事件 煩王將軍,不期抱病,至今令人懸切。」廉勇接向余大忠道:「韓君侯亦李將軍故 鄉知己,何不相托?」胡爾位道:「國舅高見。」廣望君道:「如可效勞,自當勉 力。」胡爾仁道:「餘大夫有令妹,才貌無雙,愛李將軍英俊,欲結絲羅,曾托王 將軍執柯,不料拖病以致阻滯。聞李將軍敬信武侯、君候、王將軍三公而已,意欲 拜煩君侯鼎力,未敢造次。」廣望君道:「男宜室而女宜家,況及其時成就姻緣, 亦係善舉,不佞當任其事。」余大忠大喜,滿斟巨觥,敬到位前,揖道:「得蒙俞 允,謹先鳴謝。」廣望君回禮還敬,四人開懷暢飲,更盡方歸。

次日,廣望君進幽貞巷來,適值李之英回府。登堂見禮,廣望君道:「聞王兄抱恙 ,可曾痊癒,煩引面候。」李之英見廣望君係同病心腹,便使家將傳報,乃同過暖 閣,入穿堂,進套廊,至書房,只見王之華迎出道:「君侯建亙古未有之勛,欽犯 全獲,舊仇亦復,真大快事也!」廣望君見之華面如帶器芙蓉,毫無病狀,笑道: 「偶然耳,如兄指頤面定亂誅貪,曷勝敬服!再者,聞受重托而中推病,絕無回音 ,豈不令人急殺?」之華蹙眉道:「當時只謂此事極易,何期李將軍堅執不允,弟 實赧對他們,故假推病,然晨昏猶切勸之。今得君侯來,弟喜有幫手矣!」李之英 道:「終日絮絮叨叨,殊覺煩瑣,幾欲避逃。」廣望君道:「此女頗賢,門楣相對 ,仍當俯就,不可過於執拗。」之英道:「聞其四德皆亞於公主,弟方怪君侯痛哭 辭婚之非,欲明日上本,請代執柯。」王之華噴然而笑,廣望君亦笑,起身道:「 媒錢五分,當回彼事不諧矣。」之英道:「君侯回都,尚未洗塵,且弟等與武侯睽 隔久遠,亦欲詢問,胡為乍來急去?豈嬖臣之命如軍令嚴緊,時刻不可誤耶!」廣 望君笑道:「若非嚴緊,何致王兄躲避稱疾耶?」乃復坐下,談論竟日方歸。

到門下車,家將稟道:「餘大夫、廉國舅俱著家人問信數次,適才,廉國舅、胡大 夫俱到,來在堂上。」廣望君進府,見二人下階,忙趨迎道:「不知駕臨,有失迎 候。」胡爾仁道:「君侯竟日勞矣,所事定然就矣。」廣望君搖首道:「難,難! 百般開導,他反引弟為比,並無微隙可乘。效力不週,敢煩代復餘大夫,請另托高 才!」廉勇道:「還係君侯來日重新勸諭,或者從命,亦未可料。」廣望君道:「 若係好說,何須竟日?雖百往亦係徒然,並非不竭力也。」胡爾仁向廉勇道:「如 此,告別了罷?」廣望君道:「日之夕矣,菲酌勿辭!」廉勇道:「餘大夫現在守 候回音,弟等須早復之,免其佇切。」廣望君道:「既如此,不敢屈留。」送至儀 門而別。

二人到余大忠家,照廣望君的話說過一遍,大忠怒道:「李家這小畜生如此不中抬 舉!看他倔強到那裡去?」胡爾仁問道:「昨日聞廣望君亦當朝力辭公主,未知係 何樣辭法?」余大忠道:「他仍辭得婉轉,不過痛哭,以大仇未報為詞,並非推托 公主。」胡爾仁道:「這也係不辭而辭。據小弟愚見,國舅還須力勸娘娘,決意務 使廣望君依從,並奏明主上,將小姐賜李將軍婚。以君命臨之,彼安能辭忠?」大 忠、廉勇齊道:「此計大妙!必須如此行法,方於事有濟。」說畢別去。

次早,余大忠到廉勇家內,廉夫人接見。大忠道:「今日之來為二妹子婚姻,須得 賢妹進宮與娘娘如此這般計議,自然成就。」廉夫人道:「都係自家的事,豈憚煩 勞?況又有益於娘娘,更當竭力。」廉勇道:「夫人可速動身,我留大舅爺守候佳 音。」廉夫人應允,使丫鬟將花籃入園彩各種鮮花,同上幃車,往宮中行。守門人 員俱係熟的,並不阻滯。進宮朝見稱賀,廉妃問道:「嫂嫂所賀何事?」餘氏道: 「聞主上昨賜廣望君為駙馬,公主才貌無雙,駙馬英雄蓋世,真正無比一對好夫妻 ,理當拜賀。」廉妃道:「此事仍在未定之間。」餘氏驚訝道:「莫非嫌其係外國 人,娘娘不肯?」廉妃道:「外國人既仕於本國,即本國之人。只當擇人,不當擇 地。有駙馬如彼,吾復何嫌?卻係廣望君推托,故未定耳!」餘氏道:「這事豈可 容他推托?主上玉音既出,則通國皆知,如何更改下嫁他人?且除廣望君,亦更無 堪此任者。昨聞傳言,妾私心甚喜。結得英雄親眷,日後彼此多少倚靠。後問他, 他又說得不清,令妾好生疑惑。是以特來探問,方知倒係廣望君之意。據妾論此事 ,仍要立意專主。在軍民人家,去此適彼,尚為笑話,況堂堂大國之公主乎?」廉 妃道:「嫂嫂所見極是。吾方思其開導彼之人耳。」餘氏道:「聞廣望君最信的係 武侯,西庶長亦所敬重。若使合謀,應可成就。」廉妃道:「待主上回宮奏明,請 命二侯曉諭。」餘氏道:「文侯、武侯自無旁諉,其如廣望君執意何?必須使不推 托方好。」廉妃道:「嫂嫂高明,吾細與主上計算可也。」餘氏將花分贈諸宮娥, 便往見公主。

島主退朝,見花瓣在地,問從何來,廉妃奏道:「小童嫂子餘氏,聞非霞定有駙馬 ,特來朝賀,並帶鮮花分與宮女。」島主道:「原來如此。駙馬二字仍未可稱。」 廉妃道:「小童也是這般說法。據嫂子言,外面俱稱已經定了。」島主道:「妃子 哥哥難道不知?」廉妃道:「據問廉勇說係未定,百姓卻喧傳廣望君係選中的駙馬 。」嫂子云:「豈有一國之君輕將公主許人!只道廉勇係戲謔她。」島主道:「此 事且緩議之。」廉妃道:「誠如聖諭。小童聞廣望君秉性直烈,須使所敬信者婉轉 開導。」島主道:「其所敬信莫如武侯,明日召還喻之。」廉妃道:「主上似此費 心,非霞有托矣!」島主乃復出御便殿,須臾,諸臣皆集。島主視文侯道:「寡人 久不見武侯,欲召來都,並問各事,誰人可代其任?」李之英奏道:「臣願往護理 。」島主點首欲允,只見胡爾仁奏道:「李將軍雖才幹有餘,但浮金亦是強敵。受 盟之後,既不可挑事,又未便疏防。仍須老成持重、熟習地利人和者為是。」島主 道:「所言辦甚有理。」文侯道:「天井關材乾不少,莫若著武侯於副裨中擇可用 者,使之暫護。」島主准奏,即差文侯長子、下大夫西青捧詔往天井關。

卻說武侯坐鎮浮金半壁,惟以德化民,以義教士。自聞廣望君遇避光諸人,更留心 探求巖穴。政事之暇,或南或北,或城或野,或三日五日不歸,或五日十日又出, 雖未逢奇人,亦未嘗厭倦。偶然欲訪九谷諸叟,便將執事派定,令將吏不得懈怠, 使茅重為御,更衣上車,出天井關向西北進發,次日行至蟠湖地方,見眾人圍住喧 嘩,及到跟前看時,灘上坐著個面白如玉、鬍鬚若丹的人,腳下放著個革囊,一柄 如意鉞,-面蝟刺牌。這牌乃鐵索編成,環上皆有蒺藜釘,四邊高起鐵火燄,交戰 可架隔器械,入水以撐御鯨鱷。視其形狀甚是雄壯。問屬何方人氏,答道:「浮石 合璧嶺居祝因兄弟往琛珠島歸來為鱗族所搏,故下河道殺水怪,直過大洋。至此湖 內,冷熱不勻,渾身癢,頗難搔,故上岸暫歇,訪酒飲之,再去追尋。借問此間有 香醪否?」旁邊人道:「本鎮美酒有松花白,各島馳名。」那人向革囊中摸出圓珠 一顆,如龍眼大,光輝耀目,向說松花白者道:「小子離水腳軟,敢煩代易美酒。 」這人接珠前去,易得一壇扛來,那人稱謝,剝去封頭就口而飲。武侯使茅重將食 盒內綠筍送與下酒,那人也不稱謝,接到便吃。霎時筍了而酒有餘,乃將囊中光珠 探出,如食棗栗,約吃下八九顆,酒亦罄荊復將雙腳盤圈坐好,把囊底提起,傾出 明珠,揀七色珠各一顆,又將餘者收入,扣於帶上,雙手捧著七顆殊,到車跟前道 :「承惠賜,以聊報瓊。」武侯憑拭而起,俯身接道:「微物,何足言酬!敢問壯 士,此珠得於何方?有甚用處,均祈指示!」那人道:「各珠各用,載在寶史。若 問來處,乃係龍為鯨魚所吞,珠隨水滾,皆聚於旋渦底。」武侯道:「聞旋水渦底 ,輕重諸物皆不存留,何能聚珠?」那人道:「珠質之輕者不均,圓而不滾者,俱 不存留;其輕重均勻,體質最圓者,始不得出,只在渦內滾旋。惟將革囊之口撐開 ,中用機括,底安磁石,另用布包鐵沙先於渦邊投下,後投革囊。布包鐵沙旋入水 底則散珠著鐵性,皆為磁石引入囊中,復為旋水旋出。收而食之,其性耐饑解渴, 駐顏壯氣,所益甚廣。」武侯猶欲再問,只見那人轉身道:「不陪了。」挽牌攜鉞 躍入湖中,踏水如履平地。行約裡許,旋身拱手而沒。看的眾人個個稱奇道異。

武侯將珠置於盒內審玩,真正瑩光燦耀,滾逐不停。交茅重收藏,發軔向前。行過 湖邊,漸入曲塢。雖無層巒峻嶺,而茂林深箐,幽邃之致。只顧貪觀山景,不覺黃 昏。四望無有人煙,只得驅車前進,漸漸黑暗。茅重心慌,乃靠坡而行。幸有依稀 亮光,得見山形澗影。武侯看那亮光隨車可疑,使停住,視從何來。茅重道:「出 自盒縫。」武侯恍然道:「此珠光也!」命將盒蓋揭開,光華如火燄噴出,四週畢 見。乃令取竹去枝,於竿首四分之,將赤色明珠一顆嵌入紮好,豎於車上,餘者收 貯。明珠照得百步之內明白如晝。又行過多路,正不見有宇台,地面漸闊,路逕迂 迴岔出。茅重著急道:「聞此中多毒蛇猛獸,今無宿處,如何是好?」武侯道:「 命在於天,憂之何益?」忽聞遠遠有吠聲,武侯道:「這不是宿處麼?」茅重順著 吠聲來處,緩緩迎上,轉過平岡,進入塢口,推逾石橋,只見數椽茅屋,一隻黃犬 吠去吠來。車到場上,正欲敲門,忽聞戶內說道:「更深時候,犬吠不休,定有人 到。」咿呀將門開開。

看其年紀,約四十餘歲,背後稚童執著燃著的荊條。武侯下車,向前拱手道:「日 暮失於投宿,敢假宇下依棲一宵。」那人道:「尊容來自何處?」武侯道:「由蟠 湖來,緣貪看山川秀麗,致忘棲托。」那人道:「待稟家尊,即便復命。」說罷, 進去。

須臾,出來請道:「荒村草舍,毋嫌簡慢!」武侯道:「冒昧蒙情,受惠不校」乃 同進中堂,見二老者拱立迎候。武侯道:「在下因貪看山水,致誤宿處,今蒙老丈 不棄,受惠良多。」老者道:「高賢降臨,光輝茅舍。簡慢之罪,祈為原諒!」於 是,見禮坐下。老者道:「請問二公高姓大名?府居何處?」武侯道:「在下姓仲 名卿,居於蟠湖。請問老丈高姓?」老者道:「老拙姓陳名惠;此是舍弟,名德; 前開門的是小兒,名壽。」武侯道:「老丈真是福壽雙全,實為可賀!」老者道: 「觀足下紅光滿面,舉止高雅,必非閒散之人。如雲遊山玩水,此乃虛言也。」武 侯自思:「此者必高人隱者,諒說明無妨。」遂答道:「老丈,長者,亦不敢隱, 實乃客卿武侯也。」三人大驚,匍伏道:「大人降臨,有失迎接,望求恕罪!」武 侯忙扶起:「丈人不必如此,請坐好談。」於是一同坐下,言談一回,遂寢。

次日天明,起身教辭,老者送出,上車回關。一路青山綠水,觀之不荊正看間,望 見塢旁半山石上坐著二位老者,好似下棋的光景。武侯想道:「此二者一穿紅,一 穿白,有仙風道骨之象」於是下車步上嶺來,立在穿白老者之後觀看。二老者正在 求分勝敗之時,心在棋上,並未見武侯上來。那穿白者忽飛一炮打車,武侯失聲道 :「打不得!」紅衣老者抬頭見武侯,遂問道:「足下何來?」武侯道:「為觀山 水,在此經過,見老丈在此下棋,故未驚動。方才失口,多有得罪!」白衣老者道 :「公執國柄,何暇閒遊?」武侯道:「我乃讀書之士,有何國柄可執?」紅衣老 者道:「公游硬水而來,為浮金社稷之臣。我等皆知。」武侯知是異人,答道:「 二位既知,我亦不隱,實乃仲卿也。然二位既有先知之明,望賜教我心中之事!」 白衣者道:「君位極人臣,而心憂周室之仇。即天道輪還,得之與失之相同,又何 必君心血乎?致於君之終身,我有詩一首,乃足下一生事業也。詩曰:二之姻緣只 日成,治河工業在戊寅。他年名在凌煙閣,六甲驚醒夢黃梁。」言畢,即拱手道: 「君且速回!詔旨不日來召也。我等廬山會友,不得奉陪!」言後騰空而去。

武侯即下山,上車回關。眾將接入,報:「天使到。」即出迎接,進關開讀之。道 :「大人可速起身,免得主望。」武侯道:「主上可安?眾大夫可好?」西青道: 「皆無甚事,只因公主姻事召君回國也。」武侯道:「詔內命仲卿將印務選擇委護 ,今使黃廣多換平無累到來,便起身矣。」西青道:「如此,青先行復命。君侯待 平將軍到,發軔可也。」武侯開筵款待,問朝中近事,西青道:「無有不決案件, 只有廣望君辭婚懇切,青父婉勸,亦未見從。」武侯道:「子郵過於固執,不佞到 都,自應細為開導。」西青道:「君侯善勸,自然聽從。」說罷辭別,武侯送出關 外。回來令茅重換黃廣多,往競羊城代平無累去。又令周極往蟠湖山內查清投宿村 莊並路程回報。二人去了數日,只見周極回來稟道:「踏尋再三,並無似當夜山岡 廬舍溪橋形象。次日,平無累亦到,武侯將英劍、令旗、冊籍交付,登車往都進發 。沿途州邑大夫奉令不敢迎送並饋酒食等事。

於路無話,數日到了岫羅墩,進得午朝門,值日將軍奏明,即刻宣入保元殿。武侯 朝見,島主親手扶起賜坐,慰勞備至。命天祿司排宴,令文武百官畢集相陪。三爵 之後,再賜三爵,武侯離席,俯伏而辭。島主笑道:「今得先生到都,寡人心胸頓 暢,特加三爵,諸卿無需陪,日後不以為例可也。」武侯飲畢,謝過恩,島主道: 「諸卿無事者可俱退朝,惟武侯先生暫緩。」武侯乃復住腳。

百官退出,島主道:「召先生來都,一者間闊多久,二者為非霞公主婚姻。寡人前 曾親許韓卿,韓卿並不措詞,只是痛哭,復命文侯勸解,依然如此。今欲煩先生委 婉執柯,其勿辭勞!」武侯道:「韓速忠義成性,時刻心懷故主。其悲慟者,念及 國覆家亡,不能自己耳。臣以天恩渥厚,開導自當遵依也。」島主道:「廉妃因其 固執,近時飲食俱減。」武侯道:「臣往諭之。」乃辭出朝。

至午門外,見廣望君、李鎮南街前相待,武侯道:「安北何不領宴?」李之英道: 「現告病假。」武侯道:「所患何症?」廣望君低聲笑道:「為債回不去耳!」武 侯道:「且候過西、顧二公後往視之。」乃同往西、顧二府,又到安太醫、駱大夫 宅拜望,便進將軍府來。入到內堂,之華迎出,武侯笑道:「蓮華似六郎,言真不 誣,何云病而假也?」廣望君道:「適已與兄言過,為債回不去耳。」武侯笑道: 「欠什麼債?」廣望君將余大忠要強將妹子許李之英的話細細說明,武侯笑向廣望 君道:「他的債可躲,我今亦有事故,這債卻不能躲也。」三人問道:「有何事故 ?」武侯道:「也是與安北同樣的生意。」廣望君聽得,滿臉生愁。李之英道:「 莫不是為非霞公主麼?此事原係廣望君拘執故土,不知今生可能得返,豈可自絕宗 祧?」廣望君呢呢連聲道:「看,說人的話好聽麼!」武侯道:「也是正理。」廣 望君道:「他們胡為辭餘家?」李之英道:「餘家是何等樣人?拿來相比,太不倫 了。此事君侯須當主之。公主下嫁,既出玉音,廣望君不遵,難道有另行更易之理 ?」武侯道:「子郵毋庸再辭了!」廣望君道:「兄長有所未知。此日若尚公主, 或他時天使其便,得以領兵航海復仇,殊多阻礙,若掣攜同行,則軍之勝負尚未可 知,成何事體?若不帶去,安能忍心棄之?」武侯道:「賢弟殆未之思也。此地到 中國,出圍水而上,為難又加難;若中國到此地,入圍水直下,易而又易耳。他時 得便,領兵報國,無須掣去。功成高蹈,回此隱居團聚,豈不美哉!」李、王齊道 :「武侯所論,詳且盡矣。廣望君更不必強辭矣!」廣望君道:「惟兄長命!」武 侯欣然入朝復命,島主大喜,立命小監入後宮奏知,廉妃更喜。餘氏適在跟前,即 時稱賀,便奏道:「武侯真係天才!廣望君執性,在朝無人能進片言,武侯才開口 ,就俯首聽從,不知是如何說法?」廉妃道:「自然以理服其心,而又素所尊重者 也。」餘氏道:「娘娘高見。妾另有下情,懇求作主!」廉妃道:「嫂嫂有何事故 ?」餘氏道:「妾妹子長公主二歲,大忠欲與李將軍結親,無奈固推。廣望君亦曾 圓成,仍未依允。聞武侯亦李將軍所尊重,若得片言,自無不聽。但大忠與武侯交 談,托之終屬無用,不敢勞娘娘奏知主上,請武侯鼎力成全。」廉妃道:「俱係至 親,況此亦屬美事,廣望君尚從,李鎮南應無不聽命也!」餘氏大喜,俯伏謝恩辭 歸。

再說島主見小監復命,便命余大忠監造駙馬府。文侯等退朝,回駕入宮。廉妃賀畢 ,島主道:「此事大虧武侯!」廉妃道:「中國降來四人,武侯為之首而又年長, 自然語無不從。適才嫂嫂餘氏言他的妹子長非霞兩歲,余大忠欲許李鎮南,無奈堅 辭。欲得武侯成全其事,求妾奏明主上,未知可否?」島主道:「李之英既拒絕, 何不許王之華?」廉妃道:「誠如聖論。聽武侯於兩將軍內斟酌可也。」次日,島 主宣武侯、廣望君上殿,言余大忠有妹子,欲許李之英,使為執柯,二人領命出朝 。廣望君道:「弟看之英、之華循規蹈矩,不但武士中罕有,雖文儒內亦少似二人 之矜持者。」武侯道:「年少慎重,真大器也!」廣望君道:「聞之華以天閹卻餘 氏之請,事亦可疑。今我們前去,可詐添一家要嫁之華,看他若何。」武侯道:「 即說余大忠仍有堂妹子便了。」一 路商量,不覺已到府門,下車直入。李、王迎 出道:「二位君侯何由並至?」廣望君道:「特來為兩位賢弟賀喜。」答道:「四 人同流異國,有何可喜?又何可賀也?」廣望君笑道:「弟等先曾勸我,今到爾們 了。」武侯道:「餘大夫有二妹,皆色藝冠世,主上命同子郵執柯。」李之英驚道 :「弟非不婚,但餘氏何人?豈屑與結絲蘿?此事寧死不從!」王之華道:「余大 忠只有一妹,知弟天閹,已經斷念,今如何又增出一妹來?」廣望君道:「賢弟原 來不知,餘大夫親妹一人,係今許李賢弟者;有堂妹二人,長者適國舅廉勇,今許 賢弟,乃其幼者也。」李之英道:「管他一妹二妹,我等頭可斷,婚不可從!」武 侯道:「此言差矣!國仇家難均未報得,如何使輕言死?」答道:「二位君侯足以 辦之,無庸弟等也!」廣望君猶欲再勸,李之英道:「可從之事,二位君侯吩咐, 豈有不從?所不從者,終不能從也!請善為辭,無徒費力。」武侯道:「我亦知餘 氏非匹,但奉君命,應勸屈從。若復命不獲如意,請自奏辭可也。」二 人道:「 何必又另費事?今就同上朝何如?」武侯笑道:「且緩商量,胡為亟亟若此?」李 之英道:「無可商量,若非決絕一 番,冤家終莫斷念。」廣望君向武侯道:「倒 是聽他二人面辭,省得我們費事。」武侯乃同上車入朝,島主與廉妃正在蕊珠樓看 花,內詩入奏,隨召四人上樓。島主、廉妃俱立起身來。武侯等知係廉妃,自前朝 拜,廉妃答禮退回後樓。島主笑問李之英道:「寡人代卿主婚,武侯、駙馬作伐, 亦非常有之事。」李之英俯伏嗚咽道:「聖恩深重,雖肝腦塗地,不能稍報涓埃。 但臣有願在先,誓於復仇之後始治家室,懇主上俯鑒微衷,存臣殘喘!」說罷痛哭 。島主問之華道:「王卿若何?」王之華俯伏道:「臣之誓願與李之英同時共立, 求主上鑒察!」島主又道:「聞卿天閹,有之乎?」之華奏道:「此丑疾也,不敢 達於聖聰!」島主正欲細問,只見內監領四個宮女,各執珠蕊,近前奏道:「娘娘 言珠蕊六十年一開,極為難得。今武侯、駙馬、二位將軍皆是天才,應各賜一枝, 以見際遇之攏」島主道:「妃子所奏甚是,卿等可俱領戴。」內監、宮女各代插於 冠中玉含花內。武侯等俯伏謝恩。宮女即為四人理裳,島主扶起平身,宮女含笑而 入。

島主命內監並賜文侯不敷出、顧庶長、餘大夫各一枝,乃問武侯道:「天閹能醫否 ?」武侯道:「須斷盡七情六欲意念三十六 個月,加以藥力調治,自可全除。」 王之華道:「豈有能斷盡意念三十六個月者?」只見內監出奏道:「娘娘言王將軍 有病,自應只許李將軍。如仍不從,娘娘召王將軍進見面問。」島主笑道:「王卿 可恭奉慈諭。」王之華只得隨內監轉過串閣,逕由曲榭旋到後樓,只見廉妃迎下道 :「王將軍,汝瞞得人好也!」王之華道:「臣有何事敢瞞娘娘?」廉妃道:「且 問爾李將軍是男子是婦人?」之華見問,心內大驚,強笑道:「那有婦人做將軍之 理?」廉妃笑道:「要有,自不只一個。卿可從實說來!」之華道:「臣雖與相處 多時,並不知他是男子是婦人。」廉妃笑道:「卿是男子是婦人?!」之華道:「 娘娘休得取笑!」說罷轉身道:「臣是外臣,不便久在娘娘跟前取咎。」廉妃笑道 :「卿是天閹,便多耽遲也不妨事。只問汝與李將軍兩耳垂上如何俱有眼孔?」之 華道:「中國習俗,凡生子者,愛之恐其疾病,則為女妝,是以兩耳珠皆有通眼。 」廉妃道:「原來如此?腳內無骨何也?」之華道:「焉有腳內無骨之理?」廉妃 道:「因疑李將軍是婦人,故使宮女插花理裳,以便細看。豈宮女未捻卿靴耶?」 原來,之英、之華係表姊妹,李重進被圍,安心殉國,使二人男妝逃出,請兵復仇 ,不期漂入浮石,不料又被廉妃識破。當下,之華想道:「先捻腳時,深為可疑, 今料難瞞,不如直道罷!」乃上前俯伏道:「臣等為國亡家覆,欲往鄰邦借兵報仇 ,不期漂到上國,諸事望娘娘包涵!」廉妃問道:「李將軍怎麼樣?」之華道:「 與臣相同。」廉妃道:「如此,二人拜小童為母如何?」之華大喜,慌立起身來, 行了八拜之禮。廉妃道:「既已言明,則須改妝。」令宮女引入後閣,並令召李將 軍面諭。

卻說之英見之華往後樓去,心中忐忐忑忑,忽聞召他,內監又帶笑容而目注視,情 知有故,端立不動。島主道:「妃子召卿。」之英道:「外臣不應入宮。」內監跪 奏道:「王將軍已說清了,娘娘只召李將軍當面一決。」島主起身視之英道:「寡 人帶卿同往如何?」之英難於再辭,只得隨島主進後樓,並不見之華。廉妃帶笑道 :「李將軍原來有婦,自應堅卻餘氏之姻。」島主道:「如何知其有婦?」廉妃道 :「現在這裡。」回視宮女道:「可請公主出來朝見。」李之英聽得,疑惑不已。 只見宮女擁出來的正是之華,朝見畢,島主驚道:「這是王卿?如何裝作女子?」 廉妃笑道:「問李之英便知其詳。」島主轉問之英,正難回答,只見之華走到跟前 ,附耳將廉妃疑係女子,令宮娥視耳摸腳,已經試破,並認為公主的話說明,請亦 拜為母,之英首肯。之華扶到廉妃面前,廉妃道:「且先更衣,再見禮罷。」之華 同宮女引入後去。島主不知底裡,心疑,亟問,廉妃將見二人行步猜似女子,因借 賜珠蕊花枝,使宮女審察,果然耳有雙眼,靴如無腳,實係假妝。召詰出來,已認 為公主,逐細說明。島主鼓掌笑道:「奇事!奇事!」之華領著之英出來朝見,島 主問道:「二位公主夙昔行徑,武侯知否?」之英奏道:「妾等為請救兵,更裝殺 出重圍,並無知者。」島主笑道:「為著非霞選擇駙馬,費盡氣力,今又添兩個年 亦相等的,如何是好?」廉妃奏道:「妾想武侯未有家室,二女已是桃夭時候,非 二女不足以配武侯,舍武侯,二女亦無擇婿處。」之英、之華連忙俯伏奏道:「妾 等願終身服侍娘娘,若是歸於武侯,這卻斷斷使不得!」廉妃問道:「何也?」之 英奏道:「妾等同舟共處多時,今歸武侯,是無私有弊了。」島主道:「毋妨!真 假自有分別,寡人且出問之。」乃到前樓。文侯、顧庶長、余大忠俱來,賜珠蕊, 島主問道:「武侯、駙馬同李、王二將軍相處孰久?」廣望君道:「臣於某時朝賀 始與兩將軍相識,仲卿自中國偕來,相處最久。」島主問武侯道:「然乎?」武侯 答道:「臣自大通附船,各訴同病衷情,心契志合,如手如足,臣最久與相處。至 於天閹,則未之知也。」島主道:「今據李將軍自稱亦有暗疾,此事如何辦理?寡 人且將二子幽居宮中,以待其愈。」顧庶長奏道:「自古未有人臣居幽宮禁之理! 」島主笑道:「兩庶長可後行,從容議之。」武侯等聞命即退。島主道:「武侯請 便,駙馬亦且暫緩。」武侯乃同余大忠下樓,出朝相別。島主問廣望君道「駙馬可 曾細詰二將軍來歷?」廣望君道:「臣自黃山追隨仲卿,誤以赤鯉為馬,乘之落於 浮金之赤龍潭,不圖再見仲卿矣。及與復聚,始知其由故國同李之英、王之華飄流 到此。其中來歷,實未深知。」島主乃將之英、之華原係女子男妝,今被廉妃識破 ,認作公主,欲使俱歸武侯,二女不可,詳細說明,三人深為駭異。島主笑道:「 此事且莫說明,寡人主之,三卿執柯可也。」文侯等齊聲道:「必須如此,方成事 體。臣等謹遵恩命辦理!」乃同退下出朝,到武候府內。武侯迎問道:「三公後來 ,聞李、王二將軍信息否?」顧庶長道:「兩人消息且緩言之。今主上因武侯功勞 顯赫而室家尚虛,有猶公主年已及笄,才德兼優,特命下嫁以奉君侯箕帚。」武侯 道:「不佞已有妻子,何敢復以公主為妾?」廣望君道:「家鄉無有返期,妻子處 兵亂之際,存亡未卜,安可斷絕宗祧?」武侯道:「賢弟此言差矣!天若棄吾,雖 再多娶,適增罪戾。若不當絕,妻子定然無恙。」文侯道:「主命如何違悖?君侯 不遵,請自面辭!」武侯道:「似此,無辜纏擾,也輪到我身上來!」廣望君道: 「弟也是這般說。且同去面君定奪便了。」四人乃同出門,登車入朝,島主召入鴻 淵閣,問道:「武侯何緣不豫?」武侯奏道:「適蒙聖思念及旅臣家室,銘骨鏤肝 ,無以稍報。但臣有妻子,斷不再娶!」文侯道:「卻主上天恩,已為不順;甘孤 身無後,又為不孝。」武侯道:「如逼臣娶,只要有三件事俱全方可。」島主道「 那三件?」武侯道:「一、皇親宗室大臣世家不娶;二、非中華生長不娶;三、無 文武全才不娶。」島主大笑,文侯、顧庶長、廣望君齊笑。島主道:「此三 事安 能得全?武侯既不願娶,李、王二將軍亦係同樣。依寡人之意,將武侯府、將軍府 並合通聯,先生同李、王二將軍終身相處如何?」武侯俯伏道:「謝主上天恩!」 顧庶長道:「君前無戲言!」武侯道:「情願同二將軍終身相處,並不敢欺談。」 文侯道:「武侯中計矣!」武侯驚道:「仲卿中何計?」廣望君乃附耳將二人實係 女子的話細細告訴,武侯駭然道:「焉有此事?」顧庶長道:「所謂猶公主者,適 所認也,又與君侯『三 不娶』之意相合,可改為『三必娶』矣!」武侯復奏道: 「臣與二將軍同居多時,今告完姻,恐傷風化。」島主道:「寡人自有道理。」乃 使內監將細話傳入珠蕊樓。

之英、之華聞得,懇求廉妃道:「此事有玷名教,斷不能行,千祈作主。」廉妃道 :「二人貞堅,我已深知矣,然亦不可不表明白。」隨命內監回奏,請開璣珠庫, 取白貞珠作證。正是:童身若果非完璧,覿面如何對異殊?

欲知如何作證之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為奸謀散分奸勢 進正士扶持正人

話說島主知道大事已成,十分高興,傳命璣珠庫司取白貞珠,再命內監請娘娘帶同 新公主到閣別驗。之英、之華羞澀道:「妾等已經易妝,豈可更見朝臣?」廉妃道 :「君命不可違也!」二人無法,只得陪侍到閣。向庶長朝見畢。之英、之華向文 侯、顧庶長欲行參禮,兩庶長慌止道:「今日係公主矣,如何仍係這樣?」島主笑 道:「平禮罷!」二人赧顏遵旨,內監取到珠匣呈於案上,另各設高幾於面前,島 主親啟旃檀匣,解散鮫綃包,拿出白玉方勝盒,掀開蓋來,只見青光溢發,隱隱響 騰。須臾視定,乃是胡桃大一顆明珠升降不已,其中仍有一顆安然無聲。內監捧上 赤玉盤二面,島主先將不動之珠取置盤中,命內監挨送於文侯、武侯、顧庶長、廣 望君幾上,俱端然清靜。及置之英面前,忽然周流環滾,移之華幾上,亦然。進到 廉妃鳳案,其珠躍然而騰,與龍案之珠互相起落。

島主乃命內監將龍案上珠掬入赤玉盤,捧於文侯、武侯、顧庶長跟前,俱突衝莫遏 ;到廣望君幾中,不跳而滾矣;迨至二公主前,凝然若住,送上鳳案,寂然無聲矣 。島主大喜,廉妃欣然奏道:「二位公主之貞性表白已係奇事,而駙馬之操持亦見 ,更屬難得。此皆國運昌吉,正氣降於天也。」島主大悅道:「妃子所奏不謬,可 將鎮南、安北將軍封為鎮國、安國公主。」廉妃命之英,之華謝恩,帶回宮內。武 侯正欲再奏,顧庶長道:「君侯固執,二女將何所歸?」文侯道:「非奇物不足以 明奇人。心跡顯白,毋得更推矣!」島主道:「二卿之言是也。」武侯乃止。島主 問道:「諸卿知此珍出處乎?」文侯道:「臣嘗讀《風土記》,西海有簸箕島,其 珠可別男女貞淫,應即是斯。」顧庶長道:「臣讀《萬寶圖記》:白貞珠產於西海 ,可別童身:雌珠別男,雄珠別女。」廣望君道:「臣聞鰥魚乘潮陷於沙洲,為螻 蟻所困,肉盡骨朽,而目睛光耀不衰,左為雄,右為雌,能證貞淫。」島主問武侯 道:「先生可有所聞?」武侯道:「臣聞東海有珠,半滾圓,半稍平,能分已未匹 配。動時不可止,止時不可動。乃魚遭鵬吞而目睛不化,衝突不已,鵬復嘔出。意 者其此乎?」島主視之,果然半不甚圓,大喜,命欽天監選擇吉辰,工務司趕造二 駙馬府。當日賜宴,盡歡而散,惟武侯怏怏然,亦無可如何。

不兼旬,府已造成,乃係一府二宅,極其幽潔敞朗。至期,三公主鳳輦同降,說不 盡妝奩多異寶奇珍,稱賀盡公侯將相。更萬難及者,公主駙馬俊傑而才子,窈窕又 英雄,自然情逾膠漆,愛甚海山。只氣殺余大忠那班邪佞,朝夕思想離向傾陷。

其中衛國、石可信尤為狡黠。國舅廉勇因與余大忠至親,又係無大主宰的人,也弄 成一黨。當時胡爾仁見計不偕,便與余大忠道:「事已如此,只好緩圖。而今且擱 過半邊,莫再道了。」大忠仰首歎息。石可信道:「話雖是這般說,但餘小姐堂堂 上大夫之妹,國舅之姨,為著結親,說來說去,俱無成就,豈不惹人恥笑?」衛國 道:「我看這件事,要想出氣,猶須中宮作主。」余大忠道:「中宮本性執拗迂板 ,後來已被節次說動,何嘗不作主?奈這班人俱係主上親信的,誰能弄得動?前為 太子的話,幾乎五命喪於西老兒之手。」衛國道:「扳倒西老兒,其餘隨手可以掃 去。」大忠道:「談何容易?駙馬、公主都係親信之國戚,那西老兒更莫想扳他罷 !弄得不好,連命都係沒有的。」石可信道:「衛大夫智膽包身,定有奇謀。」衛 國道:「惟有借儲君而去之,並傾儲君耳。」胡爾仁道:「哪裡有此好事?」衛國 道:「先可布散流言,說主上惑於廉妃,國家將亂,文侯等文武欲奉太子以主社稷 ,請主上人樂山宮為太上皇。如此張揚,自然傳入宮中。主上如或動怒,白有法作 ;如付之坦然,又另作計較。」眾人齊道:「主上最不服老,聞之必怒。」石可信 道:「然須中宮因而激之,庶好行計。」余大忠道:「我叮囑妹子入宮相機而行。 」胡爾仁道:「如此裡外夾攻,庶幾可一網打荊」衛國道:「謀固極美,然須慎密 。諸公且回,心照可也。」不題各人暗中布散流言,再說顧庶長雖臥病在襍,卻時 使親信查訪朝廷大小事件。其日聽得紛紛傳說監國,立命家人請文侯到來,便問此 語真假。文侯道:「我亦不知這話自何處起。今早聞之,適在朝中,主上問可行得 ,出奏道:此係奸人欲搖東宮耳!主上不應,乃言先封太子,鎮天井地方。出奏道 :『國儲無出鎮之理。』主上不悅,定因流言故也。」顧庶長驚道:「似此,亂將 生矣!」文侯道:「主上素明,或偶爾誤聽,不久必然省悟。庶長保重!」出且告 別,顧庶長扶杖相送。文侯趨出道:「不必,不必。」顧庶長見文侯去了,即命公 子顧言、顧行扶上筍輿,舁入朝中。

島主聞顧庶長輿疾上朝,立時升殿。顧庶長命顧行、顧言扶下朝見,島主止之。顧 庶長道:「臣本一介寒儒,蒙先君揀拔,主上訓誨,位至庶長,思極渥矣!不幸而 有錮疾,莫能報答鴻慈。今聞奸人暗造妖言,意在殘害忠良而亂國家。太子性剛, 為群小所忌;文侯公忠,至死不移,願主上勿為流言所惑,臣死亦得瞑矣!」島主 皺眉未答,只見顧庶長踴身躍出筍輿,伏於陛階,顧行、顧言慌忙扶起,已無氣矣 。二子流涕,島主垂淚道:「卿何至此?」抬上輿時,雙目睜開,顧言、顧行舁莫 能動,侍衛相幫,重若丘山。島主臨前以袍袖拂面道:「東宮依卿不出鎮,寡人惟 文侯之言是從如何?」語甫畢,而目已瞑矣。舁之,輕如空輿。正欲肩出,島主道 :「且緩!可將黃蓋覆歸。」二子方泣辭。只見文侯同文武百官俱到,島主流涕道 :「寡人糊塗,致良臣諫死。他日史冊何以堪之!」文侯道:「適聞雙目睜睜,今 何緣而瞑?」島主道:「豈但此事,十 數侍衛舁莫能起。寡人說道:『東宮依卿 不出鎮,惟文侯之言是從。』目隨言瞑,二人可勝矣。」文侯道:「顧復可見先王 於地下矣!」島主道:「下大夫顧言、顧行俱人品端重,克承父志,共遷中大夫。 」又目文侯道:「老庶長可代寡人送回殯殮,自太子以下俱趕靈前拜奠,命侍衛持 黃蓋蓋輿出朝。」文侯率百官隨後擁到相府,舉家哀號,文武中多有慟哭者。文侯 道:「顧庶長生前乾惕急公,臨死仍立不朽之節,諸公皆宜師法,無用過為無益悲 哀。」眾人止淚,獨有余大忠痛哭不休。文侯道:「餘大夫何必過哀?仰體顧庶長 之志,匡君正國,忠魂呵護,自無盡時。」原來余大忠想到易儲之計將成,為顧庶 長所破,再無妙策,懷恨在心,不覺痛哭。當下聽得文侯言語,又好惱,又說不出 來,更莫能忍,直哭到殯殮已畢,太子到來,方才止祝太子奠後,文侯、武侯、廣 望君並餘太忠等相次奠畢。文侯因失卻忠良,少一治國的幫手,涕泣痛心,安萍婉 勸歸府,不在話下。

且說余大忠等歸到大忠家內,施博愛道:「而今更無第二計,只有請中宮時刻留心 乘間耳。」胡爾仁道:「衛大夫這條計,費盡心思,已將主上打動,若非顧老頭兒 拼著命諫,連西老兒俱可擒下也!」石可信道:「看今日各人之情:武侯垂淚,廣 望君無有慼容,是不黨於西、顧也。餘大夫既屬姻親,正可借此籠絡。」余大忠道 :「廣望君並不板執,若非公主欠通道理,久已入彀了。」衛國道:「公主如何欠 通?」余大忠道:「前日舍妹睹中宮召駙馬、公主,說大太子處事之非,駙馬靜聽 無偏東宮之意,公主反泣下跪諫道:『自古易儲未有不亂國者,二位太子哥哥情性 雖有微殊,俱無失德,母后豈可輕聽人言而為厲階,以污青史乎?』中宮怨道:『 自己養的女兒,反不為護生母,他日為人魚肉,自然也是坐視的。』公主又道:『 未來之事不可得而知也,惟居仁由義以順天耳。若懼害防危,而違道背理,妄肆動 作,反恐害危即生於妄動之中,而所懼防者,適為取敗之道也。』中宮惱怒,公主 痛哭伏地,猶是廣望君解勸了事。以此看來,豈非駙馬易收,為公主所誤乎?」石 可信道:「此事不將他們間開,終歸無濟。須先收羅駙馬,以探彼等舉動而離間之 ,方免費力。」衛國道:「餘大夫何不借親戚連絡駙馬,親熱浹洽,便下說詞探試 。如可收則收之,不可收則陷之!」石可信道:「此亦老成之謀,餘大夫勿緩。」 胡爾仁道:「仍係收之為妙。娘娘謀之於內,餘大夫謀之於外,雖石人也應點頭。 」衛國道:「收得來,誰不收他?收不來,非陷之,更比諸人掣肘也。」余大忠道 :「我自有道理。」石可信向大忠耳邊道:「莫非如此如此麼?」大忠大笑,胡爾 仁啟齒欲問,石可信道:「此刻無用多說,我等且散,後日便可見也。」眾人乃相 別去。

不說大忠趨奉結交,且說島主幸草珍園,召廣望君侍駕觀彩鸞舞。這彩鸞形體如鶴 ,其所由來,乃前年赤騮嶺下,玉鐙岩中,彩霧迷漫,三天消散,復有紫光煥發。 島主問故於群臣。

翰林學士史鑒奏道:「赤騮嶺形勢奇特,岩谷邃幽,且紫光乃吉祥之色,臣愚觀所 奏,發自玉鐙岩中,定有寶物出世,可令取之。」島主依奏,命內監勞崇前去。中 大夫國永安奏道:「只須命該邑宰差乾役往視,不必朝中發人,恐使鄰國聞之,無 寶則為所哂,有寶便謂國家重寶。且朝內差出,沿途州邑不能無迎送,是內差擾於 牧宰。牧宰又轉擾閭閻。」島主准奏,仍批:「可探則使精細牙役往探,如索有毒 蟲猛獸潛藏,則不必徒傷性命。」邑宰遵奉,自往赤騮嶺,祭過山神,紫光頓斂。 入岩看時,後邊崩開大洞,量之盈丈,裡面明亮。率眾入視,中有逕尺圓石,光輝 如鏡,發末毫端無不畢露。又見二丸,環滾無休。邑宰令役將石異出,二丸忽停, 審視乃係二卵,華彩韞結,因納於懷回,用絲錦錦盒護貯,同鏡光石進上。島主閱 畢,遍問廷臣,無有知者。適有雙阜關大夫樊勇朝見,奏道:「臣聞先臣嗣昌言, 有鏡光之石現則仙鸞可致。二卵見石滾而不休,或係鸞卵亦未可料。」島主道:「 如係鸞卵,出殼定係鸞雛,未知用何法哺之?」史鑒道:「諸禽皆凡濁之鳥,惟鶴 有仙骨,須置鶴巢內以試之。」島主依奏,命送入萃珍園鶴巢內。群鶴見之,飛鳴 而舞。舞罷,俱侍立於旁。忽有黃鶴長鳴南來,降於巢中,伏而不動。七日飛去, 雙卵已化二雛,形亦似鶴,並不飲啄,惟仰而吸露導氣。週歲,翎翮俱全,長鳴沖 霄,向南飛去。島主愛惜,常時憶念。偶然一日到國,見鮮鶴而思鸞雛,想及鏡光 石,命內侍於寶藏中取來觀之,滿園光華燦爛,花草竹樹,倍加鮮妍。正在驚奇賞 鑒之際,忽聞空中嘹亮和鳴。仰面觀之,只見兩團彩毫,霞光萬道,盤旋頡頏而下 ,有鸞立於石前,昂首高有五尺。有鸞翮下尾上,千絲萬縷,豔麗相輝,鳴中呂律 ,鼓舞不休。百鳥俱集,助歌佐舞。島主乃命將鏡光石藏開,鸞始止舞立鳴,齊翥 麗去。島主因此每月將石輦入園中一次,以致鸞舞。後偶臨朝忘之,鸞亦雙棲太和 閣梧桐頂上和鳴,仍然似鶴,惟色純青耳。島主慌命輦石入園,便鸞暢舞。嗣後著 定,命太和嬪夫人阮氏專司此石。今因廣望君是駙馬,乃召同觀。

觀畢,正欲出園,只見內監棒上珊瑚根的盒子,島主問道:「其中何物?」內監奏 道:「娘娘知駙馬侍駕,特將紫光石賜駙馬。」島主笑道:「紫光石正宜賜駙馬。 可即受之,同內監入宮稱謝可也。」廣望君接得,揭開盒蓋,驀然彩色毫光勃勃湧 溢,視定,乃晶瑩四方紫色寶石。島主問道:「駙馬知所用否?」廣望君對道:「 臣愚,識寡,尚未知寶名。」島主道:「此石遇八音,則紫光揚溢,因名紫光石。 懷之戰鬥,則霞彩數丈遮住身體,光芒直射。敵人對之,目不能睜。可傷敵人,而 不為敵人所傷。凡妖邪法術,均莫能展。」廣望君立時謝恩,再隨內侍入宮謝過廉 妃,舉步欲出,廉妃道:「駙馬即如親兒女一般,非外臣可比,如何這樣生疏?且 坐下,猶有事請教。」廣望君只得站祝廉妃道:「外臣為東宮將不利於二太子,駙 馬當代畫保全之策。」廣望君道:「君聖臣賢,誰敢妄作?無非小人,故造捕風捉 影之言,欲假此以售其奸計耳。願娘娘勿聽!」廉妃道:「他們以安東宮為詞而危 二太子,言正理順,何為不敢?必須授以安身立命之策,吾始放心。」廣望君早知 係余大忠等因顧庶長諫死,島主醒悟,東宮無法動搖,故又造此流言,以惑廉妃, 於中取事。乃對道:「欲得萬全之策,只有將心腹之有才幹者置於緊要地方,以收 人心。然後奏命二太子出鎮天井,臣往輔之,自保無虞矣。」廉妃喜道:「此計最 妙,但公主、駙馬,吾所最愛,豈可遠去?余大忠亦繫心腹親戚,使之輔二太子如 何?」廣望君道:「若大忠肯行,臣無憂矣。」廉妃道:「主上回宮,吾即奏請。 如問於駙馬,亦當極力慫斅。」廣望君道:「臣謹遵慈命。如余大忠不去,必須奏 請使之。」廉妃道:「吾自有道理。」廣望君告退出來。

卻說廉妃的宮女聽得廣望君所議,便傳與內監,通知廉夫人。餘氏大喜,酬謝內監 出門,即請余大忠到家,逐句說知。大忠驚道:「駙馬所畫之計雖是好心,奈吾斷 不可離朝廷。今朝前去,明日有人談論過失,如何彌縫得及?且我在內保護,比在 外更好。諸人有所舉動,得信便先安排拂開。主上或有不然,猶可再三再四解釋。 今若出輔,朝中心腹雖有,智力皆無用處,妹子請速入宮奏明娘娘,萬勿請主上命 我出也!」餘氏道:「哥哥所見亦是。我須飛速前去,遲則恐費力挽回。」余大忠 道:「我只在此坐聽好音。」餘氏道:「妹夫不在家,無人陪侍,得罪哥哥!」余 大忠道:「至親勿須客套。」餘氏別過大忠,上車直入宮內。廉妃迎道:「嫂子晚 來。」餘氏道:「聞駙馬朝見,不知趨舍若何?」廉妃道:「駙馬卻圓活,哪似公 主不諳世情!但所議猶須重謀,方得就緒。」餘氏道:「所謀何事?」廉妃道:「 觀駙馬之意,係為羽翼無多,當置立勢障,任用心腹,但欲著你哥哥輔二太子出鎮 。主上聞我奏請,含糊其辭。還須再奏,方可准耳。」餘氏道:「據妾看來,不必 拂主上之意。留大忠在朝,卻好似在外,凡有信息事件,俱可預為之計。若大忠出 外,國舅各事生疏,且於主上旁邊不能進言,更有誰人可托?」廉妃道:「是呀! 嫂嫂見得極明。然餘大夫留下,當更用心腹之才幹兼全者,方為可恃。」餘氏道: 「胡爾仁、石可信、衛國、施博愛、錢世達等皆有才略,又是心腹,請選而用之, 應獲實效。」廉妃道:「嫂子言之有理,可照會爾哥哥,多將要緊地方記清,免致 臨時錯亂。」餘氏道:「回去即傳命安排停當。」不說餘氏歸家並廉妃奏請等事, 再說島主千秋,文武畢集。

島主道:「客卿遠鎮,寡人不得朝夕聆教,今欲留於都中,共議國事。二太子年已 長成,雖封輔國公,但未知民事,欲命往鎮天井,更天井關名為鐵圍城,諸卿以為 如何?」只見文侯奏道:「二太子出鎮亦無不可,然須多選儒臣,朝夕學問,庶免 垂戾。」島主道:「諸卿可各舉所知。」上大夫蔣羹奏道:「下大夫駱燾恬淡好學 ,翰林學士史鑒貫古通今,上大夫樊勇博學安閒,皆其選也。」島主道:「顧庶長 作古,寡人思繼其任者,非樊大夫不可。日昨已同水大夫出差,待其事完,行將以 庶長屈樊大夫。史學土,寡人朝夕訪問,不可遠離。今加駱大夫為中大夫,其勿辭 遠涉之勞!」駱燾奏道:「臣體質羸弱,藥餌俱需自彩,且識見短淺,難勝重任, 請另選賢能。」島主道:「文侯、顧庶長稱卿素矣,今蔣大夫又首舉薦,豈無才德 者?今去鐵圍,其往來行止,聽卿自便!」駱燾乃不再辭。

只見廣望君奏道:「上大夫余大忠才幹優裕,與駱大夫同侍輔公,更有裨益。」余 大忠忙奏道:「微臣濫竿廊廡,而於臨民之道毫無所長,若勉強受命,恐無益而有 損。」島主道:「大忠不習吏事,寡人所悉,駙馬更思其次。」廣望君道:「臣與 餘大夫相接,深知其才,故敢妄奏。其次莫若中大夫胡爾仁、石可信,下大夫衛國 ,施博愛。然雖悉諸人才能,尚未識其德性,請命大忠據實奏明。」島主道:「大 忠應知爾仁等有才無才,可用不可用。」大忠奏道:「四臣吏治皆勝於臣,俱可任 使。」島主視廣望君道:「就須四人麼?」廣望君奏道:「靖波城之南百二十里, 地名暮雲,為南島入浮金之咽喉;老峰峽之北,谷名木挑,水陸交衝。二處不可少 城。谷口、雁翼等處事繁民雜,前日主上命議添員協守,今止四人,猶不敷耳。」 島主問余大忠道:「卿以為然否?」余大忠道:「胡爾仁勤勞不倦,可牧暮雲;衛 國思慮精微,可築木挑;石可信拳拳奉公,可任雁翼;施博愛念念在民,可守谷口 。」島主允奏。文侯急奏道:「四臣與四地未必相宜。」廣望君接奏道:「臣知四 臣才幹,四地又皆臣所履歷,甚是相宜,請毋更議。」文侯正欲復奏,武侯以足躡 文侯而微哂,文侯乃止。島主賜宴畢,令隨出鎮者第五日動身,各往任所。諸臣領 命,同眾謝恩退散。

文侯回府,㧾㧾不樂。夫人問道:「今日相公上朝,欣然而去,歸來獨坐歎息,何 也?」文侯道:「夫人不知,老夫素以韓子郵為正直忠良,那知他已入邪黨,將佞 臣奏居要地,奸勢愈強,國家將來滋事自子郵起。」夫人道:「相公曾否諍阻?武 侯云何?」文侯道:「武侯止我復諫,想必有暗挽回之術。」夫人道:「胡不問之 ?」文侯道:「青兒焉往?」當下,門官入來報道:「輔國公駕到。」文侯趨出, 輔公已入儀門道:「老先生何勞如此?」文侯道:「老臣未及遠迎。」輔公道:「 所以造府者,為昱於子道尚未能周,何敢出而居民之上?因綸音已下,勢難復辭。 若得與二三君子周旋,猶得免於乖張,不知駙馬是何意見,而與余大忠相唱和,薦 胡爾仁等四個鄙夫,叫昱從何處治?」文侯道:「老臣深怪廣望君改操,欲行復諫 ,武侯履臣足而微哂,似另有道理。」只見長子西青上堂,見過輔公,文侯問道: 「汝何處來?」西青道:「孩兒適隨父親車後,武侯使招去,雲明日保孩兒同駱大 夫隨輔國公出鎮,令孩兒今日稟知,料理家事付與白弟。孩兒問道:『今日朝中如 何無聞?』武侯云:『因老庶長未曾明白,是以不便夾雜又奏。』孩兒問係何緣故 ,武侯道:『老庶長只知奸勢強盛,心疑廣望君偏為奸黨,未悟實出其羽翼,以弱 其勢也。』」文侯猛省道:「若非武侯指破,我即怨殺廣望君。汝速收拾料理,隨 從出鎮,師事駱大夫,不可有誤!」輔公聞之,猶未釋然。文侯笑道:「公無過慮 ,石可信等皆大忠所取計謀者,今出而遠之,然後可圖大忠,並去四人耳。」輔公 方才釋然。問西青道:「駱老先生府上何處?吾當即行拜訪。」文侯送道:「青兒 可御前往。」西青領命。

輔公上車,出北門直到駱燾家。這駱大夫生性孤峭,原居城內孔廟左側,因不喜與 同僚交接,故遷於郊外薜蘿峰下,面山看水,十餘間茅屋,周圍圈著籬笆。當日正 同個落腮鬍子坐於籬邊石上說話,並看家丁耘草,聞犬吠聲,立起身來,見車將到 門前。那鬍子別去。駱大夫轉身看時,認不得車上的人,卻認得西青,拱手迎問道 :「大夫何來?」西青釋策,輔公下車。西青道:「奉父親命,御輔公拜訪。」駱 大夫知是輔公,忙迎向前道:「蓽門何敢辱駕?」輔公行來揖道:「先生高尚,素 所景仰。今幸追隨,願勿拒外!」駱大夫請入草堂,欲行朝參,輔公道:「如此, 吾亦用師生禮矣。」推讓再三,只行平禮坐定。駱大夫道:「臣素寡陋,今被謬薦 ,踟躕不安。茲有勝臣十倍者二人,願公聘延,應有裨益。」輔公道:「願聞名姓 居址。」駱大夫道:「名姓、居址,臣俱不知,因與二子周旋日久,悉其胸羅經緯 ,抱負端方。」輔公道:「不知居址,於何處聘延?無有姓字,將稱誰訪問?」駱 大夫道:「雖不知居址,然有聘延之處;不知姓字,卻有名號可呼。」輔公道:「 願聞其詳。」駱大夫道:「一在混沌撐渡,名稱混沌篙子;一在康衢街趕犢,名稱 康衢鞭士。於混沌河、康衢街訪問守之,自無不知也。」輔公道:「願隨先生同往 。」西青道:「日將暮矣,混沌津須明日方可得到。」輔公道:「今日且與駱先生 共話一宵。」駱大夫道:「燾體素羸,不耐夜坐,請公晚膳安寢,來朝驂駕前往可 也。」輔公道:「先生不耐久坐,何敢有屈!」須臾,漸漸昏黑。

且丟當晚山肴野蔬、薄酒粗茶的話,只說次日清晨盥洗飲膳登途,推出三輛車子, 正欲上車,只見昨日的落腮鬍子來得漸近,駱大夫止住道:「來者正係康衢鞭士, 公可迎之。」輔公趨上揖道:「駱大夫盛稱先生碩德鴻才,方欲趨拜,適值降臨, 曷勝幸甚!」鬍子還禮道:「山野匹夫,毫無所長,足下莫信駱子謬言。」西青道 :「輔公出鎮浮金,聘請先生同游。」鬍子定睛將輔公審視,旋轉身來大步而去。 駱大夫喊之也不回頭。笑道:「且訪篙子,篙子可,鞭士亦應可也。」請輔公、西 青各升車。西青道:「奉父親命,非送公回府,不敢易也。」駱大夫乃自登坐,由 長街進發。沿途觀看百姓桑麻播種,始知農民樂歲,亦係胼胝勞苦。行過長街,卻 係康衢,驢騾犢崽往來不絕。過盡康衢,便係灩淤溪。循堤溯行二十里,到混沌律 。駱大夫請車歇於垂楊陰下,獨往津邊與篙子說明,輔公然後上渡。看時,一個瘦 長老翁,三綹花白長髯,迎揖道:「駱子嗜好乖僻誤言於公,誑駕遠來,隔宵不返 ,主上未必放心。」輔公道:「厚先生同載回朝,主上自知非浪遊也。」篙子道: 「情怠僻性已成,混沌煙霞難捨,願公更求能士,毋以渡夫為意。」輔公道:「此 行專為先生與康衢先生而來,康衢相遇,不顧而去,今先生又欲棄吾,吾誰與歸? 」篙子道:「鞭±初有欲仕之心,後斷廊廟之念,性定不移。願公亦勿措意也。」 輔公道:「先生須指教如先生者,吾方釋然於先生,否則不能忘情也。」篙子想道 :「雖有一人,未知肯去不肯去?」駱大夫道:「哪位?」篙子道:「蓮華山樵。 」駱大夫道:「可以代先生矣。然伊生平尚未入城,而今豈肯同游乎?」篙子道: 「我試請於其父。」乃提壺向村中沽醞釀,稍後取出一尾活魚,折柳條穿了,共載 入山坳。過七竅岩,逾並峰嶺,嶺麓梧桐林內露出數間竹屋,篙子指道:「此即山 樵家也。」輔公等下車,整冠入林,見有個眉須皓然禿頭老翁,右手拄著藤杖,左 手扶著童肩,面向地,背朝天,行出門外道:「該回來了。」篙子道:「此山樵之 父也。」方攜魚酒先行。童子遙見道:「前次送酒的又攜壺來也。」老翁舉頭看道 :「篙子何又破鈔?」篙子走到跟前,放下二件,揖道:「老丈別來無恙?」忽聞 大聲道:「篙子少禮,老父年邁得罪!」輔公等視之,乃係個五十餘歲的漢子,草 冠短褐,右肩柴擔,頭上紮著綿花,左手攜著羊肋趨來,倚於鬆根還禮道:「又承 遠賜,何以克當?請入舍略坐坐。」老翁道:「請!」篙子道:「猶有拜訪者。」 老翁舉頭向外,望著有車,忙旋身推童子,拐進塚去了。山樵問道:「素昧平生, 如何聯車枉顧?篙子又饒什麼舌?」篙子道:「清臞如鶴,乃饒舌者。」山樵道: 「清臞者是誰?」篙子道:「駱其姓,燾其名。」山樵道:「今日方識駱子,且請 林內石上坐著,我更衣去來。」乃取柴擔、羊肋,帶著魚酒入內。

須臾換得布衫,到石邊揖駱子道:「山野樵夫,何勞遠涉?」駱大夫道:「先生向 來拒燾太甚,今朝得見,夢寐俱慰。」輔公趨前揖道:「夙仰高風,今始得侍左右 ?」山樵答禮道:「毫無所長,有何可仰?」旋身見著西青,定睛視道:「敢問尊 姓?」西青道:「學生姓西。」山樵道:「去歲仲夏之望曾游雲門乎?」西青道: 「有之。」山樵拱手向輔公道:「然則此位為誰?」駱大夫道:「為輔公,仰慕塵 積,熏沐訪拜,隔宿始至。」山樵道:「輔公為誰?」駱大夫道:「國家二世子, 近封輔國公。」山樵作色向篙子道:「篙子何不自安,而又僕僕枉公之駕下及蓬門 !」駱大夫道:「輔公奉命出鎮,敬求巖穴肥遁以為師友,是以造廬,勿怪唐突。 」山樵道:「且請坐,用飯再談。」自又往家內捧出黃雞綠筍、青菘白飯,擺在石 桌上,童子送茶,隨後取碗盛飯。飯畢,以剩者給御夫。山樵道:「素性愚頑,寸 心不為形役,且父老丁稀,萬無出理。若客在此居住,駕勿復來;如堅不許,則移 入窮谷僻塢。」駱大夫道:「足下決意高蹈,亦何必相強!閒暇往來盤桓,不以俗